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紓宇
志愿支教西部的二批名單里沒有她,但她執(zhí)意要去。
收拾行李的那天晚上,她若有所失地靠在窗前,沉思良久,癡癡望著一張照片。手慢慢移動,從一個精致的禮盒里拿出紅色的蝴蝶結,她低著頭仔細端詳,而后緊緊地貼在胸口。
小鎮(zhèn)的薄霧還沒有散去,這里的寧靜總不容易被車馬的喧囂打破,像一座圍城,圍困了自己,也圍困了貧窮。鎮(zhèn)上的路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每一次顛簸,似乎都在嘲笑這個落后的鄉(xiāng)村。沿著小鎮(zhèn)往山里前進三十里,周圍的環(huán)境開始被高大的山嶺和低矮的叢樹代替??旖頃r,車停在了一個小學門口,小學依偎在山腳,像個匍匐的小孩兒。“農山小學”的牌子上還沾滿了未被暴雨沖刷干凈的泥巴,放學的孩童稀稀疏疏擦肩而過,天真無邪的笑容一次次投向她,卻不知眼前的這個女人將站在明天的講臺上。
那天的晚霞很美,她記得,紅色的蝴蝶結也很美。
她是村里來的第一位女教師。一天,她給學生們上語文課,講的是一篇課文《洋食品》。臺下的孩子緊湊地坐在一起,一條長桌上擠滿了稚嫩的臉龐和那永遠也拍不掉的灰塵,從大山里透過的陽光顯得格外明亮。她用優(yōu)雅的嗓音說著城市里的美好,下面的孩子昂著頭,睜著水汪汪的眼睛,聚精會神地聽著。當講到外國的麥當勞時,一個小女孩揉搓著自己滿是褶皺的衣角,羞答答地問:“老師,麥當勞好吃嗎?是不是跟我家里的饃饃一樣呀?”聽到提問,她心里猛的一顫,辛酸涌上心頭,是止不住的痛,但她還是笑著說:“家里的饃饃更好吃!”女孩坐下,旁邊的小臉蛋雖然并不雪白,但刻滿了信任和真誠:“電視里都是騙人的?!?/p>
那晚,她握著那張唯一的照片,哭得一塌糊涂。
匆匆的光陰溜走了,青春都奉獻在了這封閉的村小。數(shù)年后的一天,她被授予全國模范教師的稱號。一名記者走進了這個偏僻的大山,校長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她是咱們山村娃的恩人!”當被問到以前的情況時,他又嘆息地搖頭,“教育,全靠青年人!以前也有一個志愿支教的小伙,年輕熱情,卻在一次山體滑坡中喪了命,為了一個沒來得及逃出卻在他肩膀下活了下來的學生。他是一個沒人知道的英雄!”校長哽咽著,幾度失去了言語。
晚霞的風有點冷,她緊了緊衣服,朝一片小山包走去。這十多年來,她一個人來,又一個人離去,那墳頭長滿了綠草,間或有一朵淡紫色的花兒。她理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fā),從懷里拿出那張照片,斑駁得已有了歲月的痕跡,上面是一個陽光的男生和一個幸福女孩的合照,他們穿著畢業(yè)禮服,一切都是美好的樣子。那個滿臉微笑的女孩是她,而那個男生卻在她腳下。
她蹲了下來,趴在小山包上,靜靜地陪著他。
“你還記得我們畢業(yè)照相那天嗎?你胡子都沒刮干凈,我笑你一個人怎么能照顧好自己?!?/p>
“你還記得這個蝴蝶結嗎?這是我二十歲生日時,你送給我的,我一直帶在身上。你說了,等你支教回來,就娶我,你說了的!”
……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淚水如珍珠,一滴滴留在草地上,腳下的青草格外翠綠。
她離開了被晚霞映得金燦燦的小山包,留下那張“全國模范教師”的獎狀。她哭著走的,但天上的晚霞知道她還會來。
你在遠方,靜靜地,陪你走了好遠、好遠。
(作者系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