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娟
摘要:好的生活方式與好的話語形式相輔相成,說理是現(xiàn)代社會的重要標志之一。當前,說理領域存在“沉默是金”、“我說你聽”、“想說又不會說”等問題。在學校教育中開展說理教育,應促使學生形成“我們都一樣”的平等觀念,培養(yǎng)說理的能力和技巧,擴展關心公共事務的視野。
關鍵詞:說理;問題;說理教育
中圖分類號:G41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9094(2016)05A-0003-04
傳統(tǒng)社會的標志之一是“天子”傾向于用“權威”進行統(tǒng)治,并將“權威”包裹在“神權”或“天道”之中,讓其擁有無可辯駁的正確性和神圣性,在這樣自上而下的社會體系中,臣民幾乎沒有公共話語權。但是如今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轉變,無論是規(guī)則、政策的設置,還是道德規(guī)范、價值準則的確立,都變得需要正當性的說明,它們必須得有個“理由”。“理由”不同于“權威”,理由的一大特征,就是可以被質疑、被提問、被討論、被反駁,而且它通常以對話的形式呈現(xiàn)。[1]這一轉變使得話語權不再被少數(shù)人壟斷,公共說理逐漸成為現(xiàn)代社會的重要標志之一。本文主要解決三個問題:一是現(xiàn)代社會我們?yōu)槭裁葱枰罢f理”;二是對我們來說,“說理”的問題在哪里;三是從學校教育的角度出發(fā),針對說理存在的問題有哪些恰當?shù)慕ㄗh和方案。
一、為什么需要“說理”?
有什么樣的生活就會形成什么樣的語言,而什么樣的語言又會強化其所對應的生活方式,在現(xiàn)代社會,說理毫無疑問是民主社會應有的話語形式。但在探討為什么需要“說理”之前,我們須首先清楚什么是“說理”,概念的明晰本就是說理的前提。
(一)何為“說理”?
說理,從字面上可將其分解為“說”和“理”兩部分,即“表達”和“知理”,因語言是思想的外在表現(xiàn),故“知理”是“表達”的前提。說理的概念也便包含這兩大問題——“理”是什么,以及怎樣表達“理”。
“理”首先是一種獨立、理性的思維方式,其次是一些基本的價值共識,它們作為說理的標準存在。幾千年來的封建禮制造就了一種蠻不講理、頑固不化的極權體制,在這種體制下,強者制定并享受規(guī)則,弱者只能被動地遵從規(guī)則,弱者的思想被強者剝奪,不被允許具有個人獨立思維。長此以往,個人也習慣了在沒有獨立思維和話語權的體制中生存。近百年來,雖幾經社會革命,但此類陋習仍然存在。在康德看來,弱者之所以處于被奴役狀態(tài),是因為他們理智處于不成熟狀態(tài),自己不能思考,無法運用自己的理智。故思維方式的變革也只能寄希望于人的理性,人們應該學會“公開地自由地”運用自己的理性,而不是臣服于任何權威。具備“說理”的思維方式之后,另一個重要的問題是人們必須知道“理”在哪里,即說理的標準是什么。筆者同意徐賁先生的觀點,即說理需要“民主社會的核心價值,它們是說理的‘理的根本所在”[2]。因為不同意見的辯論最后必然以社會所共同認可的核心價值來衡量自己的合理性,核心價值本身也會保證說理的程序正義。民主社會的核心價值即人們通過理性交流、探討得到的基本價值共識,如什么是正當?shù)男袨椤⑹裁词强梢越邮艿膬r值觀念、什么是正義的政黨政策、什么是好的生活方式,還包括為了保護這些價值共識,而確立的權威,如人權、憲法等法律法規(guī)??傊?,一切都要以“理性”為依據(jù)。
說理的“說”即是建立在這種“理”的基礎上,但“說”也并不是簡單地表達出來。亞里士多德在《修辭學》中指出,“說理”包含三個要素:邏輯——說理要訴諸理智和理解力,要能夠說得通;信譽——說理者本身的品格要素;情緒——能夠引起對方情緒上的共鳴。在說理時,需要說理者具備一定的素質,他不僅要平等地對待對方、尊重對方,自己也需要誠實懇切,彬彬有禮,表達也需要遵循一定的邏輯。徐賁認為,說理是公共生活中的一種理性交流、表達看法、解釋主張,并對別人可能有說服作用的話語形式。這種話語形式意味著彼此平等的雙方,在相互尊重基礎上有邏輯地進行表達和耐心傾聽,另外,說理除了“求同”之外,更應“存異”,甚至“求異”。
(二)為什么需要“說理”?
需要“說理”,源于兩方面的考量:一是說理本身的意義;二是現(xiàn)代社會對說理的吁求。陳嘉映先生認為說理的目標是“通過在此一事上的說服,讓對方獲得理解,讓對方自己獲得理解的能力。說理的目標,若從根本上說,與其說是在一事上讓對方接受自己的看法,不如說是一種心智培育”[3]。理性的交流和討論可以激發(fā)談話者雙方均進行自省,獲得心智的啟發(fā),這可以說是一種共贏的模式。另外,正所謂“理越辯越明”,說理可以幫助我們找到更加真實和正義的東西,毫無疑問真實和正義優(yōu)于虛假和不正義,但是想要獲得真實和正義,就需要運用我們的理性去認識和尋找,而不是依賴別人的給予和解釋。
說理也可以幫助我們構建起一個正義的公共空間。哈貝馬斯討論過兩種類型的公共空間,即“市民的公共空間”和“自律的公共空間”,前者即一些沙龍、讀書會甚至咖啡屋等,任何人不論出身貴賤都可以參加,就文學和藝術進行討論,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后者是由自律的個人通過“討論”的交往行為產生,討論的參加者克服了最初的比較主觀的想法,憑借以理性為動機的共同信念,由非強制的力量達成共識。兩種或輕松或嚴肅的公共空間都是我們現(xiàn)代社會所需要的,均需要人以理性的對話建構。漢娜·阿倫特認為人作為一種社會的或政治的動物,只有在公共領域和公共事務中才能成為真正的人。作為復數(shù)性的存在的人,具有“勞動”、“工作”和“行動”三種行為,但是只有“行動”具備公共性的特征,展現(xiàn)人的復數(shù)性,“行動”指的是以自由的公民間的“對話”為媒介而產生的交往行為,城邦也是由于對話和行動才成為公共領域。由此在阿倫特看來,公共領域是一個自由、平等、公開的空間,人在其中通過“行動”和“對話”展示自己,以此成為真正的人,筆者對此觀點表示認同。
二、說理的問題在哪里?
中國有句俗話叫“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但是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更多的似乎是要么“無理取鬧”、“蠻橫無理”,要么直接“毫不在乎”,對“說理”文化缺乏根本的理解。這樣的話語形式形成的公共空間不僅不能幫助我們成為真正的人,相反會使我們變得越來越沒有道德。endprint
(一)“沉默是金”
百年前魯迅曾用“看客”一詞描述過中國人對待他人他事的立場,上世紀八十年代龍應臺回到臺灣,已養(yǎng)成凡事都要追究個所以然的她也發(fā)現(xiàn)中國人普遍不會說話,“只要火不燒上他床上去,他寧可閉著眼睛假寐”。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王小波在一篇文章的開頭也講過中國人的這個毛病,“在公共場合什么話都不說,到了私下里則妙語連珠”,說明我們不是沒得說,只是不說出來而已。筆者認為沉默基本上有三種心理表現(xiàn):一是我知道,但是我不說;二是我想說,但是我不能說;三是我不知道,不會說。研究心理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任何人都不敢說能完全搞懂某種心理,在這里,我也只是嘗試對這三種心態(tài)產生的原因做一下分析。
“沉默是金”作為一種美德長期存在我國的社會中,《論語》中有一節(jié)是子張向孔子學求官職得俸祿的方法,孔子說“多聞闕疑,慎言其余,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余,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孔子既是在向子張傳授官場法則,也是在講述他自己的人生哲學,即“君子敏于行而訥于言”。幾千年的專制王權又強化了這種思維習慣和思維傳統(tǒng),在這種體制下少說話多做事是最安全也是最值得稱道的美德,否則很可能禍從口出。當然,“少說話多做事”中的“做事”也只是悶頭做自己的事,中國人缺少一種“大家”意識,長期受制于人的狀態(tài)讓我們很少有一種“主人”的意識,他人的事、公共的事我不能管、也管不著。最后,封建社會思想的專制和言論的管制讓很多人成為“烏合之眾”,不是不說,而是根本不知道??傊?,“沉默是金”下的吃苦耐勞并沒有為我們帶來多少進步,我們需要記住,在任何時候,沉默都不可能帶來任何進步,沉默不是美德。
(二)“我說你聽”
幾千年前亞里士多德便有“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的真知灼見,但在我們的學校,尤其是處于教育關鍵期的中小學,師生平等、自由交流和討論的現(xiàn)象仍然少見。中國人善于或者說是習慣于服從,話語形式習慣于“我說你聽”,而不是“彼此言說、彼此傾聽”。
我們習慣于“信人”,而不是“信理”,所信的人還要是被社會所認可的權威人士。在家中,父母是權威,好孩子應該聽父母的話,反駁父母似乎就是沒有盡到為人子女的孝心和本分;在學校里,老師是權威,不能對老師的判斷有所辯駁和質疑;在社會中,領導者是權威,他們講的話是“金科玉律”,我們的任務是好好學習、努力踐行這些“金科玉律”。在這樣的社會形態(tài)下,人們永遠學不會說理——說理應該是彼此平等的雙方之間的交流,身份的不對等永遠帶不來說理。我們應該摒棄“偶像崇拜”的習慣,應該認識到官員、學者及其他社會名人只不過是身份不同的普通公民而已,他們可能會比普通人看問題更深入、更長遠,但是他們永遠不可能左右、控制我們的思想,我們同他們享有同樣的表達意見的權利。說理時,每一個公民都是獨立且平等的主體,都有權利表達自己的意見和主張,而不是去追隨“社會先知”的意見。說理需要的是“英雄莫問出處”和“真理莫問出處”。
(三)“想說又不會說”
隨著網絡的普及、全球化進程的加快,公眾了解、參與社會事件的能力增強了,尤其是新型社交媒體,如微博、微信、博客等,使得大家可以就一件事自由地發(fā)表自己的意見。但是可能是受種種因素的影響,大家雖能說但卻不會說。不會說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對說理的認識有誤;二是說話者善耍小聰明,不誠實。
20世紀以來,長期受“戰(zhàn)斗”和“革命”的洗禮,許多人誤以為說理就是論戰(zhàn),必須壓倒對方,讓對方啞口無言才算勝利。而大家為了在口角中爭勝,拉幫結派、語言暴力是常用的手段,似乎存在爭論的地方就一定要爭個勝負不可。長期在這種話語形式下生存的人,會逐漸丟失對知識、真理的尊重,他們只關心在口角中能否勝出,而不關心通過理智的交流提升自己的認識。另外,說理需要我們說真話,說理最重要的是需要雙方忠實于自己的內心,提供真實的信息。但是現(xiàn)實中敢于時時刻刻說真話的人卻很少,很多人是臺下一套、臺上又一套,當面一套、背后又一套,自由地在兩套話語體系間切換。這種雙重標準的話語結構只會逐漸拉低社會的底線。北京大學錢理群教授批評我們現(xiàn)在的大學都在致力于培養(yǎng)“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他們雖然有很高的智商和能力,但是卻自私、世俗,善于表演,善于利用體制達到自己的目的。真誠是對話的前提,當然,建設一個鼓勵公民自由且誠實地發(fā)表自己意見的體制,也是至關重要的。
三、 如何開展說理教育?
說理是每一個公民都需要具備的素質,故說理能力的培養(yǎng)毫無疑問需要全社會的努力。學校教育是促進人成長的重要途徑,開展說理教育是學校教育的應有責任。
(一)觀念的轉變:“我們都一樣”
“說理”一詞在我國教育體系中并不是一個新鮮詞匯,但是它更多時候是“說服”“勸導”的代名詞,是教師對學生進行思想、政治工作時常用的手段。有教育者認為,“‘說理于教師而言既不是一個喋喋不休的說教過程,也不是一個用威懾力強制、壓服的過程,而是一個依靠雄辯的事實、科學精辟的道理、鮮明真實的榜樣和生動富有感染力的語言進行勸導的過程;于學生而言,他需要經過一個由‘懂到‘信的轉化過程,只有‘信,才會自覺,而這種‘信,恰恰就是一種態(tài)度”[4]。但事實上,在這樣的認識下,不管教師有多善辯,掌握了多少科學的道理,學生也終究學不會說理。
說理的前提是平等,彼此平等的雙方自由且公開地運用自己的理性進行對話,是“彼此言說、彼此傾聽”,而不是“自說自話”。教師對學生的這種“勸導式、說服式”的話語方式不僅很難讓學生養(yǎng)成理性對話能力,使其缺乏換位思考、傾聽他人的習慣,而且長此以往,這種單向的傳導與灌輸機制還會讓學會逐步喪失個人思考能力,丟失掉個人的價值和尊嚴,養(yǎng)成對權威的盲從,成為權力和權威的“奴婢”。權威式的說理能夠培養(yǎng)出中規(guī)中矩、溫馴畏縮、易于操縱的機器人,卻很難培養(yǎng)出自由開放、思考活潑、質疑勇敢的現(xiàn)代公民。所以,觀念的轉變是頭等大事,學生、尤其是教師要時刻記?。骸按蠹叶家粯樱 眅ndprint
(二)能力的培養(yǎng):具備說理的能力和技巧
說理必須知道“理”是什么,以及如何講理?!袄怼笔紫纫馕吨f話者能夠理智地運用自己的理性,其次指一些經由理性的討論形成的基本價值共識以及為了保護這些價值共識而確立的憲法、法律、制度等剛性規(guī)則,它們作為說理的標準存在。在表達即講理時,我們既需要遵循一定的邏輯規(guī)范,也需要具備一定的素質,如尊重對方、態(tài)度溫和、彬彬有禮等。這種說理的能力和技巧需要一個持續(xù)的教育過程。
在美國學校里,從小學到大學,有一個持續(xù)不斷的說理教育過程,而且是由淺入深、層層遞進。如徐賁指出的,美國很多學校從一年級就開始對學生進行說理訓練,《加州公立學校幼兒園至12年級閱讀和語言藝術(教學)綱要》對小學五個年級的“說理”都有具體的要求。我們的學生之所以不會說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沒有學過如何講理。在我們的學校課程中,別說沒有單獨的說理課程,就是有助于培養(yǎng)說理能力的其他科目,比如語文、歷史、社會等,也都沒有承擔起應有的說理教育功能,它們的說理價值也沒有得到充分利用。
(三)視野的擴展:關心公共事務
前面講過,我們很多人不太關心公共事務,甚至認為公共事務是“公家”(政府)的事,與自己無關。在學校中,學生讀書的目的也更多是為了畢業(yè)后找一份好的工作,而不是為了增加智慧,拓展視野,謀求社會的進步,“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越來越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久而久之,人就變得越來越自私、冷漠。但是只有在一個公正的社會里,個人的權利和尊嚴才能得到保障,故關心公共領域、關心他人實際上也是在關心自己,說理教育要幫助受教育者學會關心公共領域、關注公共事務。
一個人必須先有所關心,用心觀察,然后才能有所判斷,有所說理。另外需要注意的是,關心可以是感性的,判斷與說理則必須是理性的,我們對待公共事務要有自己獨立的看法,用自己的眼睛和心靈去觀察身邊復雜的世界,學會用自己的頭腦理出頭緒來,而不是盲聽盲信他人給定的結論。所以學校教育應該幫助個體首先關心、了解公共領域,然后學會運用自己的理性和智慧形成自己獨立的看法。有自己獨立的看法是至關重要的事,這關系到我們是否是一個獨立的人的問題。最后,教師應引導學生平等的交流看法和意見,以此深化對此問題的理解。
參考文獻:
[1]劉擎,唐小兵.“好斗性”話語仍制約著我們——關于公共說理文化的對談[J].同舟共進,2015(4).
[2]徐賁.公共說理的環(huán)境[J].中國新聞周刊,2012(18).
[3]陳嘉映.說理[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4:217.
[4]曾令英,曾琴.說理教育的勸導機制[J].基礎教育研究,2007(02).
責任編輯:楊孝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