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枚瓊
這個時節(jié)的夜晚,我想,田野里當(dāng)是蟲鳴唧唧、呢喃一地了吧。盡管今年的春天是掙脫了一場鋪天蓋地百年不遇的冰凍而緩緩來到的,我卻堅信,沒有誰能阻擋得住生命復(fù)蘇的力量的。三月的陽光敲打著額頭,敲打著大地,溫暖便留在心里,溫暖的氣息便四處流淌。我其實一直在留意著院子里淺淺的水池邊那棵楊柳,好像在一場午后的陽光里,它光溜溜的枝條上悄無聲息地綴上了嫩嫩的鵝黃鵝黃的芽苞。我遺憾自己不曾目睹那個過程。究竟那軟軟如鞭的柳梢在三月的陽光里,是以何種姿勢或動作,又是以怎樣的力度,那么輕輕地一抽,一揚,一甩,就風(fēng)生水起了,靜寂的池水頓起微瀾。更神奇的是,在風(fēng)擺楊柳的輕飏里,柳條抽滿了一身寄寓著太多期盼和希翼的嫩綠。
這還只是視覺里生命軌跡的舞動。我反而認(rèn)為,如果在一個靜謐的夜晚,三月的夜晚,用耳朵去捕捉那些仿佛來自天外的音籟,不,確切一些說,無須捕捉,那些哪怕是世上再碎屑的聲音也總會穿越時空的暗流蜂擁而至,一陣一陣地,情不自禁地來撞擊你的耳鼓,讓你有振聾發(fā)聵的悸動。其時,我覺得,簡直就是在觸摸自己的脈搏,顯示血流強有力激蕩的律動,能證明什么?自然是生命的蓬勃。所以,我有些偏執(zhí)地認(rèn)為,一切一切的聲音,或者說表述不一的語言吧,才能真實地淋漓地詮釋和表現(xiàn)出一個生命完全主義的本質(zhì)。在我的眼里,色彩只是一種裝飾,盡管它能讓生命豐滿起來,卻永遠停留在表面與意象的層次上。
我更愿意在三月的夜晚,去凝神諦聽那些從寒冷中慢慢恢復(fù)知覺的聲音。如一棵草根的呼吸,如一只小蟲的夢囈,甚至就是一粒種子在堅硬的殼里蹬一下腿,或者一根竹鞭在漸漸松軟的土里伸了伸胳膊等等,這樣的黑夜因為這些而令我著迷,而充滿夢幻,夜的深沉因此而愈加深沉,到奇妙的境界。
但今夜例外。一位老人在春天到來的時候,他邁著滄桑的步履離去,他的背影在春天里愈走愈遠、愈走愈遠,而終于消失。老人和我住在一個院子里,他慈祥的微笑,輕聲慢語的說話,以及平靜的生活,曾經(jīng)是這個院子里關(guān)于祥和、關(guān)于恬淡的一道記憶。季節(jié)的腳步總在遠去,又總在走近,時光在老人的臉上刻畫著道道印痕,院子里的日子卻顯得那般秩序、那般條理化。而今晚,這種秩序和安詳因為老人的猝然離去而被擾亂。一個生命在今夜消亡,許多的生命在今夜,在這個春天的夜晚蘇醒或誕生,仿佛冥冥中注定的規(guī)律,演繹著哀傷與歡欣、生與死的傳奇。
我相信老人是踏著一路淅瀝的雨聲,沿著一溜泛青的古驛道從容遠去的,他的身后,漲起了一汪生命拔節(jié)的潮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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