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為你等待千年

月下嬋娟

嘉琳推薦：線裝書從長木椅上跌落下去的時候，微風(fēng)吹過我的裙子，耳邊有大雁南遷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秋日午后的一場淺眠，誰來過我的夢境？

恐怕再沒有哪一種花草，像它這樣受過諸般委屈。它本來有平淡無奇毫不惹眼的名字，老土得帶著荒寒之氣：石蒜。又粗糙得毫無美感：龍爪花。因了那花葉兩不相見的植物屬性，被唐人扣了一頂無情無義的帽子。段成式在《酉陽雜俎·草篇》里這樣說它：“花葉不相見，俗惡人家種之，一名無義草?！笨纯?，不僅要將無辜的它更名為無義草，連種它愛它的人，也連帶著被貶為俗惡之人。

所以，自古以來它就是不入流的。哪怕它在秋分時節(jié)花開如血，莖稈光潔；哪怕它在大雪紛飛的蕭瑟嚴(yán)冬葉叢蒼翠，凌寒不懼。

其實(shí)它有著比三千凡俗花草不知高貴幾多的身份。“爾時世尊、四眾圍繞，供養(yǎng)、恭敬、尊重、贊嘆。為諸菩薩說大乘經(jīng)，名無量義、教菩薩法、佛所護(hù)念。佛說此經(jīng)已，結(jié)跏趺坐，入于無量義處三昧，身心不動，是時天雨曼陀羅華、摩訶曼陀羅華、曼殊沙華、摩訶曼殊沙華。而散佛上、及諸大眾?！薄斗ㄈA經(jīng)·卷一》。而其中的曼殊沙華就是紅花石蒜，而在彼時，它已經(jīng)有了讓人驚艷的名字：彼岸花。

這花草有太多仙俠玄幻的氣息。它開白花時，“其花鮮白柔軟，諸天可隨意降落此花，以莊嚴(yán)說法道場，見諸可斷離惡業(yè)?！蹦鞘欠鹱娴拇缺旎▉y墜。

它妖紅如火時，是開在黃泉路上，幽冥三途河邊的接引之花，絢爛亮烈，被稱為“火照之路”。那是幽冥之界唯一的風(fēng)景，是魂靈的溫柔。

不管有著怎樣的詆毀和贊美，這植株始終無聲地扎根在它熱愛的土壤，那些荒園，無人問津的山崖和石縫，流水淙淙的溪邊……如同大自然的驚喜一般亭亭玉立地挺起花苞，在一場秋雨的涼意后肆意綻放，沒有親見過的人永遠(yuǎn)不能領(lǐng)悟那種驚心動魄的美。

一枝則溫柔，一片則火紅妖艷到幾近悲壯凄涼。它是從不被祝福的花，太美，有著絕望的浪漫。正如某些古典動人卻不被祝福的愛情一樣，刻骨銘心，卻注定煙消云散。

佛說：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常常因著這花就想起許多年前的那一只白狐?！拔沂且恢恍扌星甑陌缀晷扌?，千年孤獨(dú)?！笔窃鯓拥囊蚓夒H會，她得以認(rèn)識那在深山古寺苦讀功名的書生。“我愛你時你正一貧如洗寒窗苦讀，離開你時你正金榜題名洞房花燭?！敝贝列姆蔚某~，人妖之戀的禁忌，他們之間，定有“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定有“似水流年，如花美眷”的感嘆。輪回中的書生，一盞孟婆湯，再也不記得俏麗的姑娘曾經(jīng)在月下為他翩翩而舞。而她是記得的，只幽幽地唱：“能不能再為你跳一支舞，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彼那甑却鸦梢欢浔税痘ㄩ_的姿勢，相念相惜卻永相失。

極小的時候看一部萬人空巷的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里面白娘子端莊溫柔可親可愛如菩薩，她的侍女小青是一條顏色翠綠、活潑可愛的青蛇，幾十集的纏綿大戲里一條纖細(xì)如彼岸花花瓣的分支——小青遇見了儀表堂堂光風(fēng)霽月的書生張公子。遇見，鐘情，然后如火焰般不知焚身之痛的相愛和喜歡。結(jié)局是凄慘的，為了張公子，為了那個愛她她也愛的張公子，小青雙淚長流地看著白娘子一掌將一記“忘”字打入張公子的腦海中。

惡疾除身靈臺清明的張公子來到保安堂酬謝許仙夫婦，小青奉茶，接過茶水的心上人客氣地一句“多謝大姐”之后俯身低頭，云淡風(fēng)輕。他已不記得她，不認(rèn)得她，曾經(jīng)那么那么相愛的她?！巴中闹欣@，前緣盡都消”，了卻了前緣的張公子微微笑著出門去，那留在原地的小青姑娘，肝腸寸斷的絕望愛情又讓我看到了那朵花?！欠裎业却昃涂梢栽俅斡鲆娔隳兀糠鹱婺榛ㄎ⑿?，并不說話。

這身具莊嚴(yán)和妖艷的彼岸花，它開在天國和幽冥川里，開在古老東方的動人傳說里，它玄妙的清香能夠給予輪回之人前世的記憶。某些云淡風(fēng)輕長空如洗的日子，我總是喜歡循著公園長長的林蔭道去找它的影子。

線裝書從長木椅上跌落下去的時候，微風(fēng)吹過我的裙子，耳邊有大雁南遷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秋日午后的一場淺眠，誰來過我的夢境？偏頭，轉(zhuǎn)身，林蔭下無盡的芳菲，彼岸花開。原來你，已為我等待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