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國

金近

很久很久以前，在地球上有一個國家，叫做“好”人國。“好”人國里最有權(quán)力的，是一個皇帝。

皇帝是穿龍袍的，頭上有兩只角，因為“好”人國里有地位的人，頭上都有兩只角的。他戴著的一頂皇冠，給兩只角勾住，就像生了根一樣，很牢固，刮起最大的臺風，也吹不掉。

皇帝有一個老婆，就是皇后，頭上也有角，她的角上嵌著紅紅綠綠的寶石，很好看。她生了一個兒子，不滿十歲，他的小角上扎著紅絲線，很像小辮子。

“好”人國里的老百姓，越是壞的，就越算好，如果你不肯壞，那么你就犯了法。“好”人國里所定的法律，最重要的有下面三條：

一、不許講道理，講道理是犯法的；

二、不好的事情要說好的，假的事情要說真的；

三、你請我吃一塊糖，我定要打你一記耳光，你請我吃一塊糕，我要打得你求饒。

有一天，皇帝的兒子剛滿十歲，皇宮里的人都忙著替他做生日。照“好”人國里的規(guī)矩，禮物要用最臟的東西來裝，越是臟的，主人就越高興。那天早晨，皇帝和皇后并排坐在正殿里，皇太子就坐在他們的中間，像兩顆大牙齒中間嵌了一顆小牙齒。禮部大臣站在他們旁邊的一個高凳上，專管收禮的事。

文武百官都等在皇宮外面，他們?nèi)硕?，如果大伙兒擁進去，非但秩序不好，還會弄不清楚，于是安全部大臣叫他們排隊，排得長長的，像一條又粗又長的大蛇，不許他們搶先。

然后禮部大臣喊道：

“送禮開始！”

第一個臣子提著一個糞筐，里面裝的全是通紅的蘋果。他走到皇帝和皇后的面前跪下，伸直脖子吼道：

“敬祝小皇早死！”

皇帝皇后笑瞇瞇地點點頭，皇帝對禮部大臣說，謝他五十記耳光。禮部大臣就出一張謝帖，交給衛(wèi)士，衛(wèi)士接到這張謝帖，打他的耳光。打好耳光，這個臣子對著皇帝又是九十度的鞠躬，說：

“多謝皇恩。”

第二個臣子送來的是一畚箕的糕，這個臣子說：

“敬祝小皇生惡病死掉！”

皇帝和皇后聽了也很歡喜，皇帝說：

“打得他求饒，再打得他求饒，再打得他求饒。”

于是禮部大臣出一張謝帖給衛(wèi)士，衛(wèi)士第一次打得他求饒才放手，第二次再打，等到第三次求饒的時候才放他。這個臣子覺得很光榮，摸摸自己身上的痛處說：

“多謝皇恩?！?/p>

第三個臣子送來的，是一只臟鞋子里裝的糖果，他跪在皇帝和皇后的面前說：

“敬祝小皇不得好死！”

皇帝和皇后照樣地微笑著點頭，皇帝說：

“他送了一鞋子的糖果，給他木棍讓他自己打?！?/p>

于是禮部大臣出謝帖，衛(wèi)士給他木棍。這個臣子打得自己喊“啊唷”的時候，才對皇帝說：

“多謝皇恩?！?/p>

第四個臣子差了兩個男仆人，抬進一口小棺材來，他跪下說：

“敬祝小皇舒舒服服地睡這口小棺材！”

皇帝打量了一下這口小棺材，覺得太小了一點，就皺著眉頭對這個臣子說：“你的眼力太不好了，怎么做得這樣??？萬一小皇真的死了，他能睡得下嗎？”于是他很不高興地對禮部大臣說，“不要打他，叫他出去?！?/p>

這個臣子聽到不打他，就著急起來，他哭凄凄地跪著說：

“請皇上賜個厚恩，讓我再補送一口大些的吧?！?/p>

皇帝看他求得可憐，根據(jù)“送棺材踢百腿”的禮節(jié)，叫禮部大臣謝他十腿，于是禮部大臣出謝帖，衛(wèi)士不過輕輕地踢了他十腿。他自覺慚愧地低著頭，對皇帝說：

“多謝皇恩。”

這樣一個一個地送下去，一直送到第一百零一個。然后皇帝站起來，揮一揮手說：

“叫他們都滾出去！回家去吃飯?！?/p>

安全部大臣仍舊叫他們排隊，走出宮殿，等最后一個臣子剛剛跨出門檻，衛(wèi)士就砰的一聲把宮殿的大門關(guān)上了。文武百官都很高興的各自回家。

“好”人國老百姓住的屋子很大，比我們住的要大十倍，每一幢屋子規(guī)定住一百個人，不管是大胖子，或者是瘦子，都一樣，所以有的屋子里大胖子比較多，就很擁擠了；有的屋子里多住了瘦子，就覺得很空敞。還有小孩子和老頭兒，算起人數(shù)來，也都是一樣的。

他們?yōu)槭裁匆@樣住呢？這有道理，因為“好”人國里的人完全用了一定的方法來辦事，比如走路，從家里走到第一條街，規(guī)定走多少步，走第二條街，規(guī)定走多少步，如果多走了一步，或者少走了一步，就得跑回家來重新走過。醫(yī)生給病人看病，也有一定的方法，不管毛病輕重，都一樣看待，病人掛了號，先到一間空房間里，閉著眼睛坐十八個鐘頭，再到另外一間空房子里去坐十八個鐘頭，看護站在房門日，拿著一只表看時間，哪一個病人坐滿了時間，就喊他出去。有時候病人沒有坐滿時間就死了，也要滿了時間才可以把尸首抬出去。所以，一幢屋子住一百個人，就不能多一個，也不能少一個，如果有一幢房子里生了一個小孩子，就得抽簽派一個人住到別處去，要是死了一個人，也得從別處派一個人來住。管這些事情的，另外有一個官，大家叫他“看看老爺”。每幢屋子由“看看老爺”管理，人數(shù)總是一百個。

不幸得很，“好”人國里有一幢屋子失火了，起先只看見屋頂上冒出一股股的青煙，慢慢地火頭也躥出來了，紅紅的火頭像許多只魔鬼的手，向著天空亂抓，這些魔手越伸越長，越伸越大，還越伸越多了。這屋子里的一百個人都大聲喊著哭著：

“快來救火呀！”

“不好了！我們的屋頂燒穿了！”

“跑啊！快跑！”

不多一會工夫，救火車像飛一樣的從四面八方開來，一輛、兩輛、三輛……數(shù)數(shù)看，哦！一共有十五輛半，那半輛是這樣的：車上沒有救火的皮管，也沒有長梯子，不過是兒個救火員，只有一半的用處，就算是半輛。

救火員把澆水的皮管拉開來，接在汽油站的大龍頭上，“好”人國里救火是用汽油的，汽油很快地鉆進皮管里，從皮管的另一個口子里噴出來，噴得很急，救火員就捏住這皮管向火燒的屋子澆去?；鹋龅搅似?，燒得更旺了，救火員看到哪一處的火頭快要熄滅下去，就向那一處澆，于是火頭像打了救命針一樣的，又活了過來。

火越燒越大，從這一幢屋子燒到隔壁的一幢屋子，再從隔壁的一幢屋子燒到另外隔壁的一幢屋子。這樣依著次序燒過去，一直把這條街上所有的屋子燒光為止。如果燒不完，救火員就要多澆汽油讓它再燒，哪一條街上起了火，整條街的屋子都要燒光的，要是不燒光，就算是不吉利，還可以看出救火員的救火并不出力。他們救的是火，火熄了，要趕快把它救旺，救屋子就錯了這就是“好”人國里的規(guī)矩。

這一次大火，一共燒掉一百一十幢屋子，燒了三天三夜才燒完。能夠燒得這樣快，完全是救火員的功勞，這條街上遭火燒的人家，大家合起來做了一只大銀杯，這只大銀杯有多大？讓我做個手勢給你瞧，嗒！有兩只手臂圍起來的圓圈圈那么大，高呢？大概有四尺高吧，杯上刻著四個大字：“救火先鋒”。這只大銀杯就送給十五輛半救火車的全體救火員。

在“好”人國里，這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就是三天三夜燒光了一百一十幢屋子，假使十五輛半救火車的全體救火員不出力，就燒不到這么許多了。

住在那一百一十幢屋子里的人，燒掉了屋子以后，就算是“燒民”了，這也是“好”人國里的規(guī)矩，“燒民”們沒有屋子住，還是住在原來的火燒場里，照“好”人國里相傳下來的說法，只要“燒民”們肯在露天里住十年，不怕風霜雨雪，新的屋子就會從泥土里鉆出來的，跟竹林里長出竹筍來一樣。要是不到十年，搬到別處去，就不長新屋了。

節(jié)選《中國童話大師系列——紅鬼臉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