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詩楊
學校:湖南師大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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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
作者:麻詩楊
學校:湖南師大附中
阿佬這個標標致致的苗家后生,高中畢業(yè)后硬是把省城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藏了起來。他家徒四壁,靠政府和鄉(xiāng)親的扶持,能讀到高中畢業(yè),他感覺很是滿足,很是愧對阿媽。
阿媽雖只有四十多歲,但因為過度操勞,已是兩鬢斑白。阿佬小的時候,農(nóng)閑時節(jié),她總是躊躇于村頭的那條山路眺望遠方,有時她會悄悄綻個笑臉,有時她會默默迎風拭淚。
阿佬這時便很害怕,害怕阿媽沿著這條山路走丟了,阿媽從小就是他的全部,他不能沒有阿媽——因為,他沒有阿爸。
“我阿爸呢?”他問阿媽。
“你阿爸當兵去了!”阿媽說。
“阿爸怎么老不回來啊?”
這時阿媽就搖頭,就流淚,阿佬害怕了,不敢再問。
有時阿媽整理家務(wù),會從箱子底摸出幾張黑白像片,癡癡地看,看完收好,上鎖。
阿佬好奇心重,有次偷偷地取了鑰匙,相片上的那個穿軍裝的人把他嚇了一跳?!斑@個人不是我嗎?”后來他想明白了,這個人是他沒見過面的阿爸。
阿佬的家是在一個叫茶峒的地方,那是沈從文先生筆下的邊城,也是阿佬美麗的家鄉(xiāng),阿佬對同學說:“等我長大了,哪里都不去,我要回茶峒陪我阿媽?!?/p>
阿媽說:“傻孩子,樹大分杈,人大分家?!?/p>
阿佬回家“修”起了地球,家中多了個壯勞力,隔三差五便挑了瓜果去鎮(zhèn)上趕個集,生活自然要比以前好了些,十天半月也能吃上兩餐肉。阿佬日子過得逍遙,他沒有太多的“奢望”,只要能陪著阿媽。唯有那從堂屋連到灶墻上十幾張“三好學生”、“優(yōu)秀班干部”的獎狀,隱約能證明他也是個喝過墨水的人,偶爾他也會望著那些獎狀莫名地心傷。
這年回到茶峒的阿佬1米73,理個平頭,長手長腳,嘴唇上生出細細的絨毛,力氣大得像頭小牛犢。阿媽背不動的栗木柴他背起來飛跑;阿媽挖不動的荒地他小半天就挖出一畝多,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容易害怕的小男孩了。
漸漸地,阿媽很少去村頭那條山路了,阿媽說:“阿佬,你不去吉首打工嗎?不去下河寨找朵子妹看電影嗎?”
阿佬說:“我不去呢,我要陪阿媽。”
阿佬的日子過得波瀾不驚,他很知足。但那次,他去鎮(zhèn)上趕集的時候看到了政府發(fā)的征兵通告,他一下子想到了阿爸,他想到部隊去找阿爸,可是很快,阿媽的形象就撞進他的腦海,他沒有猶豫,扭頭便走。
這天晚上,阿佬失眠了,迷迷糊糊中,阿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傻孩子,樹大分杈,人大分家?!?/p>
翌日他起了個大早,偷偷地去鎮(zhèn)政府報了名,像做賊一樣。
那天,村支書興沖沖地跑去阿佬家,結(jié)果在半路上就看見了正在甩田的阿佬,便把他帶到了城里的醫(yī)院做體檢,大半天功夫,他又回到了寨上,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他照樣吃飽了晚飯又去水井挑水。
那是半個月后的事了,村支書陪鎮(zhèn)武裝部長一齊去了阿佬家,這次支書將紅得耀眼的入伍通知書送到了阿媽的手上。
阿媽有些吃驚,但她很快就從容地接過了通知書,也許誰也沒看到她眼中瞬間的一道閃光,但隨之便煙消云散了。支書告訴她阿佬很快會分到一套軍裝,到時候就會知道被分到哪里,面對這一切,她都顯得十分淡定。
等待入伍的日子沒什么改變,一切平靜如水,但這平靜卻讓他顯得心里不踏實,甚至有些惶恐。
終于,綠色的軍車開到了鎮(zhèn)政府,每一個新兵都整齊地穿好了軍裝,父母都與自己的孩子相擁淚別,唯有阿佬顯得孤單,阿媽今天沒有來送他,她告訴他:“今天要甩田。“
他說:“阿媽,我知道,那天我還沒有甩完?!?/p>
車開走時,她從家里跑到了鎮(zhèn)政府,她沒有看到阿佬,望著已與大山融為一體的軍車,她眼巴巴地在心里一聲聲地喊著:“阿佬、阿佬……”
阿媽手里捧著那張發(fā)黃的相片,相片上那個一身戎裝的英俊青年,不就是此刻的阿佬嗎?
十八年前,像片中的英俊青年回鄉(xiāng)探親,和她喜結(jié)良緣。
很快,新婚不久的丈夫回工程兵部隊,在一次搶修災(zāi)區(qū)隧洞時碰到塌方,他奮力推開身邊的戰(zhàn)友,自己卻倒在了血泊之中,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如今,她的阿佬也從軍了,并且被分到了條件艱苦的西藏軍區(qū),他們是她一生中兩個最重要的男人。
村頭的山路上,又經(jīng)常見到一個蹣跚的身影,她總是默默地向著山外眺望。
點評:平平實實地敘述,波瀾不驚,徐徐地積累,文章到了結(jié)尾,卻讓人痛得不可言說。消逝了的人,遠去了的人,守望著的人,都是那么大的人生,不論走得多遠,那條山路永遠連接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