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先生的交易所

趙心慧

我走進交易所時，皮先生正在發(fā)呆。我注意到他旁邊放著一個用過的飲料杯。

“今天放學早？”他看到我后，換了新的一次性塑料杯，給我倒了杯檸檬水。

我搖搖頭，不想跟他說我下午并沒有上課。“生意好嗎？”我問。

“還是老樣子，”皮先生聳肩回應，“很少有人愿意進來瞧一瞧?！?/p>

“很少有人，那就說明還是有人進來咯。”我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皮先生攤攤手，說：“可是他們了解交易規(guī)則后，都覺得難以置信?！?/p>

這家交易所的規(guī)則就是：你在得到一樣東西的同時，必須付出等價的其他東西。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喜好，你放棄的東西也許正是別人需要的。以前我和路人一樣，認為這種交易根本不可能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然而今天，當我邁進這家交易所時，卻不僅僅是蹭杯飲料喝那么簡單了。

“有事相求？”皮先生一眼識破我的心思。

“確實如此。我想當一次眼保健操的檢查委員?！?/p>

“真奇怪，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昨天上午眼保健操的音樂開始時，我突發(fā)奇想地睜開眼睛。此時除我以外的所有同學都聽話地閉眼按摩穴位。等我的目光瞥到教室門口，才發(fā)現(xiàn)鄰班的檢查委員萱在監(jiān)督眼保健操。她可是我一直默默關注的可愛女生啊。

似乎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萱抬起頭看向我。她似乎沖我笑了笑，然后舉起食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意思是不要睜眼。

我瞇起眼睛，裝模作樣地揉著穴位，一股奇妙的感覺蔓延全身。如果我也是檢查小組的一員就好了。

檢查小組的成員由各班級每次考試成績排名靠前的同學組成，所以我進入小組的唯一機會就是努力學習！

要知道，作為一名后進生，一想到將要為之付出的代價，我就感到非常痛苦。正因如此，我猶豫不決地走進皮先生的交易所，這里或許可以幫助我。

“能讓我在下次考試中的名次靠前一些嗎？”我說明來意后，厚著臉皮問。

“當然啦。不過，你準備拿什么來和我交換呢？”

“我只有這些?！蔽野褧锏奈锲芬还赡X倒出來。皮先生拿走了游戲機，那是我最愛的寶貝。

“我也喜歡打游戲?！逼は壬器锏財D了一下眼睛。

“那我是不是下次考試中能得第一了？”

“我給你的東西只能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比如說每天借給你一個小時，你可以充分利用這段時間呢?！?/p>

“你能掌控時間？”我好奇地問。

“當然是因為有人每天貢獻一個小時。你剛才明明提到，我的交易所還是會有其他人進來做交易的。”

居然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時間拿來交換，真是令我大開眼界。我半信半疑地答應了這筆交易，在合同上簽下我的名字。

“放心好了，客戶信息都是保密的，就像你不知道究竟是誰每天給你提供一小時的時間一樣，別人也不知道拿在手中的游戲機原本屬于你?！?/p>

就是通過如此簡單的流程，我出賣了我的游戲機，換回一位匿名客戶的時間。

達成交易后，我焦灼不安地等待深夜的來臨。從前的我應付完作業(yè)總是很早睡覺，然而今天，我攤開數(shù)學課本，準備一直挨到十二點——交易的生效時間。

困得快要趴下時，終于等來了凌晨，我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因為，我觀察到臥室里的擺鐘真的停止了。擺錘輕輕搖晃了一下，宣告休息。時間在此刻凝固。

簡直太棒了！

那我一天豈不是擁有25個小時？多出來的時間，意味著我可以做四道數(shù)學應用題，或者背二十個單詞。即使我寫作業(yè)的速度很慢，可是我依舊有充裕的時間慢慢思考，認真答完每一道題目。

等到擺鐘重新工作時，面對眼前寫滿的草稿紙，我第一次體會到學習帶給我的滿足感，以及離萱又近一步的欣喜。當然，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因素：我的手邊沒有了游戲機，寫作業(yè)的時候根本沒有分神的精力。

幾天后進行了月考?？荚嚱Y果出來后，雖然有進步，但是并不理想。我之前的成績實在是太糟糕了。

“再接再厲嘛，不要難過了。”皮先生遞過一杯橙汁，安慰著再次跑來交易所的我。

想要在短期內提高學習成績真的很困難，因為我的思緒總會飄忽不定，難以集中注意力。所以，我又想進行一筆新的交易了。

“哈，想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真是一個怪人，那你這次準備拿什么來和我交換呢？”

“就拿這本漫畫書吧！”我爽快地從書包里掏出自己最喜歡的圖書，“既然你喜歡打游戲，應該也和我一樣喜歡看漫畫?！?/p>

皮先生皺著眉頭想了想：“可是我并不怎么喜歡漫畫書。不過還是留下來吧，總會有別的顧客需要?！?/p>

“合作愉快！”我興奮地握住皮先生的手，然后在合同上簽名。

“合作愉快。”皮先生禮貌地回應。

那之后，我的學習成績果然有了顯著提升。由于我的書包里沒有了漫畫書，上課時再也不會放在課桌下面偷偷閱讀。再加上從皮先生那里換來的一位匿名客戶提供的注意力，學習的時候很少再走神。我迅速前進的名次令周圍的人刮目相看。

就在此時，班主任通知我，根據(jù)這幾次的考試成績，我或許有加入學習興趣小組的可能。

原來尖子生們還有一個這樣的組織啊，萱應該也會在里面吧。我不禁對這個興趣小組產(chǎn)生了好奇?？墒撬拿~根據(jù)入學以來的綜合表現(xiàn)決定，即使最近的考試發(fā)揮超常，我仍然只能處于候選人的位置。

如你所料，我再一次站在了皮先生面前?！斑@次，我想換來一個學習興趣小組的名額?！蔽艺f。

“那你要交出自己的水粉顏料，以及上美術班的機會?！逼は壬f給我一張合同。

我護緊書包：“那可是我最引以為傲的特長。”

“有時候得到就意味著失去，恰好也有客戶最近需要它們?！?/p>

終于沒忍住，我又一次在合同上簽了字。

第二天。正當我望著畫室發(fā)愁時，班主任通知我去興趣小組報到。有人退出了小組，也就是說我可以頂替上去。皮先生的交易所真是神奇！

我還沉浸在喜悅中時，卻發(fā)現(xiàn)萱并沒有來上課。我的心中產(chǎn)生了極其強烈的預感，那個退出的人就是她！為什么她會放棄這么絕佳的學習機會呢？

我心神不寧地挨過興趣小組的課程。下課時，沒有容我細想，一個聽起來讓人憧憬的消息傳來了，我終于可以代表本班檢查眼保健操了！

檢查小組集合時，萱依舊沒有出現(xiàn)。原來她的成績一落千丈，被取消了檢查資格，我才有了替代她的機會。

“萱生病了，整個人看起來就像睡眠不足一樣?！币粋€女生說。

“會不會是熬夜學習的緣故？”

“萱那么聰明的學生怎么可能會熬夜呢？她上課時精神特別集中，做作業(yè)的效率也比別人快好多呢。”

我有些自慚形穢地低下頭。但是，萱的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特意選擇檢查他們班的眼保健操，準備音樂結束時，鼓起勇氣和她打招呼。然而，當我在鄰班門口探著脖子站了好久，依舊沒有看到萱的身影。

直到現(xiàn)在，我驚恐地意識到，萱消失了！

先是游戲機、漫畫書，然后是水粉顏料，最后是萱？所以說，爭取成為檢查委員的代價是我最珍貴的人和事物逐一不見嗎？

“我原來的那些東西呢？全部還給我！”我跑到皮先生的交易所，沖動地拍著他的辦公桌以示不滿。

“這是正當交易，請不要隨便破壞游戲規(guī)則?！?/p>

“拜托你把萱還給我吧?！蔽?guī)е耷谎肭蟮?，“至少確定她是安全的?！?/p>

“你聽到了嗎？”皮先生突然警惕地說，“一陣腳步聲。”

“我的時間不多了。”他翻出一沓合同，從中抽出幾張遞給我，“這就是一直以來和你做交換的那位匿名客戶。巧的是，你們這幾次的交換物品居然都恰好滿足對方的要求。”

話音剛落，皮先生像是被施了魔法，在我的眼前迅速消失。

緊接著，我莫名其妙來到了一處公園。萱靜靜地坐在我的身旁，她的手里拿著我的游戲機、漫畫書、水粉顏料。剛才的幾張合同上赫然簽署的“萱”字令我大吃一驚，原來她就是那個和我交易物品的匿名客戶。理所當然的，我拿走了她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每天的一小時、學習興趣小組的名額。

良久，萱開口向我說了第一句話：“你的水粉畫很好看，我在學校的畫室里看到過?！?/p>

“謝謝?！睕]想到她也在默默關注我。

萱遞過我的東西說：“物歸原主。和你一樣，我只是想體驗一下你過的生活。我去了畫室，可是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我以為你消失了，就來找皮先生。他告訴我，除非我也消失，才會見到你?！?/p>

聽完萱的話，我很開心。因為進行交易的人，丟失的都是自己最珍貴的東西。而且我意識到，這個公園正處在學校和皮先生交易所的中間位置。皮先生設法讓我們走了相同的路聚合到這里。

我躺在草坪上，看著不遠處那座原本存在的咖啡色房屋。它果然和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事務所一樣，總是會迅速消失，過段時間，又會有新的事務所成立。

下一次，我不知道會遇見什么角色的皮先生。

“馬上就要回到正常的生活咯?！陛嬲{皮地眨眼睛，“我得先回家補個覺啦?！?/p>

腳步聲戛然而止，臥室門外傳來一個中年女士的聲音：“皮，你在干嗎？作業(yè)做好了嗎？”

皮伸了個懶腰，迅速把電腦開關按掉。他玩了整整一天的角色扮演游戲，在里面充當一位厲害的中介商，還遇到了兩位有趣的同齡人。

在聽到媽媽敲門之前，他果斷地把這款耗費精力的游戲卸載了。因為他的耳邊似乎響起了萱說的話：“以后大家都不許這么任性啰?！?/p>

即便只是游戲的世界，可是為什么，自己感覺那位男生和萱真實存在過呢？只不過，我們存活在不同的世界？

“合作愉快?！币呀?jīng)黑屏的顯示器上，映照出皮的燦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