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OMG和PK兩部電影入手討論印度宗教的世俗化現(xiàn)狀。電影是對現(xiàn)實的演繹,作為印度電影史上最早的兩部展現(xiàn)宗教改革觀念的電影,OMG和PK比較全面地反映了印度進步宗教人士的世俗化觀念。從理性觀念、現(xiàn)世精神和人本主義三方面對印度的宗教世俗化進行探討,從具體的電影場景出發(fā),引出主要的宗教世俗化觀念,從而完成對電影和宗教世俗化的分析和理解。
關鍵詞:宗教世俗化 印度電影 理性 現(xiàn)世精神 人本主義
世俗化是西方宗教社會學提出的一種觀點,它是指在現(xiàn)代社會的進程中,宗教所發(fā)生的一種變化趨勢:即從中世紀時宗教在人們生活中無處不在、影響深遠的狀態(tài),退縮到一個相對獨立的宗教領域,最終將宗教剝離出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領域,讓現(xiàn)代的人們在宗教以外的日常生活中回歸理性。
印度被稱為“宗教博物館”,這里幾乎有著世界上所有的宗教。即便是在21世紀的今天,大部分的信徒還遵守著最傳統(tǒng)的教義和宗教儀式。隨著印度現(xiàn)代化進程的不斷深入,印度傳統(tǒng)宗教中的神圣價值、彼岸思想以及空靈遁世的觀念,和現(xiàn)代社會的民主、平權、理性以及對人本價值的追求等觀念之間的沖突是顯而易見的。在這個幾乎全民信教的國家,現(xiàn)代化和宗教關系的討論從19世紀之后就沒有停止過。不過一直以來,這個討論都集中在印度的精英文化層面,OMG和PK是以電影為載體,將宗教世俗化問題推向大眾的重要嘗試。創(chuàng)作者們以調侃的方式將傳統(tǒng)宗教拉下神壇,引導人們從世俗化的角度重新審視宗教在印度社會中的價值和意義。
一、對理性的推崇
OMG以無神論者坎杰向神提起的訴訟為主線,通過其在法庭上的自辯,有力地抨擊了印度傳統(tǒng)宗教的種種陋習,并以無神論者的身份對宗教進行了思考和批判,從而認識真正的“神”的過程。而PK則選擇了一個外星人的身份,用PK初到地球,宛如初生的“天真”的視角來審視印度這個成熟社會中宗教的種種無稽和荒誕,最終讓周圍的人重新認識宗教的故事。無論是坎杰還是PK,他們都是思考者,理性是他們身上共同的特征。站在理性的高度,坎杰對宗教進行了近乎刻薄的調侃;嘗試理解宗教的PK,在種種宗教活動嘗試之后的困惑,其實都反襯出印度傳統(tǒng)宗教神秘主義的虛偽和荒唐。
OMG和PK中所展現(xiàn)的理性主義精神,是以印度宗教改革先驅的理論為基礎的。早在19世紀初,在英國最終完成對印度的統(tǒng)治之后,西方的思想文化就開始漸漸地滲透印度政治、經(jīng)濟、社會和文化的方方面面。宗教也不例外,西方基督教普世、積極、進取的精神核心所展現(xiàn)出來的強大活力,讓印度傳統(tǒng)宗教中崇尚空靈、彼岸觀念以及保守的教條顯得那么的不合時宜。作為被殖民者,對于殖民者的強大印象根深蒂固,以英國為代表的西方文化作為印度傳統(tǒng)文化的參照物,引發(fā)本土的精英群體對傳統(tǒng)文化的自我反思和批判。在宗教領域出現(xiàn)了以羅姆·莫漢·羅易為代表的一批宗教改革的先驅,他們對傳統(tǒng)的印度教提出了一系列的改革主張,理性主義就是其提出的重要思想之一。羅易以自己的宗教主張為基本教義創(chuàng)建了新的宗教社團——梵社,后來雖然幾經(jīng)分化,形成多個小的支派,但仍然保留了羅易的基本宗教主張,在這些組織影響下形成的宗教改革運動被統(tǒng)稱為“梵社運動”。
19世紀70年代末在印度的北部由達亞南達·薩拉斯瓦蒂主導成立了圣社,達亞南達雖然沒有直接接受過西方文化的熏陶,但是在當時西風東漸的大背景下,西方文化對其的影響幾乎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其對宗教的思考和改革與梵社可謂是殊途同歸。
相較于傳統(tǒng)的印度宗教,梵社和圣社形成了更接近于西方宗教世俗化的思想和教義,對理性主義的認可和推崇可以說是其中最為核心的內容之一。這集中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從理性的角度篩選和解讀宗教經(jīng)典。二是對唯一神的堅持。
(一)對經(jīng)典的理性化解讀
對宗教經(jīng)典的理性解讀是梵社的主要成就之一,梵社以理性為標準,對傳統(tǒng)的印度宗教經(jīng)典進行了重新篩選和解讀,他們剔除了一切人為對《吠陀》制定的解釋和引申,回歸到《吠陀》和《奧義書》的原典中,而且即便是對原典也不能無條件接受,對其內容都要做理性的解釋,尤其是對隱喻性的表達更是要求信徒從字面上追溯其合乎理性的實質。而圣社雖然堅持對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尊重,但是也反對神秘主義的解讀和附會,理性解讀經(jīng)典仍然是其主要的觀點。OMG和PK也對這兩方面的內容進行了著重的描述。比如在OMG中坎杰在法庭上對各教的經(jīng)典文本內容進行解讀以駁斥那些教宗或者圣人們對宗教經(jīng)典的神秘主義附會,雖然內容略有詭辯的嫌疑,但是其理性分析和論證的立場是明確的。最后創(chuàng)作者更是借電影中“神”之口說出了理性的宣言:“一個真正的無神論者才能成為真正的信徒”,因為“他們檢驗、思考、理解,說這都是錯的,神不存在,說他是無神論者”。PK中則通過主人公PK對宗教的接觸、迷惑、思考、醒悟來揭示理性在宗教信仰中的價值。
對經(jīng)典的理性化解讀是宗教世俗化的重要標志,這個過程將傳統(tǒng)宗教中神秘附會的東西一一剔除,形成一個更合乎理性的版本。社會學家韋伯將這種剝離宗教中神秘主義的行為稱為“除魅”,他指出“我們再也不必像相信有神靈存在的野人那樣,以魔法支配神靈或向神靈祈求。取而代之的是技術性的方法與計算”“我們知道或者說相信,在原則上通過計算,我們可以支配萬物”。韋伯認為這是理性認知世界的必然結果。
(二)“一神論”中的理性精神
另一方面,OMG和PK看起來似乎充滿了對宗教信仰的種種不滿和嘲諷,但實際上無論是OMG還是PK都并不反對信仰本身,甚至他們本就持有“唯一神”的信仰觀念,正如OMG中“神”做自我介紹時所說的:“如果你信穆斯林,那我就是阿拉。如果你是基督徒的話,我就是上帝。如果你信印度教,那我就是奎師那”,PK中也說:“信仰神,我們能找到希望,找回勇氣,找到力量”,世界上“有兩個神,一個是造物主,一個是由你這樣的人造出來的。我們對造物主一無所知,但是你造出來的神,和你一樣,是虛偽的騙子,虛假的承諾,優(yōu)先接見富人,忽視窮人。受贊揚時開心,用言語來恐嚇人們”“我的正確號碼很簡單,去相信造物主,去摧毀像你這種人創(chuàng)造的虛假的神”。這些都是典型的“唯一神”的信仰觀念。梵社和圣社都是“一神論”的擁護者,他們將眾多的神整合為唯一的、至高的神,這和西方的“理神論”幾乎是一脈相承的。
辛普里丘在《<物理學>注釋》中對“一神論”做了這樣一段描述:“塞諾芬尼說,這個唯一的宇宙就是神。他指出它是唯一的,因為它比任何東西都更加有力;因為他說,如果有若干個存在,那么力量就一定會為這些存在平均分有,然而神卻比任何東西都更高超,它的力量是高于一切的。”[1]這是克塞諾芬尼對“一神論”的邏輯論證,是典型的古希臘邏輯理性的思維模式?!耙簧裾摗敝小吧瘛钡纳衩匦院头侨烁裥裕岃笊绾褪ド绲男磐絺償P棄了偶像崇拜和宗教代理人主持下的各種祭祀,這也是OMG和PK將偶像崇拜和宗教代理人作為攻擊對象的主要原因。
二、對現(xiàn)世生活的回歸
對彼岸世界的追求是印度傳統(tǒng)宗教的核心觀點之一。在印度宗教的傳統(tǒng)觀念中,人們在現(xiàn)世的生活是由法、利、欲所構成的,人們應當追尋和堅守的正道是“法”,而在生物性本能驅使下的追求是“利”和“欲”,在傳統(tǒng)經(jīng)典中“法”和“利”“欲”雖不至于完全對立,但相互間的沖突和矛盾則幾乎是“原生性”的。要完成對“法”的追求就要對“利”與“欲”進行極大程度的克制,而擺脫生死輪回“解脫”的所在就是彼岸的世界,成就與否在于個體在貫穿一生的現(xiàn)世生活中所積累的“業(yè)”是否符合“法”的要求,是否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生物性本能。
這種傳統(tǒng)的宗教觀念在現(xiàn)代社會積極進取觀念的對比下,顯得格格不入,因此早在羅姆·莫漢·羅易時期,他就提出了更加積極,更符合現(xiàn)代社會價值觀的宗教改革觀念。羅易認為真正的崇敬神是發(fā)自內心的信仰,要在行為上積極地融入世俗的活動,以自己的一己之力為社會服務,同時保持自我克制,但是這種克制不是以生物性為對象的,而是要求行為符合通常而健全的法律和道德規(guī)范。OMG和PK都踐行了羅易的這種觀點,在OMG的結尾,“神”和“坎杰”的對話中,“神”說:“我對人們的供奉并不感興趣,我更希望他們把這些東西分給窮人,我關心的是他們的信念、愛、信仰”;PK中“圣人”塔帕茲建議他的信徒為了癱瘓的妻子去喜馬拉雅山上祈禱,以獲得幫助的時候,PK反駁他說:“我們都是神的孩子吧?如果是你的孩子告訴你他生病了,你是會對他進行治療,還是讓他去尋找一個四千公里以外的房子?”這都是鼓勵人們更積極地融入現(xiàn)實的生活中去,以積極的行動來完成對神的信仰。
羅易的這種宗教觀念極大地推動了印度宗教的改革進程,梵社甚至公開發(fā)表文章表示反對傳統(tǒng)宗教的禁欲主義行為,他們認為傳統(tǒng)宗教中提倡的林棲期和苦行期都是違背真正的神的旨意的。圣教雖然接受了傳統(tǒng)宗教的彼岸世界和“法”的觀念,但對其內涵的認識卻和傳統(tǒng)宗教大相徑庭。他認為只有參與社會實踐,又敢于為社會服務和獻身的精神才是“法”的正道。二者雖然在形式上有所差別,但是內涵卻是一致的。
三、人本主義觀念的倡導
OMG和PK中體現(xiàn)出來的人本主義觀念,也是印度宗教世俗化的重要內容。傳統(tǒng)的印度宗教影響下的印度社會是“神道”至上的??步茉诜ㄍマq論上說:獻給神的牛奶都流進了下水道,而下水道的旁邊卻有著一個餓了四五天的乞丐,坎杰說:“他可能想喝牛奶,但是他不能從下水道里去喝?!彼荒苎郾牨牭乜粗@些牛奶被浪費掉。這是在傳統(tǒng)宗教思想影響下“神道”對“人道”赤裸裸的碾壓。更何況,在印度的傳統(tǒng)中還有殉夫、童婚這種對人的價值極度漠視的制度。電影中以坎杰和PK為代表的進步人士都看到了這一點,他們反思并批判這種宗教道德,呼喚更加合理、進步、普世性的道德觀念:以自由、平等為基礎,肯定人的行為價值和社會價值的道德觀念。就像1877年圣社的章程中規(guī)定的:圣社成員應該“造福人類,即改善所有人的物質、精神和社會條件”“所有行為都應該符合德行”“所有人都應該得到愛和正義”。
OMG和PK在票房和口碑上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PK甚至被英國衛(wèi)報評價為“印度最成功的電影”,于此同時,對電影的批評之聲也一直不絕于耳。在印度這樣一個國度里,這樣的電影引起爭議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無論是正面還是負面的評價,都不能阻擋一個事實,那就是宗教世俗化的思想正在慢慢地進入到人們的生活,印度傳統(tǒng)宗教轉型時代正悄悄來臨。
注釋:
[1]劉光耀:《邏格斯、塞諾芬尼與宗教學的萌芽》,襄樊學院學報,2008年,第4期,第14頁。
參考文獻:
[1]邱永輝.印度世俗化研究[M].成都:巴蜀書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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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歐東明.印度近代宗教改革中的世俗化傾向[J].南亞研究季刊,2002,(4).
(張玲 海南三亞 三亞學院人文與傳播學院 572022)
現(xiàn)代語文(學術綜合) 2016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