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爾索：幸福的英雄

⊙李美澄［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成都610225］

默爾索：幸福的英雄

⊙李美澄［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成都610225］

摘要：加繆的《局外人》一經(jīng)出版，便奠定了他在文學(xué)界不可動搖的地位，而作品中的主人公默爾索的形象，也成了后世文學(xué)界研究和探討的典型。默爾索身上的荒誕性，是一個時代的特征，也是在異化社會中保持自我的表現(xiàn)，在那個時代，默爾索的真實使他成了局外人，也使他具有了旁人無法企及的追求幸福的能力。

關(guān)鍵詞：默爾索《局外人》真實荒誕死亡

1940年5月，加繆在日記中寫道：“《局外人》已完成?！?942年，加繆將其發(fā)表，隨后便出版了論文集《西西弗的神話》。對于加繆來說，《局外人》似乎有著這樣一種劃時代的意義，即從此時起，他才愿意接受自己的作品?！毒滞馊恕纷屗暶笤耄瑫r也對他的寫作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影響。默爾索的身上不僅寄寓著加繆的哲學(xué)思想，同時也存在著加繆的影子。世人對于《局外人》的肯定，也使加繆找到了信心和對自我才能的肯定。

一、默爾索身上加繆的影子

小說的開頭：“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真不知道?！边@種冷漠的感情正是取材于加繆自身情感的回憶?！蛾柟馀c陰影——阿爾貝·加繆傳》中提到加繆面對外祖母死亡和葬禮的反應(yīng)：“他對自己感到的痛苦提出疑問，他并無痛苦可言。下葬的那一天，眾人眼淚汪汪，他也哭了，他哭是因為擔(dān)心在死者面前不真誠，欺騙死者，僅此而已……”①加繆的外祖母專橫、粗魯，經(jīng)常用馬鞭來教育孩子們，因而對于外祖母，加繆沒有過多的感情，不過加繆對于外祖母葬禮的反應(yīng)，可以看作是加繆創(chuàng)作《局外人》的靈感來源。

加繆的母親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對于孩子沒有過多的語言。在加繆《是與非之間》的原稿中，他講述了一對母子間奇怪的相處方式：

還有一件事，他始終無法理解，這就是當(dāng)兒子身染重疾時，這位母親的離奇態(tài)度。當(dāng)最初病兆出現(xiàn)時，他咳血不止，母親并沒有驚恐，當(dāng)然，她顯然不安——但這是一個感情正常的人在自己的親人頭痛時顯出的那種不安……得病之后，她并沒有照料他，這種病會拖很久的。照顧他的是一位舅舅，他母親對此并沒有什么多說的。她常去這位舅舅家看自己的兒子，打聽他的健康狀況?！澳愫眯┝耍俊薄安诲e?！庇谑撬隳蛔髀暎瑑扇嗣鎸γ?，絞盡腦汁找些話來講。

無話可說并不意味著母子間的關(guān)系冷淡，相反，我們可以從加繆的很多筆記中看出他對母親的熱愛與母親對他的影響。在得悉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后，加繆第一時間給母親打了電話。沉默成了母子間主要的相處方式，正如加繆一樣，默爾索與其母親的相處方式也是如此：“這是真的，母親在家的時候，一天到晚總是看著我，不說話”。同樣，我們不可否認(rèn)默爾索對其母親的愛，而默爾索的沉默或許很多地方也是受其母親的影響。

除了母子關(guān)系上，默爾索對于陽光、海水的熱愛以及對于巴黎城市的厭倦也像極了加繆。默爾索在文中對于巴黎的印象是“很臟，有鴿子，有黑乎乎的院子。人的皮膚是白的”。在《陽光與陰影——阿爾貝·加繆傳》一書中提到加繆對于巴黎的評價：“每次只要他去南方，去意大利、希臘、北非等充滿陽光的地方旅行時，便會抱怨在首都的歲月，那里陰沉、寒冷，加繆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首都對他的不友善?！雹?/p>

此外，在審判開始時，默爾索看到了一名記者：“在那張不大勻稱的臉上，我只看到兩只淡淡的眼睛，專心地端詳著我，表情捉摸不透。而我有種奇怪的印象，好像是我自己看著我自己。”這名記者，薩特在《〈局外人〉的詮釋》中認(rèn)為就是加繆自己，這便更充分地體現(xiàn)了默爾索身上所存在的加繆的影子。

二、默爾索的幸福

作為具有同加繆有如此多相似之處的主人公，加繆顯然對默爾索青睞有加，甚至將他同西西弗比肩，稱為“荒誕的英雄”。加繆在美國版《局外人》的序言中寫道：“我認(rèn)為，默爾索并不是一個窮困潦倒的人，他是窮人，不加掩飾的人。他酷愛不留陰影的陽光。他遠(yuǎn)不是沒有感情的人，他內(nèi)心充滿激情，那種追求絕對和真理的深情在激勵著他。”薩特評價默爾索為“毫不留情的清醒”，他獨立地面對著世界，以一種審視的態(tài)度看待整個世界的變化。

加繆筆下的默爾索像極了中世紀(jì)的意大利畫作中的人物形象，如：奇馬布埃（Cimbus）畫中莊嚴(yán)的天使，比埃洛·德拉·弗朗西斯科（PieroDellaFrancesca）畫中表情冷漠的人物，是一種既無過去又無未來的人們的莊重形象，這一切，構(gòu)成了默爾索的素描。但默爾索以無動于衷的目光看著世界，并不意味著他的冷漠與麻木，相反，他是十分敏感的一個人。他對自然中的陽光、空氣等都十分敏感。在他殺死阿拉伯人的時候，他講述著太陽對他的影響：“我只覺得鐃鈸似的太陽扣在我的頭上，那把刀刺眼的刀鋒總是隱隱約約地對著我。滾燙的刀尖穿過我的睫毛，挖著我的痛苦的眼睛?！鄙踔烈恍┘?xì)小的事情在默爾索的眼中也遠(yuǎn)比常人感受得更多：“中午是我最喜歡的時刻，晚上我就不那么高興了，因為公用的轉(zhuǎn)動毛巾用了一天，都濕透了。一天，我向老板提出了這件事。他回答說他對此感到抱歉，不過這畢竟是小事一樁?！泵淼母蓾?，在常人看來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卻足以影響默爾索的心情。在母親去世后，默爾索盡管看似無動于衷，卻不時想起自己的母親，可見他對母親的愛很深。

從這些地方我們可以看出默爾索并非對于生活無知無覺，相反他對生活十分熱愛，每天都在積極地過著生活?！妒笠摺分屑涌娊柽_(dá)魯?shù)目谖钦f出了他對于生活的看法：

問題：怎樣才能不浪費時間？答案：在時間的全部長度中去感受它。方法：在牙科醫(yī)生的候診室里，坐在一張不舒服的椅子上度日；星期天下午在陽臺上度過；聽講座，但不懂演講者的語言；乘火車旅行，選擇最長最不方便的路線，當(dāng)然，沒有座位，站著；在劇院售票處排隊買票，結(jié)果票已賣完，等等。

從忙碌中將自我分離，以客觀的態(tài)度看著這個世界，默爾索就是這樣。小說第一部的第二節(jié)中，默爾索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走上陽臺，從午后開始，看著窗外的人熙熙攘攘和路人的神情動作，一直到黃昏，最后以一句“這時，我想該吃晚飯了”結(jié)束了自己的遐想。對于默爾索而言，他認(rèn)真地感受著自己生命的長度，他將自己抽身出來，清醒地看待自己和世界，因而默爾索是幸福的，所以他才會在臨死前發(fā)出“未來的生活并不比我以往的生活更真實”。加繆在《西西弗的神話》中說道：“要成為一名快樂論者，需要一種罕見的稟賦”，而默爾索顯然有這樣的能力，在享受生活上，他具有令人羨慕的能力，他可以滿足于眼前生活的一切，享受著感觀層面的物質(zhì)生活。哪怕在監(jiān)獄，他也很快適應(yīng)了那里的生活，并沒有什么不滿足之處。而這一點正是大多數(shù)人所沒有的，默爾索在這個冷漠的世界認(rèn)清了自己的位置，因而達(dá)到了生活無憾的境界。

加繆認(rèn)為人就是自身的目的，而默爾索便把這一點看得十分透徹，因而默爾索認(rèn)為“雖然生活本身具有意義，但人們的生活方式和所做的選擇卻毫無意義”。所以默爾索在老板將他調(diào)入巴黎時回應(yīng)說“什么樣的生活都一樣好”。而對于結(jié)尾處神甫的禱告，默爾索清醒地認(rèn)識道“他甚至連活著不活著都沒有把握，因為他活著如同死了一樣”，“但是我對我自己有把握，對一切都有把握，比他有把握，對我的生命和那即將到來的死亡有把握”。正是這種對于生命的清醒認(rèn)識，使我們感受到默爾索的荒誕，對于生活看似表現(xiàn)的“無所謂”，也使他體會到了真正的幸福。

三、默爾索的死亡

默爾索是對生命有著清醒認(rèn)識的人，是加繆向往的生活狀態(tài)的代言人。在《陽光與陰影——阿爾貝·加繆傳》中，作者認(rèn)為默爾索是“接近于簡單的、肉體的、純樸的生活的主人公——同年輕的阿爾及利亞人加繆對生活的看法是一致的”?？墒蔷褪沁@樣一個人，最后卻被判處了死刑。

默爾索的死可以看作是社會對于人性的扼殺與控制。默爾索被判死刑，不是因為他殺了人，而是因為他沒有遵循所謂的傳統(tǒng)道德準(zhǔn)則，沒有融入當(dāng)時的社會體制中，因而這樣的人對于社會和政府是危險的。默爾索只關(guān)注自身感官層面的世俗生活，活得很真實，甚至不愿意撒謊來簡化生活，因為對于自我的認(rèn)識過于深刻，所以他不會輕易被輿論所煽動，為政府所左右。蒙代朗在《欲望的泉水》中寫道：“我們沒能夠擁有信念，卻又無法擺脫為某種我們并不相信的事業(yè)而獻(xiàn)身的偉大從而幻想成為什么。真正的偉大，是完全無意義的，無論在何處，對于我們都是無足輕重的。”③默爾索就是懷著這樣的信念與認(rèn)識，看似無所謂，卻意識到真正的偉大是完全無意義的，而非我們社會所崇尚的信仰和嚴(yán)守的道德。然而，當(dāng)我們意識到這一點時，便是對社會的組織性與政府的凝聚力的否定，是將自我放于集體之上，這必然是為國家和政權(quán)所不容許的，因而默爾索必然走向死亡。

幸好，默爾索的一生是幸福的，因為他的一生都堅持了自我的本心，對他而言，死亡只是幸福的事故而已，今天死與二十年后死并無什么區(qū)別。埃馬努埃爾·穆尼埃評價加繆為“非理性的理性主義，一種充滿陽光的憂郁哲學(xué)”，這樣的評價，同樣適合于默爾索，這位為堅持真實而死的荒誕的英雄。

①②③［法］羅歇·格勒尼埃：《陽光與陰影——阿爾貝·加繆傳》，顧嘉琛譯，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7年版，第33頁，第62頁，第83頁。

參考文獻(xiàn)：

［1］［美］理查德·坎伯.加繆［M］.馬振濤，楊淑學(xué)譯.北京：中華書局，2002.

［2］［法］阿爾貝·加繆.加繆文集［M］.郭宏安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9.

［3］［法］阿爾貝·加繆.評論文集［M］.王殿忠，楊榮甲譯.上海：上海世紀(jì)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3.

作者：李美澄，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漢語言專業(yè)在讀本科生。

編輯：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