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樹平
早就盼望能有一個性情溫和的春天。
立春剛過,大地仿佛伸了個懶腰,日子便顯得長了起來。田野里是最忙碌的,冬季種下的農(nóng)作物(俗稱小春)都開始爭先恐后地搶抓節(jié)令,春天成了它們的競技場和化裝室,將自己最美的身段呈現(xiàn),哪怕只有一丁點的松懈,時不我待的自然法則將在它們臉上刮傷,悵然消失或者殘疾,像永遠嫁不出去的新娘,擺一道滄桑而遺憾的長宴,讓春天學著發(fā)呆。
油菜花的性格卻屬于直性子,由苞蕾舒展為花瓣,幾乎是一氣呵成,省略了過程,不像婚姻中的過場和伏筆,而是直撲結子生孫的死穴。春天孕育的事物,精氣神更足,更具備憧憬夢想的情懷和根基。放眼望去,油菜花溫熱而灼目的表演全在于它的黃。黃得不同凡響,恣情又狂野,頻頻朝過客拋送清澈的眼眸。它們在歌唱,它們在舞蹈,它們在擁吻,一切都那么善良和自然。人類種下它們,它們回饋萬種風情,讓自我的“黃”搖旗吶喊。
不置可否,油菜花的黃全是自然界包辦婚姻的籌碼,可百花園中卻有姓有名,它們沒有孤獨和憂傷,情到深處黃花開。黃花映人間,誰不綻放情愫,荒漠的是自己對美的表達。
我信步撲向種植在山坡上的一片油菜花,莊重地深深鞠躬!它讓我想起了爺爺奶奶墳前一種無名的黃花草。這黃花草呀!它不僅陪著爺爺奶奶朝夕暮曉,甚至在歌唱,甚至在舞蹈,甚至在擁吻,自然而純粹。目睹眼前直逼靈魂深處的油菜花的黃,我的心情像倒貼的福字,甜蜜得遍地打滾。于是,這個瞬間讓我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事,很多很多不知名的花兒。
俗話說:有理不過三句。我循規(guī)蹈矩,就只說三句。
其一,昨日黃花。我的曾經(jīng),整個四十歲之前的往事都在尋找感覺中存活而繁衍。站在四十歲的分水嶺上,終于明白歲月如流水的道理,逝去的或正在流走的猶如昨日黃花。如風,如夢,如影隨形。我不知所措。
其二,涼了黃花菜。似乎就在眼前,我同我的兒子,被種植在適宜油菜花生長的陡坡上,彼此置換著彼此。年幼的輕狂和風景被兒子一個人占為己有,騎著一輛破敗的摩托車四處撒野,誓將無知進行到底,哪兒都不像青蔥的花朵在綻放,似乎他的天空只有PM2.5。傷痕永遠留在昨日黃花的凋零之中,任憑涼了黃花菜也不可惜。其實,涼了黃花菜遠比人走茶涼更悲催。
其三,人比黃花瘦。我的父輩,清風濁影,追日逐月,他們視辛勞為己任,用滾落的汗珠子串成最樸實的言語,用應該回答著應該。沒有怨氣,沒有雜質(zhì),留在歲月中的只剩下骨瘦如柴的軀表,只是還在燃燒。最終陪伴他們的仍然是年紀較大的無名黃花草。
說完這三句話,我已經(jīng)擁有了意念中溫和的春天,它安然而祥和地握過我的手。責任編輯: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