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潔[湖北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 湖北 咸寧 437100]
從《破戒》一文來看島崎藤村的自然主義風格
⊙成潔[湖北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 湖北咸寧437100]
島崎藤村是日本近現代著名的詩人、小說家。他的創(chuàng)作跨越明治、大正和昭和三個時期,體裁涉及詩歌、散文和小說三個領域,在每一個領域,他都留下了不朽的作品。他的詩具有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和濃郁的時代氣息,像一股清新的風,宣告了日本近現代詩的成立。1906年,他自費出版了第一部長篇小說《破戒》,在其為數眾多的小說中,《破戒》可以說是一部劃時代的作品。小說塑造了一個在封建勢力濃厚的小鎮(zhèn),因出身卑賤而內心痛苦掙扎的小學教師形象,揭露了明治維新后文明開化的表象下仍然根深蒂固的野蠻的封建制度,被夏目漱石譽為“明治時代真正的小說”。
島崎藤村 《破戒》 浪漫主義自然主義
一
江戶時代,社會分成士、農、工、商四個階層,從事屠宰、制革、殯儀、牢獄等“賤業(yè)”的部落民,則被歸為四個職業(yè)之下的賤民,被侮辱性地稱之為“穢多”“非人”。明治維新后,明治政府于1871年宣布廢除身份制,部落民改稱“新平民”。然而,在一些傳統(tǒng)的村落,如《破戒》的舞臺信州飯山鎮(zhèn),部落民的后代依然生活在社會最底層,遭受著諸多不公正的待遇。小說中,主人公瀨川丑松的父親,為了讓兒子擺脫不公正的命運,一直隱居在深山中,過著與世隔絕的牧人生活。他深知兒子一旦公開自己的部落民身份,就會被社會所拋棄,所以他要兒子聽從自己的告誡,不要向外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丑松聽從父親的告誡,在工作中小心翼翼,一直隱瞞著自己的真實出身。雖然他受到了學生的喜愛,但是以校長為首的一些人卻試圖將他趕出學校。
丑松讀了豬子蓮太郎的著作,內心深受觸動,他被蓮太郎敢于公開自己的部落民身份,直面社會,與邪惡、偏見進行抗爭的人生態(tài)度所感動,由此獲得了自我的覺醒,開始對社會的不公正、不合理進行深刻思索的同時,又為自己隱瞞了身世而痛苦不堪。蓮太郎的死使他獲得了打破父親的“戒律”、坦白自己真實身份的勇氣。經過內心痛苦的掙扎,丑松最終與隱瞞出身的虛偽自我告別,跪在學生面前謝罪,并在公開自己部落民的身份之后遠走異國他鄉(xiāng)。《破戒》通過告白的形式描寫了人物的內心世界,抒發(fā)了近代知識分子自我覺醒的悲哀,對之后的日本自然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起著不可忽視的推動作用。
自然主義文學思潮起源于法國,19世紀七八十年代達到高潮。明治40年代,自然主義傳播到日本,受其影響的作家有島崎藤村、德田秋聲、正宗百鳥等。自然主義是在特定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中形成的,牛頓機械決定論、達爾文生物學決定論等理論是自然主義產生的思想基礎。自然主義文學的卓越代表左拉認為,小說家應該根據人的心理、行動和社會環(huán)境來把握人真實的一面,通過研究遺傳和環(huán)境,來捕捉人以及社會生活的原貌。
二
日本自然主義文學深受西歐自然主義文學的影響。由于明治維新的不徹底性,封建主義和作為社會基礎的家族制度仍然束縛著年輕一代知識分子的思想。這表現在政治上維護天皇制,思想上以集權主義壓制個人主義的傾向。由此看來,《破戒》就是一曲描寫壓抑的社會環(huán)境中小人物的悲歌。在小說的開頭,藤村以抒情的筆調,描寫了小說的舞臺——飯山鎮(zhèn)的蓮華寺。
焚香煙霧籠罩之中的飯山鎮(zhèn),似乎是一個民風淳厚、有著濃厚的信仰的地方,但同時也是一個封建色彩濃厚的地方。在這里上演著僧侶不守戒律、背叛家庭的丑劇,上演著部落民備受歧視的悲劇。本應給人心理安慰的蓮華寺,也不是一方凈土,從歧視部落民的旅館中搬離出來的丑松,內心還沒有安定下來,又遭遇了新的打擊。
住在蓮華寺的丑松,和具有舊的價值觀、世界觀、宗教觀的人們開始了新的對峙。在小說中,并不是住持一人,丑松供職的飯山小學的校長和教師、歧視新平民的飯山鎮(zhèn)人都屬于舊思想、舊觀念的代表。對渴求新的時代精神的丑松來說,這一生活環(huán)境本身就是對峙的對象。從這些可以看到新思想和舊思想或者說新時代和舊時代的完全對立。
蓮華寺是凈土真宗的寺廟,凈土真宗是在日本的鐮倉時代從凈土宗分離出來的一個宗教派別,創(chuàng)始人親鸞主張通過念佛達到極樂世界,也就是說,凈土真宗不是那種主張通過自我努力達到救贖的宗教。丑松下榻于以阿彌陀佛的力量作為信仰支柱的蓮華寺,最終站在與凈土真宗的教義相悖的立場上思考問題,通過告白,擺脫了精神的枷鎖,開始了新的人生。
丑松的父親,自身飽嘗了人生的辛酸,一生都遭遇著社會的不公正待遇。他很清楚自己未來的命運,從一開始就放棄了反抗,隱居在烏帽子岳。正因為有這樣的經歷,丑松的父親才擔心自己兒子的前途而警告他。父親的告誡里蘊含著深沉的父愛,如果按照父親的告誡生活,丑松的一生雖然會非常平穩(wěn),卻無法開始真正自我意義上的人生;相反,背棄父親的告誡,必須具有開拓新的人生的勇氣和與舊思想進行抗爭的決心。同時,這也意味著背叛父親,放棄父親的愛。在遵守父親的告誡期間,對丑松來說,父親是絕對的權威,走向自立的道路是艱險的。也就是說,兒子只能順從父親,無法從父親這一絕對的“他者”世界中脫離出來。丑松最后的破戒表現了作家島崎藤村對舊時代深刻的認識。他在指出其陳腐一面的同時,內心也充滿了建構新的時代降生的勇氣。
可以說,藤村創(chuàng)造了重新審視歷來的價值觀和人生觀,不依靠外力而是靠自己的力量來探求人生的新時代文學。在這個意義上,《破戒》可以說是自我救贖的文學。主人公把社會信奉的價值觀、世界觀、人生觀看作與新時代不相稱的陳腐的東西而與之訣別,沿著自己信奉的道路,開始了新的人生探索。
在《破戒》中,作者從生理和遺傳的角度切入這一西方自然主義文學中常見的表現方法??梢哉f它是“遺傳”這一要素作品化了的杰作?!镀平洹返囊粋€特征之一,就是出身即血統(tǒng)、血緣的問題被不斷提及。在藤村看來,這部作品中描寫的父與子的關系才是作品的核心。父子兩代人的苦惱和憂郁,都來自于出身這一無法逃脫的命運。對丑松來說,出身暴露的話,不但會被趕出教師隊伍,連在社會上立足都會變得異常艱難。世人無視丑松個人的資質,給他貼上了“新平民”這一新的歧視標簽。他們的偏見源于新平民是具有不同血統(tǒng)的人這一錯誤的觀念。雖然丑松的父親也認為“如同居住在東海道沿岸的許多穢多種族一樣,他們這一族和朝鮮人、中國人、俄羅斯人以及從不知名的海島上漂流、歸化過來的異邦人的后裔不同,其血統(tǒng)來源于古代武士中的逃亡者,雖然貧困,但并不是因罪惡而齷齪的一族”(第一章),但是,歷史上因血統(tǒng)、出身,將和對手的較量看作是“人種與人種的競爭”(第五章)。丑松的同事文平對蓮太郎有著很深的偏見,認為“從那樣的下等人種里出不了什么好人才”(第十八章)。
丑松的好友銀之助的思想認識似乎也沒有超越這種偏見,他對部落民的認識也是極其膚淺的。“我也見過一些新平民,從膚色來看,他們和一般人是不一樣的,從容貌上就可以分辨出來。而且,由于他們受到社會的排斥,性格非常孤僻。不管怎么說,穢多里是不可能出現那樣堅毅的男子漢的,在學問方面就更不用說了”(第十八章)。即使是在學問方面積極進取的銀之助,也沒有認識到出身歧視這一荒謬的事件本身所反映的社會的不合理性。
蓮太郎通過著書的形式為自己的出身懺悔,他描寫了許多正直的新平民因為出身而被社會拋棄的事實以及他們在無知與孤寂中生活的現狀,但并沒有給他們指出解決出身歧視問題的道路。蓮太郎將部落民這一出身看作是罪惡的,并通過懺悔來獲得社會的諒解。然而,人的出身果真就是懺悔的罪惡嗎?丑松在學生面前的“我是個不折不扣的穢多、賤民、骯臟的人”的告白,說明他也沒有正確認識到部落民問題的核心。小說主要人物對于出身歧視的態(tài)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藤村在這一認識上的局限性。
三
《破戒》反映的不僅是部落民歧視問題,還有其他社會問題,從住持說教的場景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對宗教的認識?!皩嶋H上,住持的說教已經很俗套,對明治時期出身的人來說,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另一方面,小說通過丑松就職的小學這一舞臺也表現了教育界的陰暗面。從敘述者對作為教育界榜樣的校長的教育理念的評論中,我們也基本可以看到當時教育界的狀況。
很明顯,這是對不合時代潮流的教育現狀的揶揄和諷刺。從這個意義上,《破戒》是一部抗議不合理社會的“社會小說”。
在這部小說中,父親要求丑松順應社會體制,確保安穩(wěn)生活的戒律,與作為人生導師的蓮太郎勇于追求自我的人生態(tài)度之間存在著矛盾,丑松在這兩級之間承受著自我覺醒與父親諄諄告誡的夾擊。在直面悲慘現實的同時,丑松在內心深處完成了對現實的超越,獲得了精神的自由?!镀平洹分?,作者深切地感受自然、表現自然的散文化敘述,通過對丑松內心的刻畫,表達了當時的日本青年要求個性解放的強烈愿望。無論是對身份歧視的控訴,還是對自我意識苦悶的描繪,都具有之后的自然主義作品無與倫比的深刻性,這是一部劃時代的自然主義文學代表作。
[1]曾田和子.日本文學名作選[M].天津:天津大學出版社,2010.
[2]譚晶華.島崎藤村[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0.
[3]吳魯鄂.日本近現代文學作品選讀[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6.
[4]王之英.日本近現代文學[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6.
作者:成潔,湖北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助教,碩士,研究方向:日語語言學、日本文學。
編輯: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