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妙惟肖氣象萬千

歲憶

有著上下五千年歷史的華夏，雞歷來是被人們所贊美、頌揚的。記述中國古代漢族史實、傳聞的著作《韓詩外傳》中，就有“雞有五德：首帶冠，文也；足搏距，武也；敵在前敢斗，勇也；見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信也”之句。而一代偉人毛澤東在《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中，更有流傳千古、流芳百世的“一唱雄雞天下白”名句。由此可見，不管是大公雞還是小雛雞，其“文、武、勇、仁、信”五德，充分代表了華夏子孫的道德追求。這，亦為古往今來眾多畫家鐘愛畫雞題材的原因所在。

因雞諧音“吉”，故它是中國吉祥圖案中，最歷史悠久的作品題材之一。并且它與其他物件搭配，在許多畫家的作品中也隨處可見。如石諧音“室”，雞站在石頭上為“室上大吉”；荔諧音“利”，與雞搭配就成了“大吉大利”；還有雞與牡丹一起，就是“富貴大吉”等等。特別是中國現(xiàn)代名家或工或寫的畫雞，一只只在他們的神來之筆下，可謂惟妙惟肖，氣象萬千，意境更加深遠：齊白石的雛雞雖寥寥數(shù)筆，卻趣味橫生、盡得神韻；而徐悲鴻的雄雞昂首挺胸、怒發(fā)沖冠，似高歌勇士的“戰(zhàn)斗雞”……

齊白石1952年作《雞籠與雞》（圖1），142×35厘米。著錄于保利藝術博物館出版的《中國近現(xiàn)代書畫十二大名家精品集》（三）。

題識“此幅之好處，在雞雛之窩，看來非易，畫之卻難，呵呵。秀儀弟要知難莫言易。白石并記，九十二矣。”

《雞籠與雞》為白石老人92歲時之作，是畫家為其晚年所收女弟子郭秀儀所作。白石老人一生畫雞甚多，包括公雞、母雞、雛雞，但以雛雞之窩為題材并不多見。

畫中上幅為一個圓柱形的竹籃，竹籃上一只黑色雛雞似乎正在尋找著什么。下部一只母雞帶領著四只雛雞覓食，一只雛雞站在母雞背上，三只雛雞立在地上抬頭仰望，似乎正在聆聽教誨，母雞的慈愛，雛雞的憨態(tài)可掬均表現(xiàn)得十分生動，畫面充滿了農(nóng)家生活的樸實趣味。母雞以截然不同的干筆和濕筆表現(xiàn)身軀和尾羽，腿和頭部以赭石著色。雛雞用墨、黃兩種顏色點染而成，四只以濃墨寫出，一只為鵝黃色，毛茸茸的樣子極惹人喜愛。雞窩富有立體感，其竹編的凹凸不平的表面紋理以濃淡交替的水墨畫出，上側開口處則以淡黃色和粗率的筆墨表現(xiàn)雞窩內(nèi)的凌亂，形狀雖不規(guī)則，卻得其趣味，令人對普通而溫馨的村居生活產(chǎn)生向往。

徐悲鴻1942年作《山花三雞圖》（圖2），137×47厘米。著錄于文物出版社出版的《徐悲鴻作品集（續(xù)二）》。題識“二先生雅賞，悲鴻，壬午?！?/p>

此作于1942年徐悲鴻在云南舉行的“抗日勞軍畫展”中，相贈愛國人士李景熙的?？箲?zhàn)期間，李景熙的“元興昌”積極振興民族工業(yè)，更為抗日捐款捐物，活躍在抗日后方。1942年（民國三十一年），時逢徐悲鴻在云南舉行“抗日勞軍畫展”，李景熙先生慷慨解囊，為抗日捐款，徐悲鴻特以此《山花三雞圖》相贈。此畫取意為：“一唱雄雞天下白”，寓意為抗日戰(zhàn)爭必勝。

雞的五德，正是抗戰(zhàn)時期中國人民所必需的。此畫中的三雞是較常見的格式，一只雄雞站立于窠石之上，昂首挺胸，轉頭回顧，似乎充滿斗志。一黑一白兩只母雞在石下覓食，狀態(tài)安詳。畫家通過石上雄雞的昂揚氣勢來寓意抗戰(zhàn)軍人的必勝決心，通過石下母雞的閑適生活來表現(xiàn)對美好田園生活的向往。可以說，此畫在一動一靜、一緊一松之間，表現(xiàn)了畫家本人對于國家、民族未來和平的期盼。

潘天壽作《抱雞圖》（圖3），51×48厘米。著錄于臺灣雄獅美術月刊社出版的《雄獅美術》，題識“雷婆頭峰壽。”

“雷婆頭峰壽”或“雷婆頭峰壽者”，是潘天壽最喜好的署款。 “雷”字氣勢磅礴，有如泰山壓頂。接下去的“婆頭”二字較小，而至“峰”字再度夸張筆畫造型，見他的其他幾幅畫作，莫不如此。一行歪歪斜斜、放蕩不羈的署款，成為他的注冊商標。

畫中的母雞，側目俯睨，眈眈如有所俟；背上的羽毛，蒼蒼茫茫，濃淡交雜，更增加它威猛的神態(tài)，快筆橫掃，乍視之下有如破帚。但，例如靠近頭部的地方，縱豎的幾筆以及較濕的墨暈，直至尾部以破筆直瀉而下，都顯見他仍然注意到羽毛的自然走向。再看從母雞啄下以淡墨奮筆揮來的一筆，適當?shù)乇憩F(xiàn)了胸、腹的肌肉質感，還有那特別夸張的腳爪，連爪指都劍拔弩張的樣子，顯示母雞抱雞機警、面對侵犯毫不畏懼的氣勢。

三只小雞，一作正面向，淡墨線條勾勒；二為七分面，而以濃墨線條勾勒；三為側面，濃淡面塊的表現(xiàn)。姿態(tài)不一，表現(xiàn)技法各不相同，雖然也是信筆揮來，卻也顯示畫家的巧思。潘天壽的畫藝，在少年時曾得力于同鄉(xiāng)徐撫九、楊東陸、嚴遠軒的啟發(fā)，尤其是指畫，深受嚴遠軒指導。他的指畫，被認為是繼高其佩之后，在近代畫家中最有成就的一位。其實在這幅畫中，例如母雞的啄、胸腹線條、爪、小雞的線條，都是深具指畫趣味，也許就是真的用指頭畫出來的。

李苦禪1982年作《福吉多子》（圖4），97×45厘米。2008年北京歌德拍品。題識“昔日常觀戲，曾見臺上老翁曰：‘一兒一女一枝花。老婆婆接上句曰：‘多兒多女是冤家。茲寫雞，借題此兩句，亦有大趣。壬戌夏月，八五叟苦禪。”

畫亦如詩，妙在渾然天成，趣味橫生，苦禪師寫畫常常取生活之情境，而釀成詩意之畫幅。此幅作品借助戲詞入畫，將平民百姓生活中的情趣，通過一大三小的幾只雞來表現(xiàn)，既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又不失詼諧旨趣。

苦禪師畫雞，常有鷹的氣魄，此幅依然，而與別幅不同的是，這幅畫作上的雞，呵護著幾只幼小的雞仔，充滿慈愛的溫情，使作品表達出情意融融的氣息。使人自然而然聯(lián)想起那句：“憐子何嘗不丈夫?！笨峙逻@也是年屆八旬的苦禪師自身情懷的真實寫照吧！

林風眠作《雙雞圖》（圖5），131×65厘米。著錄于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的《近現(xiàn)代中國繪畫名家名作賞析》。

在《雙雞圖》這件作品中，可體會林風眠獨特的審美呈現(xiàn)。畫面前端的雄雞昂首，既睥睨一切又羞赧地閉著眼睛一般，單爪撐地，另一只爪則虛抬，雄雞動態(tài)自然隨意。黑白分明的身體，唯有冠部與喙繪以顏色。后側的母雞則退居于后，淡墨、重墨點與留白，加之冠部與雞喙的紅、黃二色，使得母雞優(yōu)雅、含蓄。畫面雌雄二雞的前后空間關系與二者的神情和本身的性別特征所彰顯的美，使得整個畫面和諧而主次分明。背景中的若干筆觸的交錯鋪陳，使得構圖及畫面層次更加豐富。

此畫縱向長方構圖，在林風眠眾多的“斗方”畫作中少見，而且造型如此嚴謹與寫實的作品也很少見。

葉淺予1947年作《市雞圖》（圖6），68×43厘米。著錄于中央美術學院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畫壇》。

題識“貴州苗婦市雞圖。三十六年一月，葉淺予?！?/p>

葉淺予在青年時以漫畫著名，人物畫是中年后才開始創(chuàng)作的。他先研究宋人工筆重彩畫法，而后轉入寫意，將傳統(tǒng)花鳥技法施于人物畫，用單純的色彩烘托墨色，使得其作獨具特色，生動傳神。

此作寫貴州苗婦《市雞圖》，兩個婦女懷抱待售之雞，于前后交疊中見出相互關系，拉開距離。人物神情沉靜、樸實無華、靜雅含蓄。人物服飾著色設色清雅，淺花色呈冷色調(diào)，與棕、黑、白色三只公雞上鮮艷的紅色以及羽毛、雞冠等，形成了強烈的冷暖對比。

王雪濤作《三吉圖》（圖7），100×47.5厘米。著錄于河北美術出版社出版的《丹青鑄史》。

“雞”與“吉”同音，在民間寓意吉慶、祥和，所以在古往今來的很多畫作中，畫家都以雞的形象來表達吉祥的寓意。自近現(xiàn)代以來，尤以二十世紀著名寫意畫家王雪濤為代表。

王雪濤先生以雞作為題材表達吉祥寓意的畫作大多創(chuàng)作于二十世紀四十年代至五十年代之間。在此期間王雪濤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雙吉圖》、《大吉圖》，但三只雄雞出現(xiàn)于同一畫面的《三吉圖》較少，比較重要的兩幅，其一為王雪濤先生明確題有“辛巳秋”的一幅作品，創(chuàng)作于1941年；而另外一幅，王雪濤先生未在畫作中注明明確的創(chuàng)作年代，僅留有款識“雪濤”和鈐印“王雪濤印”、“老雪”。

在《三吉圖》中，王雪濤對作為主體的三只雄雞和作為陪襯的花草刻畫入微、變化多姿、情趣盎然，形象逼真、用筆靈動，能讓觀者從心底感悟到大自然的生機、生命的勃發(fā)。而事實上，這也是王雪濤個人繪畫特點的反映?！度獔D》是王雪濤先生的重要寫意花鳥作品之一，它完美而全面地反映了王雪濤的個人繪畫風格，同時也對老一輩藝術家所處的時代風格，有一定的反映，無論是對于王雪濤個人的研究，還是對其所處的時代的畫壇的研究都有重要的意義。

程十發(fā)1981年作《竹林雞趣》（圖8），80.5×65厘米。著錄于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的《畫壇拾微》《近現(xiàn)代中國繪畫名家名作賞析》和《情系江南》。

程十發(fā)先生畫雞、鴨、魚、雀，繪花木、白菜、玉米，其花鳥畫選擇的題材，總之都是極平常和平淡的事物，平常得出奇。但先生卻能使觀者產(chǎn)生不平常、不平淡的強烈感受，產(chǎn)生出奇制勝的效果。先生的作品猶如一幅極美的取景框，將日常生活中的尋常情景里，最有情趣的部分、最精彩的瞬間“截取”以后，融入他美不勝收的畫卷。

眾所周知，雞寓意“吉祥如意”，竹象征“常青平安”。先生把雞、竹兩個內(nèi)容放入此作，意在筆先，思令筆落。墨竹是潑灑寫意的，蒼勁有力，遒然剛健。一公一母兩只雞是掩映于靜穆幽深之竹林中的，其中側目瞠視的雄雞，行筆如高山墜石，可見它冠紅如血，喙如利刃；其羽毛、胸、背部分筆墨濃厚，采用的大寫意手法氣勢非凡，充分彰顯了雄雞羽毛下面的肌肉感。而顯露出溫情脈脈、作凝視回望狀的雌雞，則翎毛落筆時極具飄逸、挺拔之感，彈性十足；其脖子的羽毛蓬松而溫和，好似一位溫柔的“賢妻良母”。特別是先生于作品右下處畫的數(shù)朵牽牛花，尤為體現(xiàn)了美好的生活情趣，于平凡中見不凡。

江寒汀作《富貴雙雞》（圖9），127×79厘米。著錄于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的《朵云軒藏書畫精品集》。

江寒汀不僅是中國現(xiàn)代海派花鳥畫第一人，而且還名列“江南四才子”（“海上花鳥四大名旦”）之首，為近現(xiàn)代海派小寫意花鳥最重要代表畫家。其繪畫風格，走的是清代華喦一路，尤擅描繪各種禽鳥。同時畫家對虛谷、任頤的畫風，亦頗有心得，深有研究，偶爾仿制，幾可亂真。

此作《富貴雙雞》筆墨老到，形象生動，色彩明麗，構圖穩(wěn)健。尤其是雄雞的構圖：其尾巴上的雞毛高高豎起，十分精神、威武。而左腳作抬起狀，雞爪彎曲如同頂針，好像在向右旁蹲著的母雞“示愛”，妙趣橫生。

黃胄1975年作《飼雞圖》（圖10），135×96厘米。著錄于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黃胄作品集》附卷·收藏卷（上）。題識“一九七五年冬，黃胄寫于湖北省工藝美術公司。”

20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是黃胄創(chuàng)作的鼎盛期。此幅畫創(chuàng)作于1975年，這一時期黃胄經(jīng)歷了離開部隊，轉業(yè)至輕工業(yè)部工藝美術公司任顧問，赴湖北沙市、襄樊等地為工藝美術界講學，并游覽三峽，創(chuàng)作了不少山水精品。因“四人幫”所謂的批“黑畫”運動而被迫擱筆終又重提畫筆的黃胄自然是激情無限，此畫作飽滿的構圖、歡愉的場景以及濃烈的生活氣息正是畫家積極生活態(tài)度的反映。

畫面以雞群環(huán)繞的農(nóng)婦為主要對象，其后有掩映的芭蕉葉，人物與芭蕉葉進行了不同層次的分割。農(nóng)婦側著的背影，與生氣盎然的雞群相呼應。畫面素樸，布置緊湊，構圖大膽而巧妙，具有強烈的生活氣息，畫面中間的人物刻畫準確，線條流暢，雖為側面背影，但仍然可以讓人感受到女主人喂雞時的快樂情緒。畫面中的十幾只雞或啄食或站立，姿態(tài)各異，而黃胄總是在動物們的飛逐嬉戲等活動中捕捉它們，并賦予它們以感情。那濃濃的生活氣息仿佛使你身臨其境，畫中的景物，可以呼之欲出。

劉奎齡1932年作《瓜蔭群雞圖》（圖11），108.1×52.9厘米。著錄于臺北歷史博物館出版的《水墨新視覺—晚清民初水墨畫集》。題識“壬申秋九月。劉奎齡作?！?/p>

被譽為“全能畫家”的劉奎齡，為中國近現(xiàn)代美術史的“開派巨匠”，動物畫的“一代宗師”。他擅長動物、植物、人物和山水畫，能工善寫。其描摹的動物種類之多、范圍之廣，至今無人可步后塵。

畫中姿態(tài)高昂的公雞，眼睛炯炯有神，身上的羽毛黑白相間，顏色渲染效果近似照相寫真。尤以尾部下方的新羽，描繪得更為逼真；又因繪于絹上，更增添顏色的光澤度與立體感。此作顏色運用自如，線條精細，堪稱劉奎齡的傳世佳作。

劉繼卣作《群雞圖》（圖12），136.5×69厘米。2010年北京海士德拍品。題識“小雨初晴艷陽天，露潤芳草細如茵?；h邊群雞肥且壯，碧苔深處尋秋蟲。稚柳同志雅正繼卣筆。”

該作畫四只形象各異、動作不一的雞，別有生趣。首先看顏色，可見間以紅冠的畫面，上白下黑，尤顯光彩奪目，生機盎然。再看構圖，遙遙相望的上下雞群，相映成趣。整幅畫面看似繁復，卻未顯零亂，反有一種節(jié)奏韻律之美。最后看技法，畫家是運用劈筆絲毛之法，老辣、蒼勁、有力。畫家秉持了其一貫嚴謹?shù)淖黠L，在雖是常見家畜的畫雞上，于簡練處巧省筆墨，于工細處卻是一絲不茍，因而作品明快勻凈但又突出主體，雅俗共賞中令人拍案叫絕。

以上十二位中國現(xiàn)代名家筆下的畫雞圖，不僅是現(xiàn)實生活的寫照，而且被他們賦予了強烈的思想感情，以及深刻的內(nèi)涵和深意，并使得藝術性與思想性彼此輝映，相互結合，更生動有力地表達、提升了畫作的境界。

“猴奮已令千戶樂，雞鳴又報萬家春”。謹以該文辭猴年舊歲，喜迎2017年中國農(nóng)歷生肖雞年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