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釔榕
記得2011年時,我在東方藝術(shù)中心連看了三部戲《毛澤東在西柏坡的暢想》《黃土謠》《生命檔案》。三部 “主旋律”的戲,我卻看得津津有味,某些時刻甚至感動得落了淚,這在我的觀戲經(jīng)歷中實屬少見,相信當時劇場里眾多觀眾也有同樣的感受,因為這三部戲完全迥異于人們印象中的高喊口號的“主旋律”戲劇。
五年后,2016年7月29日,在上海文化廣場,我看了話劇《白鹿原》,由孟冰編劇、胡宗琪導(dǎo)演,陜西人藝老中青三代演員出演。謝幕時,掌聲連綿不絕,叫好聲不斷。隨后,我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很多好友紛紛發(fā)表感慨,“跪薦”此劇。
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原解放軍總政治部話劇團團長、劇作家孟冰的戲如同他的外貌一樣,有些出人意料。錚亮的光頭,膀大腰圓的魁梧身材,中式服裝,一副黑色的墨鏡,頗似“道上人”,很多人第一次看到孟冰時,會有些驚訝,因為其外形迥異于人們印象中儒雅的劇作家形象。不過,很快人們會更驚訝于他的藝術(shù)成就。
從20世紀80年代至今,孟冰及與他人合作創(chuàng)作話劇、歌劇等作品近60部,其中“英模人物”及“主旋律”題材的作品占到近三分之二;這些作品多次獲得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國家舞臺藝術(shù)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劇目、中國曹禺戲劇獎、中國戲劇節(jié)優(yōu)秀劇目獎、文化部文華劇目獎、文華大獎等,初略統(tǒng)計,孟冰已囊獲全國全軍重大獎項近80個。但孟冰的“厲害”不僅在于獲得主流的肯定,更在于受到了觀眾的歡迎。2011年,他在全國12個城市舉辦戲劇作品展演活動,共推出12部作品,被稱為“孟冰現(xiàn)象”。之所以能成為現(xiàn)象,不僅在于孟冰作品的多產(chǎn)與高質(zhì),更在于他在關(guān)注現(xiàn)實生活、弘揚主旋律等方面的探索與成就。在外國經(jīng)典戲劇頻頻進入國內(nèi)引發(fā)觀劇潮之際,孟冰的作品是黯淡的中國原創(chuàng)戲劇現(xiàn)狀中少有的亮色。
很多人羨慕孟冰的長長的獲獎劇目名單,殊不知,其實還有一份名單,上面記載的是一長串“胎死腹中”的劇目。其中《山脈》這個劇本被要求做重大修改時,孟冰在署名處畫了一個黑框表示“我死了”,之后拂袖而去。作為軍旅作家,在創(chuàng)作方面顯然會受到更多的限制。但是孟冰最終在創(chuàng)作上,尤其在 “主旋律”戲劇方面開辟了一片嶄新的天地。頗有個性的他是如何做到的呢?這是我采訪孟冰前一直疑惑的。
改一個標點符號也是進步
很多人好奇,孟冰是否有什么創(chuàng)作的秘訣。但了解孟冰的人知道,他之所以能在生活和藝術(shù)之間自如轉(zhuǎn)化,首先在于體驗生活及創(chuàng)作上的“笨功夫”。以改編《白鹿原》為例,孟冰完成初稿的一小時后,因高血壓(180/110)和心臟間歇(一分鐘16次)住進醫(yī)院,那天正好是他48歲的生日。當孟冰把劇本交給導(dǎo)演林兆華時,連帶著交了十幾份“文件”,即正式動筆之前做的功課,其厚度超過劇本厚度的幾倍,以至于林兆華愣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話:“你們看,今天還有這樣寫劇本的!”
“創(chuàng)作是偷不了懶的。你要是真想在戲劇舞臺上做出一些成績,一定要吃苦的?!薄栋茁乖飞虾J籽莺蟮牡诙欤谏虾f(xié)青年戲劇沙龍上,孟冰如此告誡后輩。為了說明這點,他還回憶了當年自己拿著劇本到于是之先生家里求教的往事?!坝谑侵壬浅?蜌?,沏上茶,問我,你這么年輕,為何愛好這個啊。然后,他說,我演了一輩子戲都不敢寫劇本,忒難了,要看多少古今中外的書啊。聽話聽聲,鑼鼓聽音,他根本不跟我談劇本的事,而是說,你得用功,得看書。人家意思很明白了。再后來,他直接說,編劇這一行太折磨人,這條道基本不是人走的。如果沒有大決心,趁著年輕早點改行!這話刺激了我,心里很不服氣,暗自嘀咕,咱就學(xué)寫劇本了,咱就吃這苦。于是我開始拼命看書?,F(xiàn)在還是每天凌晨三四點起床寫戲、改戲。可見,在這個行業(yè)里,要有這種超常的毅力。在創(chuàng)作時,要揪住自己不放。”
“他的生活習慣跟我們普通人不太一樣。他晚上11、12點睡覺,睡兩個小時后起來寫兩個小時,然后再睡。上午他也寫戲,到了中午再睡會兒。他沒有整塊的長時間的睡眠,因此午睡特別重要,給自己補充體力。”在酒店的套房里,孟冰太太告訴我。約好下午三點半去孟冰下榻的酒店采訪,但當我敲開客房門時,是他太太接待了我,并抱歉地說,孟冰還在午睡。她解釋道:“上午做完講座一回來,就有人找他談戲,一直談到下午2點半,對方還意猶未盡,孟冰只好打斷道,下午還有個采訪,必須午睡一下才能保持精力?!?/p>
見孟太太要去叫醒孟冰,我忙說,不急,不急,不如先聊聊生活中的孟冰。于是,漂亮熱情又頗有親和力的孟太太便坐下來,饒有興致地談了起來:“以前他坐在電腦前時,我曾問他:‘你干嘛呢?‘我在看稿?!悴皇菍懲炅藛幔克卮鸬溃骸颐刻炜匆槐?,哪怕改一個標點符號對我來說都是進步。他對自己的作品要求極為嚴格。不感興趣的題材,給多少錢也不接。有的時候是任務(wù),必須要完成,雖然他并不真正喜歡,但是會竭盡全力去完成,畢竟穿著這身軍裝。約寫的稿子,他寫完后一般不急著交,每天都讀一兩遍,不停推敲、修改,直到他覺得沒有什么可改時才交稿。昨天有個學(xué)生很委屈地跟他說,師傅,我都改了40稿了。很抱怨。孟冰回答道,你跟我學(xué)寫戲,學(xué)了兩年,改40稿,我寫了四十多年戲了,就《西安事變》我還改了18稿。沒有什么可說的,寫劇本就應(yīng)該精益求精?!?/p>
“你知道嗎?他寫戲時的狀態(tài)特別有意思,你在邊上盯著看他的表情啊,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孟太太邊說邊模仿了起來,或平和地咧嘴笑或瞪大眼睛、面部表情有些猙獰,“他自己并不知道,其實他已經(jīng)進入角色了。孟冰的頭發(fā)平時都刮得很干凈,有一次,我看到他寫作時頭頂冒起了煙,原來他是邊專注地寫邊運起了氣。孟冰說過,寫戲分三個階段:一是動情,二是動心,三是動氣。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動氣了。寫《白鹿原》時他也動了氣,差點丟了半條命?!?/p>
“此事之后,你們是不是會經(jīng)常提醒他注意身體?”我問道。 “是啊。他一旦進入寫作狀態(tài),往往會一坐8個小時,一動不動,喝了八壺水卻忘記上廁所,我們就會提醒他。吃飯時他也不說話,見他吃完后,我會對他說,你去休息一下吧。他答了聲‘哦,就去床上躺著。過一會兒,我過去一聽,呼吸聲不對啊,就問他:‘你是不是不困啊?‘嗯。我只好說:‘那你去寫去吧。其實他是‘糊弄你,他特別在意家人的感受,所以你讓我休息,那好,我去休息,但是實際上腦子里還在想著戲?!泵咸行┡d奮地說道,笑容里夾帶著甜蜜與溫馨,“有時我要他陪我去逛商場。他會說,啊呀,我寫戲呢。我說,一定要去,你不去我不高興。其實就是想讓他休息一下。最后他會陪我去。四年前他得了一個兒子,有時我們會讓兒子給他搗亂去,也是想讓他放松休息一下。你別看他五大三粗的樣子,其實特別細心的一個人。生活中的他特別平和,特別的憨實,特別在乎家人朋友的感受,做人很純粹?!?/p>
正說著,孟冰打開臥室門來到客廳。剛睡醒的他,似乎還有些睡眼惺忪,不過一談起昨晚演出的《白鹿原》以及他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立馬來了精神。而當我問他,當年如何走上編劇道路時,他拋出一句“這些已經(jīng)談過很多遍了”讓我心底一涼,可是轉(zhuǎn)眼孟冰打開了話匣子,眉飛色舞地提起當年“勇”——當年如何越挫越勇。都說北京人會侃,會寫戲、江湖號稱“大爺”的孟冰自然更會侃,因為他的經(jīng)歷本身就如戲劇一樣曲折。
“打不死”的現(xiàn)代“伏生”
1971年,14歲的孟冰考入了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文工團,成為一名演員。上世紀七十年代,當兵是非常光榮的事,從小愛好文藝的孟冰又當兵又當演員,這讓他感到非常榮耀。半年后,包括孟冰在內(nèi)的六個新成員被送到基層部隊去鍛煉。所在連隊知道他們來自文工團,便要求他們演節(jié)目。起先,孟冰他們表演了之前文工團跟隨部隊野營拉練時演的一些節(jié)目,但是時間比較短,戰(zhàn)士們意猶未盡,他們就想,不如再編點,你寫個相聲,我寫個山東快書,他再編個小話劇。最后孟冰和李冬青比較多地承擔了寫作任務(wù)。“當時十個人一個大通鋪,每人發(fā)個煤油燈。熄燈后,我倆就把其他士兵的煤油燈集中起來,在燈下寫,但這會影響別人睡覺。后來副指導(dǎo)員便讓我們熄燈后去連部的一間會議室里寫?!?孟冰回憶道。
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15歲的孟冰寫出了處女作獨幕劇《打靶》,寫的就是班里6個人發(fā)生的故事。演出時,全場沸騰了,以至于40分鐘左右的節(jié)目,在士兵們的要求下,一晚演了三遍。連長一高興說道,明天早上全連不出操。“之后我們又編排了一組節(jié)目,6個演員一人演多個角色,兩個半小時,非常受歡迎。我們的名氣也越來越響,營里、團里都讓我們?nèi)パ莩?。一直到最后,師里面派大卡車把我們拉到很遠的地方去演出?!?/p>
演了半年后,孟冰他們開始數(shù)日子想回北京了?!澳菚r15歲,頭一次離開家,想家了。連隊的生活非常艱苦,吃也吃不好。記得我和李冬青曾拿著零花錢,跑了很遠的路來到地方供銷社小賣部,問,你們有點什么東西?剩兩塊蛋糕,剩兩塊核桃酥。啊呀,媽呀,香死了,趕緊買。之后,聽說28軍領(lǐng)導(dǎo)打算把我們6個人留下,編到演出隊,我們愁啊。幸好后來戰(zhàn)友文工團的領(lǐng)導(dǎo)終于把我們接回去了。”孟冰有些亢奮地回憶道。
在連隊時的經(jīng)歷,讓孟冰感受到了被尊重、收獲了榮耀,他的戲劇夢被點燃了。與此同時,他也有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理念:不滿足于簡單地宣傳好人好事,而是希望在國家使命與家庭親情,軍人和戰(zhàn)爭的關(guān)系,生命和死亡的關(guān)系等方面,做出一些探討。然而這些具有突破性的想法卻讓他不斷跌入創(chuàng)作的冰窖。
1978年,話劇《功罪》在排練場連排之后被當時的軍區(qū)政治部一位領(lǐng)導(dǎo)槍斃。1979年,話劇《魂》被一位著名劇作家否定,排練計劃取消。1980年,話劇《長城兒女》在排了四場后夭折。1983年,話劇《紅白喜事》在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話劇團被否定。1984年,話劇《正月十五雪打燈》被當時軍區(qū)的一位領(lǐng)導(dǎo)禁演。之后幾年里,話劇《她們沒有墓志銘》《山脈》《綠蔭里紅塑料桶》《來自滹沱河的報告》都一一被否定……
從1979年到1992年這13年間,孟冰及與伙伴合作創(chuàng)作的十幾個劇本不斷被槍斃。當孟冰向我痛說這段劇本不斷夭折的“革命家史”時,語氣里還帶著些憤慨。但我更為好奇的是,那么多年他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當時覺得,即使這個戲被槍斃了,也沒有什么了不起,我還有能力再寫新的作品,還有創(chuàng)作新劇目的沖動。從戰(zhàn)術(shù)來上講,我不戀戰(zhàn),不跟你糾纏,我不在乎這一城一池的得失,被否定,沒有關(guān)系,繼續(xù)開拔。同時,在審查中被‘槍斃的這些經(jīng)歷也讓我不斷摸索出該如何在現(xiàn)實條件下讓一個作品成活。在創(chuàng)作中,該妥協(xié)的妥協(xié),該堅持的堅持,該強烈的強烈,該柔和的柔和,有了這樣一種把握,成活率就高。但作品的藝術(shù)質(zhì)量、戲劇品格不能放棄,最終要宣揚的戲劇精神,要抒發(fā)的內(nèi)心感受,必須要淋漓盡致?!?孟冰一臉認真地說道,“后來慢慢的,一些曾被‘槍斃的作品有了上舞臺的機會。比如1989年寫的《綠蔭里紅塑料桶》,1999年被搬上舞臺,演出后就得獎了。至今還有一些戲沒有機會上演,但是我不會著急了,我會等待最適合的時機,我希望為劇本找到最合適的合作劇院、導(dǎo)演、演員。比如前年年底上演的《伏生》,其實是我十年前寫的劇本,直到我碰到中國國家話劇院,碰到王曉鷹導(dǎo)演,我才把本子拿出來。這也是一種緣分?!?/p>
聽到這里,我忽然理解了為何孟冰想要寫伏生。2005年秋天,濟南市委宣傳部請孟冰到濟南,希望他能寫一部有關(guān)濟南的話劇,當時,市委宣傳部確定了三個重點題材:舜帝,李清照或辛棄疾,濟南開埠。但孟冰經(jīng)過仔細研究后,提出了另一個選題,能否寫濟南人伏生?“我們見過不怕死的士大夫,比如蘇格拉底、屈原、王國維、老舍,可我們很少見到不怕活著的士大夫,像伏生。他沒有選擇死,恰恰相反,他要活著。當一個民族文化傳承的責任完全地落在一個人具體的生命之軀時,這個人的生命便陡然地強大起來。這是一種內(nèi)心的強大,它掩藏于外表之內(nèi),不讓外界察覺,目的是等待時機。這種強大的孤獨創(chuàng)造了強大的生命力,而這種生命力恰恰不是張揚,而是默然與忍耐。”
“您身上是否也有伏生的影子?”我問。
孟冰沉默了一下,說道:“我到不了伏生那種境界。不過我喜歡上了戲劇就不會放棄。談喜歡不是空口白牙這么一說,還要看你能為之承受多大的委屈?!?/p>
“您為戲劇承受了哪些委屈呢?”我又問道。
“剛進文工團當演員時,不被領(lǐng)導(dǎo)重視,覺得你演不了什么主要角色,就去干活唄。拉煤、拉木頭、拉白菜,拉垃圾,只要出公差,就有我的份。同一批進去的演員,人高馬大長得漂亮的都去演男主角、女主角啦,我在旁邊只能給人家跑跑龍?zhí)?。這些委屈,你能否承受?后來,我搞了很多年劇本創(chuàng)作后,已經(jīng)有點所謂特殊地位了,但我的編制是演員,人被調(diào)到創(chuàng)作室工作。然而兩邊都不認為我是他們的人,被踢來踢去,三進三出,直到1985年才正式定編到創(chuàng)作室??墒怯幸淮危粋€劇本被槍斃后,上面又明令我和李冬青回演員隊。于是我倆又回到舞臺上,像十幾年前一樣,開始換布景,跑群眾,拿著槍沖啊、殺啊。這個時候一般人肯定不干了,但即使這樣,我們?nèi)匀粓猿?,在后臺趴在道具箱上看書、記筆記、寫東西。后來,北京人藝把《紅白喜事》搬上了舞臺,獲得了很大成功。但是之后我的劇本繼續(xù)被否定。當大家對你的劇本進行暴風驟雨、摧枯拉朽般的打擊,甚至被說得一無是處的時候,能否接得住招?能否把這些意見聽進去?還能否堅持下去?”孟冰感慨道。
這些無情的“摧殘”,孟冰都承受住了,對戲劇的癡迷讓他的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勢不可擋的姿態(tài)。他自稱屬于“打不死的吳清華”那一伙的,“打不死就跑!”……于是,小跑,慢跑,快跑,猛跑,迅跑,醉跑,狂跑,一路跑下來,終于跑出了今天的成就。
用真情創(chuàng)作,“主旋律”戲劇才能好看
日前,陜西人藝版《白鹿原》讓觀眾眼睛一亮,獲得了眾多稱贊。但其實在十年前,孟冰改編的《白鹿原》就被搬上舞臺,引起了轟動。2006年,陳忠實在看完北京人藝版《白鹿原》首演的第二天,對不下10家媒體坦言觀感:甚好,超出我期待之好。他還直言,驚訝編劇和導(dǎo)演竟然連原作中的次要人物都推到舞臺上來了?!皼]有刪除人物,也沒有截掉任何一個大的情節(jié),把整個原上發(fā)生的事變完整地保存并演繹下來,僅僅只是把一些事件作背景幕后處理。我到走出劇場時才感到孟冰編劇和林兆華導(dǎo)演的大手筆。這是最難的也是最佳的選擇途徑。”
“《白鹿原》的厚重感在于它通過兩個家族這些人物的命運,把中國的農(nóng)民,特別是北方農(nóng)民的生存狀態(tài),以及那一個時代的狀況,全面反映了出來。因此刪減哪組人物都是傷害。但是考慮到舞臺局限性,我選擇保持基本格局,很多人物沒有盡情展開,只是保持線索,給他們一兩句臺詞。這有點像下圍棋,可能只出一個子,但是牽扯住了一個區(qū)域,是一眾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寫照?!泵媳U述道。
《白鹿原》以白嘉軒“巧取風水地”開篇,用傾倒的“仁義白鹿村”牌匾、老年白嘉軒伏地大哭作結(jié)。這樣的呈現(xiàn)與那些簡單講述老百姓如何從黑暗的舊社會邁入新社會的作品,截然不同。對于其間所蘊含的深刻反思,孟冰解釋道:“我們的文藝作品其本質(zhì)目的并非是‘控訴或是‘揭露,而是通過對歷史的敘述,發(fā)現(xiàn)人的成長,并贊揚人性當中最可寶貴的對靈魂真誠的‘懺悔,從而將民族的成長史或‘秘史呈現(xiàn)在讀者或觀眾面前。這是一個揭示真理的過程,是一個反映人性蘇醒的過程?!?/p>
孟冰總是能在各種生活狀態(tài)、各色人物身上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哪怕是“英模人物”。比如他的《熱血甘泉》中,給水團團長李國安在北京做完手術(shù)后,決定立刻返回部隊,妻子深夜趕到車站,結(jié)果兩人卻大吵了一架。按慣常的主旋律創(chuàng)作模式,李國安一定會毅然回到工作崗位。但孟冰卻處理成夫妻倆進行了一次深入交談,回憶了兩人過去的生活,最后在站臺上慢步跳起了“華爾茲”。
“你問一個士兵,為何當兵?一定是為了保衛(wèi)祖國?不,是為了離開農(nóng)村。她為何嫁給你?是為了離開農(nóng)村?!笔熘O人性的孟冰尖銳地指出。因此孟冰筆下《黃土謠》中愿意承擔下債務(wù)的宋建軍并非一開始就有高覺悟?!八谓ㄜ娤?,我們都惦記著走,離開這里去過好日子,但是走不了的人呢,誰來管他們的命運啊,他們是我們的親人啊,我們就是從這塊土地上成長起來的。就是在這樣的思想斗爭中,宋建軍開始更偏重于對根文化、對民族歷史的關(guān)注,從而改變了自己的行為方式,去做自己能做的事?!?/p>
我問孟冰,最開始接到“主旋律”題材的寫作任務(wù)時,是否有一些抵觸心理,是否有一個調(diào)整心態(tài)的過程?“完全沒有抵觸?!泵媳麛嗷卮鸬?,“我非常愿意、非常投入地去寫這些作品,特別是真正面對那些人,去傾聽他們內(nèi)心聲音時,這些人就從報紙電視的光環(huán)中退了出來,成為你能感受到的很豐富的人。所以我如果要去寫他們,不會是宣傳報道似的寫,而是會把他們心中更復(fù)雜的情感,甚至是藏在心里的隱痛挖掘出來?!?/p>
孟冰還寫了不少 “偉人戲”,包括毛澤東,很多人以為這是命題作文,但事實上卻是孟冰的主動選擇。這也與他的成長經(jīng)歷有關(guān),從小進部隊文工團,受到胡可、魏敏等老前輩的影響,對黨史、軍史有特殊的興趣。如今對于偉人,有一個說法叫“走下神壇”,對此,孟冰有著不同的理解?!?‘走下神壇, 一般是指把偉人的生活解密了,讓人們看到他的日常生活。對偉人進行平民化處理很簡單,難的是要看到他不同于凡人的地方,并通過語言和情節(jié)表現(xiàn)出來。讓他‘走下來很容易,但‘走上去不容易。你要真正地讓人們理解他作為偉人跟其他所有人不一樣的地方:他的獨立思考,獨特的氣質(zhì)和精神狀態(tài),這是最難的?!?/p>
孟冰回憶,寫完《毛澤東在西柏坡的暢想》的劇本后,召開了兩次研討會,請了來自軍隊的、戲劇界的專家,絕大部分人對劇本持否定態(tài)度,還有一些專家認為,這戲?qū)懙媚敲瓷ⅲ粫毫直?、粟裕,一會兒陳賡、羅榮桓等,都是在那里對話,根本沒法搬上舞臺。總而言之,幾乎全盤否定了。只有導(dǎo)演宮曉東坐在那里一聲不吭。研討會后,他找到孟冰說:“這戲,一個字不改,我能給你排出來?!泵媳吲d地答道:“中,這事就這么定了”。于是,便有了政論體話劇《毛澤東在西柏坡的暢想》,讓人耳目一新,雖然政治性很強,但又很生活,且充滿思考,讓普通人也能理解領(lǐng)袖的情懷。
孟冰喜歡看新聞,喜歡觀察生活,并從中獲得靈感。我問孟冰,哪些人物會引起他的特別關(guān)注。孟冰沉思了一下后說:“認定真理后敢于堅持真理,能夠承受委屈的、執(zhí)著的人。”這說的不也是孟冰自己嗎?也許正是因為有過一段忍辱負重的經(jīng)歷,才讓孟冰特別能理解那些英雄人物,用自己的“心”去感受那些人的思想情感,并充滿激情地用筆去呈現(xiàn)他們的經(jīng)歷。也由此,孟冰用“真情”撕下了“主旋律”枯燥刻板的舊標簽,讓“主旋律”戲劇也好看起來。
如今給人讀劇本也成為了一種奢侈
訪談中,聊到某些角色時,孟冰會立馬切換為角色的口吻、口音,這份不由自主皆因他有讀劇本的愛好。熟悉孟冰的人都知道,他寫劇本的過程中,總是喜歡把剛寫完的幾個得意的段落或臺詞講給朋友們聽。著名演員李文啟聽過孟冰讀的劇本后曾說,你一會兒是毛澤東的湖南話,一會兒是朱德的四川話,一會兒是周恩來的江蘇話,一會兒是楊老漢的陜西話,我看你把它改成評書得了,你一個人全演了!
孟冰之所以喜歡讀劇本,首先是因為可以從中聽取大家對劇本的意見。老舍、曹禺和胡可等前輩也是喜歡自己給演員們讀劇本的。其次,也有著一份無奈?!耙驗槲业囊恍﹦”境3J且丛谧x了之后便進入‘收藏狀態(tài),要么是在排練演出后已經(jīng)面目全非,因而,完全體現(xiàn)個人意志和情感的劇本唯一的一次完美呈現(xiàn)就是這樣的一次劇本朗讀。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寫劇本時的日日夜夜似乎也只是在為了一次盡情的朗讀?!?/p>
然而如今,讀劇本也成為了一種奢侈。孟冰神色有些黯然地感慨道:“現(xiàn)在很難再組織了,還有多少人愿意聽你讀劇本?過去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熱愛舞臺藝術(shù)的演員、導(dǎo)演、舞臺美術(shù)家們,大家非常興奮地一起演繹劇本,發(fā)現(xiàn)問題后現(xiàn)場馬上調(diào)整,戲就是這樣磨出來的。但現(xiàn)在還有多少人癡迷于舞臺?都忙著去掙錢了。以前在首都劇場看完一場好戲后,我們?nèi)搴糜殉3T趧雠缘囊粋€酒館喝酒聊戲,一聊聊半宿。但現(xiàn)在還有多少人會跟你深入聊戲、聊社會?寥寥無幾。自己想去吧?!?/p>
近些年,外國經(jīng)典劇目紛紛涌入國內(nèi),讓觀眾津津樂道,可喜又可憂。孟冰直率地提出:要警惕中國原創(chuàng)戲劇的危機時代。“我認為當前戲劇創(chuàng)作的主要問題是:創(chuàng)作者思想不夠解放,以宣傳口徑來搞戲劇創(chuàng)作,造成作品多為套話、空話,千人一面,沒有思想鋒芒,沒有藝術(shù)個性。與此同時,票房收入的壓力一直困擾著已經(jīng)改制的各類院團,直接影響著原創(chuàng)戲劇的精神取向。無論是人藝還是國話,能夠連續(xù)演出的劇目幾乎全部都是中外名劇?!泵媳甭实刂赋?。至于創(chuàng)作者應(yīng)有的態(tài)度,孟冰坦言:“藝術(shù)在今天的中國離不開政治,這就需要我們的藝術(shù)家要有勇氣,要有智慧,要有恒心,要執(zhí)著,要敢于堅持真理,哪怕真理在我們少數(shù)人手里!在現(xiàn)有條件下,首先保護自己,然后再消滅敵人,這也是毛主席教我的。先保護自己生存和說話的權(quán)力,但也一定要清醒地意識到,這不是目的。我們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人把保護自己當成生活的目的了?!?/p>
幾十年來,孟冰在保護自己的同時一直未忘初衷。我問他,至今已實現(xiàn)多少藝術(shù)追求?“實現(xiàn)了大部分。還有一小部分,更深刻地挖掘、洞悉人性的這一部分沒有實現(xiàn),估計今后也無法實現(xiàn)。因為我們國內(nèi)對文藝創(chuàng)作的功能性認識還具有一定的局限性,還沒有把創(chuàng)作看作一個作家個性使然的體現(xiàn),這會阻礙創(chuàng)作者獨立個性地思考?!?/p>
轉(zhuǎn)眼二個多小時過去,訪談到最后,氣氛竟然由最初談及越挫越勇的經(jīng)歷的亢奮,轉(zhuǎn)為面對現(xiàn)實的失落與無奈。但絲毫沒有絕望,更多的是深刻的清醒。談及未來的創(chuàng)作,孟冰直言困惑,但臉上依然坦然與堅定。正如孟冰所言:“一個有思想的人,身上永遠有唐吉訶德的影子,只要進入思考狀態(tài),就永遠跟別人干仗,跟影子干仗,跟一些虛幻的東西干仗?!币虼耍嘈艧o論環(huán)境如何,哪怕煢煢孑立,孟冰都會義無反顧地在戲劇的麥田里“戰(zhàn)斗”。
對話孟冰
記者:在您看來,戲劇是一個民族當眾進行思考的方式。對于戲劇,您是如何從愛好發(fā)展成一種責任感的?
孟冰:這是經(jīng)過幾個階段的。最初熱愛寫戲劇時,我看了易卜生的《野鴨》《玩偶之家》《人民公敵》后,覺得易卜生之所以偉大,在于他刻畫了那樣的人物,他能夠伸張社會的正義,為此不惜個人承受打擊,這種人了不起。我最初的社會責任感就從這里開始的,覺得應(yīng)該通過戲劇批判社會中丑陋的東西,從而推動社會的改造、健全,這是一個階段。接下來轉(zhuǎn)到歌頌主旋律的東西時,我是覺得有必要體現(xiàn)李國安這樣的人物,弘揚他們的精神境界,讓他們對我們普通人有引領(lǐng)作用。后來到寫《黃土謠》這一階段,我是覺得要在戲劇中倡導(dǎo)一種精神,一種對社會的深刻理解、洞察和體悟。
記者:在人們印象中,“主旋律”話劇都是歌頌式的,很少觸及“問題”,但您的戲中經(jīng)常能夠敏感地提出問題。怎么把握好這個尺度呢?
孟冰:劇本完成后在審查過程中可能會不斷被調(diào)整,但在一開始寫作時,我不會縮手縮腳。我自己有“度”的標準,就是不反黨反社會。再有一點是,我也可能提一些意見,甚至說兩句俏皮的牢騷話,但說的出發(fā)點是愛它,為了讓它更好,而不是有意惡毒地攻擊它,或者是詆毀、丑化、妖魔化它。在熱愛的前提下,表述是不一樣的。只要稍微把握一下臺詞的分寸感,不虛美不隱惡,作品的角度、作品的立場也就不會出現(xiàn)大問題。
記者:您當了很多年的總政話劇團團長,領(lǐng)導(dǎo)職務(wù)是否對您的自由創(chuàng)作有一定程度的限制、影響?
孟冰:一開始覺得當團長后有一些行政工作,會影響創(chuàng)作方面的精力,后來發(fā)現(xiàn)其實當團長帶來的好處會更多一些。在西方一些國家,都是以總導(dǎo)演、藝術(shù)總監(jiān)或總編劇的藝術(shù)主張來領(lǐng)導(dǎo)劇院的發(fā)展。俄羅斯、捷克、波蘭等國家,出了那么多各有風格的劇院、工作室、藝術(shù)大師,很大原因在于允許每個人以不同風格建立自己的劇院。但是我們這邊不同。因此當領(lǐng)導(dǎo)的好處是,能在所處劇院貫穿你的藝術(shù)主張,能決定排演什么樣的劇目,培養(yǎng)、使用什么樣的人,這是很重要的。
記者:您剛憂慮地提到,現(xiàn)在的戲劇環(huán)境變了,不少朋友也變了,您如何不受影響?
孟冰:只能說,我理想中燃燒我生命的火炬還在那里亮著,還在指引我前進的方向。我就是從那被點亮的,它曾是茫茫黑夜中唯一的一點光亮,我向它走去了,一直走到今天,今后還要向它走去。而今天的年輕人,一出生就在燈火燦爛的長安街上,在萬家燈火中,隨便推開一扇門就是一個光亮的世界、五彩繽紛的世界。今天的人信仰很多,不像我們那個時候只有一種精神信仰。
記者:這些年您經(jīng)常來上海,說說印象中的上海吧。
孟冰:我對上海的感情其實有點復(fù)雜。小時候覺得上海很神秘。同學(xué)中,誰家有上海親戚,就可能會有一件漂亮衣服,會有大白兔奶糖,大人們談?wù)摰囊彩巧虾3龅漠a(chǎn)品,所以那個年代我們對上海有一種崇拜。后來書讀得多了后,開始了解老上海的歷史。然后改革開放以后,我就有越來越多的機會來上海,感受上海人的精神氣質(zhì),感受到這個城市的文化傳統(tǒng)中非常開放的這方面,以及在半殖民地文化的影響下,有時有一點崇洋,同時也很實際很生活。記得有一次在上海,在一個雨天,我打了一把傘走在一條很幽靜的小路上,然后發(fā)現(xiàn)一家很有情調(diào)的小店,便走了進去。里面賣的是上海大戶人家遺留下來的老家具、書、臺燈、銀器等舊物,我在那里翻看著,非常意外地看到了兩本茨威格戲劇集。這就是一個城市的一種文化關(guān)照,是挺吸引人的。
記者:在上海時會獲得創(chuàng)作靈感嗎?
孟冰:會啊。幾年前一個夏天的夜晚,我與朋友們在上?!靶绿斓亍本蹠?,不經(jīng)意間看見了中共一大會址。我突然想到:如果當年參加過1921年7月“一大”的某位年輕代表,此時站在這兒推開窗戶,看到21世紀的繁華上海,看到“新天地”中燈火通明、游人悠然品味生活的場面,會不會覺得這就是當年為之奮斗為之獻身的理想呢?既然“一大”代表可以推開“新天地”窗戶,為何21世紀的年輕人不能“回訪”1921年?這就是話劇《開天辟地》的創(chuàng)作起源。上海的故事太多了。我現(xiàn)在特別感興趣的是上世紀三十年代在上海搞藝術(shù)的那群人,那一代知識分子,他們的藝術(shù)追求、政治追求、生活目標。
記者:怎樣看上海的話劇市場與藝術(shù)氛圍?
孟冰:上海的話劇市場的運營比北京要好,比如這次《白鹿原》來上海演出前,我給很多朋友打電話,他們都說自己已經(jīng)買好票了,準備來看。這在北京根本不可能,你不給朋友送票,他們會生氣的。昨天演出,有上海宣傳部的領(lǐng)導(dǎo)來看,也沒跟任何人提前打招呼,很平民化。這在北京可了不得了,要提前通知,開門迎接,然后介紹,那可事兒了。不過,在上海也有些遺憾的是,大家很熱情,不失禮,可是你想再深入一步就沒有了。他們打完招呼就走了,不會表露看戲后的想法,不會跟你深入交談。以前在北京,戲演完后,會有朋友抓著我的手說,咱找個地方喝酒去行嗎。現(xiàn)在在北京這樣的情況也少了,但是戲演完后,手機短信還是不斷的,朋友們會迫不及待地把觀戲感受發(fā)給我,但是在上海很少收到這樣的信息。
記者:在創(chuàng)作上您已經(jīng)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接下來有怎樣的創(chuàng)作計劃或方向?
孟冰:這正是目前我最大的困惑,不知道今后寫些什么。現(xiàn)在我對自己要求也高了,不滿足于之前所寫的一切了。以前有老作家教我,要不斷積累生活,最重要的是積累人物形象,經(jīng)過篩選,把想寫的人物擠成“人干”,就像咱們曬魚做魚干似的,這樣儲存的時間就長了,儲存的就多了。這些“人干”隨時可以取出來,一個人就是一個故事,就是一片生活。多年來,我的腦子里儲存了不少“人干”。以前工作繁忙,沒時間去翻這些“人干”, 現(xiàn)在不當團長了,雖然還沒退休,但是時間比過去充裕一些,偶爾會翻翻過去儲存的“人干”,這時會疑惑,今天寫這個人物還有什么意義?沒有,再換一個。最后會覺得相當一部分“人干”意義不大了,現(xiàn)在還寫他干嘛呢。
記者:為何沒有了創(chuàng)作的沖動?
孟冰:可能現(xiàn)在想的更多了。比如說,我過去聽到英雄的故事傳說,很激動,于是趕緊寫,把這些故事傳說寫出來讓大家跟我一起激動?,F(xiàn)在我會想,今天我可以激動,我可以去寫,但是有多少人還會跟著我激動呢?80后,90后,00后,會激動嗎?他們怎樣看待的?這樣的人物能不能感動他們?如果想感動他們,需要用什么方法?我會覺得,今天再去寫,不能僅僅是因為激動,當我還沒有想清楚要通過創(chuàng)作向今人宣揚什么時,我就覺得這故事可以暫時先不寫。
記者:去年,您和徒弟李雷共同編劇的《大師》既荒誕又現(xiàn)實,是部黑色幽默話劇,這類作品在您之前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中比較少見,這是否是創(chuàng)作方面的一種轉(zhuǎn)變?
孟冰:是。是一種嘗試。這種嘗試原本是想解決一個問題。我一直是在部隊的專業(yè)院團,與我合作的團體也大多是體制內(nèi)的國有院團,這些院團在選擇劇目上都有自身的標準,但是同時也有一定的局限,像《大師》這類劇目就不在他們的選擇范圍內(nèi)。而民營的小劇場,他們選擇的劇本大都更市民化、娛樂化,更淺顯,《大師》這類作品也不在他們選擇的范圍。但戲劇應(yīng)該是多種多樣的,因此,我希望創(chuàng)作一些像《大師》一樣的處于中空地帶的作品,既不同于民營小劇場的偏低俗的話劇,又不同于國有院團體制化的、高大上的作品。《大師》本來想做的是這方面的探索,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申請到國家藝術(shù)基金的扶持,回歸到高大上,偏離了原來的設(shè)想?!洞髱煛肥且淮螄L試。至于今后到底怎么做,我還很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