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詠史》八首中的歷史人物淺析左思的精神世界

高佳敏 （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730070）

從《詠史》八首中的歷史人物淺析左思的精神世界

高佳敏 （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730070）

左思是西晉太康年間的重要作家，他現(xiàn)存的作品不多，真正奠定他文學地位的是《詠史》八首。劉勰在《文心雕龍·才略》篇稱贊道：“左思奇才，業(yè)深覃思，盡銳于《三都》，拔萃于《詠史》?！辩妿V更是在《詩品序》中將左思列為上品，力推“左思風力”?！对伿贰钒耸住敖柙伿芬允銘选保湃斯攀鲁蔀樽笏际惆l(fā)個人情志的工具，可見詩中的歷史人物和事件對研究他的精神世界具有重要意義。目前，學界對于左思《詠史》八首的研究多集中于其詩歌產(chǎn)生的內(nèi)外因素、藝術(shù)風格、創(chuàng)作時間以及對后世詩人的影響方面。在《詠史》八首中歷史人物及事件與左思精神世界的聯(lián)系方面研究相對較少，因此本文將從左思《詠史》詩中所寫到的歷史人物為切入點，結(jié)合全詩以及左思的人生經(jīng)歷，以求能窺探左思的精神世界。

左思；詠史詩；歷史人物；精神

一、左思簡介

左思，字太沖，齊國臨淄人，西晉太康時期著名文學家。父左熹，出身于小官吏，母早離世，妹左芬。泰始八年前后因其妹左芬被選入宮，左思移家洛陽，在此期間初涉仕途，任秘書郎。元康年間，加入賈謐門下文人集團“二十四友”，為其講《漢書》。永康元年，其妹左芬去世，賈氏集團覆滅。左思退居宜春里，專心典籍。后齊王冏請為記室參軍，他辭疾不就。太安二年，張方縱暴洛陽，左思移居冀州，數(shù)年后病逝。左思現(xiàn)存的作品有詩十四首、賦三篇，其中以《三都賦》和《詠史》八首最為著名。

二、《詠史》八首

詠史詩是我國古代詩歌中的重要名類，從漢代的班固到唐代蔚為大觀的詠史之風，它的發(fā)展演變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時期，左思更是這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位詩人。他在吸收前人經(jīng)驗的基礎上，加入了自己的創(chuàng)造，為詠史詩開啟了一個嶄新的大門，即“借詠史事，抒己之懷”。代表作便是他的《詠史》八首。

關(guān)于左思《詠史》詩的創(chuàng)作時間有三種說法：一主完成于滅吳之前；一主左思《詠史》八首其一應作于滅吳之前，其余七首為西晉統(tǒng)一之后陸續(xù)寫成；一主八首皆左思后期作品，第一首乃晚年回憶之作。筆者在這里較為贊同第三種，《詠史》八首在內(nèi)容、形式、思想等方面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讀來一氣呵成，是一個整體，很有可能是左思人生后期集中創(chuàng)作的。再者左思的詠史并非對歷史事件的鋪陳，而是帶著自己強烈的感情表達他對歷史人物及事件的一種看法，在其愛憎分明的態(tài)度、慷慨激昂的情調(diào)和簡潔有力的語言中一個有血有肉、個性鮮明的詩人躍然紙上。

三、左思的精神世界

1.為國效力之志，不為名利之情

這一點是貫穿整個《詠史》八首的，左思提到的眾多人物身上都體現(xiàn)了他的這一精神追求，最突出的兩個人便是段干木和魯仲連。他們是左思最為欣賞的古代圣賢，代表著他心中的理想人格?！对伿贰菲淙龑懙溃骸拔嵯６胃赡荆认⒎壕?。吾慕魯仲連，談笑卻秦軍?！薄跋！焙汀澳健倍加醒瞿街?。段、魯二人都是戰(zhàn)國時人，段干木懷君子之道，聲馳千里，以賢名免干戈，卻不慕功名，自甘退隱，終身不仕；魯仲連謀略不凡，談笑之間“卻秦軍”，卻在事成后拒絕封賞。

左思欽佩他們，段、魯二人身上寄托著他為國為民的追求。他在《詠史》其一中說自己：“著論準過秦，作賦擬子虛”，以充滿自信的口吻告訴讀者自己是一個兼有文武才略的能人?！般U刀貴一割，夢想騁良圖?！庇喙谟ⅰ稘h魏六朝詩選》解釋說：“才雖鈍也想自試，為國立功，正如鉛刀也以一割為貴。”為國效力之志正是他家世儒學所體現(xiàn)出來的素質(zhì)。再者段、魯二人視名利如浮云，輕富貴，傲王侯，是不羈之人。他們在國難面前鎮(zhèn)定自若，以高尚的德行驅(qū)逐了外敵，然后又如棄草芥般謝絕厚褒重賞，飄然而去。左思評價道：“功成恥受賞，高節(jié)卓不群?！鼻∏∮∽C了左思《詠史》其一所說：“功成不受祿，長揖歸田廬?！边@里我們可以看到左思精神世界里更可貴的東西：他夢想中的“良圖”是像段、魯那樣為國家做出貢獻，平定東吳、羌胡。但在建功立業(yè)后要棄絕名利隱退田畝。其一“功成不受賞”在這里變成“功成恥受賞”，他真正追求的不是名利，建功立業(yè)是為國效力，為實現(xiàn)自我價值，同時也要堅持精神自由，保持自己的不羈。他借兩位先賢道出自己理想的處世態(tài)度。詩中的段、魯二人并不是單純作為歷史中的人物被提及，而是左思本人的化身，他們身上寄托著他的理想抱負。

2.批判門閥，蔑視權(quán)貴

左思《詠史》八首中那種蔑視權(quán)貴的批判精神使他在奢靡成風的西晉獨樹一幟。批判是通過兩種人的對比表現(xiàn)出來的，即滿腹才華的寒士和躡居高位的豪門世族，詩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便是馮唐和金張家族。馮唐是西漢代郡人，一生歷經(jīng)漢文帝、景帝、武帝三代君主，雖自身才能出眾，一生也不過任郎官小職。漢武帝時征求賢士，這一年馮唐已經(jīng)九十多歲，不能再做官了?！敖饛垺敝附鹑諝椇蛷埌彩?，是西漢宣帝時的權(quán)貴。金、張依靠祖先的世業(yè)，七代都是漢朝的貴官。

馮唐空有才華，不被重用，一生屈居低位令人唏噓，這又何嘗不是左思的遭遇？左思出身寒門，從他舉家遷居洛陽到病逝冀州，并沒有擔任過重要官職。左思自272年入洛，直到290年才為隴西王祭酒，291年做到秘書郎。雖然左芬為晉武帝貴嬪，他的一生仍不得志，他在《雜詩》中寫到：“壯齒不恒居，歲暮?？丁备袊@自己志不得伸、老之將至。他左澄江湘，右定羌胡的“良圖”終其一生也沒有實現(xiàn)。自曹丕確立九品中正制，無論是政治還是文化，豪門士族都占據(jù)著重要的位置。進入西晉，呈現(xiàn)愈演愈烈之勢。這一時期人們對于門閥的重視超過了才能，于是出現(xiàn)了纖細“山上苗”遮蓋了蔥郁“澗底松”這種不合理的現(xiàn)象。左思才高志清，卻因出身低微而沒有得到門閥社會的重視，空懷報國熱忱的他在《詠史》其二中揭露和抨擊了門閥制度的罪惡?！笆离熊b高位，英俊沉下僚”一句是對魏晉門閥重壓之下官場形態(tài)的最好總結(jié)，也是左思代表天下寒士向不合理的社會門閥制度發(fā)出的抗議書。用馮唐和金張家族的對比，左思不僅把犀利的批判鋒芒直指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還批判了以往的士族制度，對士族制度的揭露更加有力。

左思在社會壓迫面前沒有被動接受，而是提升自我精神世界，做出個性化地反抗。社會貴賤等級的評價體系在他眼里不屑一顧，他有自己的評價標準：“貴者雖自貴，視之若塵埃；賤者雖自賤，重之若千鈞?！保ā对伿贰菲淞┻@種人生態(tài)度表明，人的尊卑貴賤的社會地位是由社會、由他人決定的，但人的尊嚴、價值是由自己來決定的。王侯將相的榮華富貴并不代表個人價值的實現(xiàn)，利用自身的才智排憂解難、成就高名，不受權(quán)勢羈累，追求心靈自由，保持精神高潔才是左思渴望的理想人生。

3.安貧知足，曠達為懷的自處之道

《詠史》其八寫到兩位人物——蘇秦和李斯。蘇、李都曾貧寒不得志、后榮極一時、最終反被權(quán)勢榮華所累，付出了性命。左思在詩中寫到：“俯仰生榮華，咄嗟復雕枯?！碧K秦學成《陰符》一書后，周游列國被燕文公賞識，其合縱六國以抗秦的戰(zhàn)略思想讓他成功組建合縱聯(lián)盟，任“從約長”，佩六國相印。李斯自《諫逐客書》被秦王采納，仕途一路高升，秦統(tǒng)一天下后，被任為丞相。那時的蘇、李二人是何等風光?？墒钦尉謩菟蚕⑷f千，合縱失敗，蘇秦死于刺殺；秦始皇駕崩，李斯沉迷于權(quán)勢，與趙高合謀偽造遺詔，迫令始皇長子扶蘇自殺，立少子胡亥為帝。后為趙高所忌，秦二世二年，被腰斬于咸陽鬧市，并夷三族。榮華富貴不過一瞬，一個人得權(quán)、失勢不過俯仰之間，對于權(quán)力、物質(zhì)的過度追求會使一個人的理想抱負偏離了初衷。所以詩人寫道：“飲河期滿腹，貴足不愿余?！弊笏冀琛肚f子》中的兩個寓言說明對于人生中萬事萬物的追求，貴在知足。

魏晉時期士大夫階層倏起倏落、乍榮乍枯的境遇，對詩人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貧士的生活雖窮困，但蘇秦、李斯那種際遇不值得羨慕。自處之道應該是安貧樂道，曠達為懷。棄卻富貴，退居鄉(xiāng)里，以求潔身自好是左思的必然道路?！对伿贰菲湮濉氨缓殖鲩嬯H，高步追許由。”正是這一選擇最好的寫照。田居生活遠離權(quán)勢中心，左思怡然自得，樂在其中?！墩须[》：“非必絲與竹，山水有輕音?！钡笏加质敲艿?，《雜詩》：“歲暮?？丁庇挚梢娮笏纪司余l(xiāng)里的選擇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有著無限的悲涼與凄愴。

4.反思歷史，肯定自我

左思精神中熠熠發(fā)光的地方不僅在于他的“志”與“情”，更在于他長遠的眼光?！对伿贰菲淦邔懳鳚h四賢：“四賢豈不偉？遺烈光篇籍?！敝鞲纲取㈥惼?、司馬相如、朱買臣四人有文有才，但他們未遇之時，依然免不了饑餓流亡。他們的命運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被統(tǒng)治者賞識與否。左思看到了英雄人物常會有的悲?。喝绻麄儾槐唤y(tǒng)治者賞識，沒有脫穎而出的機遇，他們就會像平庸的人一樣被埋沒于歷史之中，他說：“何世無奇才？遺之在草澤?！笨梢娮笏季哂袕娏业淖晕乙庾R，面對門閥重壓、志不得伸的痛苦，他沒有自怨自艾，而是反觀歷史，充分肯定自己的才能，認為自己也是像四賢一樣的一代奇才，自己至今沒有實現(xiàn)自身的抱負，是社會制度和時代導致了這種無奈。因此左思強烈地批判社會制度，肯定自我。在那個時代，左思能具有這種意識是難能可貴的。

左思一生歷程曲折，思想復雜。在他身上，既有為國為民的儒家情懷，也有功成身退、恥受封賞的高尚品質(zhì)。從為國效力到安貧知足，從積極鑄就“良圖”到“高步追許由”，他滿懷濟世的希望常與報國無門的無奈相伴隨，這看似矛盾的對立面卻鑄就了左思熠熠生輝的君子人格。在魏晉這個重視榮止風貌、氣質(zhì)神情的時代，左思沒有占優(yōu)勢，但是他的思想，足以讓他發(fā)光！

[1]羅宗強.魏晉文學思想史[M].中華書局，1996.10.

[2]姜劍云.太康文學研究[M].中華書局，2003.

[3]呂慧娟，劉波，盧達.中國歷代著名文學家評傳第一卷[M].山東教育出版社，1983.

[4]戴燕.魏晉南北朝文學研究入門[M].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5.

[5]余冠英.漢魏六朝詩選.[M].中華書局，2012.9.

[6]管雄.魏晉南北朝文學史論[M].南京大學出版社，1998.3.

[7]閆盟.淺談西晉時期的玄學和儒學[J].文史藝術(shù)，2013（03）.

[8]張瑞瑞.左思<詠史>詩研究綜述[J].語文學刊，2011（02）.

高佳敏（1995.6-），女，甘肅白銀人，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本科生，專業(yè)：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