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父親

車窗外的雨一陣大一陣小，公路兩邊的田野就彌漫在蒙蒙的雨霧中?？粗黄R腰高的玉米和那一張張古銅色的淳樸面容，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次回家是為了父親的腿疾和高血壓，每次打電話他總說：“挺好，挺好，沒事不用總打電話，長途電話費貴著呢。”有幾次媽媽話到嘴邊又被他把話題岔開，之后就敷衍幾句匆忙地掛了電話。說到他的腿疾，是我一生的痛。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那年我上高二，因為犯了錯班主任說要找父親聊聊。他拿出了平時舍不得穿的衣服，騎著那輛破得不行的二八自行車一聲不響地向遠(yuǎn)在10公里外的學(xué)校進(jìn)發(fā)。東北的早秋大風(fēng)鋪天蓋地，夾雜了沙塵、裹著落葉，肆意地撕扯著他僵硬的面孔。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我終究沒有等來父親，那個下午我心神不寧似乎預(yù)感到了什么。

下午放學(xué)的時候，我的一個叔叔突然出現(xiàn)在班級門口，說你爸被車撞了現(xiàn)在在醫(yī)院呢。一個霹靂在我頭上炸開了，我埋怨叔叔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告訴我，他說是我爸怕耽誤我學(xué)習(xí)不讓來。我至今難忘他躺在病床上的樣子。一間狹窄陳舊的病房里，擠滿了我的親戚和鄰居，大家見我進(jìn)來不約而同地讓出了一條道。眼前的父親閉著眼側(cè)身躺在病床上，凌亂的頭發(fā)像一撮撮枯敗的雜草。見我來了，他睜開眼笑笑說：“沒事的，就是擦破點皮，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快點擦了。”有個鄰居說不能便宜了那個小子，我們找他算賬去，我也雙手握拳?？筛赣H卻平淡地說了一句，也不全怪他，風(fēng)太大了可能他也迷了眼，只是擦破點皮不用大驚小怪。就這樣父親在醫(yī)院躺了一個星期后一瘸一拐地出院了，自那以后只要下雨下雪他就偷偷地在腿上腰上貼膏藥。年紀(jì)越大腿疾越嚴(yán)重，去年他來上海看孩子和我的時候，走路已經(jīng)一瘸一拐的了。父親從來不在我面前說腿疼，我知道他的若無其事都是裝給我看的。我曾埋怨過老師，也曾恨過那個騎摩托車的不長眼睛的家伙，現(xiàn)在想想我才是罪魁禍?zhǔn)祝赣H受傷的根源，我無法原諒自己的過錯。

伴著轟鳴的發(fā)動機聲，載我歸來的汽車一溜煙地消失了，路對面的雜石堆上靜靜地坐著我的老父親?！拔疑辖秩ベI了點菜，估摸你快到了就在這坐下了等你?！彼笫种е笙ヂ刂逼鹧鼇?。他隨便問了我?guī)拙渎飞系那闆r就急忙打發(fā)我回家去——“你累了一天了，也餓了，快走幾步把菜拿給你媽，我還有點事一會回去?！蔽抑浪惠呑右孀樱幌胱屛叶嗫此蟻淼木綘?。從村東頭的公路到我家也就一里多地，他足足走了半個小時。

我又想到了小時候他背著我踩著梯子上房看煙花的情景，那時候他身強力壯腿腳也好，差點沒把梯子的橫木踏斷?！拔翌A(yù)約了省城醫(yī)院的專家門診，我們?nèi)タ纯窗??！蔽疑塘恐鴨枴！靶?，你看著辦吧?！彼麗瀽灥卮饝?yīng)了。他終于不再推托了，父親真的老了，是啊，眼前的這個滿頭銀絲的老人已是古稀之年了。

從醫(yī)院回來開了大瓶小盒的滿滿一袋子的藥，按照他的意思我沒打車。坐上公交的時候已經(jīng)沒了座位了，我想讓司機給找個人讓讓座，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塑料袋在一個不礙行走的角落坐下了，我也只得隨他站在一旁。到了車站，我叫他坐在臺階上等著，便跟著游龍般的人流進(jìn)了售票大廳。趕上學(xué)生放假，排了好久才買好票，出來的時候再去找，他已不在原地。就在我急得滿頭大汗四下詢問的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了：“你是程先生吧？你爸在售票大廳的門口呢，你快過來吧?！编须s的聽筒里傳來了好消息。我連忙跑過去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父親，他也看到了我，就一瘸一拐地向我這邊走來。“你怎么不在原地等我呢？我都急死了！”我抱怨了兩句?！拔业攘撕瞄L時間以為你出來沒看見我，就四處找你?！彼χf。“你怎么會知道我的電話號碼？”我驚異地問道?！昂俸?，我就能記住你的電話號！”他說得很得意，而我卻覺得有塊東西卡在喉嚨，心里說不出是個啥滋味。

我在家呆了20天，謝絕了朋友的邀請每天深居簡出陪他一起看孩子的視頻和相片，每到這個時候總能聽見他開懷的笑聲。啊！我的老父親，我最思念的人，也是最思念我的人啊！

（據(jù)《浦東時報》程春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