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楊絳傳》

羅銀勝

2016年5月25日凌晨1時，著名作家、文學翻譯家、外國文學研究家、錢鍾書夫人楊絳在京病逝。一個半月后的7月17日，本是她105周歲生辰。據(jù)了解，楊絳曾說過，如果去世，不想成為新聞，不想被打擾。她生前留有遺言稱“火化后再發(fā)訃告”。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們仨”，終于團聚了。

在我看來，紀念楊絳先生的最好的方式，無疑是讀她的作品，接受她的作品的熏陶與精神洗禮。如果再想進一步了解楊絳先生的生平業(yè)績，當然可以讀讀相關的傳記。為了滿足讀者的迫切需求，我在天地出版社推出了《楊絳傳》（追思紀念版），日前已經(jīng)面市。

我之寫作《楊絳傳》（追思紀念版），從大量文獻里窮原竟委，雜中取真，捕捉了楊絳精神的閃光之點。楊絳先生的生命橫跨大清王朝末年、辛亥革命、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一位跨世紀歷史老人，通過《楊絳傳》，我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完成了與歷史的一次對話。

記得第一次接觸楊絳的作品，還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在復旦大學讀書的時候，當時她的散文《干校六記》一紙風行，傾倒了包括本人在內(nèi)的眾多年青學子。后來，我曾因?qū)懽鳌额櫆蕚鳌犯熬┎稍L的機緣，在與經(jīng)濟學家吳敬璉先生交談中，悉知“文革”中“五七干?！钡臍夥掌鋵嵤窍喈斆C殺的，知識分子在那里的日子是非常難熬的?？墒?，楊絳溫柔敦厚、哀而不傷的大家風格，卻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

在對錢鍾書的一片喝彩聲中，唯獨聽到夏衍先生發(fā)出的“你們捧錢鍾書，我捧楊絳”的聲音，不啻是對楊絳的莫大肯定。本書的寫作，當是對夏公呼吁的一聲微弱回應。本書在寫作過程中，得到了師友和知情者的無私幫助和熱情支持。

早些年，當我提出寫傳記的要求時，楊絳先生一開始是回絕的，她勸我說，要寫還不如寫錢鍾書先生。每當談到先生錢鍾書，她總是將自己放在一個輔助的位置上。為了《楊絳傳》的寫作，我曾與楊絳有過多次通信，在一封回信中楊絳寫道：“我是一個平凡的人，不值得你們作家寫……我干脆勸你放棄這項工作，花點功夫多研究錢先生的學問吧?！?/p>

當我把傳記手稿寄給楊絳先生，一開始她都壓著，半年沒有回音，她告訴我：“錢先生身體不好，好多事情我也不方便向他核實?！焙髞砦覄h掉了有關內(nèi)容，沒有寫進書里，她一聽到刪掉非常高興。再后來，她看完《楊絳傳》書稿，拎了兩個裝著書稿的大信封到郵局，將書稿寄回給了我。她跟我“發(fā)牢騷”說：“小羅啊，你真累人??！還花了我好多錢呢！”

2005年末，首版《楊絳傳》有幸被全國婦聯(lián)和中國版協(xié)評為“第四屆全國優(yōu)秀婦女讀物”全國婦聯(lián)推薦作品。對此榮譽，我深感赧然。不過我沒有放棄鉆研，對拙作又作了修訂補正，二版以《百年風華：楊絳傳》之名出版于2011年4月，去年又出版了修訂本。現(xiàn)在經(jīng)修罅補正，《楊絳傳》（追思紀念版）又順利出版，這既表對先生辭世的哀悼，亦示對先生百年人生軌跡的崇敬。

作為為數(shù)不多的百歲高齡的文學大師，楊絳先生的名字已如星光閃耀。她富有老派中國知識分子特有的學術精神和人格魅力，在歷經(jīng)風風雨雨后，仍然溫柔敦厚、哀而不傷。

我記得，錢鍾書在世的時候，幾乎不見媒體記者。錢鍾書去世后，楊絳先生也如出一轍，她曾對記者說：“我其實很羨慕做一個記者，假如我做記者我就做一個像《焦點訪談》那樣的跟蹤記者，或者戰(zhàn)地記者，有一定危險性和挑戰(zhàn)性。但是，我不愿做追逐名人的記者，訪什么名人呀！”

通過對楊絳作品及其為人的了解與研究，我個人認為，單憑楊絳所創(chuàng)作的《干校六記》《洗澡》《我們仨》這三部作品，她在中國文壇的女性作家中已是非同一般了，更何況還要加上她在翻譯上的貢獻。

晚年的楊絳已經(jīng)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即便是有電話來了，她也只是淡淡地感謝大家的關心，說自己年歲已高不想接受采訪了。據(jù)我所知，楊絳活著的時候，每天會拿出很大一部分時間來整理錢鍾書的書稿和手稿，并在錢鍾書過世后，出版了多部著作。所以可以說，楊絳是為錢先生而活的。楊絳曾說自己是錢先生的攔路狗，在錢先生走后，她應該為錢先生謝世、謝客。1998年錢鍾書去世以后，當時年近九旬的楊絳用了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將錢鍾書留下來的零散而殘破的手稿，一張一張精心拼貼起來，井井有條地整理好，并陸續(xù)付梓。楊絳曾笑稱自己現(xiàn)在還是“錢辦主任”，是他們家留下來“打掃戰(zhàn)場”的。多虧有了楊絳這樣的“主任”，錢鍾書仍然不斷有作品出版，使世人得以了解一個文化大家豐富的精神成果。

這些年來，楊絳整理錢鍾書的筆記，計有外文筆記一百七十八冊，三萬四千頁，中文筆記部分大體數(shù)量與此相當；另有“日札”二十三冊，二千余頁，合在一起足足有四十卷。在為《錢鍾書手稿集》寫的序言中，楊絳先生說：“許多人說，錢鍾書記憶力特強，過目不忘。他本人并不以為自己有那么‘神。他只是好讀書，肯下功夫，不僅讀，還做筆記；不僅讀一兩遍，還會讀三遍四遍，筆記上不斷地添補。所以，他讀書雖多，也不易遺忘?！?她每天從事的整理錢先生書稿和手稿的工作，意義也很大。由于他們多年來換過多次地方，到現(xiàn)在很多手稿都已經(jīng)模糊、甚至有頁數(shù)不齊的，整理起來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楊絳現(xiàn)在的這份付出和犧牲，已經(jīng)是克服了她精力和體力上的困難，實屬不易?？墒沁@樣的不易也是值得的，畢竟是將錢先生的學問發(fā)揚光大、造福于后學了。洋洋數(shù)十卷的《錢鍾書手稿集》，終于在楊絳先生去世前全部付梓。

楊絳的日常生活，幾乎可以說是與書相伴。她晚年經(jīng)常讀的書有：中國的典籍“四書”，陸羽的《茶經(jīng)》《圣經(jīng)》，錢鍾書的《管錐編》；以及美國學者白璧德的作品，法國布爾熱的《死亡的意義》，伊壁鳩魯?shù)膫惱韺W等等。除了書籍外，北京和上海的各大報紙也在她的閱讀范圍之中，上海的《文匯讀書周報》、美國的《國家地理》雜志都是她喜歡的讀物。另外，雖然她有些看不起張愛玲，但張愛玲的作品也是擺在她的書架上，成為了她讀的眾多書籍之一。

由于她已百歲高齡，耳朵有些聾了，讓人很不忍打擾她。幾年前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就需要大喊大叫她才能聽到，溝通起來也就比較困難了。所以近些年聯(lián)系就比較少了。

世人皆知的楊絳先生，大多是作為“錢鍾書夫人”的面貌呈現(xiàn)的。而她自己也非常中意這個稱呼，并未因為自己的文學和翻譯成就而要求別人稱她“翻譯家、散文家楊絳”。如果要我來形容楊絳先生，那么一定是——“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溫柔和婉，聰穎賢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