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讀？如何讀？

曾濤

我們常常被師長教導要多讀書，讀好書；學校的語文老師也常常每個學期末都給我們開列一份長長的書單，叮囑我們要認真閱讀，有時還要寫幾百上千字的讀書報告或者讀書筆記；但我們從未被告知為什么要讀書和如何讀書——這也是讓我困惑了許久的問題?，F(xiàn)在，借“世界閱讀日”的機會，我不揣冒昧嘗試回答上面的兩個問題。

為什么讀書籍作為映照現(xiàn)實世界的一面鏡子

書中的世界與我們身處的現(xiàn)實世界是大不相同的。現(xiàn)實世界可能是瑣碎、重復和枯燥的，書中的世界則豐富、精彩、有意思得多。納博科夫把作家就看作是魔法師，他說：“我們這個世界上的材料當然是很真實的（只要現(xiàn)實還存在），但卻根本不是一般所公認的整體，而是一攤雜亂無章的東西。作家對這攤雜亂無章的東西大喝一聲：‘開始！霎時只見整個世界在開始發(fā)光、熔化，又重新組合，不僅僅是外表，就連每一粒原子都經(jīng)過了重新組合。作家是第一個為這個奇妙的天地繪制地圖的人，其間的一草一木都得由他定名。”這樣的魔法世界，也是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恩怨情仇輪番上演的舞臺，揭示著平凡生活中不為人知的一面，閱讀能讓我們重新審視那些不同處境中的人和事，進入他們的內(nèi)心，從而反思自己的人生。

書籍是一面映照世界和我們自身的鏡子，但它又不是一面純粹的鏡子，它還是一面哈哈鏡，夸張了人身上永遠存在的恐懼、欲望、創(chuàng)傷以及人世間的一切糾葛與牽絆；同時它又是一面放大鏡，將光線聚焦在被忽視的日常生活的某處，從而讓我們察覺平靜之下洶涌的暗流，認清人與人之間發(fā)生的震撼人心的沖突；或者它是一面棱鏡，將生活之光折射出七彩斑斕的光譜；又或者它是一架顯微鏡，作家如同技術(shù)精湛的醫(yī)生，切開生活光華鮮嫩的血肉，讓我們?nèi)ゼ毧此募±?，檢查其中病變的細胞。

書籍作為自我認知和認識世界的一種方式

我們在閱讀現(xiàn)實世界這本大書的同時，也在閱讀每個人手中的小書，二者相互交叉，又相得益彰，一同構(gòu)建了我們對世界的認知。我們經(jīng)歷的每件事情都是由天南地北的生活體驗連綴而成的。書籍無疑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生活圖景（這一圖景實際是一種幻象），借助于由此及彼的聯(lián)想和無邊的想象，我們帶入自身，仿佛我們就是書中某人，正在經(jīng)歷他們正在面對的矛盾、沖突和危機，試圖走出困境。經(jīng)歷這樣一番掙扎，我們洞悉了人類的行為動機。書籍為我們提供的這條深入人物內(nèi)心的隱秘之處的秘密通道，是歷史學家、傳記作家，甚至是心理分析家都無法找到的 。這也是書籍為讀者提供的獨一無二的經(jīng)驗。因此可以說，在我們有限的經(jīng)驗中，書本是生活富有想象力的演出，是自我生活的一種擴展。借由閱讀，我們認識和經(jīng)歷更為廣闊的人生。這也是閱讀作為一種認知世界和自我方式的意義所在。

如何讀培養(yǎng)你的閱讀趣味

由著自己的興趣去選擇書籍是讀書的前提。就像前面說的，書籍是世界的一種映像，既然生活中有你感興趣的事物，那么書海里定有你感興趣的書本。由著某類書的導引，將你的注意力擴展開去就會觸類旁通，有更大的收獲。事物的聯(lián)系性往往超出你的想象。喜歡偵探小說的人可能會喜歡武俠小說和科幻小說，那么由武俠小說延伸到傳奇故事、俠義小說、公案小說，由科幻小說再到心理、邏輯、哲學，這樣由中國到國外，由現(xiàn)代到古代……在紛繁的世界里找到你的所愛，愛“屋”及“烏”，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原本狹小的世界逐漸生動和豐富起來。

做一名合格的讀者

生活中常常有這樣的情形：有一些人面對舉世公認的名著就是無法欣賞，絲毫看不出它有什么好，勉強翻翻也只能是入寶山而空返。這可能是我們沒有選到與自身關(guān)注和感興趣的東西相關(guān)的書籍，因而無法產(chǎn)生興趣，更無法生發(fā)一種帶入感，此時別人的推薦對他們而言毫無價值。還有一些人會覺得讀書浪費時間，自己有別的更重要的事要忙。這種想法其實有些自欺欺人。他們看似繁忙，其實對自己的內(nèi)心漠不關(guān)心，當然就更不可能對別人的事情感興趣，更不用說書中的人物和故事。一個人如果極度缺乏想象力，就無法在閱讀的過程中感受到審美的愉悅——無法與故事中人物的喜怒哀樂產(chǎn)生共鳴，更無法體驗到纏綿悱惻、曲折動人、血脈僨張、欲罷不能這些讀書人常常能領略的境界。如果既無好奇心又無同情心，恐怕所有的文學作品可能都不值得一讀。

優(yōu)秀的作品，需要有想象力和藝術(shù)感的讀者。

一個優(yōu)秀的讀者需要具備一種能力，或者說一種修養(yǎng)。這種修養(yǎng)就是藝術(shù)趣味和科學態(tài)度二者兼?zhèn)洌杭饶茉陂喿x過程中充分調(diào)動自身的生活經(jīng)驗和想象力，又能客觀冷靜地分析研究故事和剪裁，進而捕捉到作者的構(gòu)思和意圖，把握住整部作品的意義。具備這種修養(yǎng)的讀者方可成為“合格的讀者”。反過來，“合格的讀者”因了這種修養(yǎng)，可以甄別揀選，找到適合自己的作品。

由博覽而入專精

就個人而言，我看書由著興趣，所以讀得很雜也很隨意，常常是來了興致，便坐下來隨手翻幾頁，達不到預期，便隨手撂下。很多書就這樣再也沒有撿起來過。一旦在隨便翻翻和泛泛而讀的過程中遇到動心的作品，我就會順藤摸瓜，找來該作者能找到的作品和傳記，用假期時間集中閱讀。把這個過程比作戀愛的話，就是從一見鐘情到從一而終；如果用古人的說法，就是由博覽而入專精。

比如我閱讀黑塞的經(jīng)歷。

《在輪下》是我讀到的黑塞的第一部作品，當時在讀大學，并沒有留下太深的印象。十多年后讀毛姆，被《月亮和六便士》《刀鋒》所吸引，開始對個人的自我認知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于是重讀了黑塞的《在輪下》和《德米安：埃米爾·辛克萊的彷徨少年時》。除了他文字里的詩意細膩讓我著迷不已之外，書的主人公處于青少年時代，剛剛感受到社會和習俗巨大的威權(quán)，正在艱難尋找進入自我的路口——這也正是我感興趣的話題。我一股腦兒就讀完了黑塞的另外六部作品。其中《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悉達多》是青年人探尋通向自我的路途的嘗試，夢幻唯美，細致綿密；《蓋特露德》《羅斯哈爾德》探討藝術(shù)與婚姻能否共存的問題，現(xiàn)實殘酷，冷靜厚重；《荒原狼》剖析自我與社會的矛盾，激烈大膽，荒誕深刻；《玻璃球游戲》精深博大，奇瑰壯麗，通過虛幻的精神王國來影射現(xiàn)實世界。讀的過程中，我對黑塞和他的作品有了比較清晰的認知。

《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悉達多》在題材、主題和技巧上都很相似，兩本書中的兩個主人公應該合為一體來讀——這種做法在村上春樹的作品里也出現(xiàn)過?！痘脑恰返闹黝}和加繆的《局外人》類似，兩本書對比閱讀能更好地感受到他們風格的差異和對相似主題的不同的看法。《玻璃球游戲》是黑塞作品的集大成者，它汲取了東方文化的智慧（《悉達多》已是東方故事），虛構(gòu)了一整個精神王國（《荒原狼》已有幻想色彩），主題依舊是個人的成長經(jīng)歷（如《德米安：埃米爾·辛克萊的彷徨少年時》《在輪下》），只不過這次不限于個人，而是探討藝術(shù)與生活、生命與死亡的關(guān)系（如《蓋特露德》《羅斯哈爾德》《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尋求面臨毀滅的人類文明的解救之道。

隨著認知的進一步加深，我感受到了黑塞作品的獨特之處：文字淺顯，不講究技巧，故事性也不強，情節(jié)不復雜，人物也很簡單。他的著作幾乎都專注于個人心靈的痛苦并努力尋求通向自己的道路。這是每個關(guān)注自我、追求自身命運的人必然遇到的課題，因此他的書從風格來說是古典的，從技巧層面來說是陳舊的，但從主題上看永遠不會過時。這一共同的主題用黑塞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書中的人物一個個都經(jīng)歷著心靈苦難、內(nèi)在危機，他們在尋覓、追求和提問?！蓖ㄓ^黑塞的書，他筆下的人物總是在靈魂與肉體、精神與現(xiàn)實、理性與情欲、藝術(shù)與生活的兩極矛盾中掙扎。你可以在他們身上看到一種執(zhí)著：對自我不懈地探索、對藝術(shù)和美不倦地追求和對解脫之道苦苦地尋覓。

一個作者有他熟悉的領域和熱愛的主題，如果你恰好也對此領域和主題感興趣，在閱讀的過程中和他相遇，那么這種緣分會引著你走向更深的層次，引發(fā)更深的思考，你的閱讀自然也會進入另一種境界。這一過程其實也就是我前面提到的由著自己的興趣引導，順藤摸瓜，從泛讀到精讀，由博覽到專精，從無目的地閱讀到系統(tǒng)地研究。這樣一步步下來，收獲也和前時泛泛而讀大不相同。做到這一步的讀者自然也跨入“合格的讀者”之列了。

總之，讀書的理由千萬條，終歸要為樂趣而讀，在讀的過程中培養(yǎng)自己的閱讀趣味；讀書的方法千百種，歸根結(jié)底無非博覽和專精。由著興趣領路，你盡可以暢游書山，隨興所至，一路走來一路讀；但千萬不要亂花漸欲迷人眼，一旦心有所屬，還需埋下頭，沉下心，融會貫通。當閱讀成為樂趣，成了習慣，你的談吐、氣質(zhì)、眼光乃至整個人生的境界都將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