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豆腐

姚龍鴻

一個“吃貨”的自白

“我沒豆腐”是網(wǎng)絡(luò)上對“阿彌陀佛”的戲稱，剛好也是我對《西游記》一書中素食種類的概括?，F(xiàn)在的人一提起素食，腦子里第一個詞兒就是“青菜豆腐”，后面還不忘記再加一個“保平安”。中國古典四大名著的《西游記》并不簡單是一部明朝小說，宗教愛好者會覺得這是一部宗教與神仙體系之間的故事演義，民俗研究者會覺得這是一部明朝文人筆下的大唐風(fēng)俗復(fù)原圖。

很遺憾，我不是一個很有學(xué)問的人，我只是一個不出名的吃貨。

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說實(shí)話，正式成長成為一個吃貨之后再看《西游記》，頓時覺得如果古代的飲食條件跟書里差不多，沒有肉吃真的不是很可憐。

《西游記》總長一百回，以第三人稱演繹了一本非常珍貴的玄奘法師西行手記。全書中充滿了光怪陸離、神仙精怪。無論是山澗樹林還是刀山火海，艱難困苦還是歡慶祥和，自從師徒四人一龍成功會師，一路上沒有不能克服的困難，有的只是吃飽了還會餓的故事。

一書多吃《西游》宴

翻翻最近幾年里上傳到網(wǎng)上的應(yīng)季鮮蔬的制作方案，好多菜色都是明朝之后的舶來品，吃過許多美味之后，提起素食，腦子里最初的印象還是僧人素齋、青菜豆腐。如果現(xiàn)實(shí)沒有理想那么美，那么吳承恩老先生真的是個做廣告文案的高手，每一道菜都那么恰如其分、盡心誠意還有擺盤。

今天我要在這里為大家展示一部名著的“吃法”，在傳統(tǒng)的烹飪技巧里“一物多吃”的歷史已經(jīng)很悠久了，意思是一種食材作為主料分解開來通過不同的輔料和烹飪技巧的搭配制作出兩種或者多種菜品同時上桌。下面《西游》盛宴即將奉上，請諸位細(xì)細(xì)品來。

問君西游何時還

《西游記》寫于600年前，它生動地描寫古代的素食種類。

作者是明朝人，寫的是唐朝的傳說，說明在近千年前，我國的素食就有非常高度的發(fā)展。上至國王權(quán)貴，下至黎民百姓，大家都對素食有著充分的認(rèn)知度，而且素食的種類也很豐富多彩！正因如此，《西游記》經(jīng)常被我們這些在美食網(wǎng)站混熟了的人調(diào)侃為“描寫四個素食者的修行之旅”?！靶扌小本嚯x現(xiàn)在的吃貨們真的太遙遠(yuǎn)了，所以今天我只談吃素的主人公在古代都吃到過什么好吃的！

“問君西游何時還”是李太白的名句，最早讀到第十三回《陷虎穴金星解厄 雙叉嶺伯欽留僧》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這首《夢游天姥吟留別》。

到長大了以后才明白，遠(yuǎn)離故土的最后一站，無論是風(fēng)餐露宿還是故鄉(xiāng)茶飯都是無法忘記的感觸，這與唐王賜酒有著很大的不同，此去京都、前路遙遠(yuǎn)不需遠(yuǎn)送，明朝異國、前途未卜無人通途。

來之不易的齋飯

這一日剛剛受到猛獸驚嚇的長老在獵戶家休息，晚飯是一餐來之不易的“黃粱粟米干菜茶飯”。獵戶的名字叫劉伯欽，一個孔武有力走慣了山林的人，聽這個名字再看看他的老母親，我默默地給大唐人口平均教育水平和開朗個性點(diǎn)了個贊，一個獵戶，沒叫大虎大牛就已經(jīng)很讓人驚詫了。

救了長老之后，帶他回家里想做一頓好吃的虎肉供養(yǎng)，但是長老說他要持戒，餓死都不能吃葷。這時候伯欽對三藏說自己：“寒家歷代以來，不曉得吃素。就是有些竹筍，采些木耳，尋些干華，做些豆腐……兩眼鍋灶，也都是油膩透了，這等奈何……”聽到這兒我都驚呆了！原來吃素是一件如此高深的事情，真是阿彌陀佛了！

三藏說：“太保不必多心，請自受用。我貧僧就是三五不吃飯，也可忍餓，只是不敢破了齋戒?！庇浀媚菚r候?qū)﹂L老這段話記憶頗深，后面還有一小段關(guān)于餓死與持戒的討論，在此不贅述了，這時劉伯欽太保的母親聞?wù)f，叫到：“孩兒不要與長老閑講，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弊x到這兒的時候只覺得這老夫人簡直就是活菩薩，長老有飯吃了！

我的故國還在等

劉老夫人叫媳婦將小鍋取下，著火燒了油膩，刷了又刷，洗了又洗……

好好刷鍋洗碗是做好一頓素齋的重要基礎(chǔ)，腦海里老夫人刷鍋的樣子漸漸變得偉大起來……書中寫道：“將些山地榆葉子，著水煎作茶湯。然后將些黃粱粟米，煮起飯來，又把些干菜煮熟，盛了兩碗，拿出來鋪在桌上。

一個年輕的僧人與一個壯年的獵人，一個正心慈悲、一個以殺放生，或許是一種看起來最不搭的善因善果。長老沒有吃飽就走，他為劉伯欽的先人做了個簡單卻很鄭重的超度法事，盡量拔除因生前擅造殺業(yè)造成的幽冥之苦。這是十足十的“善有善報、善果循環(huán)”，自古以來這樣齋僧德福的故事多到足以用文言文寫滿一整部《佛說布施經(jīng)》。

說來確實(shí)很奇怪，有時候家鄉(xiāng)確實(shí)不是那么完美，你帶好行囊要離開這里了，其實(shí)你還是要帶著遠(yuǎn)方的一切回到這里。就像是三藏法師此去，在中土的最后一頓飯是與一個滿手殺戮的人共度的，帶著復(fù)興的心愿離開故土，這里越是不好，越是需要回來。

行走的美食收割機(jī)

豬八戒這個角色在《西游記》里面不能說是最會吃的，但是他一定是最愛吃的，最不肯委屈自己腸胃的人也是他。這樣的人要是活在現(xiàn)在，一定能養(yǎng)活很多廚子，所以我常常說他是個行走的美食收割機(jī)。天蓬元帥轉(zhuǎn)世之后叫做豬剛鬣，正式出現(xiàn)在長老是在書中的第十八回。

在這位豬剛鬣大哥出場前，高莊主是這么跟大圣介紹他的：“一頓要吃三五斗米飯，早間點(diǎn)心，也得百十個燒餅才夠。喜得還吃齋素，若再吃葷酒，便是老拙這些農(nóng)業(yè)田產(chǎn)之類，不上半年，就吃個罄凈！”這是一位多么可憐的老人，一不小心惹著“丑妖怪”回來，做活兒倒是勤快，只是賺一百吃三十，倒不如開始就老老實(shí)實(shí)地賺七十，落個安心。

有很多愛吃的人思想都很天真，豬剛鬣大哥也是這樣的，在第十九回《云棧洞悟空收八戒》中豬剛鬣大哥認(rèn)出唐僧是菩薩命他等候的師父時，他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師父你終于來了，菩薩指點(diǎn)我持戒等你，日子終于熬到頭了，可以開葷了??！”原文是這樣的——悟能道：“師父，我受了菩薩戒行，斷了五葷三厭，在我丈人家持齋把素，更不曾動葷。今日見了師父，我開了齋罷?！?/p>

五葷三厭為名

聽聞這話師父肯定是不愿意的，你都堅持做好孩子這么久了，怎么可以再造業(yè)，連說：“不可！不可！你既是不吃五葷三厭，我再與你起個別名，喚為八戒。”

就這樣，豬剛鬣大哥正式被大唐長老收入門下做了二弟子，當(dāng)我看到這個段落的時候還是很鄙視他的，都已經(jīng)要入佛門了、認(rèn)了師父了，還要開齋么？雖然受了師父訓(xùn)誡，那呆子歡歡喜喜道：“謹(jǐn)遵師命?！钡俏矣X得這時候他的內(nèi)心可能幾乎是崩潰的，他是道家的神仙，觀音說持戒靜候取經(jīng)人，他或許以為持齋是為了對未來的師父表示崇敬與尊重，直到現(xiàn)在他才頓悟……原來持齋是一項基本行為規(guī)范。

不管怎么說，《西游記》開篇之后，大唐唐王座下御弟唐三藏法師人生中的又一件大事兒在吃喝的問題為結(jié)束語的融洽氛圍中落下帷幕。從此天蓬元帥下凡轉(zhuǎn)世而來的豬剛鬣大哥現(xiàn)在正式更名叫做豬悟能、小字叫八戒了。

女兒國的國宴

唐三藏法師一路西行，途經(jīng)許多或者好吃或者不好吃的國家，那些讓我們這些后人都覺得好吃的宴席，一般都是國宴級別的盛齋，想都不必想，若不是唐王御弟，哪有這樣的待遇？

傳統(tǒng)的國宴一般都是來自國王親自下旨置辦的宴會，說到國王就躲不開落花有情的女兒國國王。在第五十四回中，詳細(xì)描寫了女王設(shè)盛宴款待唐御弟的盛景，作為整個路上唯一跟長老門當(dāng)戶對又有情有義的異性，女兒國的女王做了很多好吃的東西來招待他們師徒。

書里是這樣寫的：

女王卻又笑吟吟地問：“御弟哥哥，你吃葷吃素？”得知是素口，便吩咐安排，既至東閣之下……正中堂排投兩般盛宴：左邊上首是素筵，右邊上道是葷筵。

行者近前道：“我?guī)熗蕉际浅运?。先請師父坐了左手素席?！薄髱熜质裁磿r候都這么高調(diào)地照顧著師父，真是很孝順呢。

那八戒哪管好歹，放開肚子，只情吃起。也不管什么玉屑米飯、蒸餅、糖糕、蘑菇、香蕈、筍芽，木耳、黃花菜、石花菜、紫菜、蔓菁、芋頭、蘿菔、山藥、黃精……吃了個罄盡……

這段話即表現(xiàn)了女國宴席的娟秀與養(yǎng)生相結(jié)合，又很有意思，誰的特寫都沒給，就只有在桌邊大吃大嚼的八戒陪著美食一起上了鏡頭。

這就是八戒這個“夯貨”的好，只要填得飽肚子，師父不讓吃葷腥我就真的不沾，五臟廟一定要供奉好。

國標(biāo)慶功宴

不論生活和物質(zhì)水平怎么樣，女兒國給人的感覺總是十分陰柔與秀麗的，而且在女兒國的那頓大餐怎么說也就是女王請自己心儀的男生吃飯，怎么也不能太過分。到了第七十九回?zé)釔勖朗车娜藗兘K于迎來了一次看著就夠檔次的宴會。

這是在小兒國救下童男童女，大破鹿仙與狐妖之后，比丘國王將師徒幾人奉為上賓，下詔設(shè)慶功犒賞宴的盛況。

這場宴會是國宴級的慶功素宴，又是《西游記》中非常少見的對既好吃、又有主題正經(jīng)的宴席的詳細(xì)介紹。現(xiàn)場究竟是什么樣的呢？

讓我們一起來看看：

五彩盈門，異香滿座。桌掛繡緯生錦艷，地鋪紅毯幌霞光。寶鴨內(nèi)，沉檀香裊；御筵前，蔬品香馨——現(xiàn)場布置非常華美，但是也只是一點(diǎn)文墨，以下都是和吃的有關(guān)的東西。

看盤高果砌樓臺，龍纏斗糖擺走獸。鴛鴦錠，獅仙糖，似模似樣；鸚鵡杯，鷺鶿杓，如相如形。席前果品般般盛，案上齋肴件件精——這些看起來眼花繚亂的只不過是擺件和餐具。

具體的詳情是這樣的：

水果。魁圓繭栗，鮮荔桃子。棗兒柿餅味甘甜，松子葡萄香膩酒。

甜點(diǎn)。幾般蜜食，數(shù)品蒸酥。油札糖澆，花團(tuán)錦砌。

主食。金盤高壘大饃饃，銀碗滿盛香稻飯。

湯水。辣芻芻湯水粉條長，香噴噴相連添換美。

菜肴。說不盡蘑菇、木耳、嫩筍、黃精，十香素菜，百味珍饈。

往來綽摸不曾停，進(jìn)退諸般皆盛設(shè)。

最后這句話證明了“經(jīng)得起翻臺的菜碼才是像樣兒的大宴席”。讀到這樣的場景描述，恍惚之間好像看到了異國版的“滿蒙藩親宴”，所謂的“美食美器”大約也就是這樣了吧？

為一國出力，保一方平安，能被這樣招待的國賓一定不僅僅是路過的上方大國的御弟，還要有盛大功德。

懂吃的女妖精

被電視劇洗腦了的人們多半都會覺得妖怪都是既想裝文明、要吃熟食又沒品位的傻子，唐僧每次不論是被妖怪通過什么樣的方法捉去了，妖怪總是要“押下去，餓上幾天洗剝干凈蒸了吃……”然后，就沒有然后了。當(dāng)然，也有抓了唐僧不是為了吃的，但是悟空的處理辦法都是一樣的，一定還沒過“幾天”，就把唐僧搶回去了。

這些“求鴛鴦、求元陽”的女妖精里倒確有典雅懂吃的主兒，譬如在第八十二回里《姹女求陽 元神護(hù)道》中提到的這個姹女，她是陷空山無底洞的主人金鼻白毛玉鼠精。

她想與唐長老成親，于是拿出了滿滿的誠意，置辦了豐盛的素宴……

當(dāng)時暫時沒辦法把師父救出去的悟空變作小蟲，在師父耳邊叮囑他假意答應(yīng)，拖延拖延，長老果然陪笑起來，女妖精著跟他進(jìn)去觀看素齋排布，果然見那……

盈門下，繡纏彩結(jié)；滿庭中，香噴金猊。擺列著黑油壘鈿桌，朱漆篾絲盤。壘鈿桌上，有異樣珍羞；篾絲盤中，盛稀奇素物。林檎、橄欖、蓮肉、葡萄、榧、柰、榛、松、荔枝、龍眼、山栗、風(fēng)菱、棗兒、柿子、胡桃、銀杏、金桔、香橙，果子隨山有。

蔬菜更時新：豆腐、面筋、木耳、鮮筍、蘑菇、香蕈、山藥、黃精。石花菜、黃花菜，青油煎炒；扁豆角、豇豆角，熟醬調(diào)成。王瓜、瓠子，白果、蔓菁。鏇皮茄子鵪鶉做，剔種冬瓜方旦名。爛煨頭糖拌著，白煮蘿卜醋澆烹。椒姜辛辣般般美，咸淡調(diào)和色色平。

還是老鼠最厲害

看到這段，憑我專業(yè)的“腦補(bǔ)菜席”的能力，我的口水一下子就“飛流直下三千尺”了。雖然是妖精，玉鼠精作為一只見過世面的妖精，具有相當(dāng)高的審美眼光與飲食品味。黑漆的桌子朱紅色的盤子，如此絕色的搭配足以看出來，這個妖精是來真的了，甭管是女人還是任何雌性動物，正常來說，她們對自己的新婚都不會含糊的，這樣的布景，我信了！

不僅是擺盤好看，以往的番邦外國，小帝小王擺的國宴再大的排場也不過臨時能湊上的菜蔬果品，這一桌子素菜可是集齊山林精華的人間珍品。不過，說到這兒又覺得有點(diǎn)好笑，也難怪如此豐盛，若是讀到此處你還未會心一笑，再看看這個女妖精的身份就好了。

意猶未盡暫擱筆

書里還有很多讓人食指大動的菜席，篇幅所限不能贅述，譬如一心向佛寇員外家二十碟大流水席、六七人侍奉，還有四五個出事在做的“土豪席”，大結(jié)局第一百回《徑回東土 五圣成真》時閣內(nèi)盛宴：門懸彩繡，地襯紅氈。異香馥郁，奇品新鮮。琥珀杯，玻璃盞，鑲金點(diǎn)翠；黃金盤，白玉碗，嵌錦花纏。還有些蒸酥蜜食兼嘉饌，更有那美酒香茶與異奇。說不盡百味珍饈真上品，果然是中華大國異西夷。

最后，要更多好吃的《西游》大菜，敬請關(guān)注明朝著名小說家吳承恩先生已經(jīng)完結(jié)的百回章節(jié)體小說《西游記》。

長老說：“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我沒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