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殘卷《食療本草·棐子》之“鬼毒惡疰”考釋

摘 要：了解文字的古形古音古義，可以幫助讀懂古書，鏈接古今。前人對于《食療本草》訓(xùn)釋諸多，就《食療本草·棐子》中的“鬼毒惡疰”前人考釋有代表性的主要有兩種：“鬼毒，惡疰”和“惡毒鬼疰”。筆者通過字形和音訓(xùn)，參考傳世文獻(xiàn)《本草衍義》《本草經(jīng)疏》《本草再新》，討論“鬼毒惡疰”非“惡毒鬼疰”的誤乙，也不應(yīng)斷為“鬼毒，惡疰”，并作出結(jié)論。

關(guān)鍵詞：棐子 榧實 鬼毒惡疰 食療本草 敦煌殘卷

據(jù)新唐書孟詵傳載，孟詵作《補養(yǎng)方》。后由其弟子張鼎增補，更名為《食療本草》，張鼎史書無傳。著者廣泛歸納唐以前的食療經(jīng)驗，參考了《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名醫(yī)別錄》《本草經(jīng)集注》《新修本草》等著作?，F(xiàn)原書佚失，僅存敦煌石窟殘卷。曾先后收編入《敦煌醫(yī)粹》《敦煌醫(yī)藥文獻(xiàn)校輯》。拒載《食療本草》原書138條，經(jīng)張鼎補充89條，合227條。后世《食療本草》據(jù)敦煌殘卷及后世醫(yī)家引用和其他參考文獻(xiàn)輯佚而成?，F(xiàn)存《食療本草》條目與227條不同是由于條目的分合造成。

國際敦煌寶藏 S76《食療本草·棐子》圖：

一、尚志鈞先生的“鬼毒，惡疰”

尚志鈞先生長期致力于本草文獻(xiàn)整理與研究，勾陳輯佚，在他輯?！妒朝煴静荨窌r，尚志鈞先生做了深入的文獻(xiàn)考，包括敦煌出土殘卷本《食療本草》考、《食療本草》縱考、《食療本草》孟詵和張鼎的考證。尚志鈞先生通過《本草拾遺》《開寶本草》《嘉佑本草》保存在《證類本草》中的內(nèi)容，和日本丹波康賴《醫(yī)心方》保存的內(nèi)容與敦煌石窟殘卷《食療本草》輯校出了《食療本草》。由安徽科學(xué)出版社出版，尚先生輯校的《食療本草》中棐子稱為“榧實”并給食療本草“棐子”點校為：“棐子，平，右主治五種痔，去三蟲，殺鬼毒，惡疰?！鄙邢壬鷮ⅰ肮矶緪吼妗秉c校為“鬼毒，惡疰”。他參考《釋名·釋疾病》：“疰病，一人死，一人復(fù)得，氣相灌注也?！睂ⅰ皭吼妗庇?xùn)釋為“有傳染性的疾病?！贝擞?xùn)釋過于籠統(tǒng)，“有傳染性的疾病”范疇太廣，而且并未對“鬼毒”作出訓(xùn)釋，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此處的訓(xùn)釋流于寬泛，一筆帶過，需進(jìn)一步考證。

二、由劉敬林先生補校《食療本草·棐子》的“鬼疰惡毒”

劉敬林先生2007年發(fā)表在《中醫(yī)文獻(xiàn)雜志》上的《敦煌文獻(xiàn)<食療本草>補?！氛J(rèn)為“鬼毒惡疰”當(dāng)為“鬼疰惡毒”的誤乙。認(rèn)為惡毒為惡性瘡病，鬼疰為慢性傳染病名，疰即灌注的意思。并舉出例證：“《廣雅·釋詁一》‘疰，病也。王念孫疏證：‘疰者，鄭注<周官·瘍醫(yī)>云，疰，讀如注，病之注。<釋名>注：病，一人死，一人復(fù)得，氣相灌注也。注與疰通?！?并以清代尤怡的《金匱翼·諸疰》：“疰者，住也。邪氣停住而為病也?！焙汀侗静菥V目·果之四·吳茱萸》《本草綱目·果之三·榧實》中的“鬼魅疰氣”為例證，認(rèn)為“鬼疰”為多發(fā)性深部膿腫病，因其在體內(nèi)流竄，為鬼魅所致，故稱“鬼疰”。并以《簡明中醫(yī)辭典》和《漢語大詞典》分別收有“鬼注”和“鬼疰”一詞為證。劉敬林先生的例證頗多，但是仍有疑問之處。關(guān)于“疰”劉敬林先生僅參考借鑒了《漢語大字典》上對于“疰”的第一義項的解釋，考證資料較少。而以《本草綱目》的“鬼魅疰氣”作為例證，顯得比較薄弱。《簡明中醫(yī)詞典》和《漢語大詞典》上分別收錄的“鬼注”和“鬼疰”這兩個詞條也不能充分支持劉先生的觀點。

三、“鬼毒惡疰”考

“鬼”在英藏敦煌殘卷S76中的字形為：“”。鬼甲骨文字形“”[1]，像跽人而頭特大之形，與金文鬼字形略同?！啊睘楣碇愺w，段注本《說文解字·鬼部》云：人所歸為鬼，從兒，象鬼頭，從厶，鬼陰氣賊害故從厶。《漢隸字源·上聲·尾韻》引《高眹修周公禮殿記》作“”[2]《隸辨·卷六·偏旁》：，鬼，《說文》作，從人象鬼頭，從厶，隸變?nèi)缟稀3]在“鬼毒惡疰”中，“鬼”并非為其本義?！岸尽痹谟⒉囟鼗蜌埦鞸76中的字形為“”。毒甲骨文、金文字缺。“小篆毒：從屮從毒，屮音徹本謂草木初生亦為草類之稱，毒音靄。本作‘土之無行解，亦有貽害士林之意；貽害于人之草為毒，其本義作‘害人之草解（見說文許慎著）干寶注易謂既‘荼苦之稱惟徐鍇氏以為‘從屮、毒聲”[4]。同“鬼”，“毒”在“鬼毒惡疰”中也并非使用其本義。在《食療本草·棐子》“棐子，平，右主治五種痔，去三蟲，殺鬼毒，惡疰?！敝械摹肮矶尽睂嵞巳x所致腹痛，五痔所致的毒素淤積。

清吳世凱撰《本草經(jīng)疏輯要》卷八：“榧實，味甘、平、澀，無毒，主五痔，去三蟲、蠱毒鬼疰，療寸白蟲。榧實稟土氣以生，氣薄味厚，陰也降也，入肺大腸經(jīng)，凡小兒黃瘦有蟲積者，宜食之。東坡詩云：驅(qū)除三彭蟲，已我心腹疾是矣?！盵5]中的“蠱毒鬼疰”并不是劉敬林先生所說的“鬼疰惡毒”的誤乙?！墩f文》：“蠱，腹中蟲也。<春秋>傳曰：‘皿蟲為蠱?；抟?。臬桀死之鬼亦為蠱?！薄靶M毒惡疰”與“鬼毒惡疰”皆是指由腹中積蟲和毒素淤積所致疾病也。非“鬼疰惡毒”之誤乙也。

“惡”在英藏敦煌殘卷S76中的字形為“”?！盀椤異褐愺w?！督鹗淖直娈悺と肼暋に庬崱罚骸異?，俗作。引〈隋龍藏寺碑〉及安陽隋人殘經(jīng)刻，惡皆作?！陡傻撟謺と肼暋罚骸?。上俗下正?！卑础队衿ば牟俊贰稄V韻·入聲·鐸韻》皆謂為惡之俗字。惡甲骨文、金文字缺?！靶∽瓙海簭男模瑏喡?，本義作‘過解（見說文許慎著）?！薄皭骸痹凇肮矶緪吼妗敝幸膊⒎鞘褂帽玖x。在《正中形音義綜合大字典》中“惡”的第五義項：“垢穢曰惡。‘有汾澮以流其惡。（左·成六年）”[4]。此意更加接近于“鬼毒惡疰”的中惡的含義。“鬼毒惡疰”中的“惡”表垢穢淤積和腹中蟲積。

“疰”在英藏敦煌殘卷S76中的字形為“”。“甲骨文表示人體某部位有病痛，一般用‘（疒——既后代的疾）這個詞。偶爾也用‘（不安）這個詞組表示身體不適，如‘（王腹不安——王的腹部不舒服）”[6]。象一個人躺在床上。疾幾乎包括了后代所說的各種急、慢性疾病，范圍相當(dāng)廣泛，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一般意義上說的“毛病、生病”?！梆妗睂儆?“疒”部，表疾病意。許慎《說文解字》未收“疰”。

“疰”“注”“住”均是照三，候部。注甲骨文字形“”[7]象往器皿中注水?！靶∽ⅲ簭乃⒅髀?，本義作‘灌解（見許慎說文著）”。在《正中形音義綜合大字典》中“注”的第六義項：“聚。‘獸人及弊田令，禽注于虞中。（周禮·天官）”[4]“住”在《廣韻·遇韻》：“住，止也?！薄梆妗痹凇肮矶緪吼妗敝挟?dāng)作“滯留、聚集”之意解?！梆妗焙汀皭骸币饬x相近，同義組成“惡疰”表三蟲積于腹和五痔積于體。

“殺鬼毒惡疰”可作“止蟲積腹痛，潤腸通便”之意解。

宋代寇宗奭的《本草衍義·榧實》：“榧實，大如橄欖，殼色紫褐而脆，其中有一重粗衣，其仁黃白色，嚼久漸甘美。五痔人常如果，食之愈，過多則滑腸?！盵8]其中“滑腸”乃是與“滯留、聚集”相反之意。再有清人葉天士著《本草再新·第五卷·榧子》：“治肺火，健脾土，補氣化痰，止咳嗽，定呵喘，去瘀生新?！盵9]“殺鬼毒惡疰”即中的“去瘀生新”。

故“鬼毒惡疰”不應(yīng)該斷為“鬼毒，惡疰”，也不是“鬼疰惡毒”的誤乙。“惡疰”乃指三蟲積于腹和五痔積于體，“鬼毒”乃至腹中淤積滯留之蟲和五痔所帶來的疾病痛苦?！肮矶緪吼妗辈⒎莾煞N疾病或兩種病因，而是一個語意單位，所以不應(yīng)該斷為“鬼毒，惡疰”，也不是“惡毒鬼疰”的誤乙。《食療本草·棐子》應(yīng)點校為：“棐子，平，右主治五種痔，去三蟲，殺鬼毒惡疰?！?/p>

注釋：

[1]馬如森：《殷墟甲骨文實用字典》，上海：上海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第212頁。

[2][宋]婁機(jī)撰：《漢隸字源》，毛氏汲古閣，明末刻本。

[3][清]顧藹吉：《隸變》，北京：中華書局，1985影印版。

[4]高樹藩：《正中形音義綜合大字典》，臺北：正中書局，1979年版，第796，504，821頁。

[5]中國文化研究會：《中國本草全書第117卷本草經(jīng)疏輯要》，北京：華夏出版社，1999年版，第381頁。

[6]趙誠：《甲骨文簡明詞典——卜辭分類讀本》，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159頁。

[7]劉釗：《新甲骨文編》，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02頁。

[8][宋]寇宗奭：《本草衍義》，卷十五，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9][清]葉天士著，陳修園評：《本草再新》，卷五，上海：群學(xué)社印，1939年版。.

參考文獻(xiàn)：

[1][漢]許慎撰，[宋]徐鉉校訂.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2.

[2][梁]顧野王撰，[宋]陳彭年等修訂.大廣益會玉篇[M].北京：中華書局，1987.

[3]王五云.覆宋本重修廣韻[M].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6.

[4][唐]顏元孫.干祿字書[M].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6.

[5]尚志鈞.食療本草[M].合肥：安徽科學(xué)出版社，2003.

[6]劉敬林.敦煌文獻(xiàn)《食療本草》補校[J].上海：中醫(yī)文獻(xiàn)雜志，2007，（01）.

（劉利娜 重慶西南大學(xué)漢語言文獻(xiàn)研究所 40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