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武德
祖母何年何月何日生,我不知道。我只記得送走她的日子是1969年春節(jié)的前一周。父親說她活了86歲。
我與祖母在一起的日子很少很少,但她留給我印象卻很深很深。她勤勞節(jié)儉的特質(zhì)品格是留給我極其珍貴的“遺產(chǎn)”。
祖母生了父親和叔父。由于社會動亂,家庭變故,叔父投筆從戎,父親遠在長沙苦力謀生,兄弟倆都無力顧及老母。祖母早年喪夫,自食其力。她的生活來源主要靠紡紗和種菜。小時候,我常常睡到半夜醒來,看見祖母還坐在昏黃的豆燈下紡棉花,紡車發(fā)出“嗡嗡嗡”單調(diào)而又沉重的低嘆,有時通宵達旦。她就在幾十年的紡車轉(zhuǎn)輪中,送走朝霧夕霏,日降月落,生命漸漸流逝,迎來遲暮垂老矣!
講述祖母的節(jié)儉故事,今天的人聽起來,可能會覺得是天方夜譚,是離奇的童話。
她寒冬身上穿的那件棉襖,是60多年前20歲出嫁時的嫁衣,我用手一摸,天啦!這哪里是棉衣,硬邦邦的如石似鐵,哪有暖和可言?
祖母儲藏的食物,封存我記憶中半個多世紀的是那焙魚。新鮮大草魚切塊油煎,經(jīng)過數(shù)日反復焙干,成金黃色,香味熏人,而后用陶罐儲裝。偶爾有客人來,祖母用筷子從陶罐中夾出數(shù)枚,或炒大蒜,或炒辣椒,做出一碗上等菜??腿艘蛔?,她將碗中的魚塊挑出,再放鐵鍋焙干,又放回陶罐,以備下回待客。
少時的我,看到金黃的焙魚,與饞嘴貓無異,好想吃又不敢夾。祖母憐愛地夾一塊放進我碗里。我仿佛覺得,這不是魚塊是“金塊”,油油的、黃黃的、韌韌的,咀嚼出根根“金絲”來。直至今日回憶起來,口中似乎仍有美味余香。
祖母既省吃又儉用,她曾對我的訓導,讓我刻骨銘心。
那時的火柴兩分錢一盒,她都舍不得用,用“火繩”點火。火繩,今天大家都陌生,不知是何物,它是自制的引火源。秋天收獲番薯后,薯藤浸泡魚塘中,數(shù)日后,撈起曬干,搓成薯藤繩,繞成圈,一頭點著火,若要生火,用嘴一吹,出現(xiàn)油燈狀的明火,然后點燃茅草扔進灶膛,便可煮飯炒菜?;鹄K日夜不熄,掛在灶邊的墻上,隨時可用。
有一天,來客人了,祖母炒菜,要我?guī)退裏?。我不愿吹火繩生火,就從灶門旁的小洞里掏出火柴,當時正值春季返潮,劃了一根無果,劃第二根火藥頭松落,我抽出第三根用力一劃,火柴梗斷了。“哎呀呀……”站在一旁的祖母再也忍不住了,怒氣沖沖地奪下我手中的火柴盒塞回小洞說:“太可惜!”
隨后,她左手從墻上取下火繩,使勁一吹,明火閃亮,將右手握的干草點燃丟進灶里……我很不服氣地回敬:“不就是兩分錢嗎?”
“我的兩分錢從哪里來?”反問如鐵鉈扎在地上。此言,當時我不甚了了,后來長大了,我才逐漸明白它的內(nèi)涵,理解它的深意,領(lǐng)悟它的哲理,讀懂她生活的艱辛。祖母強有力的反問與那盒回潮的火柴一直在我生活中閃現(xiàn),時不時給我傳遞智慧與力量。
祖母遠去近50年了。我懷念她。我經(jīng)常異想天開,如果她今天還活著,我要為她買新的床具,寒冬墊的蓋的,軟軟的、輕輕的、暖暖的;還要為她縫制新的冬裝,軟軟的、輕輕的、暖暖的……但是,一切都無法實現(xiàn),這,只是我美麗的愿望,偉大的空話罷了。
我看見慈祥的祖母在天堂對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