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舒陽 杜勤
摘 要: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處女座《且聽風吟》中運用了大量比喻,這些比喻獨具特色,具有以下幾個特點:一、復雜的描述性比喻;二、比喻產生的距離感;三、比喻產生的對比感;四、感官轉換。這些比喻不同以往,打破了傳統(tǒng)的思維局限,突破了思維定式,為比喻手法開辟了新的領域,為跨界思維提供了有益指導。
關鍵詞: 村上春樹 比喻 距離感 對比感 感官轉換
一、引言
《且聽風吟》是村上春樹的處女座,發(fā)表于1979年,并獲得“群像新人獎”。該小說的劇情簡單,講述了“我”放暑假回到家鄉(xiāng),與“鼠”在“杰式”酒吧的相處以及與一個陌生女子相遇而成為朋友的故事。其作品的語言不同于傳統(tǒng)日本作家語言的委婉曲折。村上春樹的文學語言反其道而行之,脫離日語的曖昧性,將語言重新排列組合,形成了今天在日本文學當中獨樹一幟的村上風格。
該作品語言風格奇特,尤其是比喻的使用獨具特色,筆者將從《且聽風吟》中出現(xiàn)的比喻入手,分析其中的語言特點。
二、復雜的描述性比喻
所謂復雜的描述性比喻包括兩層含義:第一:喻體比喻本體,即簡單比喻所具有的特點;第二:喻體描述了本體的復雜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起到的作用有:a、描述本體情況b、能夠反作用于本體使其附加上另一種含義或某種不同以往的色彩。令讀者產生對本體全新、甚至是顛覆性的感受。尤其是在描述某種事物時,通過比喻,極大地擴充了原有事物的外延,讓讀者的思緒隨著喻體超越現(xiàn)實,在異次元空間來回穿梭,時間和空間是交錯的、跳躍的。在一系列場景的變幻后,視角最終又落回到本體上。
例(1):雖說如此,周圍的人誰都沒有在意鼠的大聲講話。狹窄的店里全是客人,別人也和他一樣大聲喧嘩。那景象簡直就像馬上就要沉沒的客船。
將酒吧里客人們的大聲“喧嘩”比作馬上就要沉沒的客船中人們的“心情”,這一點非常巧妙,其實這種“心情”并不是“我”的,而是客人們的。而“馬上就要沉默的客船”顯示出“我”略微消極的心態(tài)。
雖然描寫人聲鼎沸的場景,但這段文字給人的感覺依然是沉靜的,仿佛電影鏡頭里消過音的吵鬧鏡頭配上舒緩的背景音樂。表現(xiàn)出作者在吵鬧的酒吧里內心的寧靜和淡然,顯示出“我”與客人們的情緒是截然相反的。
例(2):每一間倉庫都相當古舊,深綠色的滑溜溜的青苔牢牢地長在磚塊與磚塊之間。高而暗的窗戶上牢實地鑲著鐵柵欄,銹得厲害的門上分別貼著各貿易公司的門牌。能夠清楚地感受到海味的附近倉庫街中斷了,成排的柳樹也像被拔掉牙齒一般戛然而止。
例(3):正面造船公司船塢的燈火點點,旁邊卸了行李而露出吃水線的希臘貨船就像被拋棄一般漂浮著。甲板上的白漆由于海風而銹出紅色。船的側面貝殼緊緊地貼著,猶如病人的結痂。
例(2)、(3)是一段描寫靠海倉庫街的一段非常經(jīng)典的文字。整體讀來讓人悵然若失,與海邊的荒涼、倉庫的破舊、孤零零的船只、荒無人煙的景象相結合。而其中成排的柳樹戛然而止的景象比喻成拔掉牙齒,非常令人意外,但細細品味后有一種微微的痛感,仿佛還在靜靜地滴著血。暗示了沉靜的景象之下內心隱藏的傷在隱隱作痛。整個畫面看似沉寂,內心實則暗潮洶涌。把船上緊緊貼著的貝殼上比作病人的結痂。這個比喻有些令人膽戰(zhàn)心驚,與例(2)一樣含有傷痕和苦楚的因素,這里的結痂其實是“我”內心好而未愈的傷疤。村上春樹將人物和環(huán)境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以至于分不清到底是觸景生情還是觸情生景。
三、比喻產生的距離感
關于村上春樹小說的特色,有一點至關重要,那便是“距離感”。他不愿意與描述對象過分親近,這與其使用不曖昧的日語進行寫作是一致的。而正是通過村上春樹對自己手中日語的徹底改造,我們才能從嶄新的日語中看到他思維結構的獨特性。
例(1):各種各樣的人過來和我搭話,好像過橋一樣,踏出聲音,從我身上通過,然后再也沒有返回。
文中把“我”比作“橋”,中國人通常類似的比喻有“垃圾桶”“廢品廠”“出氣筒”,別人一股腦兒地往里面傾瀉或表現(xiàn)出自己的煩惱、不快、炫耀、攀比等等。而村上春樹將我們傳統(tǒng)的“垃圾桶”“廢品廠”“出氣筒”替換成“橋”,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沒有一味承受的沉重感和被動感,而是一種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流動感,而這種流動感是沒有返回的、單向的流動,因此更增添了一絲疏離和惆悵。
例(2):給我書的叔父三年后患了腸癌,全身被切得七零八碎,身體的入口和出口插著塑料管子痛苦不堪地死了。最后見面的時候,他活像一直狡猾的猴子,全身呈深紅褐色蜷作一團。
將即將死亡的親戚被不帶感情地描述成一只狡猾的猴子,而這個“叔父”還贈與過對“我”產生重要影響的書。因此,從這里可以看出村上春樹對于他書中強調的“寫文章需要的不是感性,而是尺度”是吻合的。這樣看起來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這就是村上春樹小說的一大特征:從不過分與人親近,冷靜客觀,保留距離地觀察他周圍的人和事,甚至包括他自己本身。而這段文字中“狡猾的猴子”客觀描述了“叔父”病狀的同時,出自于一種冷眼旁觀的視角,從而又帶出一種黑色幽默的味道。
四、比喻產生的對比感
距離感的營造也衍生出一種朦朧的對比感。村上春樹通過與自己和被描述的事物之間有意地設置距離,從而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對比感,這種對比感是基于上文所提到的村上春樹本人思維結構的獨特性的。他試圖將“此”與“彼”劃清界限,讓他們中間隔著一條看不見的河流,而不架任何橋梁地進行溝通和對話。這樣一來,距離感以及由距離感衍生的對比感在村上春樹強大的描述能力之下驚艷地登場,以耳目一新的姿態(tài)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
另一方面,村上春樹通過將一種看似毫無關系的事物與另一種事物進行比喻,這一做法本身也使得兩種事物在村上春樹的筆下產生了平時我們并未察覺到的某種聯(lián)系,通過其描述,能夠給讀者帶來不同于平常的思維突破的快感。
例(1):我單手拿尺,開始惶恐地觀察周圍事物的時候好像是肯尼迪總統(tǒng)死的那年。那之后已經(jīng)過了十五年,我也實實在在地拋掉了許多東西而走到今天。就像引擎出了故障的飛機,為了減輕重量而拋掉行李、拋掉座椅,最后把可憐的男乘務員也拋掉一樣,十五年間我把所有東西都拋掉了,自己幾乎一無所有。
村上春樹善于在描述個人事件的同時加入歷史事件這樣一個的大的背景,這種手法會讓讀者產生一種年代感和懷舊情緒,甚至有一種帶入感。讀者在回憶過去的同時,村上春樹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這樣一來,讀者自身的回憶又會與村上春樹的故事產生交流,發(fā)生碰撞,形成強烈的對比感。此段文字中,村上春樹將故障百出的“飛機”和心中滿是傷痕的“我”作比喻,非常巧妙地將“心靈”和“物品”做了類比。其中“行李”“座椅”意在比喻生活中的各種各樣的煩惱,而“可憐的男乘務員”則比喻了可憐的自我。生活艱難,可最后拋棄自我的結果就是“自己幾乎一無所有”。讀者在想象一個飛機空殼的同時能夠感受到其實真正空虛的是“我”的內心。
例(2):祖母死去的夜里,我最先做的就是伸手將她的眼睛輕輕地合上。我將她眼睛合上的同時,她七十九年來所懷有的夢就好像落在人行道上的夏日陣雨一般悄然逝去,不留半分。
將去世的祖母七十九年所懷有的“夢”比作落在人行道上的夏日“陣雨”?!皦簟贝嬖诘臅r間顯然要長得多,而夏日的“陣雨”無論如何也無法達到七十九年的長度。但細想,人的一生和陣雨的一生何其相似,只不過是各有各的周期罷了,談不上誰長誰短。而村上春樹將這樣的反復和輪回,以陣雨作比較,清楚地表述了人的生命如此漫長也如此短暫,有一種宿命感?!扒娜皇湃ィ涣舭敕??!币舶艘环N全然消失、不復存在的情緒。
五、感官轉換
村上春樹在他的比喻中還存在一種感官轉換的類型,即將一種感官去比喻另一種與之不同的感官,通過喻體感官的描述將本體感官進一步具體化、形象化,使兩種感官發(fā)生交叉、產生焦點,最終使兩種都得到充實和擴展。
例(1):屋子里收拾整齊,但也就是那個程度,周圍漂浮著類似于無可奈何的氣氛,這使我的心情有些沉重。
將“心情有些沉重”比成周圍漂浮著的“類似于無可奈何的氣氛”。這也是一個將心理活動物化的比喻。實際上并沒有什么東西在“周圍漂浮”,而這樣的描述給讀者的感官則是由什么東西籠罩在“我”的周圍,甚至能看到“無可奈何”的顆粒在空氣中一上一下,氣氛壓抑,類似于電影特效畫面。這也不同于“天空籠罩著烏云”之類的比喻直接將天氣和人的心情作對比。村上春樹將這種“氣氛”明確限定為“似于無可奈何”。
例(2):腋下和下水溝的味道像蛋糕卷一樣好好地互相重疊并沉淀下來。
味覺和嗅覺的交錯,用視覺比喻嗅覺。使得這種感官更加直接,更重要的是給人一種新穎的觀感。居中的本體和喻體也極具特色,“腋下和下水溝的味道”的交錯重合的形態(tài)比作蛋糕卷一樣好好地互相重疊并沉淀下來的形態(tài),一種是惡心的氣味,一種是常見的食品。二者反差極大,形成強烈對比。這種對比一個是味覺和嗅覺的感官對比,另一個是惡心氣味和美味食品的物體對比。非常具有特色。
總而言之,村上春樹的比喻極具特點,在比喻手法上開辟了新的道路。能夠讓讀者突破思維定式,打破傳統(tǒng)的思維觀念,給人帶來全新的感官體驗。與此同時,也能夠培養(yǎng)讀者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新能力,為大跨度思維提供入門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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