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友從站臺上走下來,手里捧著一件黑色的雨具,吞吞吐吐地說:“雨越下越大了,下次再和你回去吧,你一個人路上小心些?!彼延昃呷谖沂掷?,轉(zhuǎn)身走進(jìn)進(jìn)站的人群。
這次我也只好一個人獨(dú)自回老家,好些年了,我都是一個人回去。其實(shí)來不來都無所謂的,不回來也無可牽掛的,只是有時還想回來看看,沿著寨子的路走走。
回到老家,第二天就晴了。晌午的時候,我走出寨子,走著走著就來到了小河邊,河岸邊柳樹的葉子已早早地落了。我若無其事地捧著相機(jī),打算拍幾張照片帶回城里,從照片上告訴女友哪里是我小時候常玩的地方,在哪里我們又做了什么。
剛拍了幾張,小時候和豆渣、馬夫在河邊玩耍的情景慢慢從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
此時,太陽收斂了刺眼的光芒,變成金燦燦的光盤掛在房背后的山尖上。秋天,天空藍(lán)藍(lán)的,萬里無云,像一個明凈的天湖。慢慢地,顏色越來越濃,恍若河水在加深。遠(yuǎn)處巍峨的山巒,在晚霞中,涂上金黃色,格外瑰麗。太陽宛若一張淺黃的羊披氈,被風(fēng)刮在頭頂飄著。遠(yuǎn)處,幾朵綻開的云,沉甸甸地躲在了山背后。
記得小時候,到了冬天,我們經(jīng)常去河灣里撈魚,在背陰的地方,水特別涼。撈的時間長了,褲子就會濕到褲襠,幾個小伙伴常凍得瑟瑟發(fā)抖。以前,女友生氣時我會學(xué)小時候冷得打哆嗦的樣子逗她笑,開始幾次她真的笑傻了,可沒逗過幾次,她不但不覺著好笑,還覺得我有點(diǎn)犯神經(jīng)病。
小時候常聽寨子里的老人說,娃娃的屁股上有三把火。這話并不見得,冬天下河去撈魚,太陽稍微遮過去,腳手就凍得像塊木頭,冷得受不了,小孩子也是很怕冷。
此時回到老家,站在河邊,秋天的河水很清澈,只是綠色日漸蕭條,遠(yuǎn)近一片頹唐,彰顯出毫無生氣的樣子。不過,眼眸深處顯現(xiàn)出的模樣很澄澈,三個流著鼻涕的小孩提著桶,光著腳丫,踩著硌得腳掌生疼的石子,一顫一顫地走在鋪滿陽光的河灘上。我看著河對岸發(fā)呆,恍恍惚惚,總想把女友想進(jìn)小時候的生活,我們過家家,背她過河,青梅竹馬,背她長大就做我媳婦。
閉上眼睛,我恍惚看到豆渣、馬夫和我提著桶,卷起褲腿,爬上小坡,挨個把桶放在收了莊稼的地里,站作一排,迎著太陽躺下了。褲子冒著氣,夕陽的余暉照在我們身上,暖暖的。
我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褲子,干燥,穿透著秋天微涼的氣息。猛然才意識到,和小伙伴們撈魚那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我把女友給我的雨具放在河坎上,提起相機(jī)漫無目的地走,努力尋找一個比較滿意的構(gòu)景。
我跟女友說過幾次,來我小時候的老家走一回。有幾次本來說好了,等到了出發(fā)時她就反悔了。在一起三年了,我們沒有見過彼此的家人,對今后的日子也沒有長遠(yuǎn)的打算。每一次對彼此特別依賴時都會說好要跟彼此的親友見見面,熟識熟識,可過了說的那一會兒,又好像什么都沒說過,在這座城市,曾幾次意外懷孕,最終我們還是決定去做了,理由都很充分,我們還沒有達(dá)到要生養(yǎng)孩子的物質(zhì)條件。
聽到有牛鈴鐺響,我回頭看,馬夫趕著兩頭牛順著河灘下來。我有點(diǎn)激動,趕緊舉起相機(jī),打算取一個牧童晚歸的鏡頭,咔嚓拍了一張。出乎我的意料,閃光燈剛閃爍,馬夫就怯生生地躲到牛背后去了。
我放下相機(jī)急匆匆地問:“你是馬遠(yuǎn)家的娃娃嗎?”馬遠(yuǎn)就是馬夫,我小時候的玩伴,我們叫習(xí)慣了他馬夫。
“嗯?!蔽衣牭剿锍鲆恍÷暰涂吹脚e起手里的棍子打在牛背上。
“你爸爸回家了嗎?”
他搖搖頭,來不及追問,他已經(jīng)趕著牛爬上村口的小路了。一年前我和馬夫在城里見過一面,我請他去附近的一個小餐館吃飯,他苦悶地和我聊,他和老婆去沿海打工,老婆跟別人跑了,沒了老婆,回了家也不像個家。聊到未來,聊到生活,氣氛就很壓抑,只能簡單聊了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很難聊到一個歡喜的話題上,就各自悶著頭喝酒,沒喝幾杯他就醉了。走出餐館時,馬夫偏著腦袋指著我的鼻子說:“杜康,是兄弟就給我三百塊錢,老子今晚要去找小姐,要去嫖娼……”
我掏四百塊錢給他,他接過去看了看,醉醺醺地說:“夠兄弟,等我有錢了就還你!”他轉(zhuǎn)過身一擺一擺地走下臺階。
我站在餐館門口看著馬夫醉醺醺地穿過斑馬線,東倒西歪地從霓虹燈下走遠(yuǎn),慢慢消失在城市夜晚的霧靄中,湮沒在人海,從此也就沒有聯(lián)系。
以前我們經(jīng)常躺在河岸邊的莊稼地里曬太陽,現(xiàn)在莊稼地沒有種了,變成一條破爛不堪的公路。這兩年回家,經(jīng)??吹揭惠v輛拉礦的大貨車歪歪跌跌頂著一片黃灰駛過,車輪后拖著一條長長的黃灰奔跑。
記得小時候,有一天我們正躺在地里曬得正昏昏欲睡,聽到牛鈴鐺響,三個都支起頭,用手遮著陽光??吹絽螏r跟在牛后,揮著鞭子,牛甩著尾巴,一縱一縱地溜著跑下了河。鈴鐺在牛脖子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仨懼?,格外悅耳?/p>
豆渣很恨呂巖,在那個傍晚之前,豆渣曾無數(shù)次跟我和馬夫說過:“日他媽,呂巖打了我爺爺,咱們要想辦法弄死狗日的?!?/p>
我們當(dāng)時嘴上答應(yīng)了,卻一直沒有實(shí)際行動。他每次生氣都會把這事提出來說,經(jīng)常指著我和馬夫的鼻子破罵:“狗日的兩個,說好幫我整死呂巖算不算數(shù)的?”我們都不好意思地看著他,他就對我和馬夫咬牙切齒地說:“媽的,不幫算了,爺爺不能白白地被他打了,等我長大,一定把呂巖揍個半死?!?/p>
去年清明節(jié)我去后山給爺爺上墳,看到墳地下來的黃泥坡上多了一座新墳,我順便問妹妹寨子里誰又死了?
妹妹翹起腳,用腳尖指了指低矮的墳堆,嘆著氣說:“小爺爺,死得可憐,發(fā)喪時豆渣也沒在身邊?!?/p>
我驀然想起,妹妹說的小爺爺是豆渣他爺爺呀。我拿起酒水,跑去墳前磕了個頭,燒了些香紙。妹妹很小聲地對我說:“哥,你還給他燒紙點(diǎn)香,他活著的時候經(jīng)常說你壞話呢!”
我沒有搭妹妹的話。不管怎么說豆渣的爺爺以前是我們寨子的寨老,只是世風(fēng)驟變,記得在我很小時候,寨老的威望和地位就不比從前了。
2
我以前也跟女友說起過我們寨老的事,沒說前女友很好奇,胡亂猜想,她很肯定地認(rèn)為我們寨子是一個原始的部落,有森嚴(yán)的等級制度,大小事全由寨老拿捏,寨老就是我們寨子的權(quán)威。
可我記憶中最深的是村長經(jīng)常指著寨老的鼻子破罵:“寨老,老不死的,你說的話還不當(dāng)老子放個屁用!”
我告訴她寨老在我們這一代隨便被人指罵,被大伙批斗時,她嘆著氣說:“一群沒有敬畏和信仰的生靈,白白活在這世上,真是豬狗不如?!?/p>
記得小時候,寨老不是完全沒事可做,也還會組織全寨子的人殺牛祭山,當(dāng)然那也僅是流于形式罷了?,F(xiàn)在寨子不再有寨老,也不再殺牛祭山,大伙各自走東闖西,只為了能賺錢養(yǎng)家糊口。祭山在我印象中還算隆重的是我七歲那年,那時呂巖剛來我們寨子不久。寨老認(rèn)為寧可全寨子不去殺牛祭山,也不可落下一家一戶,要恢復(fù)全寨子殺牛祭山的習(xí)俗,人丁才會興旺發(fā)達(dá)。寨子里的人不好推辭,都答應(yīng)去了,可呂巖說什么也不去。
寨老去他家動員過幾次,嚇唬他不祭山會發(fā)生災(zāi)荒,整個寨子就雞犬不寧。好話歹話說盡,寨老磨破嘴皮子,呂巖還是說什么也不去。
祭山那天,一場隆重的儀式在老鷹山腳下的破廟里熱熱鬧鬧地舉行了。全寨子的人把破廟簡單修繕了一下,在廟前殺了全寨子湊錢買來的牛,祭祀就開始了。各家各戶抬弄著貢品,屏住呼吸,寨老顫巍巍地端著一壇子酒,鄭重其事地對著天說了很多字句模糊的禱詞。全寨人神色僵硬而又虔誠地?zé)悖矶\。那天,人群聒噪,懷有不同目的的默契,遠(yuǎn)遠(yuǎn)的半空中煙火繚繞,酒肉飄香。
祭祀時,豆渣站了挨著寨老,我站了挨近豆渣,寨老的祭辭含糊不清,不過最后幾句我還是聽清楚了,好像是說:“……順風(fēng)順雨往老鷹山來,狂風(fēng)驟雨往別處去……”
祭祀完,鑼鼓喧天地敲了一陣子,大家開始分食酒肉,跳地戲,耍花槍,一副熱鬧非凡的景象。到了傍晚,喧鬧了一天,各家各戶搬弄起自己的家什扯成一條線就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鼗卣恿耍藗儫o精打采地走在路上,恍若一批浩大的喪葬隊(duì)伍。
回憶起那一天回來的場景,可能誰也沒有想到,天上突然就雷聲隆隆,閃電一陣接著一陣,暴雨瓢潑似的落下來。一頂頂黑色的雨具,剛撐開就被大風(fēng)吹翻了,人群像斷了線的珠子,七零八落地奔跑在回家路上。
人群沿著河岸奔跑,河里洪水漫過梯田,翻著巨浪,波濤洶涌,浪渣起伏,河水在莊稼中間流竄著。
幾天過后,洪水終于退了,寨子里到處彌漫著一股發(fā)臭的腥味。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如何跟女友去描述那場洪水。此時看到洪水沖了留下的漩渦,二十年后依然可見,只是里面長滿了苦蒿、蕨草之類的植物。
洪水過后,莊稼說沒就沒了。那些日子,寨老閑得發(fā)慌,就背著手,扛著煙袋,走家串戶地去說:“他娘的,就怪呂巖那狗娘養(yǎng)的沒去祭山,老天才懲罰我們寨子的……”
大家眼看沒了收成,眼睛紅紅的,聽寨老一說,全寨子的人開始拿呂巖家開涮,路上遇著總要吐他家人幾口唾液。出人意料的是,面對全寨人的憤怒,呂巖總保持著不大正常的沉默,大家想著呂巖這個外來雜種應(yīng)該會學(xué)乖了。可當(dāng)所有人發(fā)泄完,家家戶戶開始在淤積了泥沙的田里種上蕎麥,挽救一點(diǎn)收成時,呂巖仿佛被瘋狗咬了一樣,發(fā)瘋似的跑去豆渣家,抓著他爺爺?shù)囊骂I(lǐng)就把寨老往死里打。
寨老幸好命大,滴水沒喝躺了三天,寨子里的人感覺不對勁,才帶著豆渣去外鄉(xiāng)抓幾服中藥熬了喝下后,才漸漸能吃一些東西,在家里躺了一個多月還是活了過來。
看著低矮的墳堆,我又折幾份紙燒在寨老的墳前,想到這事,突然心口憋得堵。我掏出煙,點(diǎn)了一支插在墳頭,自個兒也點(diǎn)燃一支,把瓶子里的酒水全部倒在墳前,抬起頭看著山下的寨子,恍若隔世。
關(guān)于呂巖,我是后來才聽說的。據(jù)說二憨大爺?shù)拇笈畠罕蝗素溩淤u到江蘇給人做老婆。二憨大爺難過了幾年,擔(dān)心小女兒長大要是和大女兒一樣嫁遠(yuǎn)了,自己和老伴連個養(yǎng)老送終的人都沒有。心里磨蹭了兩年,才通過親戚介紹把呂巖招姑爺進(jìn)門,這樣,他才來到我們寨子。
去年清明回老家,碰巧遇到了二憨大爺?shù)拇笈畠貉┕谩O肫鹦r候聽人說她被賣到江蘇,于是我當(dāng)面向她求證了多年的疑惑。
雪姑告訴我,她不是賣到江蘇,而是浙江,在那邊也有兩個小孩,算起來她大女兒和我同歲,現(xiàn)在可能為人母了。雪姑說,她在那邊生活不習(xí)慣,前些年又回到了寨子,嫁給寨子里已經(jīng)四十多歲的干寶,又生了一個小孩,八歲了。她在浙江辦過結(jié)婚證,沒離婚,回來雖再婚,但結(jié)婚證也辦不了,現(xiàn)在孩子戶口也還沒上。
她很難為情地笑著說:“哎,前幾年不知發(fā)什么神經(jīng)跑了回來,現(xiàn)在寨子里多少人想著去浙江打工,回來比在浙江過得清苦多了。”
她告訴我,浙江那個男人對她很好,干寶喝醉酒就罵她是破鞋,掛羊頭賣狗肉。
“阿康,你現(xiàn)在還去城里過好日子了,據(jù)說你小時候有點(diǎn)調(diào)皮,老是搗鬼,連呂巖也常被你們幾個小屁孩欺負(fù)?”
“小時候不懂事,呂巖姑父還好吧?”
“前年去深圳做水泥工從腳手架上掉下來,已經(jīng)死了!”她說完嘆了一口氣。
3
想起雪姑說呂巖死了,已經(jīng)是一年前的事了。我拿著相機(jī)對著河對面的山崖拍了一張,除了一層一層的巖石,光禿禿的。我突然又想起賀花臉的牛從山崖上滾下來的情景。
記得那天傍晚,我們褲子曬得差不多的時候,我們看到呂巖趕著母牛下河飲水。這時,賀花臉家的牯子牛正在山頂上啃著草皮,看到呂巖家母牛在河里遛。偏著頭叫了幾聲,呂巖家母牛聽到有牯子叫,仰起頭看著山崖上叫了幾聲。
牯子牛聽到了,一個黑影在山頂晃動著,似乎在往河里跑。我們看到賀花臉提著鞭子在前面攔,賀花臉往這邊攔,它往那邊跑。牯子牛乜著眼睛,仇視著他。賀花臉沒留神,牯子牛亂竄幾圈,沒跑幾步就像一個皮球一樣從山崖上彈跳幾下,幾跟頭就滾了下來。
我,豆渣和馬夫站了起來,山崖上冒出一團(tuán)黃灰,騰空而起。
母牛受驚了,腳一蹬,跳幾縱,甩起尾巴就跑進(jìn)田里。呂巖跟在牛后,揮著鞭子追著跑了進(jìn)去,回頭望了望那團(tuán)騰起的黃灰。母牛在田里遛了幾圈,呂巖就把母牛攆回家了。
我們看到賀花臉也從山崖上跑下來了,我們也跑到牛面前,牛趴在水中,被水沖擊著,眼睛無力地眨著。賀花臉看了看牛又看了看站在旁邊的我們,過去摸了摸牛腦門,拉著牛角,用力推了推,牛還是站不起來。賀花臉轉(zhuǎn)過臉,看著我們說:“去,去幫我把呂巖叫下河邊來?!?/p>
馬夫看了看我,拉了一下豆渣,似乎有點(diǎn)兒害怕。我看賀花臉臉色陰暗,嘴角在抽搐,憋了滿腔的怒火。我說走,他倆就跟著我往呂巖家方向跑去。在路上,豆渣說:“我爺爺打不過,讓賀花臉收拾他,狗咬狗最熱鬧了?!?/p>
跑到呂巖家陰溝后面時,我們就聽到有人出來把他家槽門抵住了。豆渣問我還要不要喊他開門,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豆渣就拖著腔喊了:“呂巖,開門,呂巖,開門,賀花臉家牛滾了站不起來了,他叫我們來喊你?!?/p>
呂巖家沒動靜,豆渣故意吆喝著,拉長脖子大聲喊,我和馬夫用勁推門。門發(fā)出吱吱的響聲。我們推門的力越來越大,呂巖家腐了的槽門不小心就被我們推歪了,呂巖沒出來,倒是聽到呂巖的婆娘出門了,后面還跟著豆豆。
我放下相機(jī),遠(yuǎn)遠(yuǎn)地望了望呂巖家的房子。圍墻已倒塌,老瓦房的屋頂上出現(xiàn)了幾個窟窿,椽皮朽了,瓦片散落在墻檐下。旁邊有兩間新修的平房,由于沒有人住,門檻邊的苦蒿長得比人還高了。
聽妹妹說,雪姑前幾年雖回來,但和她妹妹合不來,自從嫁給干寶后,兩家就很少往來,仿佛成了仇人一樣。今年,他娘也和豆豆去福建打工,豆豆的弟弟據(jù)說也去外地修高速公路去了。
豆豆和我年紀(jì)差不多。記得小時候,他人雖小,做事卻活像一個大人。每次在寨子里看到我們就跑,從來不和我們玩。在寨子里看到他,總跟著他爹干活。
那時好奇他為什么就不和我們玩,總故意躲著我們。有一天傍晚,看到豆豆和他娘在他家水井邊洗菜。我讓馬夫趁他娘回家的時候悄悄去他家水井邊跟他說,只要他下河來,我們?nèi)齻€就每個人送他幾條魚。那次,他果真信了,跟著馬夫來到了河邊。我和豆渣跑過去,三個人把他按在河邊的荊棘樹后面,豆渣利索地就脫了他的褲子。豆渣提著褲子踩著河水跑到對岸,我們才放開豆豆,沒想到他光著屁股一邊哭一邊叫著他娘回家去了。
由于他沒有追著我們搶,我們感覺很受挫敗。我們回家要經(jīng)過豆豆家陰溝后面,就順便把豆豆的褲子送回去。我們到他家陰溝后面時,他娘拉著光著屁股的豆豆站在路上,攔著我們。我們走近她,她就氣勢洶洶地開罵:“小雜種些,斷子絕孫的娃娃,養(yǎng)得起教不起嘞……”
我們覺得理虧,埋著頭,縮腳縮手地把豆豆的褲子扔在她腳下,提著桶就回家了。我回到我家吊腳樓上,聽到有哭聲從馬夫家里傳出來,有棍子噼里啪啦的聲音打在馬夫身上,之后就聽到馬夫鬼哭狼嚎。我擔(dān)心自己會被父母揍,到家就裝作肚子痛去睡了。其實(shí),母親干活回來并不知道我們挨過呂巖家婆娘罵,回到家聽說我肚子痛,就著急地去煮了一個雞蛋拿到床邊,把殼剝了哄著我說:“康兒,肚子再痛也要把雞蛋吃了,吃完雞蛋明天肚子就不痛了……”
回憶起小時候的情景,我又想母親了。
4
女友有段時間心情抑郁,睡不著。她喜歡聽我小時候寨子里的經(jīng)歷,我也給她講過賀花臉家滾死寨子祭山牛的事,但是,她聽了就只是傻笑,但我還是把它說完。
那天我們站在呂巖家槽門外,他婆娘出來,就不再推槽門,從門縫里看里面。她在院子里看著槽門,罵著說:“短命的娃娃,不要推我家門,滾遠(yuǎn)點(diǎn)?!?/p>
我跟豆渣和馬夫使了一個眼色,又推了一下槽門。呂巖的婆娘惱了,抽下抵槽門的木桿,拉開了槽門。我們慌了,就放聲哇哇地假裝哭起來。
賀花臉從河邊跑上來,我們知道救星來了,我們?nèi)齻€沖過去拽住呂巖的婆娘,哭鬧著說:“是賀叔叫我們來喊你的,你為啥打我們。”
被我們一鬧,呂巖家婆娘也懵了,我從沒有看到她那樣無助過。她對著屋子里喊:“呂巖,膽小鬼,門后頭的彎刀背,你出來難道他們會把你吃了?”
我們?nèi)嘀劬?,看到呂巖出來我們就閉嘴了,三個一起躲到賀花臉身后。賀花臉上前兩步,偏著頭說:“祭山的牛滾得半死不活的,下去看看吧。”
來到河邊,賀花臉指著牛說:“呂巖,這是族里喂了祭山的牛,你不祭山便罷了,為何還放你家騷母牛出來惹它?”
女友踢了我一腳,笑著說:“惡俗,他真這樣說一頭母牛?”
我忘記賀花臉有沒有這樣說,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想把言語說得挑逗一些,給女友增添一些笑點(diǎn)。其實(shí),那段時間我也不知道女友怎么了,不僅心情差,連做愛都感到厭惡。唯有講一些我經(jīng)歷中覺著有趣的故事給她聽,使她心情不覺著煩悶。
呂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每天都放牛下河飲水,這……與我……無關(guān)?!?/p>
寨子里有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就趕到河邊。寨子里的赤腳醫(yī)生李高龍?zhí)嶂t(yī)藥箱也趕到了,看了看,嘆著氣說:“哎,也就這口氣在,四肢粉碎性骨折,肚子里的腸胃一團(tuán)糟?!?/p>
賀花臉歪過頭說:“老哥,看來牛是站不起來吃草了,你打算怎么處理?”
呂巖紅著臉說:“牛是畜生,與人無關(guān),別想把責(zé)任推在我身上。”
賀花臉從牛身上收回手,兇猛地站起來,用勁推了呂巖一掌,把外衣一把脫了扔在地上,咬牙切齒地說:“什么?我的牛不看到你家母牛它會自己滾下來嗎?”
呂巖縮著手說:“這是你運(yùn)氣不好,怨不得我家牛,別把這事賴在我頭上,也別想讓我賠你!”
賀花臉冷漠地在人群中笑了一聲,對著周圍的人說:“呂巖,你還有老小,我單身漢一個,別說不賠的話,我還怕了你不成?”
女友拍了我一掌,追問說:“?。磕銈冋拥膯紊頋h是不是都很無賴?”
我的故事被女友打斷,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上次回家聽說的告訴她:“上次我回家,據(jù)說隔壁寨子四十歲以上找不到老婆結(jié)婚的單身漢就有八十多個了,寨子里的姑娘出去打工就嫁遠(yuǎn)了。我們寨子不光是單身漢,無兒無女的寨里人都要讓三分的?!?/p>
接著,我又接著把賀花臉家滾牛的事講完。
李花狗靠近賀花臉,擠著眼睛,小聲地說:“這狗日的,別和他講道理,講了有屁用,先揍他一頓再說?!?/p>
賀花臉自己也亂了分寸,看著周圍的人。耗子又湊過去說:“這狗日的你難道打不過他?打不過的話我們幫你?!辟R花臉歪著頭,看著呂巖,也沒有行動。
人群中又有人站出來,走到呂巖身旁,用手拐子拐了一下呂巖說:“呂巖,你說一點(diǎn)服軟的話,他不要命了你還要命呀,你放得下老婆孩子???”
李花狗走到賀花臉的身邊,拉了拉他。賀花臉?biāo)坪跽l的話也不聽,故意把臉轉(zhuǎn)過去,仰起頭看著山崖。
我和豆渣擠進(jìn)人群,聽到過去拉的李大爺小聲說:“別這樣,人家一個從外地來的,生活也不容易,有事大家擺在桌面上說,要好好商量?!?/p>
李花狗沖過去大聲說:“叔,你都多大年紀(jì)了,他們的事會自己處理,不麻煩您老?!崩畲鬆斂瓷先ビ悬c(diǎn)兒委屈,扒開人群就走到石坎上去坐著,掏出煙包,拿出煙桿,一個人卷起旱煙,吧嗒吧嗒地吸起來。
眼看太陽就落到山尖下面去了,昏黃昏黃的。河邊的小孩子越聚越多,吵鬧著,聽不到大人說什么,兩伙人把賀花臉和呂巖拉了坐在河岸的石坎上。寨子里的人開始七嘴八舌地勸起來。勸了好一會兒,有人掏出旱煙抽了起來,賀花臉吐著唾沫,咂著嘴說:“你看一下,你賠我多少?”
呂巖不吭聲,旁邊的人推著呂巖說:“哎,呂巖,你倒是說呀,都成這樣了,你不賠是說不過去的?!?/p>
賀花臉說:“你不說是吧,那你就賠三千六吧!”
這時李大爺從石坎上站起來,大聲說:“這個數(shù)多了,你的牛好好的時候也只值得這么多,大家都是一個寨子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做事也要對得起良心。”
馬夫的爺爺也來了,也站到李大爺?shù)纳磉吀胶椭f:“小賀子,我看這個事情這樣吧。呂巖賠你一點(diǎn)兒,你今年沒有喂年豬,牛既然好不起來了,不如就宰了腌著自個兒吃了吧?!?/p>
賀花臉苦著臉,眼睛一瞥一瞥地打量著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會兒后,扒開人群看著坐在石坎上的呂巖說:“你倒是說呀,你賠我多少?”
呂巖悶著頭,一句話也不說。這時,呂巖的婆娘出現(xiàn)了,她擠進(jìn)人群,指著賀花臉說:“賀花臉你這雜種,我家哪里有錢賠你。摔死了都不賠,何況還沒死?!?/p>
見賀花臉不理她,呂巖的婆娘又走上前,踢了賀花臉一腳,拖長聲音說:“寡公子,上次在寨子口摸了我的奶,你賠多少?”
女友呵呵地笑起來,用力掐了我一爪,仰起頭看著我說:“你編的吧,那女人真當(dāng)著那么多人說?”
“當(dāng)然是真的,我們幾個小孩聽她那么一說就只顧著笑。前年我回去遇著她了,看著她干癟的乳房,回憶這事都有罪惡感呢?!?/p>
她說完,很多年輕人開始打著呼哨,我們笑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馬夫沒笑,我踩了他一腳,呵斥他說:“狗日的,你為何不笑?”
馬夫委屈地說:“爺爺在,我不敢笑。”
聽他一說,我和豆渣都原諒了他。我們忙著問馬夫,卻沒有聽到呂巖他們說了什么。我們擠進(jìn)去,呂巖瞟看著賀花臉,咬著嘴唇,憋著一口氣說:“我最多賠你六百六,多上去就一分也不賠?!?/p>
寨子里人開始騷動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說:“呂巖說的實(shí)在,這個數(shù)很適合,很公道了?!?/p>
呂巖的婆娘沖過去打了呂巖一巴掌,哭鬧著說:“你有錢你賠,你這個窩囊廢。”
呂巖站起來,一巴掌打在他婆娘的臉上,嘶啞著聲音說:“你這不要臉的,你還不滾回家去,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呂巖的婆娘轉(zhuǎn)過去就拽住賀花臉說:“你這狗娘養(yǎng)的,你摸了我你賠多少?”
賀花臉?biāo)﹂_呂巖的婆娘,不屑地說:“何出此言吶,你有證據(jù)嗎?沒有證據(jù)就不要說了讓呂巖臉上無光?!?/p>
“無聊,這都是什么破事,你們寨子就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嗎?有沒有淳樸一點(diǎn)的,有趣的?”
我發(fā)覺沒什么有趣的,抱緊女友,轉(zhuǎn)過頭看著外面黑漆漆的夜空,感覺懷里摟著一個女人同樣特別寂寞。
5
抱著女友沉默了一會兒,我還是把那個故事講完,因?yàn)楹孟褡再R花臉的牛滾了之后,寨子里誰家也不愿拿出自家牛來殺了祭山,后來我們寨子就再也沒有祭山了。
呂巖站起來,拉了拉賀花臉說:“花臉,別和她一般見識,我賠你就是?!?/p>
賀花臉冷笑了一聲,轉(zhuǎn)過頭說:“呵呵,馬夫爺爺讓我把牛宰了腌著吃,你家祖?zhèn)鞑皇鞘来粴⑴?,不吃牛肉嗎?牛請你幫我宰了,破例吃一頓牛肉,錢不要你賠,咱倆扯平。如果你殺牛,又不想吃牛肉,那就賠錢,一分鐘都不能拖。”
呂巖對著他婆娘說:“回家找錢來,他要我們就賠他?!?/p>
呂巖的婆娘哭鬧著說:“你哪里有錢你去拿,他要賠你的你怎么不給他要?”說完,手不停地在臉上擦著鼻涕和眼淚,拉著豆豆就回家了。
“是不是他家的錢也是他老婆保管?。俊迸阉砦业氖?,打趣著,伸一只手搭在我的胸脯上。
“不是,那個年代吃飯都成問題,哪里有錢。我記得小時候很多人家去街上打煤油來點(diǎn)燈都要湊雞蛋到街上去賣呢?!?/p>
呂巖很無辜地站著,賀花臉倒是回家把宰牛刀扛下來了。
這時,村長騎著馬從上河下來了??粗觾砂墩緷M了人,瞇著眼睛問了問周圍的人,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賀花臉也走到呂巖跟前,呂巖還坐在石坎上,賀花臉打趣著說:“賠錢就給我,不賠就幫我宰了這牛。”
村長接過宰牛刀,咂著嘴說:“呂巖你這慫人,你怕個卵,殺了今晚咱們好下酒,你他媽別磨磨蹭蹭的?!?/p>
呂巖顫巍巍地接過宰牛刀,看了看牛脖子,閉著眼睛,用力舉起宰牛刀。舉起的瞬間,夕陽照在刀上,看起來賊亮。
呂巖的手慢慢落下,周圍的人一哄而散,牛安靜地躺著,隨著手起刀落,刀在呂巖的手里前后一拉,牛頭就落地了,只有一點(diǎn)皮牽著脖子。大股的血飛濺出來,飛濺在呂巖的臉上,噴了一地,像一股很大的泉水淌進(jìn)河水,河水一下子就變紅了。牛的眼睛白泛泛地睜著,呂巖睜開眼睛看到牛的樣子,一屁股就坐到后面的河灘上。
村長從石坎上跳下來,吆喝著說:“牛殺了,大伙兒抓緊時間剝皮,割肉拿去炒幾個小菜下酒?!?/p>
很多人很聽村長的吩咐,開始手忙腳亂地剝皮,剔牛肉,幾個提著牛肉回家做飯。寨老在人群中張望著,悄悄跟人說:“我們祭山的牛就這樣沒有了呀,不祭山我們還有收成么,還吃什么呀!”
寨老見沒有人理他,無望地看了看大家就尾隨著人群往賀花臉家去了。
寨子里的小孩爭先恐后地接過割下的牛肉往賀花臉家送去。送了幾個來回,豆渣叫停馬夫和我,小聲說:“我們悄悄放兩塊牛肉在刺籠里,明天去撈魚的時候帶上鹽巴,燒火烤了吃?”
“豆渣這個人有意思,現(xiàn)在應(yīng)該混得很好吧?”女友打斷了我,打趣著說。
我嘆了一口氣,不大愿意提豆渣。豆渣雖沒讀多少書,但有心眼,敢闖敢干,前些年成了寨子里的暴發(fā)戶。就在五年前,他和鎮(zhèn)上的幾個“老板”合伙開小煤窯,埋了幾個人,成了替罪羊就進(jìn)去了。其實(shí)他的命挺苦的,他爹在他幾歲的時候就跟人喝酒打架被人踢斷腸子死了,他爹死了后他娘也改嫁到外鄉(xiāng)去了。他從小就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可妹妹說他爺爺死了可能都還不知道,也不知道他要在牢里坐多久才出來。
我,豆渣,馬夫和其他幾個差不多大的小孩湊做一桌,我們不喝酒就拼命地吃肉。我邊吃邊往火塘邊看,看呂巖究竟吃不吃。有人進(jìn)屋里說:“誰丟了那么一大塊牛肉給狗,門前有幾條狗拖著一大塊牛肉搶著吃?!?/p>
豆渣掐了我一爪,我才想到我們藏在刺籠里的牛肉可能被狗發(fā)現(xiàn)了。豆渣從板凳上站起來,慌忙說:“我們的桶還在河里呢,會不會被人提走?”
跑出門外,豆渣拉住我和馬夫說:“別去了,我剛才提到我家院子里去了,我是擔(dān)心狗拖著吃的是我們藏的牛肉。”
我們關(guān)了電筒,悄悄走到刺籠邊,豆渣爬進(jìn)去摸了摸,在刺籠里說:“媽的,這狗鼻子真靈,明天的美餐沒有了?!?/p>
我們走進(jìn)賀花臉家槽門,賀花臉正追著幾個狗打,手里提著一塊被狗撕扯過的牛肉。我們經(jīng)過他身邊時,賀花臉就抓住馬夫說:“你們提肉回家有沒有看到誰把肉扔給狗了?”
豆渣揚(yáng)著聲音說:“沒有,我家沒喂狗,不舍得扔肉給別人家狗吃?!?/p>
賀花臉進(jìn)屋,走到火塘邊,挨近呂巖說:“牛也殺了,大伙吃點(diǎn)肉,喝杯酒就什么事都沒有了,你在這里不吃不喝我也有想法?!闭f著就伸手拉呂巖,呂巖甩開了。
賀花臉喝了酒,憋紅著臉說:“呂巖,如果牛肉都不吃就是不給我面子,就是在生兄弟的氣,那你還得賠我三百六。”
村長醉醺醺地走到火邊,伸手拉開賀花臉,指著呂巖說:“呂巖,大伙兒都吃,你不吃這不行!吃了又不會死人,怕什么?”
寨老搖著頭說:“他不吃拿去喂狗!”
村長歪過頭瞪眼看著寨老說:“寨老你別胡攪和,吃飽喝足就滾。”
呂巖被村長拉了坐到桌上,村長倒一碗酒遞給他,他喝了一小口。村長又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牛肉,喂在呂巖的嘴里,呂巖閉著眼睛咽下去,站起來就往門外跑。
村長醉醺醺地拉他,呂巖掙脫撒腿就跑。村長倒在地上,吐著酒氣罵:“狗日的,太不給老子面子……”
那天我給寨老燒完紙,祭拜了爺爺就下山了。回來的路上,我問妹妹寨老說了我什么壞話。妹妹笑著說:“他活著的時候老是在寨子里說你去城里找了一個富婆,后來你把富婆毒死,霸占了富婆的家產(chǎn),你又重新找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p>
我跟女友說了這事,女友笑著說:“是不是你們寨子的人認(rèn)為你在城里就很有錢???”
“也許吧?!?/p>
“呵呵,那我是富婆還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他們一定不知道我和你擠在狹窄的出租屋里艱難度日吧?”女友又蹬了我一腳。
我站在河邊,往事浮現(xiàn),猶如天空飄過的云。我拿起相機(jī),對準(zhǔn)賀花臉的房子拍了一張。我看了一下照片,瓦片發(fā)黑,古老的瓦房空寂地定格在鏡頭里。妹妹昨天告訴我,賀花臉前一個月去敬老院了。
和女友在一起這么長時間了,本來打算去她家那邊走走,來我老家看看,就把婚結(jié)了,簡單生活,簡單做愛,再生養(yǎng)一兩個子女。可好幾次說妥了,可臨走時,她要么嫌老家路不好,要么說坐車太累,一直就這樣拖著。
我站在柳樹下,似乎找不到新奇的構(gòu)景帶回去讓女友了解這個寨子。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在站臺上女友遞給我的黑色雨具,讓我回憶起當(dāng)年下暴雨時寨子里的人逃跑時撐不開的雨具,心里隱隱掠過一絲涼意。過兩天我可能又要回到城市,蜷縮在出租屋,給女友編造過去。
特約編輯 梁 帥
作者簡介:孔維越,貴州省威寧自治縣人,畢業(yè)于貴州師范學(xué)院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在《山東文學(xué)》《飛天》《鹿鳴》《星星》《雨花》等報刊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