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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有那一人會是你摯愛,他的笑容勝過所有絢爛的盛世煙火,他的溫柔比山間清風(fēng)江上明月還要甘醇醉人,能讓你心甘情愿放棄世間所有貪戀的清歡或榮華……如果遇到,或許也是一種幸福。
NO.1
明月初見西門寒,是在罹塵樓的一場簡直要收拾不了的鬧劇中。
青樓中一個恩客想揩清倌的油水,眾人早已是見怪不怪了。她卻一個筋斗翻身跳上桌子,踢翻了酒菜,兇神惡煞地指著那個肥頭大耳的人掄起了拳頭:“敢欺負我樓里的好姐姐!我跟你沒完!”
說是好姐姐,她來罹塵樓也不過才半個多月,不過是路見不平一聲吼罷了……
明月垂下眼睫,周遭女眷已是驚叫連連,鴇兒馬上慌慌張張地出來勸。那男人是京城里的一個老官,圓臉沉得跟黑鍋底似的,立馬喊手下的打手進來“把這個小雜碎給解決掉”。
明月被兩個彪形大漢反剪了手壓迫得跪在地上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拳腳就要往臉上招呼了,卻聽得門口一聲清緩的“住手”,聲音若清風(fēng)朗月,徐徐排浪而來。
錦帽狐裘的貴公子踱步進來,那老官的臉也嚇得白了三分,周遭的仆從跪了滿地。鴇兒花枝招展地迎上前去:“喲,這是什么風(fēng)兒,竟將丞相府的西門公子給吹來啦?”
明月抬頭,只見逆光里的公子身材修長,墨發(fā)瀟灑,玉指沖她一點:“放了她。”
語氣卻是不容置疑地鏗鏘有力。
明月被放了,直接被罹塵樓掃地出門。
她瑟瑟立在數(shù)九寒冬的北風(fēng)里,抱緊了雙肩。逞英雄活該受罪么?如今天大地大,卻偏偏沒她的去處啦。
她有些后怕起來,攏著包裹里所剩無幾的盤纏,漫無目的地望著蕭瑟長街,走神。
身后忽被折扇輕拍,她訝然回首,卻見是那公子,面如冠玉,眼若曜石,白絨的錦裘擁簇在他的頸邊,耀眼得恍若天神下凡。他歪側(cè)著頭嘆道:“你可是沒了去處?”
明月傻傻地搖搖頭,然后又點點頭。
他寵溺地笑笑,解下了錦裘披在她肩上,道:“天寒地凍,你若不嫌棄,隨我一道回府罷……我叫西門寒。”
明月仰起頭,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叫明月,明月的明,明月的月!”
NO.2
丞相府里真大呀,仿佛世上所有好看的好玩的東西都匯聚在這里了,園林里一山一石,一草一木,盡皆鐘靈毓秀,別有風(fēng)骨。
明月蹦蹦跳跳,拉著西門寒的袖子問這問那。最終西門寒給她安排了住處,她竟激動得不能自已,歡喜地說,真的嗎?明月真的也能住這么好的地方嗎?快掐她一把看看!
西門寒苦笑著搖頭,耐著性子陪她講了許久,最后臨別時總結(jié):真是不懂事的丫頭。
明月齜著牙拽過他的折扇嬉笑:“我懂!我都懂!你們文人雅士最喜歡裝了,大冬天地裝涼快!”
話正說著,“啪”地一聲,折扇竟摔落在地上,一根扇骨折斷了。跌落在地的扇面半打開著,上好的絹緞面上題著墨色的娟秀小楷,末尾蓋了個叫“旭月”的紅印章。
西門寒默默俯身拾起,將它收入袖中,臉色有些不對。
明月有些慌了:“明月就是脾氣直,沒心沒肺一根筋。你別生氣啊我賠……”
西門寒抿著嘴瞧了她一眼,突然捏了捏她的臉,敲了敲她的額頭,笑道:“腮上都沒肉,太瘦了……扇子不值幾個錢,但把你賣了也賠不了,本公子不跟你計較?!?/p>
明月悶悶丟一個白眼過去,耳根子卻奇異地漲紅了。
丞相府的嫡長子隨便帶回了一個下賤地方的女孩,這事攤在任何地方都免不了有三姑六婆說三道四,可大約是西門寒把府里的下人管得太嚴,竟無人敢在明面上碎嘴多言。
平日里西門寒讀書練字,題詩作畫,明月就在下人們詫異的眼神里沒規(guī)沒矩地蹭上前去,給他研墨遞筆,端茶送水,玩性大發(fā)還拿臟兮兮的沾了墨汁的手去揩西門寒的袖擺,西門寒居然也由著她胡鬧,素白的衣衫沾了濃重的潑墨,茶水打翻暈濕了宣紙,也絲毫不在乎。
末了,明月常常得寸進尺,順著這份縱容,毫無顧忌地趴在桌上托腮望著他的側(cè)臉,彼時的日光純凈而安詳,從窗欞的雕花間隙里一格格照下,投在他如玉般的臉上……
他靜看紙上山河,眉目高遠,專注凝神執(zhí)筆,墨發(fā)垂在她的手腕邊,癢癢的,一如她那時的心情。
明月說,她不過一個江湖漂泊人,無家歸處,無安身之所,得公子相救,不幸之大幸。末了煞有介事地作揖,若覺得明月禮法不對或舉止粗魯唐突,千萬海涵。
西門寒點著她的額角搖頭失笑:“才允你來書房幾天,你就跟我裝窮酸秀才的酸腐樣?我羨慕江湖人的自由,更喜歡你身上的灑脫。”
明月笑得開心極了,她說:“好好好,挑一個好日子,咱們出門去豪飲烈酒,不醉不歸!”
她望著他頷首輕輕笑,心中快十?dāng)?shù)年沒有脹滿這種幸福的感覺了吧?人間難得一知己,她走運,撞見了一個。
NO.3
西門寒是丞相嫡子,跟官仕朋友的來往必然是推不掉的,他被幾個紈绔朋友拖去吃喝玩樂,應(yīng)付起來自是綽綽有余,卻不料身后還跟了個“小尾巴”。
西門寒無奈地斜了一眼半路冒出來的明月,正想把她塞回馬車里去,一幫子狐朋狗友卻已經(jīng)看見了,個個都擠眉弄眼打趣:“聽說前段時間西門公子收了個小妞金屋藏嬌,如今一看,果真杏眼俏鼻,有趣得緊?!?/p>
明月的第一反應(yīng)自然是要把拳頭招呼到他們猥瑣的臉上。
肩膀卻被西門寒按住,竟似被牢牢地箍在了他的懷中,他的聲音清朗,自頭頂傳來:“第一次帶她出來……倒是讓諸位兄弟看了笑話?!?/p>
明月一瞬收斂了性子,側(cè)過頭順勢依偎在他懷里,小臉乖乖地埋在他暖暖的狐裘里,上好的苦梅香鉆入她的鼻孔,那是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眾人自然打馬往前去了。
西門寒帶她坐回馬車中,幫她整了整衣襟:“那些閑人的瞎話自然毋需理會,但表面的應(yīng)酬還是躲不過……倒是委屈你了。”明月耷拉著頭不說話。西門寒戳戳她:“怎么,平日里那個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去哪兒啦?”
明月抬頭,一雙大眼汪汪:“我不委屈!只是心口悶得慌?!?/p>
她起身顫抖著手撫上他的眉頭:“你告訴我!你天天這樣虛與委蛇,委不委屈?”
他捉住她的手緩緩放下,淡漠的眼望著窗外,什么話也沒說,可明月覺得,他已在她身前,劃下了一道難以逾越的界限。
酒場之上紙醉金迷,笙歌牙板歌舞戲,唱盡了奢靡。紈绔子弟們沉迷犬馬聲色,珍饈美酒,左擁右抱……
明月沉默地端坐在西門寒的身旁,看著他儀態(tài)自若地飲盡瓊漿,取樓里的古琴來奏一曲旖旎與眾人相酬。舞女和曲而歌,身姿舞動極盡魅惑,眾人吃喝玩樂,滿室春光。他任憑妖嬈的美人舞畢坐上他的膝頭,他的臂彎輕輕摟住美人不盈一握的纖腰,眉眼間一派風(fēng)流之色。
人言京城的西門公子,清俊如玉,瀟灑風(fēng)流,此言不假。
明月隨他們離開歡宴之時,回頭看著樓間高高懸掛的“罹塵樓”的牌匾,只恨自己從未來過這煙花巷,只恨自己從未呆過歌舞地。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曾因看不慣多少事被掃出罹塵樓,如今以過客的身份重走一場,依舊不過是伏首順應(yīng),身不由己,連西門寒也不過如此。
回去后,夜深霜重,西門寒送她回房前,她拉著他撒嬌般地討好,像歌舞場上的女子一般喚他,公子,公子,為她也奏一曲可好?
西門寒扶住她的肩頭,終是不忍:“你醉了?!弊詈筮€是依了她,取來琴奏了一曲。
明月踏著曲調(diào)舞動水袖,十年輾轉(zhuǎn)修得的舞技與武藝雙絕,隨著裙裾的綻開,姿態(tài)婀娜,一剎美得驚心動魄。直到最后一個音符落下,她腳步相錯,三千青絲飛揚,輕輕飄落在他的懷里。
她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艷。
“公子,聽聞十年前月妃娘娘太液池一舞轟動皇城,單論舞姿,明月比起她,可會差得很遠?”
西門寒神色僵硬地點點頭:“神韻恍若月妃再世。”
她蜷在他懷里,努力用最挑逗的姿態(tài)捧起他的臉:“那奴家總比罹塵樓那些姐姐們舞得……好多了罷?”
西門寒按住她,眉頭蹙起:“明月,醉了就回房歇息吧……”
她像貓兒般撓著他的胸膛,眼神迷離:“是嗎,我十年來漂泊江湖,從江南到江北,直入京城,可從未遇著比明月更好的舞妓呢?!?/p>
西門寒突然面有慍色:“你與她們不是一類人!好端端的何苦要作踐自己!”不由分說便要拉她起來,可偏偏生氣時也依然那么好看。
她哭著甩開他的手望著他:“明月是下賤!明月也不過是個有點本事的江湖舞女罷了,還不是逃不過流浪天涯的命?丞相府的西門公子冰清玉潔,明月比罹塵樓的清倌還臟,明月高攀不起!”
她逃也似的奔回房中將門窗反鎖,撲在床榻之上,肆意地哭了一宿,卻不管窗外樹下的那人,只影零落,滿地霜寒,清冷的月光碎了一地的琉璃色。
NO.4
明月此后在丞相府見了西門寒,異常地沉默。
府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再也壓不過,傳入她的耳膜,震得生疼——那個公子從外面帶回來的狐媚子啊?自然是失寵了唄!先前就當(dāng)她是恃寵而驕了,如今落到這步田地,只等著掃地出門罷……
又是掃地出門,明月苦笑,她的脾性太過執(zhí)拗,在每一個地方,從來呆不得長久??墒?,若告訴旁人,她與西門寒清清白白……有誰會信?
西門寒可以隨意接受歌伎戲子的投懷送抱,卻獨獨,不會給她任何靠近冰封般的心靈的機會。
很快就到年前的祭祖大典了,明月聽到了一個風(fēng)聲,當(dāng)今圣上最寵愛的小公主,會在大典后來丞相府里看望西門寒。
下人們談?wù)撈疬@事是樂呵呵地,說小公主當(dāng)年與西門公子是如何的青梅竹馬,如今郎君玉樹臨風(fēng),女子閨中初長成,真真是門當(dāng)戶對又郎才女貌的一對盛世鴛鴦。
明月抽身去書房找西門寒。
她好久沒去過那里了,書冊還是老樣子,三尺雪宣攤開在上好的檀木桌上,一滴墨也未落,多情公子閑倚著桌臺,墨發(fā)未綰,披垂在肩頭,凝望著筆硯眼神空泛。
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研墨。
西門寒看向她,目光終于找到了焦點:“你來啦?!?/p>
明月垂首,瞧見他袖邊擺著她當(dāng)初摔斷的那柄折扇,扇面上的小楷字清秀可愛,末尾那個大紅的印章“旭月”卻一霎那刺痛了她的眼睛。
旭月公主,當(dāng)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已故月妃娘娘僅有的女兒,西門寒的青梅竹馬。
明月用乞求的眼神望著他:“寒……我之前錯了,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他披衣站起,恍若什么也未曾發(fā)生過,刮了刮她的鼻子:“哪來這么多瞎想?丞相府養(yǎng)一個小丫頭的飯還是管夠的!來,磨墨!”
明月笑了起來,眼眸大而有神,也仿佛什么芥蒂也無:“好呀。”
很快就年前祭祖了,明月靜候黑壓壓的人群散盡,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小公主。
旭月旭月,這個封號,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要把日月的光輝都盡皆送到她面前……
可公主并無恃寵而驕的表現(xiàn),她向來低調(diào)而內(nèi)斂,微服出行打扮得很樸素,烏發(fā)黛眉,一笑卻好看得仿佛要讓流云失色。她在丞相府內(nèi)下轎,西門寒動作自然地攙住她,幫她攏了耳邊鬢發(fā),男女皆是天人之姿,看在明月眼里,美得簡直要讓人流下淚來。
她悄悄地自屏風(fēng)后退出了墻去。
她在丞相府偌大的園里漫無目的地行走,寒春即將到來,池邊枯葉零落,寂靜的夜里只剩下天邊幾粒寥落的星子。她攏了攏衣袖,躍上無人的假山,一舞勁風(fēng)起,一武萬物息。
沒有人會看到,她凌波躍于湖面,足下綻開了大朵大朵盛滿了月色的蓮花……
武藝真氣,舞技秘術(shù),那是獨屬于她的秘密與苦辛。
NO.5
誰會料到次日,丞相府便出了亂子。祭祖的祭品被人弄亂并偷走了不少,府里管事的查遍了上上下下,卻偏偏查到,當(dāng)夜明月并未歸宿。
她早已是人前靶子人后談資,平日的囂張跋扈招惹了太多人。明月被押著跪在圍攏的人群中央,百口莫辯,當(dāng)晚的行蹤她無法告訴任何人。冷面的管事要把她押入柴房拘禁,私刑逼供。
一夜未見的西門寒撥開人群走到她面前,篤定地對管事說:“不是她?!?/p>
眾人疑惑地看他。管事面色凝重:“事關(guān)祖先尊榮,公子若是因私情而妄斷……”
西門寒已將跪在地上的明月?lián)砥鸨霊阎校曇赧橇鑵柋洌骸氨竟幼蛞垢膫€姑娘在一起,難道還要挑明了告訴你?你說,昨晚在我房里歇了一宿的姑娘,是怎樣分身出來作案的!”
眾人的臉色頓時曖昧難斷,他抱起她徑直離開了人群。長路沉默,喧囂遠去,她倚在他的胸膛,感受著那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
西門寒抱她回房,輕輕坐在榻上,有力的手臂卻并未松開。
她埋頭在他溫暖的衣袖間,狠狠嗅著撲鼻的苦梅香,含糊哭道:“你管我作甚?你昨晚跟公主玩得可還盡興?”
“旭月她只在府里坐了一盞茶的時間便回去了,倒是你,平白叫人擔(dān)心……”他輕聲嘆息。
她揪住他的衣襟,悶悶不說話。半晌她突然意識到,停留在這個懷抱……好像格外的長久?
她試探地抬頭,便直接對上了那雙墨玉般的長眸。他的眼神溫柔,似水的目光專注而執(zhí)著,他的瞳孔里只倒映著身前這個大眼俏鼻的姑娘。
“你……”
話還未出口,她只覺得唇瓣被一片溫?zé)岫伦?,纏綿到極致的溫柔。
她閉上眼,試探著迎合。一直靜候到他起身,她才失神嘲笑道:“這里并無旁人,何須逢場作戲呀,公子?”
他的眸中一片哀痛:“我在你心中從來都只是逢場作戲的無情之人么?”須臾他擁她入懷,下頜抵著她的額發(fā),喃喃:“濁世來去,弱水三千,我只求得紅顏知己一人,有那么難么?”
她驟然抬眼,滿臉皆是不可置信的欣喜。
后來,祭祖的物品丟失案很快告破,原來是府里幾個臨時招來的下人干起了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最終他們都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
當(dāng)夜,明月?lián)u搖晃晃地提著一壇好酒去找西門寒。她大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來!知己公子!你還欠我一頓好酒!”
西門寒的眼底也滿是笑意:“所以你擇日不如撞日找我飲酒?”
兩人把酒碗滿上,寒夜相酌,也實在是人間一大樂事。
明月與他聊,談起過往,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她生下來便沒有父親,母親自十年前被擄走后也再難謀面,據(jù)說后來也死在他鄉(xiāng)了。西門寒說,她又何須艷羨他?他自幼喪母,父親是從來不管他的,若不是自己肯勤勉參與政事再加上有這個嫡長子的名頭在,他只怕混得還沒她好,最起碼,她能在江湖上肆意微笑,卻不像他,每日都是算盡人心,在一場場人事更迭里分析利弊……
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們相視一笑,玉液瓊漿,不及眼底萬分之一的清冽。
NO.6
但最近皇城的街巷里漸漸出了一個奇怪的謠言——旭月公主并不是真公主?真公主其實還在民間?
早年月妃是江湖舞姬出身,與微服私訪的圣上結(jié)識并相愛,但不愿回宮中,遂浪跡江湖行蹤縹緲。直到她生下了小公主七年后,圣上終于找到了她,帶她回宮,但同時帶回的那個女孩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公主,倒是引人遐思了。
圣上漸漸有些頻繁地召見西門寒,而西門寒平日里出入宮中,與旭月公主走得極近,下人們都偷偷笑說,西門公子一表人才,老皇帝是要著手招駙馬定人心呢。畢竟圣上對旭月愛護得緊,看西門寒又順眼,結(jié)親還可以消弭流言,何樂而不為吶。
以至于又一次皇帝召見,西門寒臨行前,明月仔細地給他整理冠帶,揩了揩眼角強顏歡笑:“公主很幸福呢,希望你們能呵護扶持呀?!?/p>
西門寒只淡淡地瞥她一眼說不會,拂袖而去。
而他傍晚回府后帶回了消息,眾下人看明月的眼神便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那天御書房內(nèi),圣上有意把旭月公主指婚與他,他卻鄭重磕頭,請求圣上收回成命,他說,他已有了愿意共享一生的愛人。
于是,眾人都道,西門公子,除瀟灑風(fēng)流之外,還多了一個長情的名頭……
明月措手不及地看見迎到面前、官袍還未解的西門寒。
他風(fēng)塵仆仆而來,霎那擁她入懷,撫平她擔(dān)憂的眉頭。他貼著她的心說,不要怕,不要擔(dān)心,他會給她一個足夠美好的未來。
明月靜靜靠在他懷中,皇城之巔百丈翻覆,多少暗流洶涌多少風(fēng)云變幻,她真的,能在這湍流中尋得安身之所嗎?
未來不可捉摸,但她不愿,也不想去猜度了。
她與西門寒在一起時,常會問他從前的趣事,甚至有關(guān)旭月公主的事也要一股腦挖出來。他便笑著坦白,說兒時去宮中玩時,月妃娘娘待他如何親切和藹,旭月多么膽小慎微,他一直把旭月當(dāng)親妹妹看待。旭月卻告訴他,月妃娘娘待在宮中仿佛待在囚籠,娘娘渴望著自由的江湖,愛卻是羈絆是牢籠。他后來問旭月,是否適應(yīng)并喜歡上了宮中生活,旭月說,喜歡,但世事無常,人最怕喪失曾經(jīng)擁有的東西了。
可最終,月妃在舞完一曲盛世舞姿后病歿,圣上用再多的權(quán)力與物質(zhì)來彌補旭月心中的空缺,世事無常卻再也難以回頭。
西門寒講到此處,靜笑著看向身側(cè)的明月:“如今有你在我身旁,我便再也不會放手,縱是世事無常,我也要拼搏一番,不能失去我能擁有的一切了?!?/p>
NO.7
西門寒開始愈發(fā)努力地干事,他在朝政上被委以重任,數(shù)次出公差去外地,江淮水澇他前去監(jiān)察治水,京郊瘟疫他深入民間調(diào)查安置,做出了不錯的政績,頗得圣上青睞。
分別時的日子,思念與甜蜜同時漫延成海泛濫成災(zāi),明月靜坐與書房的窗前,翻著他批過的宗卷,聞著熟悉的墨香,仿佛他身上獨有的苦梅香味還縈繞在鼻端。
別夏入秋,明月怎么也不會想到,西門寒回來后突然重病,起因竟是那一場瘟疫。
雖宮里的太醫(yī)也來看過,疫情也早已有對策成不了什么威脅,但西門寒因為連日的奔波,染病后又同時患上傷寒,寒氣入肺積勞成疾,連日高燒不退,還隱隱有轉(zhuǎn)變?yōu)榘A疾的傾向。
病來如山倒,明月在他的床畔心急如焚,擔(dān)憂地給他喂下一勺勺苦澀的藥湯,他的眉頭卻不皺一下,他說,不苦,不燙,她喂的藥,剛剛正好。她戳著他的額頭笑,笑到眼淚掉下來,怨道,燒傻了腦子可不行。他卻搖頭淺笑,輕輕轉(zhuǎn)頭一咳,帕子上卻嘔出一口血來。
深秋霜重,明月就眼睜睜看著西門寒消瘦下去,形銷骨立眼窩深陷,憔悴的模樣,偏偏還是對她一往情深,他仿佛早已明了難以逆轉(zhuǎn)的命運,他嘆,天注定啊天注定,只可惜他愛的姑娘,還要拜托這世上的他人來照顧了……
明月從來沒這么慌亂過。她說,傻瓜,明月從來不要別人照顧,明月只愿照顧西門寒一輩子啊……可一輩子究竟有多漫長,讓她生生望不見希望?
她偷偷給太醫(yī)幾乎塞盡了她的全部家當(dāng),太醫(yī)卻遺憾道,公子才華冠絕當(dāng)世,可惜救不了,準備后事罷……
晴天霹靂!怎么會這樣?
她明月不信天,不信地,只信她自己!
明月沉默地回房,換了一身最美的紗衣舞裙,化了最莊重的妝容,徑直去往宮中,尋找一位闊別已久的故人,幫她引見給圣上。
——而那位故人,是旭月。
后來皇城的人們都忘不了那日的奇景,本是晴朗的天空驟然間烏云蔽日,八荒的長風(fēng)滌蕩千里而來,皇城之巔的姑娘舞衣當(dāng)風(fēng),朦朧輕紗勝過月夜枝頭的單薄霜雪,一舞重現(xiàn)當(dāng)年月妃之風(fēng)……
龍座之上的皇帝驚得站起,卻見那女子恍若凌風(fēng)而來,足下生花,那是真氣盛放的大朵金蓮!女子跪在階前,她重重地磕頭——
“父皇,如果您還認我這個女兒的話,請允許我生前不能盡孝,死后不能替您分憂,還要請求您能答應(yīng)我,在我死之后,不降罪于善意欺瞞的旭月公主,不降責(zé)于女兒所愛的丞相府西門寒公子……”
沒錯,若論起身份,月妃是她的娘,她才是真正的“旭月公主”。
娘曾告訴過她,江湖天高地闊,最好不過無牽無掛的自由。娘最初騙她說沒有父親,母女倆浪跡江湖足矣,可娘還是在她八歲那年遇到了千般尋找她日漸憔悴身體微恙的圣上,娘把她托付給了鄰里和善的大嬸,傳了一身技藝予明月浪跡江湖的資本,而娘進了深宮,做那高高在上與世隔絕的月妃。而旭月是當(dāng)年娘漂泊江湖撿來的貼身小童婢,娘深恐明月為深宮所累,便攜旭月入宮,讓她頂替明月公主之位。
娘希望明月能夠自由,可娘還是病死于皇城。十年時光白駒過隙,明月帶著執(zhí)拗與真善的心靈步步艱險來到了皇城,想要體味這些年錯失的溫暖,卻偏偏,她愛上了一個深愛她的男子,愛到無可救藥不能自拔,愛到甘愿為他奉獻上一世一生,舍棄了性命也要救他護他……
月妃傳給明月的舞有奇效,功力全部施展開后,可將余生所有命數(shù)轉(zhuǎn)給心中所念之人,為之續(xù)命。當(dāng)年月妃在宮里的一支獨舞,傾盡了天下悲歡,她不久后病歿,實是借那支獨有的逆天轉(zhuǎn)命之舞,將生命送給了久病不愈沉疴難治的陛下。而圣上才能康健至今,掌權(quán)天下事。
如今西門寒若不得轉(zhuǎn)命,必將不久于人世……
明月終于明白了當(dāng)年,娘為何以命換命不管不顧拋下了一切,只是因為,世間有那一人是她摯愛,他的笑容勝過所有絢爛的盛世煙火,他的溫柔比山間清風(fēng)江上明月還要甘醇醉人,能讓她心甘情愿放棄世間所有貪戀的清歡或榮華啊……
明月沉默跪在金碧輝煌的金鑾殿前,看著龍座上那個兩鬢風(fēng)霜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奔到她面前,老淚縱橫。
尾聲
西門寒是眼睜睜看見明月死在他懷中的。
那天的明月好漂亮,紗衣如水美人如玉,她用盡此生所有的力氣跌倒在他的榻前,迅速蒼老憔悴了下去,霎那間,滿頭青絲化作白雪。
她說,西門寒,此后余生,她再也不能與他共度了。
他感受到懷中人的身體漸漸冰冷了下去,澎湃的生命力自心脈發(fā)起,涌流入四肢百骸,那是她的命,從今往后,將以另外一種方式,在他的身體上延續(xù)下去。
他抱著她的尸身痛哭,直到聲嘶力竭。
有多愛,有多痛,只是這世上的風(fēng)光再美,都會與她無關(guān)。
又是一年暮春之初,繁花盛落,皇城里的少年們白馬輕裘,佳人作伴。
可是西門寒,他枯坐天明,等待多少年,縱使仕途上再如何平步青云,唯有斜月照西窗,寒夜孤影長,他的佳人,早已不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