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之南是泰安,“五岳之宗”泰山就在泰安境內(nèi)。泰山在中華文化里地位非同尋常。自秦朝始,皇帝自覺功顯德昭,就會到泰山舉行封禪大典,宣告上蒼。當時是怎樣一番盛況,現(xiàn)在已難覓蹤跡。好在泰山并不屬帝王專有,文人墨客亦喜歡登臨泰山抒懷詠志。在騎士看來,他們留下的那些震古爍今的詩句,才是我們共同的精神財富。比如詩圣杜甫還是個小伙子時,科舉不第,憤而壯游齊魯,就曾登泰山而作《望岳》: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迷上騎單車以來,我一直想找座大山,登臨絕頂,蕩滌心胸。奈何騎士的老巢通州,是北京地勢最平坦的一方——雖有大運河旖旎風光,騎多了也難免起膩。這次從濟南到泰安,要翻越泰山山脈,全程七十公里,海拔落差六百多米,正是我念之彌久夢寐以求的山路。
話說,騎士沒有不喜歡路的。對于普通人而言,路只是從一處到達另一處的必經(jīng)之地,兩點之間直線最短,最好別有太多彎彎繞繞;對于騎士而言,路是一首旋律優(yōu)美的歌曲,騎行是旋轉的車輪在音階上起伏顛簸——過去有一種音樂播放器叫“隨身聽”,那會兒我最喜歡的事兒就是在藍天白云下,聽著音樂在寂靜的曠野里騎行。胸兜里卡帶的轉動和車輪、心跳的節(jié)奏趨于一致時,騎士就會物我兩忘陷入沉醉——俗稱“自嗨”。
話題好像有點扯遠了,現(xiàn)在讓我們出發(fā)吧!沿濟南玉函路一直往南就可以去往泰安,今天的高歌就從這里奏響。出乎意料的是,出城以后并非一路攀高,而是先會經(jīng)過一個大下坡。這坡很直很長且中間沒有起伏,我弓著腰一氣滑向坡底,在頻捏剎車的情況下,時速都一度飆近五十(單車的時速一般是十五公里),簡直快要飛起來。在坡底回望剛才滑過的大坡,很像電影《盜夢空間》里的圖景,已經(jīng)遠去的城市似乎沿著地平線卷曲起來。而前面的路雖然沒有背后的坡陡峭,但是綿延向上不見盡頭。所以,此處的天地正像一個湯勺,騎士就在勺底,要沿著勺柄攀上云霄。
最初的十幾公里坡度平緩,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還挺多。道路兩旁的山谷里水草豐美,有牛羊安靜地吃草。我忍不住想:如果不被吃肉的話,在這里做一只山羊也蠻好的。中途路過一個村莊,有村里的大娘在道旁賣水果,說是早上剛從山里采摘而來的新鮮水果,無農(nóng)藥無污染,不用洗可以直接吃。她說的話我都信了,一方面我認為山溝里不會遇到白雪公主的后媽,另一方面,籃子里一只伸懶腰的小青蟲可以證明確實無農(nóng)藥。買了幾個大油桃,邊騎邊吃,真的是甘甜異常。騎了不知多久,大約是過了仲宮鎮(zhèn)以后,山路逐漸陡峭起來,而且往往是一個陡坡過去,另一個更陡的在前方等著你。不再有過渡的緩坡供人喘息,更別提下坡這種美事兒。
變調(diào)來得太突然,讓我有點措手不及。剛才的詩意還沒來得及細細咂摸,就要換副心情迎接今天的主題了——爬高坡。越往上人煙越少,盡管山川依然秀麗,我卻沒有余力欣賞了。孤獨的騎士一個人揮汗如雨,一小時騎不了五公里,還沒有走路快!最難熬的時候真想把車扔到谷底,人呢就順著原路滾下山去。我到底在犯什么病呢,為什么“放著好日子不過”,要來這里受罪?
“小伙子,別氣餒,加油??!”
“謝謝!”
一個多小時沒見到人了,背后突然傳來這么一句,我本能地回了句謝謝,原來是個摩托車大哥載著妻兒從后邊上來,然后一溜煙躥走了。太刺激人了!這下我一點都動不了了。平時最煩摩托車的我,恨不得扔個飛鉤勾住他,讓他拖死狗一樣拖我一程。
“不行,怎么能有如此沒出息的想法,簡直給騎士的臉上抹黑!‘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虎嘯深山,駝走大漠’,騎士就該翻山跨河幾千里!”騎士的雄心與惰性天人交戰(zhàn)中。拼了!
騎了——與其說是騎,不如說是爬——不知多久,視野漸漸開闊起來,路邊有個牌子寫著:距離藥鄉(xiāng)公園還有三公里。藥鄉(xiāng)公園是此行海拔最高處,往下都是下坡路了。據(jù)說藥王孫思邈曾在此種藥、采藥。我喜歡“藥鄉(xiāng)”這個名字,人們應該騎車上來醫(yī)治自己的怠惰。
終于登頂了。三公里,擱平地也就十分鐘,我卻足足耗費半個多小時。好在真正站到山巔之上,一切都是值得的。不僅是因為山頂風光獨好(如果是為了這個,那坐纜車好了),更因為人在磨礪中擴展了自己限度,讓不可能變?yōu)榭赡?,脆弱的心理變得強悍?/p>
最后我想說,這條路的修建者像個大手筆的音樂家,曲調(diào)頗有些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味道呢,先高昂后平緩,再節(jié)節(jié)攀高,最后在最高處戛然而止。留一種壯美在空谷之中回蕩。我愛這樣道路,真希望騎行永不停歇。
我好像,又開始“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