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衛(wèi)建平
死神四次向我招手的經(jīng)歷
文/衛(wèi)建平
右為衛(wèi)建平。身后是1972年在建的紫陽任河鐵路大橋橋墩。
1970年至1971年,陜西省政府動員征集了25809名69、70屆城市初中畢業(yè)生組成了“三線學生民兵(簡稱‘三線學兵’)”奔赴陜西“三線”戰(zhàn)場,他們以十六七歲的稚嫩之軀,擔負起了共和國的建設(shè)重擔。我就是這“三線學兵”隊伍中的一員,并且經(jīng)歷了4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險情和厄難。
這一次遇險發(fā)生于1971年春一次上山砍柴返回的途中。
記得學兵連當時的生活用柴是花錢購買的,先由司務長或上士與公社的生產(chǎn)隊談妥之后,再進行付款,然后連隊的生活班就可以進山砍柴了。
剛開始砍伐的時候,那些人跡罕至、堪稱原生態(tài)的山林是學兵們的樂園。不但“柴”源豐富,費不了多大功夫就可以完成任務,而且滿山的野果可以盡情享用,漂亮的山雞、不知名的小獸、嚇人的蟒蛇也經(jīng)??梢钥吹?。然而,即使是金山,也有“吃空”的時候!大樹砍完了砍小樹,小樹砍完了砍灌木,灌木砍完了挖樹根(有時候碰到難挖的樹根還會用炸藥來炸,轟隆一聲,碩大的樹根便會凌空飛起,挺過癮)。樹根挖完了、炸完了,就只能收拾那些最難弄、卻又不得不弄的刺棵子了。往往一兩個月的時間,偌大的一面坡、巍峨的一座山就徹底改變了林木繁茂、蔥蘢濃郁的原貌,成了禿子的腦袋,光溜溜的十分難看。那時候,人們根本不具備什么環(huán)保意識。直到后來,我們所住的溫家溝發(fā)生了一次可怕的泥石流,奪去了一位部隊文書的生命,人們才隱隱約約感覺到砍樹和災難的關(guān)系。
吊裝橋梁
且說那天,我們上山就遭遇了無柴可砍的狀況,沒辦法,只好收拾那些刺棵子。所謂刺棵子,就是那種類似于藤條但又比藤條細,渾身長滿了硬刺的植物。因為扎得人受不了,所以很難把它們緊緊地捆在一起。那天,我咬著牙在背上壓了一座“柴山”,顫顫巍巍地下山了。山間的小路只有一尺來寬,頭上是高山,腳下多是懸崖或陡坡。當我氣喘吁吁地走到一處懸崖邊上,突然看到懸崖下幾十米深處有3位鐵道兵戰(zhàn)士手指著我在厲聲高喊。因為太遠,我聽不清他們在喊什么,于是便不管不顧地只管往前走,想快快走過這段狹窄的山路,到前邊稍寬一點的地方卸下“柴山”再說。然而就在此刻,頭頂?shù)亩钙律贤蝗粋鱽磙Z隆隆的響聲,我的心猛然一緊,直覺告訴我:可能會有危險降臨!本能的想抬頭觀看,卻又被背上的“柴山”擋住了視線,急得我心都快蹦出了嗓子眼!就在這一剎那,只聽得背后“嗖”的一聲,一塊足有三五百斤重的巨石緊貼著我的大腿滾下山去,一棵碗口粗的柿子樹被它攔腰砸中,竟齊刷刷的斷成兩截!
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都沒能爬起來,直到被一位專門從山上下來的山民扶起來時,我的腿還在哆嗦。山民連聲向我道歉,說在山上平整土地時不小心將巨石碰下去了。事后,我慶幸自己在看到溝里的軍工向我驚呼時沒有片刻猶豫就朝前疾走,如果那時我遲疑那么零點幾秒,大概就會粉身碎骨了。
右為衛(wèi)建平。身后為1970年至1973年期間,在紫陽溫家溝內(nèi)所住營房。
我的父親是醫(yī)生,還是一位民主人士,“文革”中被冠以“修正主義分子”和“資產(chǎn)階級技術(shù)權(quán)威”兩頂“莫須有”的帽子,備受打擊和凌辱。我們臨赴“三線”的頭一天晚上,父親被特許從造反派嚴密看管的“牛棚”里回來為兒子送行。與母親的眼淚和絮叨不同的是,父親只交給我了一包藥(有合霉素、氯霉素、地霉素、四環(huán)素、黃連素、痢特靈等等)??吹轿乙苫蟮哪抗猓赣H用毋庸置疑的口氣告訴我:“你一定把這藥帶上,肯定會用得著”。稍有沉吟,他又說:“這些藥你一定要保管好,不要輕易示人,關(guān)鍵時這些藥會救命的!”說完了兩個“一定”,父親便重重嘆了一口氣,匆匆走了。臨出門的一刻,父親又回頭看了我一眼,使我的心頭為之一震——那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眼神和表情,疼愛、擔憂和無奈交織在他那張因精神壓力和營養(yǎng)不良而略顯浮腫的臉上,與平時的嚴肅和冷漠判若兩人。
父親的“預言”真的不幸被應驗了!然而被救的卻不是我。
1970年深秋,因水土不服和衛(wèi)生條件不好,導致拉痢疾等腸道傳染病在全連大面積流行,部隊派駐我連的衛(wèi)生員胡大銀的藥箱里卻只有紅汞、紫藥水、紗布、繃帶和一把銀針,不管什么病,都是針灸一種辦法?;疾〉膽?zhàn)友們大多因怕疼不去胡大銀那兒,就那么干耗著,也許他們都不知道拉痢疾的嚴重后果??晌抑?,父親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告訴過我:拉痢疾是會死人的!
也許因為父親是醫(yī)生的緣故,我們家在飲食方面特別講究衛(wèi)生。大凡生吃的東西必須反復洗過、晾干,再用棉球蘸著60度以上的烈性酒涂擦一兩遍之后才能入口。如果是葡萄、棗子等不易用白酒棉球涂擦的水果,則必須用沸水反復燙過才能食用。從小養(yǎng)成的衛(wèi)生習慣,使我到“三線”以后在飲食衛(wèi)生方面對自己的要求仍然十分嚴格。凡是認為不太衛(wèi)生的東西,我寧可餓著、寧可讓嘴里漾滿口水也不會去動一下。發(fā)現(xiàn)饅頭被蒼蠅叮過,我必須把饅頭皮剝掉以后才吃。也許正是因為這特別的衛(wèi)生習慣,所以在全連70%以上的戰(zhàn)友都在“紅白痢疾”的摧殘下痛苦呻吟的時候,我仍然很幸運的作為健康的強勞力,被安排在施工的最前線——雖然我當時的體格很瘦小。
但是,面對被病魔折磨得痛苦萬狀的戰(zhàn)友,我的心卻也時時的被內(nèi)疚所煎熬——因為我有藥,我本可以把藥拿出來減輕他們的痛苦,尤其是面對和我關(guān)系較好的戰(zhàn)友,我更是如坐針氈,誠惶誠恐,甚至不敢直視他們蠟黃的臉龐和無神的眼睛!終于有一天,我把父親的殷殷囑托丟到了一邊,“鬼鬼祟祟”地拿出了一部分藥,悄悄地分給了我的兩位要好的戰(zhàn)友。除了悄悄告訴他們服用的方法外,還特別“羞澀”地叮囑他們千萬別告訴別人我這里有藥。令人驚奇的是,父親交給我的藥竟然出奇的靈,兩位戰(zhàn)友服藥不到兩天,痢疾便止住了!看到他們終于有力氣站起來了,我內(nèi)疚的心也悄悄地得到了一些安慰。
然而不知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我這里有藥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幾位拉的快要死去的戰(zhàn)友像找到了救星,接二連三到我這里來求藥??吹剿麄儽蝗藬v扶著步履蹣跚、有氣無力的樣子,面對他們可憐巴巴,幾乎是乞求的眼神,我根本硬不起心腸拒絕和隱瞞,反而像做錯了事似的,紅著臉把父親精心包裝好的藥一包包、一瓶瓶地拿出來分發(fā)給他們,每發(fā)一個人,我都會一次次難為情地囁嚅著叮囑他們:“可別再告訴別人啊!”
就在這一次次尷尬的叮囑中,在戰(zhàn)友的情誼和給自己“留一手”的矛盾中,在同情、憐憫的天性與父親的特別囑托激烈的碰撞中,藥包漸漸見了底,最后,連四環(huán)素、地霉素等與腸道傳染病不太對癥的藥也都發(fā)完了。我陶醉在服藥以后病愈戰(zhàn)友對我的千恩萬謝中,卻又困窘在無藥可給時戰(zhàn)友那懷疑的目光里。直到我把那個印著“戰(zhàn)斗在襄渝線上”的綠色旅行包翻了個底朝天,把包里的東西一股腦兒全都倒在地鋪上以證明我的“清白”時,失望的戰(zhàn)友才訕訕地走了??粗麄儾∪踟E的背影,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很對不起他們……
可怕的痢疾仍然繼續(xù)在各個帳篷里蔓延。那勢頭,好像不和每個人都“過一招”它決不會善罷干休!看著身邊的戰(zhàn)友們一個接一個躺倒,我不免隱隱地感到了一絲恐懼:藥沒了,如果痢疾病魔哪天不幸光顧到我,我該何以應對呢?痢疾的陰霾終于有一天黑壓壓地罩住了我,而且那陣勢與病勢似乎比別人來得更加猛烈和嚴重。
我得痢疾的直接原因是從紫陽縣城背糧回來以后喝了一碗蒸饃水。盡管這蒸饅頭水已呈混濁的黃綠色,入口也已有些苦咸,但僅僅因為還有點熱乎氣兒,我仍然如飲瓊漿玉液似的把它喝干了。然而喝下去沒多大一會兒,我的肚子便開始疼起來,頭也有些發(fā)暈,接著便如翻江倒海一般地開始嘔吐。也許因為我的體內(nèi)已經(jīng)潛伏了若干痢疾病毒,也許因為超負荷的體力消耗和亞硝酸鹽中毒的雙重摧殘,當天下午,我便發(fā)起了高燒,一連燒了3天。聽胡大銀后來說:體溫最高時已達41.5度!且不斷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話,惟獨能聽清楚的一個字就是“爸”。胡大銀不解,說人在遭難時多是不由自主的喊媽,你怎么光喊爸?我無語,他不知道連我的潛意識都知道只有爸和爸的藥能救我。
3天高燒剛見消退,來勢兇猛的痢疾便開始了。起初拉的全是暗紅的血,一天至少拉二三十次,腹部一陣陣地絞痛,兩天以后又有了黏白的膿液——典型的中毒性紅白痢疾,拉得我?guī)状螘炟试诹藥?!那些天,我時時會感到生命正在走向終結(jié)的恐懼和悲哀,戰(zhàn)友們上工走了以后,我常常會蜷縮在帳篷里哭成淚人兒。我才17歲?。∥宜懒?,爸爸媽媽會有多難受??!每每在這時候,我才真正理解了爸爸在當時說出那兩個“一定”時的語氣為什么會那么異樣的沉重。
為了保住這條小命,每天我都掙扎著到連部找胡大銀扎針,足三里、合谷、氣海、關(guān)元,每天都是這幾個穴位,疼、麻、脹、酸、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感覺已深深烙在了我的“神經(jīng)根”上!強烈的求生欲望,使我的意志變得異常堅韌。當我拉到第10天的時候,胡大銀一反往常的不耐煩,留針的時間很長,而且一次次的捻針、彈針、加針,顯得特別有耐心。收了針以后,胡大銀長嘆了一口氣,向我翹起了大拇指,十分深情地看著我說:“小衛(wèi),你真行!”然后,他從一個上了鎖的小木箱里摸索出了兩頭紫皮大蒜,鄭重地交到我手里說:“如果怕辣,就把它烤了吃。不怕辣,就生吃,生吃的效果會比烤著吃好?!蹦且凰查g,我眼眶里倏然間盈滿了眼淚。在那個物資極度匱乏的日子里,兩頭大蒜該是多么貴重的救命良藥??!不知道胡大銀珍藏了多長時間,又是下了多大決心才舍得拿出來給我的,正如我當初把藥拿出來救別人的命一樣!我如獲至寶地回到帳篷里,趁著沒人,立刻把那兩頭蒜全部剝了皮,空著口嚼了,心口和胃里霎時像著了火一樣,“燒”得我眼淚鼻涕一把把地往下流。
不知道該歸功于胡大銀的銀針還是大蒜,拉到第12天半時,賴在我腹內(nèi)的痢疾病魔終于被趕走了!于是第13天早晨,我就被動員加入了背糧的隊伍。好在這次只到瓦房店,比紫陽縣城近了20多里,而且指導員怕我出事,一直在后邊緊跟著我,時不時地還能替我背一會兒。在瓦房店的磅秤上,我傷心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體重只剩下了85市斤,比患病前整整少了20斤!
學兵使用風鎬作業(yè)(隧道內(nèi)削邊墻根部,俗稱清根。)
1972年初,緊張的“三勝寨”隧道施工正在進行中。有一天,我被臨時指派配合軍工14小隊的3名鐵道兵戰(zhàn)士清挖邊墻根部,簡稱“清根”。所謂清根,是指隧道邊墻的底部深度在掘進中不一定能達到工程的技術(shù)和質(zhì)量要求,需要在澆注鋼筋混凝土之前補充清挖。和旁邊的地面高度比起來,它實際上更像是一條溝,而這溝里還積著許多的污水。我們4個人分成兩撥,兩臺風鎬,兩把鐵鍬,輪換作業(yè)。在風鎬、鐵鍬歡快而強烈的“交響樂”中,我們的工作進展很快,近中午時分,工作已基本接近尾聲,就差腳下一小塊地方清完就可以收工了。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感到了“內(nèi)急”,便把風鎬交給與我臨時搭檔的劉姓鐵道兵戰(zhàn)士繼續(xù)鑿挖,然后便急急地跳上地溝去找地方“出恭”。按說隧道里無女性同胞,完全可以隨便找個地方“嘩嘩”一解完事,但那天不知中了什么邪,鬼使神差的我偏要煞有介事的找個背人的地方,最后找到離工作點六七米遠的一垛近一人高的枕木后邊,這才搓了搓手上的泥水,準備“放松”一下。就在這時,突然就聽到“轟隆”一聲巨響,猛烈的氣浪和碎石驟然掀掉了我頭上的安全帽,驚得我一時呆若木雞,不知所措。及至回過神來,就聽得聲聲慘叫從工作點傳來,只見彌漫的硝煙中,剛才和我一起干活的鐵道兵戰(zhàn)士有一人正手腳并用的從溝里往上爬,一邊爬一邊發(fā)出凄厲的嚎叫,那叫聲,聽著叫人毛骨悚然,另一人則躺在水溝里一動不動,至于和我搭檔的劉同志則已無影無蹤、不知去向。我猛然意識到:一定是風鎬打到“瞎炮”上了,溝里的污水下面,你根本想不到暗藏著什么樣的“殺機!”
聽到反常的爆炸聲,正在洞內(nèi)施工的鐵道兵和民工都驚慌失措、不管不顧地往洞外跑,而靠近洞外正在打混凝土的學兵為了救人,卻都爭先恐后的往洞內(nèi)跑,于是形成了兩股截然相反的人流。我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第一個沖到事故現(xiàn)場,忍受著嗆人的硝煙,先把那位受傷昏迷的戰(zhàn)士從水溝里拖上來,之后便去尋找我的搭檔——劉同志。然而奇怪的是,找遍了周圍的坑坑洼洼也不見他的蹤影,只依稀看到地上散亂著一些帶血的布屑,硝煙中透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這時,沖進洞內(nèi)的學兵已經(jīng)陸續(xù)趕到了現(xiàn)場。聽我說了情況之后,一排長先安排幾個學兵把兩位受傷的戰(zhàn)士抬出去,剩下的人便和我一起尋找劉同志。最后才在我們的工作點對面、隧洞的那一邊已經(jīng)支好的邊墻模板后面找到了劉同志的尸體。只見劉同志頭沖下卡在模板與洞壁之間,露在模板外面的腹腔已被爆炸掏空……真是太慘了!稍稍猶豫之后,我成了第一個把劉同志背上后奔向洞外的人。在拼命的奔跑中,我的淚水混著汗水滾滾而下:剛才還生機勃勃、說說笑笑、共同戰(zhàn)斗的劉同志就這么一瞬間變成了一具殘缺不全的尸體;而且,如果不是那蹊蹺的、突然而至的“內(nèi)急”,死的應該是我??!那奪去劉同志生命的“瞎炮”當時應該就在我腳下的污水中隱藏著、獰笑著、虎視眈眈著,可那神秘的“內(nèi)急”卻陰差陽錯地將我?guī)щx了它的身旁,于是劉同志成了我的替身。
現(xiàn)在,留在我心目中的只剩下劉同志年輕而生動的笑臉了!這笑臉,將深深鐫刻在我的記憶中陪伴我走向生命的永遠……
吊裝橋梁
那是1972年初春,幾天前一場早來的春汛咆哮著將已經(jīng)編好待用的重量應該有一噸多重的鋼筋籠從河灘加工場地沖到了河床里。洪水退后,必須爭分奪秒搶時間把鋼筋籠從河水里打撈上來下到二號橋墩沉井樁坑里,為打混凝土做好準備,防備不知什么時候就會突然而至的下一場洪水再將它沖走。
打撈拖拽鋼筋籠的任務交給了我所在的一排。在嘗試用繩子拖了幾次收效甚微之后,我們急了,便紛紛跳到了河水里。當時雖已初春,但天氣乍暖還寒,棉衣還沒有脫,河水更是冰涼刺骨,一跳下去,便劇烈地打起了寒顫,但我們咬牙堅持著,緊緊圍在鋼筋籠兩邊,岸上用繩子拽,我們則在水下肩扛手推一起使勁。一、二、三吶,一、二、三吶……隨著震撼山岳的勞動號子,鋼筋籠開始一寸一寸地向岸上挪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泡在冰水里的身體由起初針扎般的疼痛到漸漸麻木,最后感覺血液都停止了流動,渾身抖得無法控制,頭也開始發(fā)暈,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喊號子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兩片嘴唇成了無聲的翕動,可我仍在努力堅持著……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巨大的鋼筋籠終于被拖出了水面,在岸上戰(zhàn)友們的歡呼聲中,我們掙扎著爬上岸后便“撲通”“撲通”地一個一個相繼昏倒在河灘上。
突然,背部一陣劇烈的灼痛將我刺醒。還沒等我睜開眼睛,身體又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同時聽見有人大喊:“有電!有電!”接著,我便又一次昏死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奇怪地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會渾身光溜溜地躺在鋪著雪白床單的床上。忍受著渾身的疼痛和極度的虛弱,我本能地掙扎著剛動了一下,便聽見有人驚呼:“醒了,醒了”!隨即,看到一位穿著白大褂、戴著軍帽的鐵道兵衛(wèi)生員,圍在他身后的戰(zhàn)友們立即微笑著向我簇擁過來……
后來,在戰(zhàn)友們繪聲繪色的講述中,我才明白了事情的經(jīng)過。原來,我昏倒在河灘上以后,被劉繼林等戰(zhàn)友背到了工地的動力(380伏)配電房里,放到了配電箱下面的木板上,因為我渾身都是水,而木板下的密集電路又絕緣不好,使我在凍昏以后又發(fā)生了一次嚴重的觸電事故。幸虧發(fā)現(xiàn)及時,立刻把我送到營部衛(wèi)生所搶救,才使我又多了一次“九死一生的經(jīng)歷”。
借此機會,我要真誠地補上我的感謝。如果沒有戰(zhàn)友們爭先恐后地及時抬我送醫(yī),如果沒有營衛(wèi)生所軍醫(yī)和衛(wèi)生員們的全力搶救,也許我會成為烈士,像119位少年捐軀的學兵戰(zhàn)友一樣,靜靜地長眠在連綿巍峨的大巴山深處,守望著我們用鮮血和汗水澆鑄的襄渝鐵路,守望著一列列滿載物資和歡聲笑語的列車從身邊風馳電掣般地鏗鏘駛過。
所幸,在堅持完成了襄渝鐵路的建設(shè)任務、在經(jīng)歷了一場場驚心動魄的生死考驗之后我還是回來了,只是在心靈深處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印痕,不管時光多么漫長,也難以把它們抹去。如今把它們寫下來,旨在告訴世人:曾經(jīng)在國家需要的時候,有那么一群被稱為“三線學兵”的少年兒郎,在那崇山峻嶺深處浴血奮戰(zhàn),慷慨貢獻了壯麗的青春,并不惜以生命為代價,譜寫過一曲氣壯山河的勝利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