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恭綽：滿腹經(jīng)綸的近現(xiàn)代大“雜家”

習風

他是政治家，曾任職清政府鐵道督辦，追隨孫中山先生革命后，被委任為廣東革命政府的財政部長和建設(shè)部長，曾任北洋政府交通總長和南京國民政府交通部長，新中國成立后，任政務(wù)院文化教育委員會委員、全國政協(xié)常委；他是教育家，籌建并任交通大學校長；他是書畫家，發(fā)起創(chuàng)辦第一屆全國美術(shù)展覽會，新中國成立后任北京中國畫院院長；他是收藏家，創(chuàng)建上海博物館；他是學問家，編著《全清詞鈔》，著《遐庵匯稿》《歷代藏經(jīng)考略》等。饒宗頤稱他有“大學問”，他就是葉恭綽。

葉恭綽是廣東番禺人，1881年生于北京。他7歲能詩文，18歲應(yīng)童子試，以《鐵路賦》獲第一名，20歲肄業(yè)于京師大學堂仕學館，是晚清秀才。31歲時，他就任北洋政府交通總長，多次去法國、朝鮮、日本、美國、英國考察并介紹中國文化。

1912年，葉恭綽見到孫中山之后，被孫中山引為“同志”，此后，他追隨孫中山先生革命，成為孫中山先生建設(shè)交通、郵電事業(yè)的左膀右臂，先后出任孫中山廣東革命政府財政部長、北洋政府交通總長和南京國民政府交通部長，對交通、郵電、金融、教育事業(yè)多有貢獻。

1941年，61歲的葉恭綽避居香港。面對漢奸的威逼利誘，他寧死不從，以鬻賣字畫維持家用。

新中國成立后，葉恭綽深明大義，追求光明，從香港返回內(nèi)地，任全國政協(xié)常委、中央文化館副館長、北京中國畫院院長等職。1965年，葉恭綽病逝于北京，遵照他的遺愿，其骨灰被運往南京，安葬在他1932年捐建的中山陵“仰止亭”旁。長方形墓碑上，鐫刻的銘文是：“仰止亭捐建者葉恭綽先生之墓1881-1968”。葉恭綽以這種方式實現(xiàn)了與孫中山先生生死相伴的愿望。

政治家葉恭綽：愿隨壯士斬蛟蜃，要使天驕識鳳麟

1912年6月，已宣誓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的孫中山入京，見到中華全國鐵路協(xié)會副會長葉恭綽。孫中山先生非常高興，稱“吾之北也，喜得一新同志焉”，而葉恭綽也自此追隨中山先生革命。

1913年，葉恭綽赴上海與孫中山先生商議籌辦鐵路總公司事宜，為發(fā)展文化教育，提請“減輕文教用品的鐵路運費，成立統(tǒng)一鐵路會計委員會，力主鐵路收益用于交通，不讓流入軍費、政費”。同年9月，葉恭綽代理交通部部務(wù)，11月開辦鐵路巡警訓練所。

1914年，葉恭綽實施京漢、京奉、京張、津滬、滬寧五路聯(lián)運，創(chuàng)設(shè)交通博物館、鐵路材料陳列所，6月任交通部次長兼郵政總局局長，創(chuàng)郵政儲金規(guī)制，8月再兼國內(nèi)公債局董事。1920年8月，葉恭綽重任交通部總長。1922年，應(yīng)孫中山之邀，葉恭綽從北京去廣州，擔任交通部長，1924年，他又出任段祺瑞臨時政府交通總長兼交通部軍事委員會會長、全國鐵路協(xié)會會長等要職。葉恭綽的政績從1921年10月10日國民政府發(fā)行“紀念中華郵政開辦廿五周年”紀念郵票可見一斑：一套4枚郵票，票上所印3個頭像中就有葉恭綽。

1925年3月12日，孫中山先生病逝于北京。葉恭綽以挽聯(lián)表達自己的心情：人道先生未死，我惟知己難忘。1930年，葉恭綽捐出5000元在中山陵園內(nèi)建造“仰止亭”。在中山陵的所有紀念建筑中，“仰止亭”是唯一一座由個人捐建的紀念建筑。1931年底，葉恭綽出任南京國民政府鐵道部長，時僅月余即離任去職，定居上海，專心致力于文化活動。

1941年，時年61歲的葉恭綽避難香港，同年12月8日，日本對美宣戰(zhàn)，又攻占香港。葉恭綽首當其沖被列在敵人的黑名單上。為逃脫魔掌，葉恭綽購買了到重慶的飛機票。不料，臨上飛機時，他的座位卻被強行霸占，并自此受到特務(wù)的嚴密監(jiān)視。漢奸政權(quán)想利用葉恭綽的名望，開出的頭銜一個比一個大，只要表示親日，他就可以得到高官厚祿。但葉恭綽寧死不從。第二年10月，他在友人的幫助下逃離香港，移居上海。這時南京汪精衛(wèi)漢奸政府又派人來找他，請他出山為汪偽政權(quán)效力，他仍是置之不理。葉恭綽自題竹松條幅云：“不隨高柳弄柔條，卻伴霜松作后雕?！?/p>

新中國成立后，葉恭綽深明大義，從香港返回大陸，曾任全國政協(xié)常委、中央文史館副館長、北京中國畫院院長等職，為新中國的書畫、文物保護、宗教、文字改革等事業(yè)作出了巨大貢獻。

教育家葉恭綽：黃龍景星大光照國，甘露醴泉膏澤應(yīng)時

1920年8月，重任交通部總長的葉恭綽大力引進西方科技，發(fā)展鐵路、無線電事業(yè)，而科技的應(yīng)用，培養(yǎng)人才又是當務(wù)之急。正是這一契機，讓葉恭綽與教育結(jié)緣，并讓他成為中國現(xiàn)代教育的先行者。

在任職期間，葉恭綽組織修建鐵路、建立無線電臺和無線電收訊處的同時，大力創(chuàng)辦鐵路職工學校，設(shè)交通行政講習所，發(fā)展職業(yè)教育，培養(yǎng)鐵路交通專才。他還讓國立圖書館影刊《四庫全書》及公私藏書，親自兼任京師大學校國學研究館館長。

創(chuàng)辦交通大學并親任校長，是葉恭綽在教育事業(yè)上的重要一筆。1920年12月12日，葉恭綽以“交通要政，亟需專才”為由，擬訂統(tǒng)一教育辦法，將交通部所屬之上海工業(yè)專門學校、唐山工業(yè)專門學校合并改組為交通大學。

葉恭綽在交通大學開學典禮上說：“我國積習以衡文為進取之階，于是百藝均廢惟儒術(shù)僅存”，“不能辨科名學術(shù)為兩事”，“是故求學術(shù)造詣之深，必先以學術(shù)為獨立之事，不受外界之利誘”。有研究者指出，交通大學發(fā)展成為我國近現(xiàn)代重要學府之一，葉恭綽應(yīng)居首功；談中國現(xiàn)代意義上的大學，必談葉恭綽。

如今，沿用交通大學校名并同屬交大大家庭的共有5所學校：上海交大、西安交大、西南交大、北京交大和臺灣交大。1991年4月，西安交大95周年校慶前夕，學校東花園里豎立了老校長葉恭綽的塑像，2000年，該校普通郵資明信片“百年樹人—西安交大千禧奉獻”發(fā)行，其中之一就有葉恭綽老校長的塑像。而在北京交通大學，該校校訓“知行”就體現(xiàn)著葉恭綽所倡導的“知行統(tǒng)一”、“學理、應(yīng)用并行注重”的辦學理念。

收藏家葉恭綽：鈔來秘冊珊瑚綱，細校真靈位業(yè)圖

提起文物毛公鼎，不能不說葉恭綽。

毛公鼎是1850年在陜西岐山出土的西周晚期的一件重器，是迄今為止出土的青銅器銘文中字數(shù)最多的稀世珍品。1910年該鼎落入直隸總督端方之手，他死后，他兒子的小妾將毛公鼎押于北平大陸銀行無力贖出。為不使國寶外流，葉恭綽籌資購得毛公鼎。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葉恭綽拒受偽職，只身避亂香港。葉在上海的一個親屬因財產(chǎn)糾紛，竟把毛公鼎的消息捅給日本人，葉知道后，急令當時在西南聯(lián)大任教的侄兒葉公超趕回上海，并諄諄囑托：毛公鼎不得變賣，不得典押，決不能流出國土。毛公鼎最終沒被日軍掠去，但葉公超卻在獄中受刑七次，差點喪命。葉氏兩次保護國寶，才使毛公鼎未落入外國人之手。抗戰(zhàn)后，毛公鼎由南京博物院收藏，1949年被蔣介石帶往臺灣，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

葉恭綽不僅好收藏，而且很仗義。20世紀20年代，年輕的張大千常到上海孟德蘭路“詩社”以“打詩謎”的方式聚賭。有一天，他把“傳家寶”—王羲之《曹娥碑》帶去給眾人觀賞。不料當晚“入局”后連續(xù)“敗北”，轉(zhuǎn)瞬間就欠下1000多大洋，無奈，他以《曹娥碑》抵了賭債。但冷靜下來后，張大千十分悔恨，從此絕跡賭場。10年后，張大千的母親病危，詢問《曹娥碑》，張大千不知碑帖輾轉(zhuǎn)落于誰手，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一個偶然的機會，張大千得知《曹娥碑》在葉恭綽手上，便提出三種購買方式，料想不到的是，葉恭綽二話不說，原璧返贈。

葉恭綽一生收藏古籍和文物，花了大量財力、精力，承擔了巨大風險。無論是晉代王羲之《曹娥碑》、晉代王獻之《鴨頭丸帖》、明代唐寅《楝亭夜話圖》，還是鄉(xiāng)鎮(zhèn)專志、清人詞集、清人傳記、名僧翰墨、文物圖錄，他都一一收藏，僅清人詞集就有5000余種，《全清詞鈔》有3196家。1943年，他一次性將地理類藏書等906種3245冊捐贈給上海合眾圖書館，其他珍藏文物也都通過捐贈或出售，盡歸北京、上海、廣州、蘇州、成都等有關(guān)文化機構(gòu)收藏。1961年，在他80歲的時候，他將收藏的大量古字畫珍本全部無償捐給國家。

書法名家葉恭綽：碧簫曲罷彩霞動，紅樹花迎曉露開

葉恭綽出身于書香門第，祖父葉衍蘭以金石、書、畫名世。父親葉佩含通詩、書、文。葉恭綽自幼受家庭熏陶，喜愛書畫，后來卓然成家。

葉恭綽組織書畫界活動最早可以追溯到1923年。當年，他應(yīng)孫中山之邀，到廣州任財政部長時參加蜜蜂畫社。1931年，葉恭綽在蜜蜂畫社的基礎(chǔ)上，成立了聞名遐邇的“中國畫會”。當時全國各地的畫家紛紛加入，該會實際上成為一個全國性的中國畫團體。

葉恭綽與張大千、吳湖帆、黃賓虹關(guān)系密切，常有唱和往來。雖然作為政治家，他自視繪畫、書法為余事，但在抗戰(zhàn)時避居香港期間，仍能以賣字為生。

新中國成立后，作為全國政協(xié)常委的葉恭綽力主成立中國畫院，并被任命為北京中國畫院首任院長，中央文史館副館長等職。此時的葉恭綽甚至可以稱為專職書畫家了。

葉恭綽善畫竹、石、梅、蘭、松，最愛畫竹。書法擅長正、行、草書，取法趙子昂、褚遂良及魏碑之長，自辟蹊徑。啟功贊其“天骨開張，盈寸之字，有尋丈之勢”。

同為政治家，人們很容易將他的字與郭沫若甚至毛澤東相比。毛澤東寫字如做詩，常有神來之筆、驚人之舉、汪洋之勢；郭沫若的字豪放、暢達，有一種規(guī)矩中的破格和沖動；而葉恭綽的字，雖然奇正相生，自成鋒棱，但總體來說，更多的是書卷氣。

學問家葉恭綽：著書自設(shè)嚴平市，問學曾經(jīng)楊子居

政治家的“動”和學問家的“靜”是很難統(tǒng)一的，葉恭綽一生編著《遐庵詞稿》《遐庵談藝錄》《遐庵清秘錄》《清代學者像傳》《清代學者傳像續(xù)編》《五代十國文》《全清詞鈔》《廣篋中詞》等，殊屬不易。

1929年，葉恭綽在詞學大師朱祖謀的支持下，在上海發(fā)起編輯《全清詞鈔》，幾年間，匯集上海的清詞集已逾5000種。1931年，朱祖謀謝世，葉恭綽便全主其事。1937年日本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上海淪陷，葉恭綽避居香港，搜集到的5000種清詞集也運到香港，繼續(xù)選輯。后來成書后達到40卷，收錄有清一代詞作者3196人，詞作8260多首。

“收集的材料在那時可稱天下第一”，“僅僅是詞人的小傳，其史料價值即不可低估。書前所開列的《引用書目》，也為研究清詞提供了大量的文獻線索”。幾十年后，大學問家饒宗頤還這樣評價這套書。至于葉恭綽在編書中所做的工作，饒宗頤說，葉恭綽其中所做工作之繁雜難以細說：“他前面都寫出來的，起碼有20多個人，都是當時有名的詞人。清代詞人那么多，每個人都有幾本詞，收集起來談何容易。”

一套書編十多年，葉恭綽居然能持之以恒，可見葉恭綽對待學問的態(tài)度。即使在1944年避居香港以出售所藏古物字畫維持生活期間，他仍治學不輟，為《婉約詞》作集評，刊行《遐庵詞甲稿》，轉(zhuǎn)錄《全清詞鈔》《五代十國文》等。

饒宗頤說，“葉老是一個最早提倡敦煌學的人”，“很有眼光?！薄娥堊陬U學述》中回憶，葉恭綽遷居香江時，帶來的文物典籍仍琳瑯滿目，藏品中就有不少敦煌卷子，饒宗頤得以飽覽藏珍?！拔液腿~恭綽先生很接近，他極力提倡敦煌研究”，“以后我能夠更進一步從事《老子想爾注》的仔細探討，實導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