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潰的男孩怎樣自救

馬志國

心理癥狀：孩子要徹底崩潰了！

今天，坐在我面前的來訪者是從外省遠道而來的一對母子。男孩是一所重點高中重點班的學生，身材高大卻表情漠然，看得出他對心理咨詢持無所謂的態(tài)度。孩子母親是一位中學教師，看上去很有修養(yǎng)，可她緊蹙的眉頭卻掩不住內心的急切和焦灼。

剛剛落座，母親就急不可耐地說：“您救救孩子吧！我的孩子要徹底崩潰了！”我遞過水杯，說：“不急，我們一起想辦法，先說說是怎么回事？”

母親稍稍平靜了一些，說：“大約兩個月前，也就是期中考試后的一天，孩子因為身體不適請了兩天假。沒想到，從此孩子就再也沒能走進校門。我和孩子談了很多，也請老師、親朋好友和他談。他有幾次答應去上學，可到了當天又不肯去了。我看得出，孩子也挺痛苦，他常常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肯見人。有兩次，我和孩子談著談著，他就大哭起來，說自己要崩潰了，不讓我說了，嚇得我只好把擔心害怕藏在心里。

孩子這是怎么啦？在我家當?shù)?，我也帶孩子去做過心理咨詢，可他的壓力反而更大，說感覺就像和老師談話一樣，再去他就要崩潰了。后來我看到您的書，感覺您應該可以幫助我們，但孩子已經開始排斥心理咨詢了。我給他做了許多思想工作，他才勉強答應跟我過來。

我和孩子爸爸很早就分手了，為此，我心里總覺得對不起孩子，總想要好好補償他，就加倍地愛他，現(xiàn)在孩子上高中了，我還每天接送他上下學。我不知道，自己這樣是不是影響了孩子？”

一個高中生，因為身體不適請了兩天假，竟然從此再也不能走進校門，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男孩究竟出現(xiàn)了怎樣的心理障礙？

另一方面，看來男孩和前面那位咨詢師不夠匹配，因而，男孩對那位咨詢師以及心理咨詢產生了排斥心理，影響了心理咨詢的效果。這讓我意識到，化解男孩的排斥心理，取得男孩的接納，是我們合作成功的第一步。

心理探究：我還怎么去上學?。?/p>

和男孩的單獨會話一開始，我就盡力營造著輕松的環(huán)境氛圍。我和男孩先就心理咨詢會話的特點作了討論，通過具體事例讓男孩切身感受到咨詢會話跟師生談話的不同：一是平等寬松，二是安全保密，三是無需顧慮。男孩漸漸消除了防御心理，終于露出了輕松的笑容。談話開始進入正題。

說到正題，男孩不知從何說起，讓我先提問?！奥犝f你出現(xiàn)癥狀是期中考試后，期中考試考得不好嗎？”我問道。

沒想到男孩回答說：“我期中考試是第一名?！?/p>

我沒有掩飾自己的意外：“那你平時的考試成績呢？”

男孩說話流暢起來：“平時也是在前十名吧。我從小到大沒經歷什么挫折，平時并不是很努力，但成績一直不錯。小學時，媽媽沒管我的學習，我的成績一直處于中游。到了初中，媽媽說要努力了，我的成績就保持在班里前十名。進高中后，我知道努力了，成績進一步提高，經常得第一名。我還得到過‘進步之星獎，但我特別討厭這個獎！”

我笑了：“你是說，‘進步之星意味著自己過去不太好，是這樣嗎？”

男孩點點頭：“是的?！?/p>

我有了初步的了解，接著問：“那請了兩天假后，你怎么不去上學了呢？”

男孩可以完全放松地同我交流了：“上高中后，我?guī)缀鯖]請過假。只有一次，我請過一天假，但當天晚上媽媽就請了老師給我補課，一直補到晚上11點多，總算把那一天的三門主課都補上了。第二天，我就去上學了。”

“你是說，感覺雖然請了一天假，但是沒有耽誤課？”

男孩仿佛遇到了知音，再次點頭：“是的。這次我請了兩天假，第二天晚上也請老師來補課。可是，兩天的課一個晚上怎么補得上？高二都是新課，補不上課的話，我到學校怎么接著聽課呀？所以，第三天我沒敢去學校?？蛇@樣一來，落下的課不是更多了嗎？于是我就愈發(fā)不敢去學校了。我越不敢去上學，落下的課越多；落下的課越多，越不敢去上學，如此惡性循環(huán)。現(xiàn)在落下的課徹底補不完了，我可真是全完了！可家長和老師還總是跟我強調學習，之前那位心理咨詢師也和老師一樣，給我講學習的大道理，我感到更加崩潰?！?/p>

“你是說感到自己沒希望了？”

“落下這么多課，我還有什么希望？”

“你知道落下課程不好，就應該趕緊去上學?。　?/p>

“就說考試吧，學?？荚嚢疵蜗群笈抛?。我每次考試都在第一個考場，總坐在前幾個座?，F(xiàn)在落下這么多課，肯定是一百多名啦，甭說前幾個座，就是前幾個考場都沒我的份了，我還怎么參加考試？我還怎么去上學？我還怎么面對那么多同學和老師？只是待在家里，開始我還能堅持補課，后來就忍不住玩電腦、玩手機、玩游戲，但也玩得并不開心。我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有時候簡直不想活了……”

心理解析：贏得起輸不起

至此，我們不難看清男孩心理問題的關鍵所在——人格上的不成熟、意志的薄弱，用通俗的話說就是贏得起輸不起。

從學習方面說，這是一個聰明且要強的男孩。他從來沒有經歷過失敗，不知道失敗是什么滋味，同時也沒有練就面對失敗的功夫。

從生活方面說，這是一個心地善良的男孩，但由于單親母親過多的呵護和嬌寵，男孩享受了過多的順境，沒有機會鍛煉應有的抗挫折能力，面對困難和挫折，他只會退縮和逃避。

連面對“進步之星”這個榮譽，他都感到討厭，那么當他突然面對因為缺課可能導致重大的挫折——優(yōu)越地位不再時，更加感到自己沒有了希望。如此，他怎能不糾結？怎能不痛苦？怎能不崩潰？無可奈何之下，他只有用躲在家里逃避，用玩來逃避。

這種贏得起輸不起的心態(tài)，讓他在碰到挫折時直接產生了自我放大失敗感的心理效應，而強烈的消極心理暗示最終把男孩打倒。

為了讓男孩領悟到這一點，我對他講了跳蚤的故事：跳蚤堪稱世界上跳得最高的動物之一，但實驗室里的跳蚤卻讓我們看到了另外的情形。實驗者先把跳蚤放進玻璃杯子中，跳蚤很快便輕而易舉地跳了出來。然后，實驗者在杯子上罩一個玻璃罩，跳蚤每次往上跳時都會撞到這塊玻璃罩。反復多次后，跳蚤降低了起跳高度，每次跳躍時總保持在玻璃罩以下。最后，實驗者把玻璃罩拿掉了，跳蚤卻再也沒有跳出杯子。

我問：“猜猜看，跳蚤心里怎樣想？”

男孩答：“跳蚤想，我跳不出去了?！?/p>

隨后，我又講起了大象的故事：如果大象使起勁兒來，難以想象有什么東西可以攔住它。但是，馬戲團里的大象卻不是這樣。原來，當它還是小象時，因為比較調皮，所以被馴獸師用繩子拴在木樁上。但小象畢竟力量小，多次努力都沒能掙脫木樁后，久而久之，只要把它拴在木樁上，它就會安分地聽任束縛。

我問：“你覺得大象心里又是怎樣想的呢？”

男孩答：“大象想，我掙脫不了?！?/p>

“說得好?！蔽铱隙ǖ?，“這給我們什么啟示呢？請你回去想一想，我們下次再談?！?/p>

心理自救：重新找到自己的希望

第二天，男孩在母親的陪同下如約來訪。這次，男孩有了主動交流的意識，他談了跳蚤和大象的故事給自己的啟示，認識到自己的心態(tài)跟跳蚤和大象一樣，也是自己把自己打倒了。

隨后，我們就腦力勞動效果與體力勞動效果的不同進行了討論。男孩領悟到，就學習效果來說，學習兩天不一定比學習一天能獲得的考試成績好。課堂聽講很重要，但耽誤了兩天課絕非無法彌補。所以，他認為自己失去希望，其實是一種消極的自我心理暗示，像跳蚤和大象一樣，是自己磨滅了希望。

溝通至此，男孩有了很好的領悟，開始積極尋找心理自救的出路了：“我有兩個想法，一是放棄小高考……”

“什么叫小高考？”

“就是考察高考不考的科目?！?/p>

“為什么放棄呢？”

“小高考要求60分達標，達標了就能參加高考；而90分以上的，還可以在高考總分中加上1分。我在家里的這段時間，正是學校集中突擊小高考的時間，開學后就該考了。以前我心里糾結的是小高考這些科目怎么補得過來，現(xiàn)在我想開了，小高考達標就行?！?/p>

“好。第二個想法呢？”

“二是放棄那個高度……”

“放棄哪個高度？”

“就是不再爭年級前幾名了。我原本的目標是想考我們省的一所重點大學，以往在學校年級排前200名即可，我肯定能做到。這樣，我就可以輕裝前進，輕松念完高中。等到了大學，我再進一步發(fā)展自己。”

我和男孩再次握手：“好！解放自己，輕裝前進，你已經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希望。接下來你會發(fā)現(xiàn)，一旦壓力解除，結果往往比預期的還要好?！?/p>

希望的陽光回到了男孩的臉上。我們約定，需要的時候，我們再繼續(xù)交流。

最后，我和男孩的母親做了一次詳盡的交流——問題出在男孩身上，根源卻在這位母親身上。男孩母親聽了我的分析后，領悟得很好。她表示，一定自我調整，學會對孩子放手，讓孩子得到鍛煉。

回家后，男孩母親撥通心理咨詢專線告訴我，新學期開學后，男孩已經重新走進了校門，開始了正常的校園生活。我知道，為了這可喜的改變，他們母子一定付出了不少努力。

【與教師一起思考】

綜觀案例，男孩問題的癥結是什么？是逆商低。

什么叫逆商？在非智力因素中，意志品質是衡量個人能力的一個重要方面。所謂意志，即人自覺地確定目的，支配自己的行動克服困難，以實現(xiàn)目的的心理過程。意志力是人所獨有的心理動力，是人生道路上的一種強大的推動力，推動人走向成才，走向成功。而在人的意志品質中，最重要的是抗挫折能力。為此，與智商和情商相對應，美國的保羅·斯托茨提出逆商（AQ）的概念，全稱逆境商數(shù)，也有人譯為挫折商。

所謂逆商，說的就是人面對逆境時的反應方式，也就是人面對挫折、擺脫困境和超越困難的能力。同樣的打擊，逆商高的人產生的挫折感低，而逆商低的人則會產生強烈的挫折感。前面案例中的男孩遇到一點挫折就崩潰，心理癥結就是逆商低。

在逆商測驗中，一般考察以下四個關鍵因素：控制、歸屬、延伸和忍耐。其中，控制指自己對逆境有多大的控制能力；歸屬是指逆境發(fā)生的原因和愿意承擔責任、改善后果的情況；延伸是對問題影響工作生活其他方面的評估；忍耐是指認識到問題的持久性以及它對個人的影響會持續(xù)多久。由此可見，一個人的發(fā)展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逆商。

然而，在心理咨詢和教育實踐中，我發(fā)現(xiàn)一個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不少中小學生的逆商不容樂觀。他們缺乏頑強的意志，缺乏抗挫折能力，遇到一點挫折、困難、坎坷、冤枉、委屈，就感到痛苦得仿佛到了人生末路：輕者如前面案例中的男孩，贏得起輸不起，遇到一點困難就崩潰；重者如我們時有所聞的，遇到一點挫折和打擊，小小年紀就走上了不歸路。這種逆商偏低的現(xiàn)象，用形象的說法就是“缺乏精神鈣質”。

這能只怪孩子嗎？不。關鍵是我們的教育出了問題。當然，首要的是家庭教育出了問題，那么多好心的父母為孩子提供的“保險箱”，培育了孩子們像豆芽菜一樣脆弱的意志。同時，學校教育也責無旁貸。捫心自問：在智商、情商、逆商三者之間，我們是不是更偏愛學生的智商？在提高分數(shù)和鍛煉意志之間，我們是不是首先關注學生的分數(shù)？

所以，老師們應該和家長一起為孩子“精神補鈣”，鍛煉孩子們的意志，提高孩子們的逆商水平。那么，具體應該怎么做呢？

一是讓孩子經受困難的磨煉。沒有困難，就磨煉不出意志。孩子每克服一個困難，意志便得到一次鍛煉。當然，我們無須有意為孩子設置困難，因為人生路上處處有困難；我們也無須有意為孩子排除困難，因為孩子有權享受克服困難后的自豪與快樂。我們只需把真實的生活還給孩子，孩子就會從中得到磨煉。

二是培養(yǎng)孩子的挫折耐受力。首先，應該讓孩子明白，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其次，教會孩子正確對待挫折。挫折有兩重性，既可能使人悲觀失望，失去前進動力，也會使人激發(fā)出更大的意志力量。最后，教授孩子一些心理調節(jié)技術。前面的案例中，我正是從這一點出發(fā)而提供的心理支持。教師可以直接給孩子這樣的心理支持，也可以幫助孩子尋求專業(yè)的心理輔導。

三是給孩子找點“苦”吃。美國和加拿大的很多城市，每年都會舉辦“鐵孩子”運動會，比賽內容為連續(xù)進行長距離游泳、騎車越野和長跑，非常具有考驗性。日本中小學則普遍開設鍛煉課，在嚴冬組織孩子身著短衫短褲進行戶外長跑，讓孩子們上好“吃苦”這一課；還有學校給孩子吃“饑荒餐”，吃他們祖輩在二戰(zhàn)后的饑荒年月里吃過的東西，一連吃三天，盡管有的孩子嚎啕大哭，學校也不“心慈手軟”。

你看，鍛煉孩子的意志，培養(yǎng)孩子的逆商，為孩子們“精神補鈣”，學校和教師是不是也大有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