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軍：在書法中感受無聲之美

李丹

他，46歲才開始正式學習書法，其書法作品卻已經(jīng)多次獲獎，曾榮獲第二屆翁同龢書法展最高獎、首屆趙孟頫書法展最高獎……

他，學習書法12載，對于書法卻有著超乎常人的認識，曾多次擔任大學書法系的客座教授。

有人評價他的書法作品清秀飄逸，精雅遒古，耐人尋味，有專家認為他是國內(nèi)寫漢代隸書《肥志碑》的第一人。

他，就是書法家王朝軍。

源起

2014年1月5日，丹青四象——藝術作品展在偃師市張海書法藝術館開展，這是王朝軍與另外三位書畫家合開的一次展覽，在洛陽市當?shù)匾鹆瞬恍〉姆错憽＿@對于10年前初入書法之門的王朝軍來說，是怎么也不會想到的。

王朝軍與書法的緣分最早源于小時候給家里寫對聯(lián)。

生于1958年的王朝軍，在上小學時家中并不寬裕。家里有弟弟、妹妹，爸爸長年在鐵路上工作，家中全靠母親一人操持，懂事之后的王朝軍會幫媽媽干活，烙餅、挑水、拾羊屎蛋……到了過年，家家都要貼春聯(lián)，而村子里能寫春聯(lián)的，只有幾位上過私塾的老先生。家家都去找老先生們討要春聯(lián)，但是他家在村子里屬于“照顧戶”，根本就排不上號。于是寫春聯(lián)這件事，識字最多的王朝軍雖然只有10歲，也必須硬著頭皮上了。

開始他只給自己家寫，后來街坊鄰里都來找他寫，有時候一家都寫幾十幅。起初對于寫春聯(lián)，他絲毫提不起興趣，只當成必須完成的任務。但到后來，他寫著寫著就覺得了樂趣。有時候哪些字寫得不好看，過年時他就會去幾位老先生那里偷偷學藝，看人家是怎么寫的，然后照著臨摹。

王朝軍出生在河南省偃師市的一個小山村，他所在的村在上世紀70年代是全國有名的丘陵種棉示范基地。

1976年4月，他的村子開始種植棉花，在生產(chǎn)隊中表現(xiàn)積極的王朝軍擔任植棉小組的組長。為了除蚜蟲，他吩咐大家在棉花地里套上塑料袋，在塑料袋上涂上黃色（那時被稱為“廣告色”）和潤滑油，因為蚜蟲喜歡黃色，它飛到塑料袋上就被潤滑油粘住了。等到采棉時，技術員們都下山了，只有他一個人留在山上看護。要在山上呆一個多月，大夏天的，怎么打發(fā)時間呢？他靈機一動，用多余的黃廣告色加點水在窯洞的白灰墻上開始練字。一墻寫完之后再用濕毛巾擦，擦完之后再寫，就這樣，他日復一日地在墻上練習書法。時間好像在這里停止了，他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練字。這隱居般的生活讓他對書法和漢字有了更多的認識。

雖然在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在開廠、辦企業(yè)的過程中，他都沒怎么練過書法，但是書法在他心中埋下的種子，卻一直等待著萌芽。

厚積

這顆種子的萌芽，他等了20多年。

2004年，46歲的王朝軍迫切地想要學習書法，于是讓朋友在網(wǎng)上幫自己報名一個中國書畫函授大學，上了其中的大專班。交了500塊錢的學費之后，學校給他郵寄了十幾本書，行、草、隸、篆所有書籍都包含其中。隔一段時間他就要寄自己的書法作品過去，老師會批改他的作業(yè)，還認真地附上幾頁稿紙的評語。而他就是在這兩年，對書法有了一個理論而系統(tǒng)的認識。

各個書體寫過一遍，他還是對隸書最為鐘情。于是一年之后，王朝軍又報名了中國書協(xié)函授高級培訓班，專門學習隸書。也許是壓制多年的上學的渴望一下子迸發(fā)出來，他連著報了三期培訓班，從2007年到2009年一共學了三年。

在第一期的培訓班里，和他一起報名的有70多個學員，被分成了6個班級，而王朝軍因為有一定的書法底子，被分到了快班。在一個星期的集中培訓中，學員們每天都要從早上8點練到晚上10點。晚上老師檢閱白天的書法作品，如果達不到要求，學員甚至要習至凌晨。規(guī)律的作息、嚴格的訓練，讓王朝軍的書法水平突飛猛進。

在中國書協(xié)培訓期間，錢松君老師給他的啟發(fā)最大。在臨摹的時候，錢老師分實臨、背臨、意臨三個階段教授。實臨指看著書帖，盡量臨摹得形似。背臨即不看書帖，在心中存著字的印象進行書寫。意臨即不要求酷似，而是學其一部分，或取筆法，或取墨法，或取章法，或取風格，或取意境，真正把某家的長處融入自己的作品中來。而對于字的結構，錢老師也分六個標準來量化學習。對于初學者來說，這種學習方法能夠迅速讓其摸著門道。經(jīng)過這次學習王朝軍的書寫意識不但得到了提升，其書寫方法也得到了精進。

在三期培訓結束之后，王朝軍在家潛心練習隸書。

從2007年起，他便開始臨摹建于東漢的《河南梁東安樂肥君致碑》（簡稱《肥致碑》）?！斗手卤繁?7.3厘米，寬47.5厘米，隸書19行，滿行29字，有界格。1991年出土于河南偃師南蔡莊村的《肥致碑》，存于偃師市商城博物館?！斗手卤窌ㄙ|樸平和，從容穩(wěn)健，書寫意趣格外突出，全無雕琢修飾痕跡，堪稱漢碑隸書之精品。王朝軍經(jīng)過研究發(fā)現(xiàn)，《肥志碑》與同時期的其他碑文相比，已有向楷書發(fā)展的跡象，書體特別有代表性，而且出土時間比較近，自己又有地理優(yōu)勢，離原碑比較近，于是便將《肥致碑》作為自己臨帖的母帖。

很多人都喜歡游山玩水，對于王朝軍來說，臨帖就像是在游山玩水。母帖《肥致碑》就像他的家一樣，其他的帖就像是名山大川，他可以在其中恣肆游覽，欣賞怡人的美景，找到無法為外人道的樂趣。

北大校長沈尹默先生曾這樣說道：“世人公認中國書法是最高藝術，就是因為它顯示驚人的奇跡——無色而具圖畫的絢爛，無聲而具音樂的和諧，引人欣賞，心暢神怡?！睍ㄋ囆g的奧秘就在于它能夠靠點畫的變化，結字的巧妙，章法的和諧體現(xiàn)一種外在美，同時也通過由前三者有機結合而呈現(xiàn)出來的韻律、氣韻、風格、情趣等體現(xiàn)為一種內(nèi)在美。王朝軍在習字之中，擊打著如行云流水般的節(jié)奏，感受著這種無聲之美，竟進入忘我之境。

2012年，在正式學習書法8年之后，王朝軍的書法得到了國內(nèi)最高級別書法獎項的認可，榮獲趙孟頫獎全國書法展優(yōu)秀獎（最高獎）、第二屆全國老年書法展優(yōu)秀獎（最高獎），入展第三屆全國隸書大展。

而在當年只有獲獎兩次，才有資格被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選中參加第二屆翁同龢書法展。這次書展從全國選出一百一十人參展，他最終成為獲得“最高獎”的十個人之一。

幾次獲獎不但是他用功的結果，更隱藏著他用“腦”來分析的能力。

每次參賽前，他會對比賽過往的獲獎作品和獲獎人進行對比分析。“大部分的書法比賽中，隸書的參賽作品中大約占百分之十幾。與別的作品進行對比，這樣的話你的作品才有把握?！蓖醭娬f，“初期的時候進行臨摹與分析，拿定方向之后再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出來后再進行對比，對比完之后再進行更改。有時候為了一幅參展的作品要進行幾十遍的更改?！?/p>

流深

2013年，他與李孝正、李庭強、侯松林組成了書畫組合“丹青四象”，他們還專門找人制作了介紹視頻，傳到網(wǎng)上。在視頻網(wǎng)站搜索，依然可以從視頻中看到四人品茗討論書畫作品的情景。

至于為什么取這個名字，王朝軍解釋說：“丹青自然指書畫。象，是《周易》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用語?！吨芤住は缔o傳》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四象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有點自比的味道吧?！?/p>

許多人不知道的是，“四象”里面王朝軍是最年長的?！拔夷贻p時喜歡和年長的人交朋友，可以向他們學到很多東西；到老了，卻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蓖醭娦ρ裕骸耙皇且驗槟贻p人接受外界的信息量比較大，二是他們受過正規(guī)的訓練。”

“四象”之一的李孝正，是張海藝術館副館長，也是主攻隸書。王朝軍常常與他一起臨摹、探討和交流，他們會討論《肥致碑》中字體變化的細節(jié)，會對字的粗細、大小、方圓、曲直、長短、開合進行對比，也曾探討過一些專業(yè)技法。他舉例說，“在書法中有一種說法就是‘逢二必變，也就是說在一篇文章中一個字出現(xiàn)兩遍，那么這兩個字的風格必然是不同的，就像《蘭亭序》中有21個‘之都是不一樣的”。

雖然與朋友多有交流，但是寫書法重要的還是自己下功夫。從2004年起，王朝軍便廢寢忘食地練字。那時，他在自己的床邊放了一張桌子，吃飯寫字都在那張桌子上。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寫字，下班回家看家里沒做好飯就開始趴在桌子上寫字，一張紙正反面他都寫滿了字。

在王朝軍看來，書法練習的初期必須要集中，剛開始一兩個小時你的筋骨必須要練到一定的時間，這樣才能達到靈活程度，心與手才能合二為一，這樣就能漸入佳境，越寫就越順手，讓書法和自己融為一體。

王朝軍練習書法，不單是苦練，更喜歡動腦子研究。之所以堅持把《肥志碑》作為自己的母帖，就是他經(jīng)過長期的觀察、琢磨、分析與對比的結果。

“這個碑體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它的字雖然是方的，但它在里面會產(chǎn)生空間。而且《肥致碑》雖然比較古樸，但其中也有楷書爽力的線條。例如一撇隸書中它是由細到粗，但在肥致碑中它是方扁的，在其他隸書中幾乎沒有見到過。還有其他的隸書的橫線是平的，而《肥致碑》中的‘言字橫線都是傾斜的，這表明它蘊藏著楷書的萌芽。”

當時有人曾勸阻他，這種碑文太平庸，沒有臨摹的價值。但他心里知道，其實他們對《肥致碑》沒有進行深入研究，只是泛泛的了解。每當他一次又一次臨摹時，都會發(fā)現(xiàn)不同的東西。他就像進入了一個城堡，當他打開城堡的第一扇門，進入宮殿發(fā)現(xiàn)還有一扇門，再打開，再進去，再打開……

在練習書法時，王朝軍也有自己的秘訣——用學數(shù)學的方法練書法?！捌鋵嵞柑拖褚粋€數(shù)學式子一樣，你吸取的東西就像未知數(shù)，未知數(shù)一變整個式子就會發(fā)生變化。而《肥致碑》就像母式一樣，其他的碑就是未知數(shù)，所以每次我寫的書法都會有變化。學習其他書體，也可以讓自己在無形之中把這種變化體現(xiàn)在作品中，形成自己最獨特的地方?！?/p>

對于臨摹漢碑的意義，王朝軍做了這樣一番闡釋：“漢碑代表著中國最經(jīng)典的文化，是啟發(fā)我們的源泉。它是最大的一條河，我們要靠著它吸取營養(yǎng)。同時，它起到承前啟后的作用，還推動了中國近代的書法創(chuàng)作。但我們要在漢碑的基礎上懂得創(chuàng)新。傳統(tǒng)就像是巨人一樣，而我們是站在巨人的頭上創(chuàng)新。真正的書法家是謙卑的，他覺得學的東西越多越認為自己是渺小的?！?/p>

在王朝軍的書法作品中，能看到清逸自然和大氣奔放的雙重風格，能感受到筆墨間蘊藏的萬千氣象和河洛文化的博大與悠長，能窺探到他在繼承與創(chuàng)新中所凝結的藝術思考和藝術功力。藝術的探索沒有止境，對于王朝軍來說，他的腳步也從來不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