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法諾·博埃里能否將鋼筋叢林變成綠色森林

姜浩峰

上海九江路501號，Dobe We Bund，中文名稱是“德必外灘”，1914年落成之際，它是上海華商證券交易所，百多年來，見證了九江路這一東方華爾街的興衰。如今，在這百年老建筑里，能看到的竟然是室內(nèi)的“一絲絲垂楊線，一丟丟榆莢錢”的感覺。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實際上，在此室內(nèi)樓板、墻壁上種植的綠樹芳花，都是精心挑選并精心設(shè)計的。

2016年4月22日下午，其設(shè)計者斯坦法諾·博埃里（Stefano Boeri）先生再次來到現(xiàn)場，出席其新書《一座垂直的森林》中文版發(fā)布會。

其實這本由同濟大學出版社推出的博埃里新書，不僅僅是中文版。精確地說，應(yīng)該是中英文雙語，外加圖文并茂版。某種程度上說，這本書就是一件裝置藝術(shù)品。恰如當天與會的《時代建筑》主編支文軍所言，“意大利人對藝術(shù)品質(zhì)的追求，在圖書出版領(lǐng)域也充分體現(xiàn)。”

《一座垂直的森林》，主要解讀的是博埃里的作品——在米蘭的天空下，冉冉升起兩棟披著植物外衣，具有生命的高層建筑，大名就叫——垂直的森林（Vertical forest）。它們不僅僅是供人類棲息的建筑，還是其他生物諸如鳥類、昆蟲的家。

這一項目在2014 年獲得IHP 國際高層建筑大獎之后，又榮膺2015 年CTBUH 世界最佳高層建筑大獎。

米蘭的垂直森林是否有可復制性？是否能將鋼筋水泥的城市變作綠色森林？且聽米蘭理工大學教授、前米蘭副市長、2015 年米蘭世博會總規(guī)劃師博埃里教授和他的朋友們娓娓道來。

走向未來的空間

“本書圖文并茂，通俗易懂，信息量極大，適合所有關(guān)注綠色建筑、生態(tài)城市和未來生活方式的人士一讀。”這是書的版權(quán)頁上的一小段話，算是推介，也證明了這本書的作者雖是建筑藝術(shù)領(lǐng)域的頂尖專家，但他的創(chuàng)意完全可以和普羅大眾分享。

作為一幢革命性的建筑，垂直森林誕生在時尚設(shè)計之都米蘭，是并不意外的事。其竣工于米蘭世博會前的2014年10月17日。從2011年開始建造而論，這一對世界首例綠色公寓姐妹樓建造周期是3年。但假若從2007年博埃里動心起念算起，其孕育期，長達7年之久。終于，高度分別為365英尺（約111.25米）和260英尺（約79.28米）的樓房落成了，人們看到的是沿著外墻體層層種下的共730棵喬木、5000株灌木和1.1萬株草本植物。

說起如何想到設(shè)計垂直森林，博埃里直言：“那源于一次植樹活動。當時突然想到，為什么不能將平鋪的森林立起來，在寸土寸金的大城市里建造一處人與自然共同的家呢？”

其實，有這樣念頭的人又何止博埃里一人？生活在上海的人們，但凡1970年代之際與之前出生的，誰又沒有這樣的記憶呢——那爬山虎攀爬到二樓、三樓的水泥墻上，繞著窗框慢慢向上生長。這樣的生長周期雖然漫長，乃至誕生了一句上海罵人的話“牽絲攀藤”，形容一個人動作太慢，但爬山虎的韌性強，每每能從春季萌芽，長滿一個夏天。

如今，仍能看到零星的老建筑上有這樣的景況。比如位于天目東路80號的上海鐵路局大樓，每年夏季外墻上的爬山虎都能爬上三樓甚至五樓。

但問題是——首先，爬山虎上墻，只能保證一季的綠色，同時在諸如枝葉修剪、防蟲等領(lǐng)域無法深入展開。最重要的是——爬山虎不可能攀爬到幾十層樓上。而且，爬山虎只能保證樓宇的一部分綠色，而無法做到灌木、喬木、草本植物等等組成一個微型生態(tài)圈或者說一座垂直的森林，更無法達到綠色建筑標準。當然，不能否認的是——正因為有了爬山虎，讓生活在上海的人們更能理解博埃里，爬山虎影響到如今人們對垂直的森林的接受度。

與單一的爬山虎不同，博埃里的理念，貫穿到垂直的森林中，是有關(guān)生物多樣性的城市理念、建筑理念成為現(xiàn)實的一個過程。

如今的垂直森林，甚至催生了一份頗具幸福感的職業(yè)，亦即“空中園丁”。他們每隔四個月才工作一次。其幸福感從凌晨4點開始，不僅能從高空森林中見證整座城市的蘇醒，還可以在數(shù)千棵樹木和植物間攀援、下落，幫植物枝條修理身姿，順便叫醒蝸牛、甲殼蟲和鴿群……。那就是所謂“空中園丁”。不僅僅要懂植物學、園藝，更要學會在空中保護自己。他們要在樓頂牢牢固定好安全繩，然后在不同樓層間的陽臺上跳躍，逐層而下。

在完成工作以后，《一座垂直的森林》中英雙語版的編輯呂煒如此感嘆：“步入近現(xiàn)代以后，建筑的發(fā)展與社會變革一樣突飛猛進，我們往天空伸展，我們往海上筑路，老去的建筑崩塌，而更多的新建筑在崛起。建筑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生命，從矮到高，從小到大，從簡單到復雜，從直線到曲線。但是當太多的鋼鐵巨塔插向云端，水泥路面鋪滿腳下的時候，一個個物種開始消失，天空和海洋開始褪色，環(huán)境越來越糟糕和陌生。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文明的進程似乎已經(jīng)偏離了航向，人類在邁步向前，而大自然退向地平線的遠方。在當今，城市的發(fā)展模式抵達臨界點，舒適度生存度急劇下降，人造的環(huán)境又怎么比得過上帝的作品？我們不可能拆毀城市驅(qū)散人群來返還大自然的原貌，但任何族群的進步發(fā)展，都不應(yīng)該以破壞和犧牲為前提?！?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1/08/23/qkimagescftacfta201606cfta20160613-3-l.jpg"/>

在呂煒看來，在清晨的鳥鳴聲中醒來，夜晚聽著風吹樹葉的聲音入眠，假如室外還有個長得像羅伯特·巴喬般的意大利男人在空中修剪樹枝，那才是生活本來的面目，更是面向未來的生活。

而如今博埃里的垂直森林，很可能將是建筑藝術(shù)領(lǐng)域走向未來的一種嘗試，甚而成為未來建筑的一個重要流派，影響到更多人。

靈感來源于藝術(shù)家植樹項目

博埃里所謂“一次植樹活動”，亦即一座垂直的森林之靈感來源，往深了說，源于1972年。這在這本書中有一個章節(jié)仔細回憶。

博埃里如此寫道：“1972年，我16歲。那時候的我，并沒有意識到，在米蘭城，我所生存的的城市街道上，出現(xiàn)了一位怪異人物的蹤跡。他就是奧地利藝術(shù)家百水先生。他手握著一棵樹苗，宣揚著一個前所未有的建筑理念：圍繞著樹木，建造房屋、庭院和房間?！?/p>

那一次，博埃里看到在離斯卡拉歌劇院僅幾步之遙之處，百水先生手握著一株橡樹苗，進行一個關(guān)于有機建筑的實驗。作為高中生的博埃里，正在米蘭的同一條街道上，在國會門口，參與左派社會運動的示威活動?！暗菚r，我并不是為了生態(tài)和環(huán)境的可持續(xù)性，確切地說，是為了社會不平等、教育權(quán)利和‘帝國主義那一類更重要的問題在抗爭?！辈┌＠锸潞笕绱私忉?。

然而，在做成垂直的森林之際，博埃里已經(jīng)是世界著名的建筑師、策展人、評論家及教育家。2011 年至2013 年，他擔任米蘭市副市長，主管文化和時尚，并是2015 米蘭世博會總規(guī)劃師，也是該世博會“給養(yǎng)地球：生命的能源”的主題命題人。

如今的博埃里先生同時是米蘭理工大學城市學教授，曾執(zhí)教于美國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麻省理工學院、荷蘭貝拉罕建筑研究所、莫斯科斯特來卡等國際著名建筑院校。2004 年至2007 年，他曾擔任《Domus》 雜志主編。那時候，他來到同濟大學訪問，與中國《時代建筑》雜志主編支文軍成為了好朋友。后來，支文軍成為了同濟大學出版社社長，并力主引進博埃里的著作。支文軍透露，博埃里的相關(guān)著作正在同濟大學出版社接下來的出版規(guī)劃中，未來將有更多博埃里的書的中文版面世。有意思的是，支文軍在博埃里新書發(fā)布會上的身份，又一次回到了《時代建筑》主編的位置。

從博埃里與支文軍長達十多年的友誼可以看出，博埃里喜好交游的性格，讓他的作品能夠更好地面世。支文軍在發(fā)布會現(xiàn)場則表示，這本書的出版對中國城市建筑來說，意義重大。

米蘭垂直森林項目并不是一個單純的建筑項目，而是由植物學家、昆蟲學家、風動力學家和材料學家聯(lián)合的科技團隊構(gòu)筑而成。

博埃里還是個講故事的能手。在垂直的森林完工后，博埃里建筑事務(wù)所從與建筑依存而生的動植物的角度講述了七個童話故事。其中之一——筑巢的鸚鵡一家。其最初并沒有受到屋主的歡迎，但是在它們的寶寶誕生后，有了新的變化，它們自述道：“樓上的卡斯托迪家和塞雷蒂家，照顧著我們孩子的成長。我們看到他們，有時會在我們進食的時候，悄悄撥開窗簾盯著我們看，只是為了不打擾我們?！?/p>

從米蘭到上海

說起垂直的森林之誕生，博埃里回憶：“2007年初，在新興石油與金融資本的搖籃——迪拜，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建造一棟四周被樹木環(huán)繞的塔樓。當時，作為《Domus》雜志的主編，我正在跟蹤報道這座正瘋狂建設(shè)摩天大樓的沙漠城市。所有的建筑表皮都由玻璃、陶瓷材料或金屬構(gòu)成。所有的建筑都反射著陽光，成為一個個巨大的加熱器，炙烤著空氣，炙烤著地面上的行人。當時，我在哈佛大學設(shè)計研究院任教。扎埃拉·波羅在哈佛的一份?？豆鹪O(shè)計雜志》第一期上發(fā)表了一份研究報告，其中提到，2000年后新建的高樓中有94%的建筑外立面被玻璃覆蓋。玻璃表皮、金屬外觀及人造礦物立面的建筑，在城市中越來越普遍?！?/p>

從2006年開始，博埃里接手為米蘭市中心設(shè)計兩棟塔樓。因為迪拜之行，博埃里產(chǎn)生了至今他仍認為是“一個沖動怪異的想法”——創(chuàng)造兩棟生態(tài)友善的塔樓；它們不被玻璃，而是被樹葉覆蓋，不僅是灌木的樹葉，更重要的是喬木的樹葉。

博埃里在發(fā)布會現(xiàn)場表示：“之所以米蘭能誕生垂直的森林這樣實驗性的建筑，有一點值得注意，那就是——米蘭，作為一座歷史城市，對未來又充滿了豐富的想象。而垂直的森林，是一種復雜的動態(tài)的感覺，是綜合的復雜性空間?！?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1/08/23/qkimagescftacfta201606cfta20160613-7-l.jpg"/>

如今，在上海九江路501號，我所見到的九江路“德必外灘”項目改造，頗有博埃里垂直森林的理念。在不變更原有遺跡面貌的同時，將建筑打造成充滿生機的綠色地標。建筑內(nèi)部的空間設(shè)計采用了多種中意文化交流的構(gòu)想。這些構(gòu)想在空間設(shè)計中互相共鳴，營造了與建筑外觀截然不同的視覺感受。建筑的大堂被完全打開，而大堂內(nèi)部采用了定制的玻璃柱，完美連接了中庭四周，光線透過這些玻璃豎柱，干凈地灑在中庭中，如同著名的意大利建筑師特拉尼（Terragni）希望為但丁紀念館設(shè)計的天堂玻璃柱一般。這種具有“透明建筑學”的處理方式，為整個建筑營造了一種近乎“純凈”的體驗效果。

作為《一座垂直的森林》一書的中文版譯者——胥一波，是米蘭理工大學空間規(guī)劃學博士。他的本科學位是同濟大學建筑學，然后在米蘭理工大學修讀碩士、博士，在海外期間曾任職于米蘭的齊諾·祖奇事務(wù)所（CZA），鹿特丹的大都會建筑事務(wù)所（OMA），目前是博埃里建筑事務(wù)所（SBAChina） 中國區(qū)合伙人?？梢哉f，胥一波深受博埃里影響。提及博埃里的作品，胥一波感嘆道：“在我們中間總有一些真正的勇士和智者在思考未來，而這些對未來的美麗描繪就應(yīng)該被一一呈現(xiàn)。”

也許未來，在上海亦能看到博埃里設(shè)計的全新建筑。將鋼筋水泥城市變作綠色森林，這一點亦未可知。起碼，博埃里在現(xiàn)場對我和所有與會嘉賓說，垂直的森林，讓他獲得了經(jīng)驗和對建筑藝術(shù)的全新理解?！皬拇怪钡纳郑轿磥砜赡艿木薮蟮纳职愕纳鐓^(qū)，我相信人類的生活水平的上升，將隨著草木同生?！?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1/08/23/qkimagescftacfta201606cfta20160613-8-l.jpg"/>

從互聯(lián)網(wǎng)上，我搜索到垂直的森林公寓的戶型及價格：有售價56萬英鎊（約571.90萬元人民幣）的80平方米小戶型公寓，也有售價達170萬英鎊（約1736.11萬元人民幣）的200平方米大戶型觀景豪宅，后者能俯覽全城。截至2014年12月，已有24戶入駐，亦即70%已售出。我不知道房價高企的上海，未來假若有類似博埃里垂直森林這樣的建筑，售價會是多少。但無論如何，它是開啟人類未來建筑的途徑之一。恰如美國《連線》（Wired）雜志創(chuàng)始主編凱文·凱利所言：“未來已經(jīng)呈現(xiàn)，只是我們尚未習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