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質量是“生長”出來的

王烽

“以提高發(fā)展質量和效益為中心”是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三個五年規(guī)劃的建議》中提出的指導思想?！疤岣呓逃|量”也成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決勝階段教育發(fā)展的主題。這就給各級教育行政部門、學校提出了一個問題：要抓質量，又要“管辦分離”，到底是“抓”還是“放”？

質量：教育發(fā)展的時代命題

本世紀前十年，教育最為深刻的轉變就是，從發(fā)展的規(guī)模和速度轉到了質量和內涵上。目前，我國已經全面普及了九年義務教育，學前三年毛入學率已經達到70.5%，高中階段毛入學率達到86.5%。盡管在一些地方還存在入園難，但從整體上看，我們已經解決了有學上的問題，更多的人考慮的是讓孩子接受好的教育。當教育機會有限時，考試選拔就成為甄選學生的公平有效的手段，教育質量的主導權就掌握在教育提供者手里。政府提供考試，學校按照考試成績招生，學生為了在升學選拔競爭中勝出而學習，考試成績也成為評價教師績效、學校教育質量的唯一標準?？荚嚫偁幮纬闪藢W生成長的一個個階梯，直至就業(yè)。這樣，基礎教育的主要社會功能就是人才選拔，家庭、學校、政府對教育質量的認識高度統(tǒng)一。當教育機會充足、學校成為被選擇對象時，當人學門檻降低甚至考試取消時，基礎教育的人才選拔功能弱化，服務人的發(fā)展的功能回歸，家庭與學校、政府之間對教育質量的認識就會產生分化，教育質量觀趨向多元化。

然而，隨著基礎教育的普及，我們并沒有看到根本的改變。無論是政府部門、教師還是家長，仍然片面看重考試成績，學校中仍然強調學生之間競爭而非合作。在一次調研中，我看到一個縣里的九年一貫制學校非常重視期中考試，還把成績排名貼到墻上，就跟陪同的縣領導說“很多城市的小學已經取消了考試”。這位領導一臉驚訝：那還怎么教？即使是在取消了考試的城市，熟悉的學生家長在一起聊天，也經常問起“你家孩子得了幾個A？”在教育機會如此充足的條件下，之所以存在這種落差，表面上緣于教育觀念和教育方式的慣性影響，還有所謂“優(yōu)質教育資源不足”，實質上則是由于判斷教育質量的依據沒有變，通過考高分“上好學、找好工作”的鏈條更加牢固。那么，對于學校來說，提高教育質量是否等于提高學生升入“好學?！钡谋壤?？對于教育主管部門來說，提高教育質量是否等于“擴大優(yōu)質教育資源”？

如果有哪一所學校的教育是為了讓學生不能升入好學校，如果有哪一個地方政府要減少優(yōu)質學校，那他們就離關門不遠了。然而，提高學生升入“好學?！北壤?，無疑會更強化應試，政府推動擴大優(yōu)質教育資源則等于又來一次“優(yōu)質教育資源”意義上的“普九”。這樣，教育質量就還是單純追求考試分數(shù)的質量，盡管也有一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素質”相輔助，背后卻一樣是殘酷的競爭。這種競爭把孩子綁在應試的戰(zhàn)車上，傷害了孩子身心發(fā)展。體育、藝術等本來應該輕松愉悅的教育也成為孩子的負擔正因如此，國家把考試招生制度改革作為教育綜合改革的突破口，以高考改革引導學生個性化和選擇性學習、促進高中多樣化發(fā)展，以優(yōu)質高中名額合理分配、小升初九年一貫對口直升和學區(qū)化管理引導初中小學淡化應試競爭，為教師和學生松綁。在教育發(fā)展方式深刻轉變的背景下，提高教育質量，就是要破除忽視人的個性的“教育錦標主義”，讓每一所學校在回歸育人本位過程中辦出特色，讓每一個學生找到成長的從容和自信，受到適合的教育。

生長：教育質量的產生方式

教育發(fā)展方式的轉變，正在帶動教育質量由統(tǒng)一標準到個性化標準、由提供方標準到需求方標準、由外在標準向內化標準的轉變。同時，原有的考試和評價提供的統(tǒng)一標準也更加多樣化，其作用更趨向于保證基本的、底線的質量要求。在這樣的背景下，用原來擴大規(guī)模的方式、注重資源配置的思路提高教育質量的做法已經變得粗糙和不再適用。教育本身正在成為更加細致、柔性、個性化的專業(yè)勞動。這種專業(yè)勞動的性質，要求激發(fā)教師和學生的內在動力，而不是畫一條明確的、較高水平的線來指揮所有教師和學生。在這個意義上，教育質量的提高與學生健康成長是一致的，也就是說，教育質量是生長出來的。

教育質量的“生長性”特征，要求學校實施以學生為中心的教學。提倡學生中心，并非想陷入杜威與赫爾巴特兩個教育思想體系的爭論，也并非在“教師主導、學生主體”等似是而非的命題中做出選擇，而是在承認知識的結構性和系統(tǒng)性、保證學生達到基本教育質量標準的前提下，強調尊重學生的個體差異，關注每一個學生，關注他們的身心全面發(fā)展和個性發(fā)展?，F(xiàn)實問題是，一個班少則三四十、多則七八十名學生，怎么能做到關注每一個呢？實際上，關注每一個學生并非絕對的要求，教師首先可以做到不以測驗成績給學生排名，把更多的精力用到學習存在問題的學生身上而不是強化高標準，不是更多關注學習優(yōu)秀的學生。每一位校長和教師都要思考一個問題，孩子入學都是很聰明的孩子，怎么會在自己的學校變成了“差生”？特別是小學階段，學生起點不同、心智成熟的速度不同，過早強調競爭是非常有害的。另外，現(xiàn)代信息技術也為教師關注每個學生提供了技術條件，網上學習、作業(yè)，網上交流平臺都為教師關注每個學生提供了可能。

學?；貧w社區(qū)、教育回歸生活，才能為教育質量提供生長的土壤。長期以來，我們的學校脫離社區(qū)成為關門應試的工場，學生對于社區(qū)生活、地域文化缺乏了解和關心，教育失去了生活的溫度和文化根基，導致公民素養(yǎng)、道德情操、審美情趣、家庭倫理等方面教育的缺失。在城鎮(zhèn)化進程加快的背景下，空心化的農村和城市老舊小區(qū)、人口快速集聚中的新建小區(qū)都缺乏成熟的社區(qū)生活。以孩子為紐帶把家長調動起來，共同開展豐富多彩的校外教育，能豐富社區(qū)文化生活，創(chuàng)造教育質量生長的豐厚土壤。

教師、家長、學生共同成長，才能為提高教育質量提供生生不息的動力。教育質量不是孩子的單方面成長所帶來的。教師和家長一樣，每天都面對成長過程中的孩子，每天面對的孩子都不同。人不是從來就會做父母，每一位用心的家長都會隨著孩子的成長而成長，孩子身上的人性之光對家長的感化作用是無可替代的。教師也是一樣，如果把學生當作自己的孩子，也會有跟家長一樣的成長體驗。有一位幼兒園園長在孩子們的畢業(yè)典禮上說：“感謝這些年孩子們給了我們這么多”“沒有一件事情比起陪伴一個生命成長更偉大”，這兩句話促使每一位教育工作者深思。它使我們懂得了，教育的真諳就是在陪伴成長中喚醒孩子彼此心靈中的良善、智慧、美好，教師在每天的感悟中成長、修煉，從而把教育當作真正可以托付終身的事業(yè)。有些學校搭建教師、家長、學生活動平臺，通過共同參與的閱讀、戲劇等形式，對學生、教師和家長都能產生好的教育作用。

治理：教育質量的制度基礎

提高教育質量，就要在滿足國家和地方基本質量標準的基礎上，關注學生的個性化成長，以課程教學改革為引領，營造一個學校與社區(qū)和家庭密切配合、教師與學生和家長良性互動的教育新生態(tài)。這個教育新生態(tài)得以形成的制度基礎，就是調整政府、學校、社會的關系，實行管辦評分離，建立現(xiàn)代教育治理體系。

如果政府仍集“管辦評”職能于一身，學校按照政策文件、領導指示、評價指標、建設項目辦學，圍繞上級部門的指令封閉運行，教育質量就只能體現(xiàn)在政府主導的指標上，學校之間為指標競爭，學生之間為成績和所謂素質指標競爭，教育新生態(tài)和教育質量就無從談起。

而治理與傳統(tǒng)管理的區(qū)別，就在于它變單一權威、科層制的傳統(tǒng)管理為多元參與、扁平化的合作共治。好的教育治理，需要學校、家庭、社會政府在學生全面發(fā)展、個性發(fā)展共同目標下的多元參與和合作，需要有比較健全的教育法治、契約和規(guī)章厘清權責、規(guī)范秩序。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把“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作為總目標，提出“推進教育管辦評分離”的改革任務，為構建現(xiàn)代教育治理體系提供了根本依據。推進管辦評分離，學校依法自主辦學是核心，政府轉變職能是關鍵，社會參與監(jiān)督和評價是重要支撐。處理好“抓質量”與“放權力”的關系，教育行政部門和學校需要重點推進三個方面的改革：

一是推進“管辦分離”，按照“法無授權不可為，法定職責必須為”的原則，制定教育和其他行政部門的權力清單和責任清單，界定清楚政府與學校的責任權力邊界。

管辦分離的核心是放權。建議創(chuàng)造條件，逐步向學校下放公用經費預算和使用權、教師使用和評價權、校長“組閣”權，同時將各部門對學校的評估檢查事項統(tǒng)一歸口到教育督導部門，減少對學校教學的干擾。江蘇省鎮(zhèn)江市、山東省青島市在這方面已有探索。

放權還包括政府向社會放權，把一些不適合直接放到學校的行政職能交給社會中介組織。過去幾年，山東省濰坊市、浙江省寧波市海曙區(qū)等在學校之上建立有社會人士參與的學校管理組織，在政府和學校之間搭建了社會參與的平臺。近年來，北京市東城區(qū)、重慶市綦江區(qū)等實行學區(qū)制管理也為轉變政府職能找到了突破口。

二是推進“管評分離”，把社會評價作為轉變政府職能、對學校進行宏觀管理的手段，建立基本教育質量監(jiān)測體系，明確教育督導部門與教育監(jiān)測機構的關系，支持學校特別是薄弱學校開展診斷性評價和學校改進。應當強調的是，基本教育質量監(jiān)測是對學校的底線要求，標準不應過高，否則就會強化學?！扒Ｒ幻妗薄扒艘幻妗钡臓顩r。而學校自主開展的診斷和改進應當是個性化的，引導學校辦出特色。目前，各種各樣的教育評價日趨活躍，對于政府和學校委托社會機構開展的教育評價，要加強規(guī)范管理，避免利用評價把學校管得更死，避免評價傷害學校生態(tài)、強化學生之間的量化競爭，避免不科學的評價誤人子弟，避免不正確使用評價結果干擾學校教學秩序。

三是完善學校內部治理結構。學校居于教育治理的核心地位，在構建新教育生態(tài)的過程中居于主導地位?，F(xiàn)代學校制度的核心是校長負責制，向學校放權的第一步就是要選好校長。在推進校長職級制過程中，要探索改革校長遴選機制，建立后備校長培養(yǎng)機制，讓“教育家”型校長脫穎而出。

目前很多地方正在進行校長職級制改革，從以往的經驗看，將校長作為一個專業(yè)化的崗位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否有必要建立一套獨立的校長職級序列是值得討論的。在同樣層次的學校配置不同職級的校長，有可能造成學校之間的不平等。

現(xiàn)代學校制度框架是“依法辦學、自主管理、民主監(jiān)督、社會參與”，要遵循現(xiàn)代治理理念，利用好學校黨支部、校長辦公會、教師代表大會和工會、家長委員會等組織機構，提高學校自主、自律能力，合作構建提高教育質量的生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