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源
[摘要]我國軍事哲學研究以20世紀30年代的軍事辯證法為起點,試圖立足軍事學尋找軍事的本質規(guī)律,在20世紀90年代建立學科理論體系。21世紀以來,隨著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范式的創(chuàng)新,哲學界認為軍事哲學應是一種部門哲學理論,從而開啟了軍事哲學的“另一種歷史”。從兩種軍事哲學研究的橫向、縱向比較與分析可以看出,軍事哲學的這兩條發(fā)展道路都是有意義的。
[關鍵詞]軍事哲學歷史考察
軍事與哲學的聯(lián)系由來已久,從《孫子兵法》到《戰(zhàn)爭論》,從馬克思、恩格斯軍事理論到毛澤東軍事思想,無不閃爍著對軍事問題的哲學思考之光。我國馬克思主義軍事哲學研究的歷史尚不足百年,從其研究的立足點來看,主要有兩個方向:一個是在軍事學領域,試圖立足軍事學,在最高思維層次上尋找軍事的本質規(guī)律;另一個是在哲學領域,試圖以哲學的批判思維反思人類軍事認識成果,從而為軍事學提供認識論、方法論指導。
一、軍事哲學存在“兩種發(fā)展歷史”
我國軍事哲學研究之端可追溯到20世紀30年代我黨的軍事辯證法研究。為了反對唯心主義軍事路線,1936年,毛澤東在陜北紅軍大學以“軍事辯證法”為題進行了講演,首次提出“軍事辯證法”概念[1]p23。此后,為了從“思想上哲學上”“駁斥抗戰(zhàn)中的軍事上的唯心論與機械論”[2]p1,“運用馬列的唯物論辯證法和歷史唯物論的宇宙觀來認識、分析、理解、解決軍事問題”[3]p8,延安“新哲學研究會”進行了軍事辯證法相關研究。1949年,杰出的軍事理論家郭化若出版了《軍事辯證法》一書?!拔幕蟾锩鼻昂螅娛罗q證法相關研究較少。十一屆三中全會后,軍事辯證法、軍事哲學研究呈現(xiàn)繁榮景象。這一時期,研究成果豐碩,內(nèi)容全面拓寬,隊伍不斷擴大,兩次召開軍事辯證法研討會,先后有30余部軍事辯證法、軍事哲學教材、專著和論文集出版,例如林伯野主編的《軍事辯證法教程》(1985年)、王成業(yè)主編的《軍事哲學研究》(1986年)、朱寶慶的《軍事哲學范疇引論》(1988年)、劉先廷主編的《軍事辯證法新論》(1990年)、宮錫準的《軍事辯證法論綱》(1993年)等。這些成果,主要對軍事辯證法和軍事哲學的學科性質、研究對象、理論體系以及其他重要問題作了系統(tǒng)的探討。1995年5月,“軍事哲學的開拓者”梁必骎出版了《軍事哲學》,該書建立了以軍事本質論、軍事運動論、軍事認識論、軍事指導論和軍事哲學方法論等為基本內(nèi)容的理論體系,在學術界引起強烈反響。至此,“軍事辯證法”之稱謂被“軍事哲學”所取代,軍事哲學的學科性質、研究對象、理論體系得以明確界定。進入21世紀,軍事哲學側重從當代新軍事變革出發(fā),進一步向軍事實踐拓展,出版了許志功主編的《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軍事哲學研究》(2005年)、趙小芒主編的《面向未來戰(zhàn)爭的中國軍事哲學》(2012年)等數(shù)部專著,進一步彰顯了軍事哲學的現(xiàn)實價值。
歷史地看,定位于軍事學分支學科的軍事哲學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是有一定必然性和合理性的。然而,這種軍事哲學研究的傳統(tǒng)并不表明只有這條路才是適合軍事哲學發(fā)展的光明大道。我們在翻開當代馬克思主義哲學前沿問題研究的歷史之頁時,看到的卻是悄然而生的軍事哲學的“另一種歷史”:作為馬克思主義部門哲學的軍事哲學的研究正漸漸興起。
馬克思主義哲學視野的軍事哲學研究,其緣起須從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范式的創(chuàng)新說起。20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國哲學界開始反思哲學本身,從“體系意識”轉向“問題意識”,實現(xiàn)了我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范式的創(chuàng)新和轉換。其結果之一就是,科學哲學、經(jīng)濟哲學、政治哲學、軍事哲學等部門哲學在我國興起研究熱潮。不像科學哲學、經(jīng)濟哲學、政治哲學等研究時間長成果多,作為部門哲學的軍事哲學研究歷史極短暫,或者說才剛剛起步。從哲學角度研究軍事哲學,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有人提出,軍事哲學應從軍事學中“分離出來”,“注重對戰(zhàn)爭問題的哲學思考”[4]p315。21世紀初,有學者認為軍事哲學“不代替軍事學去認識軍事活動的一般規(guī)律”,應當體現(xiàn)哲學的思維特征,“不斷地反思、懷疑、批判和突破傳統(tǒng)的理論框架”[5]。近年來,隨著部門哲學研究的深入,有學者認為,軍事哲學應在部門哲學的研究框架內(nèi)展開,與科學哲學、經(jīng)濟哲學、政治哲學研究是同性質的,即都須采用哲學反思的思維方式。這樣說來,軍事哲學就不應該是軍事學的分支學科,而是一種部門哲學,是“運用哲學思維方式反思人類軍事實踐活動而形成的哲學理論”[6]。這種定位于部門哲學的軍事哲學,將以哲學反思的思維特性去觀照人類軍事世界,對軍事學理論與實踐進行哲學批判,這對軍事學研究的創(chuàng)新、深化、完善和拓展具有重要的認識論和方法論意義。
二、軍事哲學“兩種發(fā)展歷史”之比較評析
1.異同比較??梢钥闯觯很娛聦W視野的軍事哲學是一門實證科學,哲學視野的軍事哲學是一種哲學理論。具體地說,前者的根本特點是立足經(jīng)驗與實證去“研究軍事的共同本質、普遍規(guī)律與一般價值”[7]p1,目的是為了實現(xiàn)軍事領域思維與存在、理論與實踐的內(nèi)在統(tǒng)一,體現(xiàn)了科學認知的思維。而后者以軍事領域思維與存在的關系為對象,反思軍事領域思維與存在、理論與實踐之間的深層次矛盾,目的是為了實現(xiàn)人類認識軍事問題時邏輯思維層次上的躍遷,體現(xiàn)了哲學反思的思維。如此看來,二者的共同點是都面向軍事問題,試圖就軍事領域的各種活動為人們提供理性指導,二者的研究目標具有部分重合性。同時,我們也能看出,二者的區(qū)別是顯著的。從研究對象上比較,前者研究的是軍事整體的普遍規(guī)律和一般本質,后者以軍事科學的全部思想為對象。從研究目的上比較,前者旨在揭示人類軍事活動的本質規(guī)律,用以作為其他軍事學科的理論基礎,從而為建構一個屬人的、“運行有?!钡娜祟愜娛率澜缍Γ缓笳卟皇菫榱藢ふ臆娛聦W某一方面的知識,而是通過反思人類軍事世界的種種思想,敞開軍事世界各種理論自我批判的空間,從而推動人類在軍事領域的進步與發(fā)展。從研究方法上比較,前者主要采取觀察、調(diào)研、試驗、預測等實證研究方法,后者采取批判、反思的思辨方法。另外,從二者的研究內(nèi)容、研究成果、研究隊伍方面來看,較之軍事學視野的軍事哲學,哲學視野的軍事哲學研究既淺薄又寡少,以致為部分研究者“忽略不計”。
2.價值比較。軍事學視野的軍事哲學從產(chǎn)生到成熟,是一個不斷探索和創(chuàng)新的過程,其研究成果不論對于完善軍事科學理論還是對于指導人們的軍事實踐活動都具有促進意義。而哲學視野的軍事哲學既研究者寡亦無理論體系,幾近為人們“忽略不計”,其“何德何能”可與軍事學視野的軍事哲學并列為軍事哲學的“另一種歷史”?這是因為后者有前者無法替代的獨特價值。從人類世界整體與部分的角度來說,一門科學應當明確學科領域范圍并且研究該領域之內(nèi)的問題,不能出現(xiàn)“超界”現(xiàn)象。但是,在人的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存在某一孤立的科學,各學科領域之間也沒有“涇渭分明”的界限,它們之間相互作用、相互聯(lián)系作為一個整體呈現(xiàn)在人的面前。因而,哲學認為一門科學自其學科建構伊始就存在單一化、封閉化、專業(yè)化的特點,其思考空間和理論視野難免存在一定的偏狹。軍事學也不例外。此為一方面。另一方面,實證科學建立的基礎是經(jīng)驗,而經(jīng)驗在哲學看來是需要審查的。因此,對于軍事科學來說,應當有一種哲學理論對其合理性進行審查批判。有人要說,軍事哲學不正是給軍事學以哲學批判的嗎?是的。但問題是,如果將軍事哲學定位于軍事學的分支學科,它能超越軍事學的學科邊界而給軍事學以批判指導嗎?如果軍事哲學“越界”了,它還屬于軍事學嗎?在哲學看來,從軍事經(jīng)驗上升的理性認識即使再富有哲理性,也終究難脫經(jīng)驗主義思維的局限。要給軍事學以哲學批判指導,軍事哲學只有“越界”才能擔起這一責任。為此,我們提出這樣一類問題:軍事學理論成立的預設前提是否合理,軍事學的界限在哪里,其終極價值是什么,軍事學理論是一元的、多元的還是工具論的,其研究方法是否存有局限,等等。對這一系列問題的思考,如果僅僅在軍事學的“小圈子”內(nèi)“打轉”是無法得以解答的,它需要超越軍事學之界而進入哲學思考。人們在對軍事科學進行理性思考的過程中,如果這種思考運用的是經(jīng)驗認知思維,那么它只是立足經(jīng)驗與實證而對軍事學的建構與完善,一旦我們超越軍事學而從人類整體的視角、以哲學形而上的思維方式去批判軍事學,我們就進入哲學思考了。這種哲學思考,將以形而上的批判思維去觀照人類軍事世界,給軍事理論與實踐以整體性的、超經(jīng)驗性的、廣視角的指導,這有利于人們在軍事領域克服視野的偏狹和經(jīng)驗的局限。可見,在完善、深化軍事學研究方面,軍事學視野的軍事哲學是無法企及此深度和高度的。
3.造成歧向的根源分析。軍事學與馬克思主義哲學“聯(lián)姻”,為什么會走向兩個不同的發(fā)展方向呢?這個問題需要踏著歷史的足跡去尋找答案。沿著馬克思主義軍事哲學專業(yè)化研究的發(fā)展脈絡,我們發(fā)現(xiàn),軍事哲學面對的問題始終是軍事領域的問題這一點沒有變,但在考察馬克思主義哲學如何介入軍事學的時候發(fā)現(xiàn),馬克思主義哲學對于哲學自身內(nèi)涵的理解發(fā)生了“突變”——20世紀80年代之前與之后對“哲學是什么”的理解是有差異的。那么,是不是這種差異導致了軍事哲學發(fā)展的歧向?這涉及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fā)展史。從20世紀初馬克思主義哲學傳入中國到70年代末,受蘇聯(lián)哲學理論體系的影響,我們把哲學視為具有最大普適性的“科學”,以“根深蒂固的哲學知識論立場和無法割舍的哲學科學化要求”來理解、研究、運用哲學,認為哲學是一種既定的東西,形成了“教科書哲學”研究范式[8]p1—p32。而在改革開放后,我國哲學界開始反思“教科書哲學”的不足,認為哲學不是一種固定精確的、由經(jīng)驗產(chǎn)生的知識體系,而是一種反思、批判的思維方式。那么,對于此兩種軍事哲學來說,軍事學視野的軍事哲學誕生于20世紀40年代,成熟于90年代,它認為“哲學是關于自然、思維和社會一般規(guī)律的科學”[9]p451,從而以“本本主義”探索如何把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應用于軍事學,顯然其是“教科書哲學”的產(chǎn)物;而哲學視野的軍事哲學研究始于21世紀初,建立在馬克思主義部門哲學研究范式之上,認為不是從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本本”到軍事學,而是運用馬克思主義哲學批判的思維方式反思軍事科學,顯然它是“新哲學”的產(chǎn)物。由此可見,軍事哲學“姓軍”“姓哲”兩種不同方向的發(fā)展有著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內(nèi)涵的不同理解之歷史背景。換言之,二者由于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內(nèi)涵的理解不同以致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如何應用產(chǎn)生了不同的看法,從而導致馬克思主義哲學與軍事學不同方式的“聯(lián)姻”使此兩種軍事哲學“分道揚鑣”。
4.合理性評析。該給二者如何“定性”,或者說他們誰更具合理性呢?如果考察一下其他部門哲學的發(fā)展歷史,就會發(fā)現(xiàn),與同為部門哲學的軍事哲學的“尷尬處境”相同,歷史哲學在發(fā)展過程中也遭遇了同樣的問題:傳統(tǒng)的思辨歷史哲學從哲學本體論出發(fā)試圖尋找歷史學的本質和規(guī)律,新興的批判歷史哲學以哲學反思的思維方式為歷史學提供方法論指導[10]p3。經(jīng)濟哲學、社會哲學等部門哲學的發(fā)展史也有類似情況。于是,有學者認為,部門哲學研究的途徑可能有兩條:一條是“由具體科學走向哲學理論”,另一條是“由一般哲學理論走向具體科學”。并認為這兩條道路可以同時并存[11]。可見,“兩種發(fā)展歷史”現(xiàn)象在部門哲學大家庭中并非是軍事哲學特有,兩條發(fā)展道路并存于歷史哲學、經(jīng)濟哲學、社會哲學、軍事哲學研究中既是歷史事實亦有一定合理性。大體說來,軍事哲學發(fā)展史符合部門哲學有此兩條路徑的說法:一條是軍事學視野的軍事哲學,企圖立足軍事學在思考軍事問題時達到哲學思維高度;另一條是哲學視野的軍事哲學,由哲學的思維特性指向軍事學。在哲學看來,第一條道路不盡然是“哲學”的,第二條道路才是能對軍事學以哲學指導的。然而,從二者的現(xiàn)實意義上來說,我們不能抹殺“姓軍”的軍事哲學的價值,這同不能扼殺“姓哲”的軍事哲學的發(fā)展同等重要。因此,馬克思主義軍事哲學的這兩條發(fā)展道路都是有價值的,此二者的研究成果不論對于軍事學還是對于哲學都有促進和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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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