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仲達
要想做出一首好詩,首先必須擁有最新穎、最鮮活的材料。這就像做飯,不一定要有大魚大肉,但一定要有新米鮮菜,而不能是陳谷子爛蘿卜。
這就是作詩的第一步:取象。詩歌的取象,務必求新。
如何求新?首先,要能見他人所不易見到的新事物。做新聞的人,要有一只隨時能嗅到新聞氣息的鼻子。作詩的人,同樣要有一雙隨時能發(fā)現(xiàn)詩的眼睛。
這雙眼睛,要求我們能看到剛剛露頭兒的最新信息。
楊巨源詩曰:“詩家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未勻?!边@米粒兒大小的柳芽兒,星星點點,若有若無,卻是傳遞春天最新信息的使者。若等到上林花園繁花似錦,到處萬紫千紅的時候,“出門盡是看花人”,你才去吟誦春天,那就是放馬后炮了。
一個雨后初晴的夏日,蝴蝶在花枝間翩翩起舞,晾曬被雨淋濕了的翅膀,蜘蛛忙著吐絲,編織被風撕破了的蛛網(wǎng)。張耒攝下了這個美好的景觀:“蝶衣曬粉花枝舞,蛛網(wǎng)添絲屋角晴。”蛛絲蝶粉,何等的細微!詩人的目光,真可謂明察秋毫。
齊巳得早梅詩四句:“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村前深雪里,昨夜數(shù)枝開?!币苍S是分享喜悅,也許是真心請教,他興沖沖地去找鄭谷。鄭谷贊賞之余,建議將“數(shù)枝”改為“一枝”。齊巳豁然貫通,當場頂禮膜拜。這一字之師的佳話,是對寫詩取象、務必求新的經(jīng)典詮釋。因為“數(shù)枝非早也,不若一枝則佳”。
最美好的事物,往往也是最短暫、最脆弱的,似風過星流,如電光火石,過往無痕,稍縱即逝。
能否及時發(fā)現(xiàn),并能否用文字定格,這讓人眼前一亮、心頭一顫的美好瞬間,往往是檢驗一位詩人靈性與功底高下、優(yōu)劣的重要標準。
經(jīng)典的古詩詞中,不乏記錄美好瞬間的佳句。如鄭谷的“敲斷玉釵紅袖冷,計程應說到常山”,王安石的“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張繼的“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敲斷玉釵,敲落燈花,鐘聲到客船,都是一霎那間的事兒。但,就在這一瞬間的細節(jié)里,能讓我們品味出詩中的主人翁,或纏綿眷念,或切切期盼,或失落惆悵的情懷。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最新最美的事物,都可以讓自己寫詩的,還要看自己的感悟如何。如果這事兒,閃得你眼前一亮,撞得你心頭一顫,不寫便坐立不安,那千萬不要坐失良機。如果你發(fā)現(xiàn)了最新最美的事物,但還沒有讓你眼前一亮、心頭一顫的感覺,那就需要繼續(xù)“發(fā)酵”,最好不要硬寫。
有些詩友愛以名畫、名人軼事、歷史典故作為寫詩的題材,選材本不拘一格,自然無可厚非。但,這些并非自己耳聞目睹、身體力行的事兒,即便是猛虎蛟龍,也是死去的猛虎蛟龍。非靈性與功底不同凡響者,很難寫出有新意,有創(chuàng)見的詩詞。真正最新最美的事物,還是在我們的生活之中,靠我們用自己的眼睛,從自己的身邊捕捉。這就像掛著露珠兒的菜苗,帶刺兒花兒的黃瓜,活蹦亂跳的魚兒蝦兒,雖然平常,卻貴在鮮活、靈動、可人。
想起了袁枚的話——“活老鼠”勝過“死蛟龍”。
(作者系黃岡科技職業(yè)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