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
葉永青一直在走。從第一次坐上火車離開故鄉(xiāng)前往陌生之地,他如候鳥般的遷徙游走就從未停止。一幅幅大樸歸真的《鳥》,記錄下他浪游中的內心涌動。
只是這一次,鳥兒飛出了單調黑白的畫面,回歸到芊子園的山水間歡歌。
5月底,葉永青個展“芊子園·續(xù)篇——葉永青 2016”在上海龍門雅集舉行,展出作品的靈感,來自葉永青對于正在云南彌勒動工修建的秘密花園“芊子園”的想象,在秋天紅河谷地豐饒水果收成的季節(jié)來臨和房屋園子落成之前,他借以在畫幅中栽樹種草、招花戲鳥,成為一種伴隨和有意思的生長,一草一木一花一鳥,竟也湊成了一座精神園林——想象與構筑、涂涂寫寫和讀史看書,漸生變化為一條小徑。
“人們可以在這遠離云南紅土地的展覽中,與我一起打量一眼未來的模樣?!比~永青說,“我們從未實現(xiàn)的和想要到達的,總是在文字和圖畫中先行扺達,在書本和想象中先圓了夢?!?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1/08/08/qkimagescftacfta201607cfta20160709-1-l.jpg"/>
“芊子園”之名,采擷自《芥子園畫譜》,后者是李漁對收集整合的世界觀的總結與歸納,是中國畫家們尋找和發(fā)現(xiàn)世界的重要參照系和人人皆識的入門之道入行之法。如果說《芥子園畫譜》是將山石林泉和花鳥草蟲裝進一本書里,“芊子園”則是出得后門,就能漫步于草長鶯飛的自然蕪地的入口——葉永青希望現(xiàn)在這片因單一人工種植而蟲草不生的通往紅土山坡的桉樹林地,有一天能成為一片不設圍墻的野生樹林。他踐行《芥子園畫譜》里“可看不可學、有法歸于無法”的哲思:規(guī)矩與方圓雖然需要,卻不可替代每個人自我另辟蹊徑獨自前行道法自然。
而在這先已抵達的精神園林里,葉永青試圖用畫面呈現(xiàn)自己對于有趣的綜合想象,以及對于同自我命運想象相通的哀愁甘甜、含蓄無窮。他暢快自若地通過筆下萬物,表達著自己的美學思想與畫面主張:他畫藍鳥于粉白花朵間,取名《朵朵報應》;寫紅雀棲身桃色花枝頭,是曰《相思紅》;取山林草木霧氣之境,稱之《有不變者在》;臨孟頫《秀石疏林圖》,自由輕巧,寫意山水,多了份當代的爛漫活潑。
“我的秘密花園,就是這樣一座荒蕪卻又千姿百態(tài)生機勃勃的芊子園:自然自在,雜草叢生,枝節(jié)畸橫,脈落不明,神秘沉靜,如同內心沖突的亂象和此消彼長的平衡與淡然。”他寫道。在當代藝術領域,葉永青一直是個特別的存在,他有著自我堅實的內核,遠離時尚與圈子,以自然與心靈為創(chuàng)作來源,在歲月里安然造夢。
藝術家的身份之外,有人說他是寫作者,是天生的詩人,是藝術生態(tài)的積極策劃者(他推動過云南藝術創(chuàng)庫的建設發(fā)展)。在我眼里,他更是位融匯古今、知識體系完備的當代文人,說是文人,因為他有文人情懷,擅長用具象方式做形而上的抽象表達,他表面上畫鳥、畫石、畫山水,其稚拙筆法背后的精神氣質,往往帶著深入思考,不足與淺人道也;說他當代,因為熟悉他的朋友都知道,他充滿天真妙趣,愛說話愛寫作愛社交愛旅行,輕松詼諧隨意好玩,“不讓他表達會死”……
藝術也好,寫作也罷,對他而言皆是其經驗世界的工具。而他,則借此悠游于時光,以孩童般的天真和好奇心,為世界創(chuàng)造著一份又一份天真與智慧的美的啟迪。
Q&A對話葉永青藝術家要展示給世人“我說”和“我的手筆”
《財富堂》:這次“芊子園”的作品,是您在實地造林前,腦中筆下創(chuàng)作的精神之林。這讓我想起了您先在大理畫藍鳥,又后回北京畫黃雀,還調侃“藍鳥”是理想,“黃雀”乃現(xiàn)實。這些現(xiàn)實與思想的“轉譯”,是否反映了您一直以來的某種藝術創(chuàng)作觀念與趣味?
葉:的確在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有一種關于想象和現(xiàn)實的隱喻。大理和北京是我目前分別生活的地方,一個都市和一處鄉(xiāng)村,也是不同的文化場景和舞臺。藍鳥與黃鳥是借用的隱喻:理想、遠方和現(xiàn)實、茍且。去年冬天我先在大理蒼山下的小屋中開始動筆畫的藍鳥,今年春日我在北京扎哈設計的現(xiàn)代感十足的望京S0H0畫室中畫黃雀。藍鳥在前黃雀在后,這是原本想好的安排,但現(xiàn)實的情況是我在北京呆的時間長些,所以先完成了黃雀,后來才特意抽空回大理畫完了藍鳥……這回是黃雀在前藍鳥在后了。不是嗎?時間才是真正的導演,無論理想多么豐富,一只真實的小黃雀總是骨感哈哈地在某處等著你!
《財富堂》:您曾談到游走的狀態(tài)給予您創(chuàng)造力,而人生后半生的醒悟乃“如何空著手走下山坡”,“芥子園”對于現(xiàn)在的您來說,是否意味著常年游走后某種沉淀與返璞歸真的回歸?在這個新階段,您會期待哪些東西能在其中生長?
葉:旅行的確給予我許多新的營養(yǎng)和生發(fā)出與不同的文化、歷史以及地方的關聯(lián)性思考。在漫長漂流的歲月里,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心,意外地空虛,旅行與游走并不像外人說的那樣會充盈你的靈魂。正如大地冀盼春雨,在陌生的路途中,你會如此地渴望滋潤。過去我曾在人生的山峰中吃力地翻越,那種情景往往身負太多的重擔與束縛,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更如同已然走在下坡路上,風景正好,視野遼闊,應該放下雜念直奔主題。此刻需要把握的,是放緩腳步甚而停下來坐看山水與亭臺——芊子園就是這樣一處歇息處所,看書睡覺,亦夢亦醒。顯然,行到此處,栽花種樹走久點、耍穩(wěn)點,方才能好好體會這一方園林生長的的動與靜。
《財富堂》:您說過最好的藝術家的標準是寫實的,寫實不是簡單的寫生,而是畫可見之物。而大師作品就是能繞開“可知”,直達“可見”,超越章法。這里的“可知”與“可見”該如何理解?如果說孩童在畫面表達時,因缺其所知,故可漫呈“可見”,那大師所能呈現(xiàn)的“可見”狀態(tài),以何種標準可被謂為“大師”?這個標準是否也是您多年創(chuàng)作所追求的?
葉:我從來不知所謂大師的標準。倒是能經常在兒童的感受與表達中深受啟發(fā),尤其是天真的能力。我說的“天真”不是故作的幼稚與粗俗,而是一種直覺和對于新穎的感受力和洞見。說到標準,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應經得起:時代感、說服力和個人性三個方面的考量。時代感,是一個藝術家對所處的歷史與文化情境的針對性;說服力,當為藝術者建構和運用語言的能力;個人性,是將所有的“已知”轉化為“我見”的品質。才華不夠火候不到的創(chuàng)作總是給人一種勉強與時代熱潮勾肩搭背的夾生感,真正的當代關懷有別開生面的顧盼與風流。
最終一個藝術家要展示給世人聽見和感到的,無非是“我說”和“我的手筆”。
《財富堂》:你曾談到齊白石與塞·湯伯利晚年作品,沉醉盛放,通過“幻想”代替“圖像”,通過“傾聽”消解“觀看”,通過“畫畫”本身來說明“畫什么”,而這樣的方式卻在現(xiàn)今社會稀缺。能否進一步闡釋一下您的這段話?
葉:關于繪畫藝術欣賞的誤區(qū),主要是糾纏在“懂”與“不懂”的假設上,將繪畫的功能簡化為一種似乎具備答案和知識化的工具,藝術品是像花兒一樣無用的事物。懷特說:"一朵花為了自身的喜悅而綻放,我們則在觀賞花時獲得片刻喜悅。我們與花的關系僅僅如此而已。"與此相關的例子還有馬蒂斯與一位太太的對話,一位在他的畫室參觀的女士向馬蒂斯指出,他把一個女人的手畫得太長了。馬先生不客氣地回答:“太太,您錯了!這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幅畫!”
《財富堂》:從80年代在創(chuàng)作中吸收西方藝術營養(yǎng),到“赭石集”越來越多地回歸尋找傳統(tǒng),您覺得西方與東方文化藝術,在您身上各自留下了什么樣的痕跡?傳統(tǒng)東方文化最打動您的是什么?
葉:吸收與學習其實不分東西,任何知識與養(yǎng)分均有其來處和文化的背景,不同的時段與機遇會有不一樣的獲取和感受,也自然會有不同的結果。老子有一個觀點:“為而不有”。以前不太明白,慢慢地覺得這才是了不起的思想!
《財富堂》:您強調好的藝術家要敏感于生活的變化,還要擁有文化的判斷力,怎么講?您如何理解生活、文化與藝術的關系?
葉:敏感與判斷是不可或缺的兩面,一個大活人的證明就是保持持續(xù)的好奇與思考的能力,所謂的觀念就是指這個概念:觀與看即是為了想和念。生活、文化與藝術都是在建立這種觀與念的關聯(lián)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