謝飛：任何時候都不可能藝術和金錢雙重受益

現(xiàn)在有一種現(xiàn)象，很多演員都來搶導演的飯碗，而且票房還不錯，那對于學了很多年的導演系學生是不是有危機感，您能不能談下，學過和沒學過導演的會有區(qū)別嗎？

謝飛：電影的早期階段是沒有專業(yè)學校的，都是師傅帶徒弟，各個創(chuàng)作環(huán)節(jié)帶著走，同時電影又是綜合藝術，導演是這門藝術的總控人，所以他必須對各個環(huán)節(jié)都有所了解，而電影100多年歷史里的很多導演，都不是科班出身，而是演員到導演的過程，先做編劇再當導演的更多。并不是說你十七八歲進入電影導演系，你就必須當導演，怎么可能呢。因為導演是要對各個領域都非常熟悉，并且能控制的了才有資格做導演。所以我一直不覺得演員搶掉我們的飯碗，比如說孫道臨、姜文都是很好的演員，最后都開始做導演，也都做出成績，那是在工作中逐漸摸索到的。而且他們又有表演方面的強項，所以現(xiàn)在讀科班導演的年輕人，就要想到有強烈的競爭者，不是說一個學校和一個老師就能保證讓你當上導演，甚至當上好導演。因為我們導演系畢業(yè)生和演員系畢業(yè)生的成功率并不是百分之百，尤其在市場機制的競爭下，成功率都很低的。它需要你有真才實學，而且還要碰到好的機會。

從去年到現(xiàn)在，IP已經在文化市場被炒得熱火朝天了，很多導演和投資方都熱衷于IP，那您怎么看待這個現(xiàn)象？

我覺得這是正常現(xiàn)象，IP是現(xiàn)在新產出的一個詞，有了網絡以后，很多信息可以迅速的找到綜合起來。那么過去，尤其在商業(yè)市場的商業(yè)片，美國人拍的類型片，都是引入市場信息、觀眾信息來分析。而我們過去在計劃經濟時期比較簡單，強調整個片子的教育性、政策性、宣傳性各個方面。因為當時所有的電影都有人看，不會在乎拍電影還會賠錢。慢慢到了市場經濟以后，你會發(fā)現(xiàn)觀眾是有選擇的，特別今天的觀眾，年輕人以娛樂為主，稍微有些不符合他們口味就不成。那么就要分析到底什么人看，這個演員，這個方式到底會有百分之幾十的觀眾會看，能給你帶來多少票房。

像美國，美國的商業(yè)片，比如我的是一部西部片，演員是誰，一定要去調研，5年到10年這個演員他拍過什么戲，他最高票房多少最低票房多少。這就是IP電影積累，一定要做這個?，F(xiàn)在很多電影做了這個之后就非常成功。這說明對于市場真正有價值的調研是決定性的。所以我跟我的學生講，你確實是有這樣的觀眾，比如明星、題材你就可以投高點，你是個文藝片你就要投低點。一部100分鐘左右的故事片你可以只花100萬，也可以花1億。其實都是故事片，沒有本質區(qū)別，你只有300萬票房的觀眾，你為什么要花1000萬去拍？而100萬和1000萬都可以把這個電影拍出來。最近美國又出現(xiàn)了一部電影，用iPhone手機拍的，成本非常低，但票房卻非常成功。人家也是一部電影。其實因為以前我們市場經濟講的少，現(xiàn)在的現(xiàn)象有點奇形怪狀，其實成本低了，票房的回報率商業(yè)上是真正成功了。

比如在柏林電影節(jié)跟我一塊去的李安的《喜宴》，只有100多萬美元的成本，但在美國市場3000萬的票房，300倍。而《星球大戰(zhàn)》，它投資了1個億，2億票房，它才2倍。你說誰的商業(yè)更成功？不過好像《星球大戰(zhàn)》比《喜宴》轟動的不得了?？墒嵌紱]有看到事物的本質，從投資回報來看，《喜宴》也是很成功的。

現(xiàn)在我們都還在說第4代、第5代導演，第5代導演還是現(xiàn)在我們電影的中堅力量，但到了第6代導演，真正有建樹的兩只手就可以數(shù)完，電影在各個環(huán)節(jié)都好像出現(xiàn)了人才斷層的問題，那您怎么去看待中國電影未來的發(fā)展？就整個電影市場來看，可能在您那個年代每年出品的電影不是那么多，而現(xiàn)在每年有五六百部電影，很多年輕導演可能也沒有那么多的機會？

這是計劃經濟轉變到市場經濟經歷的必然變化，為什么會出現(xiàn)三代、四代、五代、六代，這是一種不正常的現(xiàn)象。因為任何年紀里，它都有不同的人，我們這代人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有巨大的政治變化，文革前后，解放前后，整個中國社會變化很大。處于不同時代的人就有不同的共同性，叫成幾代是可以叫的。眼前第七代短期內是不會出現(xiàn)的，由于放映方式的變化，我們把他們稱為“新生代”，比如《泰》的徐崢，這個是“中生代”。再往后，我們就稱“網生代”，是網絡帶來的，由于形勢不一樣，每一代人都會有自己的特色。我覺得這是很正常的現(xiàn)象。其實我們還是很羨慕今天的年輕人，數(shù)字技術造成拍電影成本非常低廉，甚至容易。所以現(xiàn)在，想拍一個表達自我的小片子，甚至不花錢都可以拍成。但是你想要獲得商業(yè)轟動，還是要進入商業(yè)模式。所以我個人覺得不要太悲觀，而且任何時候一個藝術家和電影家都不可能藝術和金錢雙重受益。你不要幻想這種事情。如果你想堅持自己的藝術表達，就不要想著賺大錢。像周星馳的電影，一直都是很賺錢的，那你說周星馳的電影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嗎？答案是否定的，它是一個通俗娛樂體。但是香港也有一些藝術導演，比如拍過《似水流年》的嚴浩，還有許鞍華等。他們的電影肯定取得不了周星馳這樣的粉絲群和票房，這兩者是陽春白雪，是人民和市場都需要的。但是又要特別保護那種有價值的東西，因為它代表民族最高的文化表現(xiàn)，并且是可以流傳后世的。你看《小城之春》在當年反響也不高，但現(xiàn)在一提就是中國的經典電影，它是文化的標桿。再到《羅生門》，在日本當時拍完后是沒人看的，評價也不高，在外國得獎，黑澤明才慢慢為觀眾熟知起來。也許走過了40年以后，后代人也只記得40年代有個《小城之春》，表現(xiàn)那時候的中國，其實當時有很多表現(xiàn)中國的東西，大家都忘掉了。

之前說過，您不繼續(xù)拍電影，一部分原因是不符合現(xiàn)在商業(yè)的需求，但像歐洲一些導演，比如伍迪·艾倫、馬丁·斯科塞斯還在拍，您是不是覺得您不拍是深受中國電影市場環(huán)境影響？

是，環(huán)境影響比較艱難。此前我們還有偉大的第四代導演吳天明，他到去世前都還堅持拍，拍這個《百鳥朝鳳》是非常艱難的，我也看過他的初剪，我也提過一些意見，我說你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吳天明了，想的問題不那么透徹，但是他滿腔熱血，而且很認真，他雖然意外的突然去世，但是回頭看他的作品是今天中國電影很上乘的作品。但任何一個人都有他的高峰期和他的瓶頸，那《百鳥朝鳳》要超過那個時期也超不過。

中國目前有48個院線，有超過四萬塊銀幕，現(xiàn)在影院越來越多，但都越來越商業(yè)化，沒有留給藝術電影的市場，您對未來的預期是怎樣的？

這個問題來自于主管部門沒有一步一步的來做。電影院還不夠，觀眾還不常去。因為中國人均入影院還不到1次，但是像韓國就維持在4次左右，一個暢銷的電影不光是在檔期內放映，它能輪番看，1400萬觀影人次，而韓國才5000萬人口，去掉1000萬10歲以下不能看電影的，你想都多少人看。而中國，只要有5億人看電影，就了不得了?，F(xiàn)在30億的票房，30的票價，觀影人次才3億。但影院肯定恢復不到50、60年代所有年齡都去的傳統(tǒng)影院，要用其它方式看。但我們其它方式回收票和法制又很差，我們盜版還是非常嚴重的，碟沒有了，但網絡上有。《愛奇藝》獨家買了《太陽的后裔》，但第二天你會發(fā)現(xiàn)其它網站都可以看。說明網絡環(huán)境政府還是沒有花功夫治理的，我認為政府是應該治理的。

其實文化藝術片的受眾群是非常大的，在北京國際電影節(jié)，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藝術片的電影票幾小時就被搶購一空。如果我們鼓勵大家多樣化的去觀看，藝術片還是有市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