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高山植物王國

孫小美

“親近野生動植物”系列

如果有人問我，為什么要爬山？我會說，因為花在那里。

植物旅行，記錄自然，在旅行中探訪各種自然帶，沿途邂逅當(dāng)?shù)厣持械奶厣参铮c各種美麗的花朵不期而遇，如此賞心樂事，何樂而不為。

愈是人跡罕至的深山密林，才愈有不被打擾的自然美。雪山、江流、深谷，由云貴高原向青藏高原過渡的橫斷山脈，既是風(fēng)光壯美的險峻之地，也是全世界植物研究者和愛好者趨之若鶩的寶庫。這里氣候高寒、空氣稀薄、紫外線強烈，就在這片湛藍的天空下，孕育了奇特的高山植物。我們此行，深入高原雪山，跋涉高海拔流石灘，過溪流、爬懸崖，走最艱難的路，只為尋訪那些在秘境中遺世獨立的絕美花朵。

尋訪坐標(biāo)：麗江老君山

活動海拔：3000～4100米

生境特點：在老君山高山針葉林帶上，密布著由巨大針葉林和大片杜鵑花樹構(gòu)成的原始森林。林間厚厚的苔蘚不知從何時開始堆積，眾多高山湖泊星羅棋布，湖邊高山濕地孕育了許多萌物。

高原上的春天是如此短暫珍貴，植物們抓緊所有的溫暖時光，生長、開放……五六月間，杜鵑花海開遍，渲染出整座山的爛漫，成為山間的一大勝景。接下來的七八月間，林間生長的各種花朵次第綻放，忙不迭地完成繁育過程，留下種子。對于我們這些追逐花朵的“植物狂人”來說，這就是每年最美好的“黃金時期”了。

不期而遇：“粉紅豹”的誘惑

傳說中的“粉紅豹”

車子從麗江古城駛出，也宣示著我們這趟老君山的植物尋訪之旅的開始。一路盤山，曲折顛簸。隨著海拔的升高，涼意漸起。到達半山腰的售票處，我們下了車，林子里幽深寂靜，我不禁打了個哆嗦。忽聽得前方一聲驚呼，肯定是隊友發(fā)現(xiàn)了好東西！我本能地一個箭步跑出去，此行三大目標(biāo)種之一的豹子花，就這樣與我們邂逅了。

豹子花（Nomocharis pardanthina），百合科豹子花屬。該屬植物約有6種，分布于東南亞;我國就有5種，多生長于我國的西南部。豹子花屬的名聲雖沒有其他高原植物那么響亮，但屬內(nèi)成員卻個個美艷動人，藏在深閨人不識。我們今天遇到的“屬長大人”，只生長在云南西北部海拔3000～3500米處，也就是說眼下的發(fā)現(xiàn)地，正是它的典型生境。

?麗江老君山

路旁斜坡上，還有成片低矮不足半米的杜鵑花叢，到6月下旬，這種杜鵑花已漸漸褪去盛花期時的姹紫嫣紅。在杜鵑灌叢中，我們不斷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的豹子花隱藏其間，暗自綻放。原來啊，為了防止被牛羊吃掉，這些豹子花植株都十分有“心機”地選擇藏身在低矮灌叢中，正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一眾“色影家”迫不及待地行動起來……“美人”低垂頭，為了一窺真容，大家也顧不得泥地塵土，紛紛臥倒，拍一個我們戲稱的“裙底照”。此時，忽然風(fēng)吹云散，露出一方藍天，陽光正照在“美人”臉上，溫度驟然升高了。我們一邊忍受著暴曬刺眼、灌叢扎臉，一邊美滋滋地尋找各種最美的對焦角度，這，就是我們“植物人”最快樂的時刻吧！

湊近仔細看豹子花，你會發(fā)現(xiàn)，有些花朵只有雄蕊沒有雌蕊，有些花朵卻是雌雄蕊皆備，這是為了防止自花授粉的一種方法。為了生存和繁衍，植物進化出了各種技巧。在傳粉方面，植物們選擇了不同的道路：有些選擇了自花授粉保證結(jié)果率，有些選擇了異花授粉以增加演變的可能性，這，就是植物的智慧。

林下精靈：報春與紫堇

遠看像極了“藍色小鳥”的直距曲花紫堇

到達海拔3780米的游客中心，我們開始徒步上山。山里的空氣仿佛過濾了一般，格外清新，四周的黃杯杜鵑還在盛放……在高海拔地區(qū)，雖是6月，這里的春天才剛剛開始。

行之所至，到處都是高大的針葉林，密密的松蘿掛滿了樹杈，厚厚的苔蘚遍地，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累積，踩上去，就像地毯一樣松松軟軟。陽光透過樹梢灑下來，美妙的林隙光照在林間生長的植物上。林子里靜得只聽得“啾啾”鳥鳴，一切是如此靜謐，恍惚間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時？

就在此時，我們看到林間有一片藍色在陽光中跳躍，如一群嘰嘰喳喳的“藍色小鳥”在聚會。這藍色是如此明媚，好似高原上最純凈的湛藍天空。原來，它們是直距曲花紫堇（Corydalis curviflora subsp. Minuticristata），屬于紫堇科紫堇屬。本屬成員眾多，《中國植物志》中介紹其有428種，除北極地區(qū)外，廣布于北溫帶地區(qū)，而我國有298種。紫堇屬專出植物“小精靈”，其成員均是靈動可愛。而高原上的紫堇屬小伙伴們，更是常常以稀有的藍色奪人眼球，迷倒一眾粉絲。

相伴這些“藍色小鳥”而生的，是另一位低頭默默不語的“小美人”——穗花報春（Primula deflexa），為報春花屬。該屬約有500種植物，在高原上幾乎處處都能看到它們婀娜搖曳的身姿，是高原三大花卉之一。由于它們動人的美貌，20世紀初，英、美等國曾多次派“植物獵人”深入我國高原地區(qū)采集種苗，運回歐美進行種植培育，使之風(fēng)靡了歐美的花卉園藝界。如今，那些“揚名”國外園藝界的寵兒，它們的遠親，仍深藏在喜馬拉雅山兩側(cè)及川滇高原地區(qū)。每每到此的游客見到它們，無不贊嘆它們的美麗，卻大多無法叫出它們的名字。

深入林間，我們成了被大自然迷住的孩童，看什么都欣欣然，仿佛樹兒鳥兒花兒都閃著光。走著玩著，觀察小蘑菇們的萌態(tài)，追尋樹上跳過的小松鼠，贊嘆各種花朵的美貌，然后閉上眼睛細細聆聽，分辨鳥兒的“私語”。

穗花報春

不知不覺天色將晚，下山的路上薄暮漸起，空氣一下子變得寒冷。晚上，我們就住在海拔3800多米的山上，即使是6月底，這里的夜晚也格外寒冷。由于害怕高原反應(yīng)來襲，隊友們服下止疼藥，喝了加葡萄糖的熱水，早早睡下。

高大的和微小的

這次臨行前，我聽朋友說過，在高海拔地區(qū)住一晚，有利于身體更好地適應(yīng)。果不其然，一覺醒來，我感覺神清氣爽。依舊是大口喘氣，依舊是步履維艱，但我們都盡了最大的努力，終于走上了海拔4100多米的湖邊。

湖邊濕地孕育了眾多高山植物，引得我們沿路尋尋覓覓。湖邊濕地道路泥濘，大片低矮密集的杜鵑花叢還零星開著藍紫色的花朵，黃色的鐘花報春開了一地……我們走著走著，一群群拇指般大小的蛙被驚起，紛紛跳入水中。

小個頭巖須“寫真”

轉(zhuǎn)過湖邊的小土包，我又是一陣驚喜！只見土包上厚厚的苔蘚間，杜鵑、紅花巖梅和成片的巖須競相生長著。這種狀態(tài)，只能用“密集”倆字來形容。巖須（Cassiope selaginoides）是杜鵑花科巖須屬的萌物，同樣也是高原獨有款。此時恰逢它的盛花期，這種一厘米左右大小的“白色小鈴鐺”開滿了整個山包，微風(fēng)吹過，似乎能聽到一陣風(fēng)鈴清脆的響聲。

隊友們不知何時又爬上了前面的土包，發(fā)出一陣驚呼，我也忙不迭到了土包上面，這里的巖須密集得讓我全無“立足之地”！太過幸福的感覺，竟讓我這個植物愛好者不知所措。我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相機，躺在松松軟軟的苔蘚層上，身側(cè)都是搖曳的“小鈴鐺”。我的眼神在它們身上細細流連……

可沒等我陶醉完，隊友們又發(fā)現(xiàn)了新寶貝：一株屹立在湖邊高達2米多的苞葉大黃。苞葉大黃又稱水黃，是蓼科大黃屬植物，常生長在海拔3000～4500米的山坡草地，性喜潮濕。它站在湖水邊，好像守衛(wèi)著這一方植物秘境。

眾里尋她，

“高原女神”綠絨蒿

跨過湖邊的倒木，撥開橫生的枝杈，我們繼續(xù)前行。忽然，眼前一幅美景讓我們震撼：令我們夢寐以求的藿香葉綠絨蒿竟開滿這整片山坡，猶如一片藍色海洋。我們此時的心情難以言表……不遠萬里、跋山涉水，只為與你相見！而你，竟然如此慷慨熱情地歡迎我們。

在悸動的心情中，我們一行人傻傻地呆愣良久。回過神來，我趕緊換上廣角鏡頭，尋找最好的角度。只可惜云層太厚，林間沒有陽光，拍攝效果欠佳。我不甘心就此離去。為了留下最美的藍色花海，我們靜靜地等待那一道光的投注。

等待許久，終于有一縷陽光穿過樹叢照射在花朵上，透過藿香葉綠絨蒿薄薄的花瓣，而花瓣上的水珠正閃著晶瑩的光，此時的光影效果正是可遇不可求！我們趕緊拍完廣角全景照，又換上微距鏡頭拍攝局部細節(jié)，一陣手忙腳亂……陽光轉(zhuǎn)瞬即逝。我們拍完，這才發(fā)現(xiàn)衣服早已被打濕，褲子也面目全非，每個人的頭上更是不知何時沾上了殘葉塵土。我們相視一笑，“植物人”徹底變成了“植物野人”。

藿香葉綠絨蒿（Meconopsis betonicifolia）是罌粟科綠絨蒿屬植物，已知該屬全球共49種，僅1種產(chǎn)自西歐，其余48種均分布于東亞的喜馬拉雅地區(qū)，可以說是世界屋脊特有的物種。而我國有38種綠絨蒿屬植物，集中分布于西南地區(qū)。由于綠絨蒿美麗的容顏和只生長在高原秘境的特點，使之成為許多植物愛好者心中的“高原女神”。如我等“植物野人”跋涉高原一樣，國外的同好們更是飛越大洋，只為一睹它美麗的身影。如今，藿香葉綠絨蒿早已被引種到國外，并培育出許多品種，盛開在大洋彼岸的庭院之中。

然而，植物的美麗往往會給它們帶來災(zāi)難，許多游客見到它們，都會“辣手摧花”。再因為它也是藏藥的一味主要材料，有時還能見其在集市上被賤賣，令人痛心疾首。高原惡劣的生長環(huán)境，使綠絨蒿屬的植物往往要在嚴寒干旱的生境中生長幾年才能成熟，開花結(jié)果。而大批量地采摘它們的花朵，就會造成植株無法結(jié)果散種。如果不好好保護，也許我們今年見到的這一片花，明年就會不復(fù)存在。

高原地區(qū)出行提示：

高海拔地區(qū)日夜溫差大，因此保暖衣物必不可少。出行推薦穿著沖鋒衣褲，既可保暖，又防風(fēng)擋雨。6月下旬開始，正是云南的雨季，時晴時雨，一日里可以多次穿脫衣物，所以采用“圣誕樹式”的時尚層穿法，非常適合高原雨季。

由于每個人身體素質(zhì)不一樣，如果是初入高原的人，在路線安排上，建議采用循序漸進的方式，即海拔慢慢升高，慢慢適應(yīng)高海拔低氧環(huán)境，讓身體有個適應(yīng)期。這時，仍要避免劇烈運動，注意保暖不要感冒，前三天最好不要洗澡洗頭。要保證睡眠充足，過度疲勞的后果很嚴重。如遇到頭疼的情況，需及時補充葡萄糖，服用止疼藥。

還需注意的是，除非高原反應(yīng)嚴重，一般情況最好不要吸氧，暫時的吸氧反而不利于身體盡快適應(yīng)高原環(huán)境。

在大自然中，與植物相遇的每一個瞬間，于我都充滿了回憶。銘記著當(dāng)時的氣息與感覺，還有各種不期而遇、千回百折、驀然回首的戲劇化故事，也許這，就是旅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