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名
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幻想過雨城的樣子。夢里的雨城,應(yīng)該是安靜且寂寥的。就像一把撐在天街小巷的紅色油紙傘,于肅穆的水墨山水圖上悠然行走。
那年7月,我第一次來到雨城。隨著盤旋的進山公路,炙熱的太陽發(fā)了瘋似的灼烤大地,粗獷且肆意。見到雨城的第一眼,它像一位身著鳳冠霞帔的新娘,迫不及待地在我面前展露她熱情的模樣。
這些,與我想象中的雨城,截然不同。
認(rèn)識雨城,是從那每晚準(zhǔn)時光臨的雨開始的。
有天晚上,照例給父母打完電話,我看了看時間,晚上九點。住在大學(xué)校園里邊,房子外面便是郁郁蔥蔥、挺拔秀麗的香樟樹。盛夏時節(jié),香樟樹若隱若現(xiàn)的清香穿過窗戶,在室內(nèi)彌漫,暈染出一種干凈舒服的香氛。我推開窗戶,湊著鼻子深深呼吸兩口,就著漆黑的夜色,深深凝望。
一小會兒,雨滴滴在擋雨板上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漫天漆黑的幕布中央,一絲絲雨花凌空綻放,似一道道白光,輕盈地奔向地面。雨落,香樟的味道更加濃郁,和著泥土的芬芳,那味道變得更加清新宜人。我趴在窗臺上,看深沉的夜幕,繁雜的思緒翻涌,卻總是很快就歸于虛無。輕靈透亮的雨,像靈魂的清新劑,于這樣的夜色輾轉(zhuǎn)反側(cè),醍醐灌頂,雪亮一段段前塵和過往。
那段時間,第一次離開父母,獨立生活。世界在我面前既陌生,又熟悉。平凡的日常,總是會想家,想念親人,想念朋友,想念故鄉(xiāng)公園里盛放的紫薇花。雨城的雨,朝夕相伴,好像一位久別重逢的友人,初見陌生,再見親切,連回憶都仿佛浸了蜜糖,是沁人的甘醇。
漸漸認(rèn)識一幫子朋友,也很快融入新的生活環(huán)境。知道我來自遙遠的北方,有朋友問,何故千里迢迢背井離鄉(xiāng)?我當(dāng)時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自己都忘了。
翻開回憶,唯有紫薇花,唯有在紫薇花下干嘔暈倒的悲慘際遇。
支離破碎的片段斷斷續(xù)續(xù)拼湊在一起,卻無論如何不能完整地敘述那段經(jīng)歷。也許是不愿意想起,也許是刻意忘記。少年決絕的背影消失在紫薇花下,當(dāng)時的絕望似乎更加歷歷在目。時間給了我治愈傷口的能力,也給了我獨自遠行的勇氣。年少氣盛,以為世界不過如此,就算離開,就算陌生地開始,又怎樣?
對著夜雨,我時常陷入深思。一晃,時間已經(jīng)走在身后,過去一大半。
雨城的雨有一種魔力,把回憶撕裂擺在你面前。它站在高處,居高臨下地看你舔舐傷口,永遠冷眼旁觀??墒亲詈?,你漸漸將那些傷痛忘記,并逐漸痊愈。夜雨淡淡的溫柔,卻從不張揚,從不表露。
雨城的雨,就是這樣神奇的存在。它安靜而寂寞,孤獨而任性。來到雨城的第二年,我已經(jīng)慢慢適應(yīng)并喜歡上這里的生活,喜歡滿大街亂逛去尋找風(fēng)味小吃,習(xí)慣下雨天窩在家里看《洛麗塔》,喜歡有事沒事趴在窗臺上看雨水直直地落下。搬了家,窗外的香樟樹換成桂花樹,一到下雨天,馥郁的香氣遠遠近近的彌漫,給寂寥的雨天畫上一筆清雅、一抹秀麗。
轉(zhuǎn)眼,夏去秋來。友人說,這樣的季節(jié)總是會讓她無緣無故傷感,進而對家有了更多的思念。
我笑她,傷春悲秋,這是詩人的情懷。
一場漫長的秋雨,就如一次刻骨銘心的等待。呼嘯而過的時光列車,將每個人的記憶都烙上印記,這世界的獨一無二,這人生的絕代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