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晨
早晨起來,一杯蜂蜜水下肚,我在迷迷糊糊中打開冰箱,拿出每天都要吃的辣醬,忽然發(fā)現(xiàn),辣醬瓶里什么都沒有了。
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給姥爺打個電話,讓他給我再做一瓶辣醬。
電話剛剛撥出,我忽而想起,姥爺已經(jīng)走了半年了。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襲來。姥爺走的那天,我沒有什么感覺,因為我還活在姥爺仍然“活著”的那種狀態(tài)里。喪禮那天,周圍哀悼的親朋好友有的淚眼婆娑,有的痛哭流涕,有的默哀低頭,而我的潛意識里始終不接受姥爺去世了這個事實。直到半年后,這瓶姥爺親手做的辣醬沒了,我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我真的失去了一個親人。
我最喜歡吃姥爺做的辣醬了。我天生不能吃辣,可又喜辣味。姥爺寵我,為我獨家制作了一款不辣的辣醬。姥爺親手種的辣椒,挑不是很辣的品種。辣椒成熟制成醬后,他加入自家種的西紅柿,以及放糖等各種調(diào)料,調(diào)制出一款超級美味的辣醬。姥爺給我做的辣醬,我一直吃到25歲。姥爺去世之前的三個月,為了給我做辣醬,他還騎著他的破三輪車,去菜園子里摘辣椒。
原來人死了,是這么一件讓人無法接受的事。
因為那個人已經(jīng)融入了我們的生活,所以他的離去,讓我們的生活發(fā)生了變化。這才是更令人傷心和無法接受的。平時有什么喜事,我第一時間就會給姥爺打電話;委屈了,也是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姥爺;書出了,第一個拿給姥爺,因為他要去外面向李老太、王老太炫耀;辣醬沒了,也要告訴姥爺,讓他給我再做。姥爺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可這一部分沒了,就像自己的身體被人用刀硬生生剮去其中一塊肉一樣。那塊肉就這么掉了,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血就汩汩地流了出來。后來的疼啊,那才叫難受。等傷口愈合,結(jié)痂,我才終于承認(rèn)這個人離開了。
姥爺?shù)募扇眨胰丝傄獰恍┧綍r穿的衣服、牙刷、刮胡刀……這個老規(guī)矩,只是讓我們活著的人,不會睹物思人吧。人走了,就真的走了,他的衣服、他的鞋帽等,擺在家里會讓人覺得很突兀,倒不如一并燒了,了卻相思。
在我們?nèi)松潭痰膸资曛?,會有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離開我們。爸媽只能陪我們二十余年,我們在二十歲羽翼豐滿時,就會離開家有自己的生活。以后我們有了孩子,我們能跟孩子在一起的時間,也是那么短短二十幾年。等他們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們也只剩下孤獨的自己了。其實,在人生大部分時間里,我們都是孤獨的。孤獨是一種常態(tài),是我們今后要一直面對的生活狀態(tài)。
今年我的新書快出版了,姥姥說,燒一本給姥爺看看吧。我說,不燒了,姥爺?shù)睦匣ㄧR還在家里呢,我等著他來拿的時候再把這本書讀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