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終身大事》到《五四遺事》——論五四女性命運的演變軌跡

⊙任　蕭［曲阜師范大學，山東　曲阜　273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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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終身大事》到《五四遺事》——論五四女性命運的演變軌跡

⊙任蕭［曲阜師范大學，山東曲阜273165］

摘要：從胡適的《終身大事》中對女性“出走”的最初想象，到時隔數(shù)十年之后張愛玲《五四遺事》中對五四時期婚戀、家庭問題的吊詭式書寫，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五四女性的命運并沒有發(fā)生根本上的改變，女性解放運動也并未達到預期的結(jié)果。本文試從胡適《終身大事》、凌叔華《女兒身世太凄涼》、魯迅《傷逝》和張愛玲《五四遺事》入手，淺析五四時期女性命運的演變軌跡。

關(guān)鍵詞：《終身大事》《五四遺事》五四女性

胡適《終身大事》、凌叔華《女兒身世太凄涼》、魯迅《傷逝》和張愛玲《五四遺事》是先后出現(xiàn)于五四文壇上的描寫女性命運的典型文本，在這些五四作家的筆下，我們可以窺見五四時期女性解放運動的進展情況和女性命運變化的軌跡。如果說《終身大事》提示了女性解放的一種可能道路：爭取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必要時可以用離家出走作為武器，那么《女兒身世太凄涼》《傷逝》和《五四遺事》則證明了這條道路的虛幻性。

一、“中國式娜拉”的出現(xiàn)

胡適《終身大事》中的田亞梅，面對父母雙親對她與陳先生的婚事的阻撓，轉(zhuǎn)而求助于她的戀愛對象陳先生，并因陳先生的一紙字條而下定了離家出走的決心，發(fā)出了“這是孩兒自己的事，孩兒需要自己決斷”的呼聲，這呼聲看似擲地有聲，實則是身為男性啟蒙者的陳先生教授與她的，而并非是田亞梅發(fā)自內(nèi)心的呼聲?？梢?，五四時期的新女性雖然飽受個性解放思想的影響并身體力行著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等新的思想觀念，但她們在心智上尚未發(fā)育成熟，還不能依靠自己的獨立思考來做出正確的選擇，只能求助于自己的戀愛對象，讓男性啟蒙者幫她出謀劃策，在實質(zhì)上依然沒有擺脫對男性的依附心理，沒能形成自己的獨立人格。

胡適在1918年6月曾與羅家倫合作翻譯了易卜生的社會問題劇《娜拉》（又譯《玩偶之家》），之后胡適又寫作了《終身大事》這部劇作，并于1919年3月在《新青年》上發(fā)表，塑造了第一個“中國式娜拉”的形象——田亞梅。然而田亞梅是不同于易卜生劇作中的娜拉的，娜拉的出走離開的是丈夫之家，她不要再做丈夫的“玩偶”，表現(xiàn)出的是對現(xiàn)代男權(quán)意識的反抗，而田亞梅的出走離開的是父母之家，反抗的是以父權(quán)為象征的傳統(tǒng)家長制的壓迫，她即將走向丈夫之家并成為丈夫手中的牽線木偶。所以，娜拉出走的起點成為“中國式娜拉”出走的終點，這自然與作者創(chuàng)作的時代背景密切相關(guān)，因為五四時期是一個新舊交替的時期，五四時期的新女性一方面面臨著新的思想觀念的沖擊，追求個性解放，另一方面又一時難以擺脫封建傳統(tǒng)思想的桎梏，所以反抗傳統(tǒng)的封建家長制、走出父母之家就成為了她們追求個性解放的第一步。

二、女兒身世太凄涼——出走之難以實現(xiàn)

凌叔華在《女兒身世太凄涼》這部小說中主要塑造了兩個女性形象，一個是舊式女子婉蘭，一個是新式女性婉蘭的表姐。婉蘭雖然在結(jié)婚之前就從她的表姐那里得知了她的未婚夫李三少爺品性不端，卻沒有勇氣違抗父母之命做出離婚的大膽舉動，只能逆來順受，成為了傳統(tǒng)包辦式婚姻的犧牲品。婉蘭的表姐作為一個新女性，見多識廣，倡導男女平等、社交自由并身體力行，但最終卻成為了“男女社交公開”的犧牲品，曾經(jīng)仰慕她的三個男子由于向她求婚遭到了拒絕，便心生懷疑，以為她另有所愛，在報紙上造謠生事，污蔑她的名聲，她經(jīng)受不住這種惡意的言語攻擊和父母的埋怨，氣郁而終。

在凌叔華的筆下，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像婉蘭這樣溫柔賢淑、逆來順受的舊式女子，還是像婉蘭的表姐這樣思想開明、行為開放的新式女性，都避免不了悲劇性的命運。舊式女子飽受傳統(tǒng)包辦式婚姻的毒害，為了順從父母的意志而失掉了自己一生的快樂；新式女性受到“男女平等”“社交自由”等口號的鼓動身體力行，最終卻不能得到很好的結(jié)果，正如小說中的婉蘭所說：“中國講男女社交公開，不夠程度，常常叫女子方面吃虧的”，所以“出走”這一行為在實際上是難以實現(xiàn)的。可見，如果沒有徹底的社會制度的變革，女性的切身權(quán)益就無法得到確實的保障，所有的關(guān)于女性解放的口號都只能是一句空話。

三、出走之后的傷逝

魯迅的《傷逝》以“涓生的手記”的形式描寫了勇敢走出父母之家的子君無力走出丈夫之家的悲劇，塑造了又一個“中國式娜拉”的形象——子君。子君在與涓生交往的過程中，面對來自胞叔和父親的壓力，說出了“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這樣堅決果敢的話語，這句話震動了涓生的靈魂，使他對中國女性的未來充滿了希望，但此時的涓生沒有意識到的是：子君的勇敢和無畏是因為愛。在子君與涓生同居之后，他們逐漸失去了精神上的交流，只能通過回憶舊時的生活來找回一些失去的樂趣。涓生逐漸意識到，他已經(jīng)不愛子君了，他覺得子君已經(jīng)成為了自己的負擔，最終他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了子君：“新的路的開辟，新的生活的再造，為的是免得一同滅亡。”涓生告訴子君：“你已經(jīng)可以無須顧慮，勇往直前了”，然而對于子君來說，自從她走出父母之家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jīng)把愛情當作了自己生命的全部，失去愛情她也就失去了一切。所以，子君不能像涓生所稱贊的娜拉那樣果決地走出丈夫之家，她最終回到了父親的家中，在父親的嚴威和旁人的冷眼中抑郁而終。

《傷逝》中的子君作為又一個“中國式娜拉”的形象，雖然她以愛情為盾勇敢無畏地走出了父母之家，但由于她自身缺乏人格和經(jīng)濟的獨立，一味地把愛情當作生活的全部，所以她依然沒有擺脫女性作為男性附屬品的地位，一旦她失去了涓生對她的愛，她就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意義，只能走向死亡。魯迅的《傷逝》這篇小說可以看作是對胡適的《終身大事》這部劇作的續(xù)寫，胡適在《終身大事》中寫到田亞梅走出父母之家后就戛然而止，雖然這部“游戲的喜劇”有一個看似光明的結(jié)尾，但我們不知道田亞梅最終的結(jié)局是幸福還是不幸。魯迅在《傷逝》中描寫了子君走出父母之家走進丈夫之家后的悲劇命運，讓我們看到了叛逆女性的命運并沒有因為爭取到了戀愛和婚姻的自主權(quán)而發(fā)生根本上的變化，中國女性的解放還需依賴自身精神上的覺醒以及人格和經(jīng)濟的獨立。

四、出走之后的淪陷

在張愛玲的《五四遺事》這篇小說中，羅先生為了跟密斯范在一起，先后兩次離婚，前后歷時11年的時間。在與羅先生結(jié)婚之前，密斯范是女校高材生，優(yōu)雅嫻靜，熱愛讀書，崇拜雪萊。在羅先生進行離婚的長期奮斗過程中，密斯范也在奮斗，“她斗爭的對象是歲月的侵蝕，是男子喜新厭舊的天性”?！八耘f保持著秀麗的面貌。她的發(fā)式與服裝都經(jīng)過縝密的研究，是流行的式樣與回憶之間的微妙的妥協(xié)?！薄八徒o她的書，她無不從頭至尾閱讀。她崇拜雪萊，十年如一日?！钡腔楹蟮拿芩狗斗路鹱兞艘粋€人，“沒有牌局的時候，她在家里成天躺在床上嗑瓜子，衣服也懶得換，污舊的長衫，袍叉撕裂了也不補，紐絆破了就用一根別針別上。出去的時候穿的仍舊是做新娘子的時候的衣服，大紅大綠反而更加襯出面容的黃瘦”。羅先生忍受不了她的這種做法，他們經(jīng)常吵架，后來羅先生又在親戚的勸說下把他那兩位離過婚的夫人接了回來。小說的結(jié)尾這樣寫道：“這已經(jīng)是一九三六年了，至少在名義上是個一夫一妻的社會，而他擁著三位嬌妻在湖上偕游?！?/p>

雖然這部小說的結(jié)尾是一個看似圓滿的結(jié)局，但卻充滿著吊詭的意味。經(jīng)過長期的艱苦奮斗才換來的不易的婚姻并沒有收獲“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幸福結(jié)局，密斯范和羅先生并沒有因這婚姻的來之不易而倍加珍惜。作為一個五四新青年，羅先生長期奮斗的結(jié)局也不過是又回到了傳統(tǒng)封建家庭中的一夫多妻制，他之前為了離婚而進行的努力也不過是徒勞無功的?；榍昂突楹蟮拿芩狗杜腥魞扇?，作為一個受過新式教育的五四新女性，婚后的密斯范已經(jīng)失去了原有的修養(yǎng)和風度，淪落為一個典型的傳統(tǒng)家庭主婦。通過這篇小說我們可以看到，五四時期的新青年，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都具有不可避免的人格缺陷，所以他們自身還難以承擔起自我解放的重擔，他們努力奮斗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又回到了傳統(tǒng)的窠臼中去，從而形成一種反諷的結(jié)局。

綜上所述，無論是《終身大事》中的田亞梅還是《傷逝》中的子君，她們都沒有形成健全獨立的人格，難以擺脫對男性的依附心理?！杜畠荷硎捞鄾觥分型裉m的表姐雖然擁有比較健全獨立的人格，但卻成為了“男女社交公開”風潮的受害者，《五四遺事》中的密斯范婚前婚后判若兩人，婚后的她重蹈舊式女性的覆轍，陷入了傳統(tǒng)的一夫多妻制家庭之中。五四女性的命運并沒有因為新的社會思潮的涌動而發(fā)生根本上的變化，女性解放運動也并未達到預期的結(jié)果。因此，要實現(xiàn)真正的女性解放，不僅需要徹底的社會變革，還需要女性自身精神的覺醒，只有女性真正獲得了人格和經(jīng)濟的獨立，女性的命運才會從根本上發(fā)生改變。

參考文獻：

[1]胡適.終身大事[J].新青年，1919（3）.

[2]凌叔華.愛山廬夢影[M].北京：燕山出版社，1998.

[3]魯迅.魯迅作品新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4]張愛玲.傳奇[M].北京：經(jīng)濟日報出版社，2003.

作者：任蕭，文學碩士，曲阜師范大學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輯：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