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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金迷案

    2016-04-29 00:00:00余顯斌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16年1期

    知己紅顏情他許,多情貝勒獨徘徊。

    一代天驕登汗位,無敵八旗虎出山。

    逼后宮,殺間諜,奪大位,劍橫指。

    鐵血多情,方為英雄;柔情似水,才是佳人。

    有人說,英雄的事業(yè)在于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努爾哈赤也不例外。自從娶了阿巴亥后,他在阿巴亥身上仿佛第一次知道了女人的滋味。有時,面對眼前扭動著的胴體,他甚至懷疑,這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嗎?他覺得,她就是一只雪山白狐,是一只會呻叫的山里女妖,有他從沒發(fā)現(xiàn)過的美麗和風情。

    英雄的馬蹄,被女人的裙帶所牽絆。

    因為這樣,阿巴亥遭受到了袞代的訓斥。

    袞代是努爾哈赤的大妃,她來時,是一個上午。努爾哈赤出去了,當時,他最信任的兒子皇太極匆匆趕來告訴他,有要事向他稟報。

    皇太極只是對他耳語了幾句,努爾哈赤臉色一變,一揮手,一言不發(fā)地走了?;侍珮O對阿巴亥點了點頭,隨后也匆匆而去。

    努爾哈赤剛走不久,袞代就闖了進來。在宮中這么多年,阿巴亥已經(jīng)懂得宮中的禮儀了,她忙上前恭迎道:“大妃安好!”

    袞代不說話,撩了她一眼,“嘁”的一聲笑了,說:“騷狐貍?!?/p>

    阿巴亥一愣,站在那兒,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竟惹得大妃如此大動干戈,殺上門來。

    她趕緊請袞代坐,袞代一擺手,說:“免了。”然后,她拖長聲音道,“汗王就是因為被你纏著,最近才不出宮理事的,是嗎?”

    阿巴亥輕聲道:“汗王說最近沒什么大事?!?/p>

    袞代再次“嘁”地笑了,說:“沒事,就整天陪著你嗎?”

    阿巴亥臉一紅,不知如何回答。

    袞代覺得,阿巴亥不回答是有意怠慢自己,于是吩咐身邊的侍女代因扎:“站著干什么,掌嘴?!?/p>

    代因扎一愣,期期艾艾道:“大妃!”

    袞代一拍桌子,瞪視著代因扎。

    代因扎忙“嗻”了一聲,轉(zhuǎn)過身,一步步向阿巴亥走去。阿巴亥流著淚,閉上眼,她在等待,等待著代因扎的巴掌。

    代因扎的巴掌還沒舉起來,努爾哈赤就氣沖沖走了進來,看到代因扎的樣子,他吼道:“代因扎,你想干什么?”

    代因扎忙放下手,低頭道:“大妃讓掌嘴。”

    努爾哈赤這才注意到袞代,注意到一臉委屈的阿巴亥,于是厲聲質(zhì)問袞代:“掌嘴?你準備掌誰的嘴?”

    袞代覺得,自己再不說話恐怕不行。近幾年,隨著自己年老色衰,地位已經(jīng)一天不如一天了,尤其是那個孟姑,仗著比自己年輕,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里。就在自己防不勝防時,又來了這樣一個騷狐貍阿巴亥,竟然讓汗王從此對自己不理不睬,形同無物。

    她不能默默忍受,她要拿出大妃的權(quán)勢,讓大家知道,無論什么時候,在這皇宮里,自己是大妃,是正妻,掌管著宮內(nèi)的一切。

    于是,她大聲回答道:“是我讓掌嘴的?!?/p>

    努爾哈赤眼放冷光,望著兗代。

    袞代眼圈一紅,用手絹擦了擦眼淚,說:“汗王,她應(yīng)當愛惜你的身體,應(yīng)當勸你以政事為重,而不是貪圖床笫之歡,對這樣不明事理、不知輕重的妻妾,作為大妃,我管她難道有錯嗎?”

    努爾哈赤冷冷一笑,說:“她不明事理,不識輕重?如此說來,你就懂事理、明輕重啰?”

    袞代默默不答。

    努爾哈赤一拍桌子,吼道:“你說啊!”

    袞代硬邦邦地道:“當然?!?/p>

    努爾哈赤在房內(nèi)徘徊著,突然冷笑一聲,喊道:“來人,將袞代趕出宮去,本王要將她廢為庶民?!?/p>

    努爾哈赤此語一出,宮內(nèi)頓時一片寂然。

    阿巴亥愣了一下,“咚”地跪下,連連哀求道:“汗王,請收回成命,別為了妾身,趕出大妃?!?/p>

    努爾哈赤一把拉起她,長嘆一聲,沒有說話。

    原來,袞代失寵之后,心中憤恨難平,竟然產(chǎn)生了一種報復(fù)心理。她想,你努爾哈赤既然嫌我人老珠黃,不待見我,那我為什么不為自己留一條后路?袞代別無所好,唯愛金銀珠寶,所以,她利用大妃的身份,將宮中的財寶悄悄偷走,一件一件偷入自己宮中。誰知這件事情早已被努爾哈赤掌握。

    努爾哈赤道:“袞代必須受到懲罰?!?/p>

    袞代愣了一下,隨之大哭起來道:“汗王,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努爾哈赤冷冷一笑,望著袞代,一言不發(fā),整個宮中一時靜得連一根針落下來的響聲都能聽到。

    許久,袞代似有所悟,心中一驚,遂對代因扎道:“你去給我拿一件袍子來?!?/p>

    代因扎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卻聽努爾哈赤道:“此時回去恐怕已經(jīng)遲了。”

    袞代讓代因扎回去,是想讓她把那些偷竊來的東西趕快藏起來,現(xiàn)在被努爾哈赤一語道破,她站在那兒,一時之間既尷尬又羞愧。但是,她仍然不是特別害怕。她想,自己是堂堂的大妃,拿一點兒東西怎么了?趕出宮廢為庶民?笑話,有汗王的大妃被趕出宮的先例嗎?

    時間在一寸一寸地溜走,大家的心,都緊張得快要跳出來。

    過了一會兒,努爾哈赤的親兵將領(lǐng)匆匆跑來,彎腰行禮。努爾哈赤問情況怎么樣。將領(lǐng)回答,按汗王的旨意,東西已經(jīng)抬來了。

    努爾哈赤一聲冷哼,揮了一下手。

    那個將領(lǐng)跑出去,不一會兒,一隊士兵抬著一些箱子和柜子走進來,擺在大廳上,分成一列。

    袞代一見,臉色煞白。

    努爾哈赤望了她一眼,問道:“知道這是從哪兒來的嗎?”

    袞代不言,依然低著頭。

    努爾哈赤見了更怒,進逼一步道:“知道是什么東西嗎?”

    袞代抽泣起來,“咚”地跪下,她知道,此時爭辯已毫無價值,只有哀求努爾哈赤高抬貴手,放過自己了。努爾哈赤不說話,讓人把箱子柜子打開,里面有金銀,有綢緞,有珍珠。他捋著胡須,一言不發(fā)。

    這時,有個士兵打開一只精致的盒子,努爾哈赤眼睛頓時睜得大大的。

    盒子里面是只鏤金香爐。這只香爐,是努爾哈赤的愛物,也是他心中一處最柔軟的心病。這香爐是他的阿瑪留下來的!香爐純金打造,雕花鏤紋,龍鳳呈祥,極為美觀。過去,他阿瑪活著時,經(jīng)常把玩它,舍不得離手。后來,他阿瑪在一場兵變中被明軍殺死,這只香爐就成了他留給努爾哈赤唯一的遺物。每次面對香爐,努爾哈赤就仿佛面對著他的阿瑪,他的心中就會充滿無限的憂傷與思念。因此,此物也與他須臾不離??墒?,有一天,當他打開裝香爐的盒子時,他卻赫然發(fā)現(xiàn),盒子里竟然是空的,那個鏤金香爐不見了。為此,他瘋了一般,下令宮中仔細搜查,誰知半月過去,金香爐卻杳無音信。

    每次想到丟失的香爐,努爾哈赤心中就有一種愧疚。為此,他多次在阿瑪?shù)漠嬒袂斑殿^謝罪,懺悔不已??墒?,他萬萬沒想到,這個鏤金香爐竟然被自己的大妃拿走了。這個大妃,是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她應(yīng)該知道他的苦,他的傷,他心中那塊最隱秘的痛啊??墒?,她卻將那塊隱痛一手撕開,讓其鮮血淋漓。

    努爾哈赤咆哮起來,如一只獅子,狠狠一耳光搧在袞代臉上,吼道:“賤人!”

    鏤金香爐拿出的那一刻,袞代也傻了。同時,她的心也似掉進了冰窟中。她呆呆地望著那只香爐,眼睛里盡是疑惑和不解。她確實拿了金銀,拿了綢緞。但是,再笨,她也不會去拿那只鏤金香爐的。她知道那只鏤金香爐的來歷,她也知道它對于努爾哈赤的重要性。盡管這個男人一天天疏遠著她,但是,他畢竟是自己的唯一。她心里有怨恨,有不滿,但她絕對不會在他心頭插一刀的。

    努爾哈赤的一個耳光,讓袞代徹底驚醒,只聽她喃喃自語道:“汗王,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p>

    努爾哈赤眼中噴火,咆哮道:“難道那些東西都是冤枉的?”說完,他指一指擺列在外的金銀綢緞,見袞代不說話,更加狠狠道,“說呀,那些東西都是冤枉的?”

    袞代流著淚告訴努爾哈赤,香爐絕對不是自己拿的,絕對不是。

    努爾哈赤不再聽她的辯解,他揮揮手,吩咐親兵:“帶她回到她的宮中,廢為庶民?!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

    袞代長聲嘶號道:“汗王,我真的是冤枉的……”

    可是,努爾哈赤已經(jīng)走遠了。

    大妃被廢的當天,阿巴亥就見到了莽古爾岱。

    莽古爾岱是袞代的兒子,很得努爾哈赤的信任,他體壯身高,如一座黑塔,舞動著一把大刀,是建州的第一巴圖魯,也是努爾哈赤麾下的第一戰(zhàn)將,與褚英、代善、皇太極,以及努爾哈赤的侄兒阿敏一樣,很得努爾哈赤的喜愛與信任。而且,由于他的額娘是大妃,毫無疑問,他將是努爾哈赤身后的汗王候選人之一。

    聽到額娘被廢為庶人,莽古爾岱急惶惶而來,進到宮中,他“咚”的一聲跪在努爾哈赤面前,連連叩頭,請求努爾哈赤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收回將袞代廢為庶人的成命。

    努爾哈赤端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搖頭。

    莽古爾岱急了,哀求道:“阿瑪,兒愿納上功名,替額娘贖罪。”

    努爾哈赤火了,罵聲混賬,厲聲質(zhì)問道:“你額娘偷盜宮中的財物,形同盜賊,你就不為她感到羞恥?此次處罰斷難免掉,尤其是偷藏祖宗的遺物,按法當死,廢為庶民已屬開恩?!?/p>

    阿巴亥在努爾哈赤旁邊服侍著,看努爾哈赤還在氣頭上,莽古爾岱再求下去,無異于火上澆油,于是,她走過去扶起莽古爾岱,勸道:“五貝勒,你還是先回去,安慰一下你的額娘吧?!?/p>

    可是,莽古爾岱的牛勁上來了,他堅持不走。

    努爾哈赤氣得一瞪眼,大聲道:“怎么,你還想逼宮?還不下去?”

    莽古爾岱無奈地“嗻”了一聲,走了出去。

    半道上,一個人攔住莽古爾岱,道:“五哥,你可回來了,快想想辦法吧。”

    莽古爾岱抬眼一看,是皇太極。

    他搖搖頭,長嘆一聲道:“看來,阿瑪是鐵了心要將我額娘趕出去了。”說罷,他低著頭,一臉無奈。

    皇太極很同情地點了點頭,道:“大妃也是有失檢點啊,以堂堂的大妃之尊,哎——尤其是那個金香爐,那可是阿瑪?shù)男牟“?!?/p>

    兩人一時之間無言以對,想不出辦法來。

    皇太極沉默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大妃這樣行事,給自己惹來麻煩不說,還給五哥你帶來不利。父汗千秋萬歲后,汗王之位怕是與五哥無緣了?!?/p>

    莽古爾岱一聽,臉色煞白。

    在幾個極得努爾哈赤寵信的貝勒中,阿敏是侄兒,不可能繼位。將來的汗位繼承人,只可能在褚英、代善、莽古爾岱、皇太極四人之中產(chǎn)生,而袞代位于大妃之位,形同中原的皇后,本來莽古爾岱最有可能繼承汗位?,F(xiàn)在,皇太極一語點醒自己,額娘若是被廢為庶人,自己將來的汗位肯定不保。

    莽古爾岱一把拉住皇太極道:“八弟,你最有辦法,請?zhí)嫖蚁胍幌??!?/p>

    皇太極思索再三,想出一個辦法來,他讓莽古爾岱去勸大妃向阿瑪認錯,求得他的原諒,或許還有回旋的余地。說完,他側(cè)耳密語幾句。莽古爾岱聽后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匆匆趕往袞代的宮中。

    袞代此時正在宮里號啕大哭,她恨自己不該貪婪,不該偷盜宮中之物。她弄不明白,這事做得極為隱秘,怎么就讓努爾哈赤知道了。

    代因扎在一旁勸說著,聽到袞代的疑惑,她也側(cè)著頭猜測說:“一定是阿巴亥告訴汗王的,因為這段時間,汗王就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邊啊。”

    袞代抽泣了一會兒,擦把淚,仍然不解地問:“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代因扎一撇嘴道:“聽人說,阿巴亥雖然年輕,卻工于心計,她一定是仗著有汗王的專寵,想奪大妃的位子,所以就悄悄派人來打探消息,然后一吹枕頭風,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嗎?”

    袞代聽了,點了點頭,狠狠道:“這個騷狐貍!”

    不過,她仍然不解,金香爐自己可沒拿過啊,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

    代因扎也搖搖頭,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宮中一時靜靜的,只有袞代的抽泣聲在回響著。

    這時,外面的侍女匆匆進來稟報:“五貝勒求見?!?/p>

    袞代聽了,哭泣聲更大了。侍女站在那兒,不知怎么辦好。代因扎氣得一瞪眼道:“這會兒還用大妃說啊,快請進來?!笔膛Α皢绷艘宦暎D(zhuǎn)身匆匆出去了。

    莽古爾岱大步走進來,跪下行禮道:“孩兒見過額娘。”

    見到兒子,袞代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道:“兒啊,你額娘冤枉啊,你可要為額娘作主啊?!?/p>

    莽古爾岱眼圈也紅了,他不斷勸說道:“額娘,您要保重身體,千萬別哭壞了身子?!?/p>

    代因扎也在旁邊不停地流著淚,她勸袞代道:“大妃,事情既然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您還是別苦了自己,趕快想個辦法補救吧。不然的話,有些人可會高興死的?!?/p>

    一句話再次引起袞代的醋意,她不由罵起阿巴亥來:“都是阿巴亥這個騷狐貍害的,沒有她,我怎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莽古爾岱不解地問:“阿巴亥怎么啦?孩兒看她很識禮儀?。 ?/p>

    袞代很生氣,告訴莽古爾岱,如果不是那個狐貍精進宮,不是她迷住了努爾哈赤,自己會這樣嗎?說到這兒,她再次咬牙切齒道:“她不就是仗著自己年輕,想奪我大妃的位子嗎?”

    代因扎左右望望,小聲道:“大妃,小心隔墻有耳。”

    袞代哼了一聲,做出不屑的樣子。

    莽古爾岱想了想,揮揮手,讓所有侍女包括代因扎都退下去,自己不叫,千萬不許進來。代因扎點點頭,帶著幾個侍女躬身退出,并輕輕拉上了宮門。

    侍女們一走,莽古爾岱站起來,有些埋怨地對袞代道:“額娘,您……怎么能做出那樣的事來呢?”

    兗代流淚道:“娘不趁此時弄一點兒,以后,若是被小妖精占去了位子,那就什么都沒有了?!?/p>

    莽古爾岱生氣道:“額娘,您怎么這么糊涂?”

    袞代不說話了,抬起頭看著兒子。

    莽古爾岱俯下身子,輕聲道:“您如果沒這事,等將來我做了汗王,您想要什么東西都可以。現(xiàn)在好了,父汗一怒,就真的什么也沒有了?!?/p>

    袞代一激靈,傻了,她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行為將會直接影響兒子的未來,于是又哀哀地哭了起來。

    莽古爾岱忙勸住她的哭泣,告訴她,情況還沒有想象的那么糟,還有挽回的余地。然后他分析,額娘跟著父汗二十多年,兩人患難與共,這份情還是在的。再者,自己也立有赫赫戰(zhàn)功,也為父汗的事業(yè)九死一生。說到這兒,他拿出皇太極想的辦法,讓袞代去哀求努爾哈赤,無論如何放過自己這次,并且反復(fù)叮囑:“哀求的時候,態(tài)度應(yīng)誠懇,千萬別硬來啊。”

    袞代點了點頭,又不放心地問道:“可是……你父汗如果不收回成命呢?”

    莽古爾岱解下身上的佩刀,“咚”的一聲放在桌案上,告訴袞代:“阿瑪若不原諒,額娘就以死謝罪。”

    袞代臉色一白,大驚道:“你讓額娘自殺?”

    莽古爾岱告訴兗代,這只是一個計謀而已。這招一出,保準成功。袞代聽了仍不放心,擔心如果努爾哈赤鐵了心,不收回成命,自己不就下不來臺,白死了。莽古爾岱聽了袞代的話,險些氣樂了,告訴她,自己不是在身邊嗎,到時候真的這樣,自己會撲上去一把奪下刀的。

    袞代想到明天哀求時的尷尬,又哭著說:“額娘還不如死了干凈?!?/p>

    莽古爾岱聽了,眼圈也紅了,勸慰了袞代一會兒,相約明天一起去向努爾哈赤請罪。然后,他匆匆出宮,騎馬而去。

    誰知,好好的事情,當天就發(fā)生了變化。

    莽古爾岱回到府上,長舒了一口氣。請罪的辦法,皇太極已替他想好,估計百分之九十能成功,能讓父汗收回成命。他從心中感激起皇太極來,在最艱難時,是他拉了自己一把。他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一直并不看好,甚至有著很深的成見。因為,他是阿瑪?shù)亩瞎玫膬鹤?。正是孟姑的到來,奪走了父汗對母妃的寵愛。從小,他聽慣了額娘咒罵孟姑的話,說她是狐貍精,是小妖精。這種咒罵,一直到不久前,另一個狐貍精阿巴亥到來后,才轉(zhuǎn)移了方向。

    由于受額娘的影響,莽古爾岱從小就不和皇太極一起玩。一直以來,他也對皇太極抱有成見??蓻]想到,在最危急的時候,竟是皇太極挺身而出,給自己出謀劃策,想出一個以退為進的辦法。他想,等事情結(jié)束后,無論結(jié)果如何,自己都得和皇太極多走動走動,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還是很有人情味的。

    正想著,他的同母兄弟德格愣不經(jīng)通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被門檻絆了一下,險些跌倒。他回頭瞪了弟弟一眼,不滿地說:“慌什么?額娘的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

    誰知德格愣卻嗚嗚地哭著道:“額娘……額娘她死了?!?/p>

    莽古爾岱大驚,撲過去一把抓住德格愣的衣領(lǐng),吼道:“你瘋了嗎,胡言亂語詛咒額娘?”

    德格愣仍然嗚嗚哭著,指著他道:“是你……是你逼死了額娘?!?/p>

    正在這時,袞代宮中傳話過來:“大妃已經(jīng)歸天,請貝勒爺趕快過去?!?/p>

    莽古爾岱愣住了,這是他聽到的一個不亞于五雷轟頂?shù)南ⅰT趹?zhàn)場上,在千軍萬馬中,他從沒有驚怕過,甚至沒有眨過眼。他小小年紀就斗過蟒蛇,射過蒼狼,被人稱為巴圖魯。可是這一刻,他卻驚呆了。德格愣在說些什么,他一句也沒聽見,他只是站在那兒,看到弟弟的嘴在一張一合。

    旁邊有人大喊道:“貝勒爺,貝勒爺,快扶住貝勒爺。”

    有幾個仆人跑上來,準備扶莽古爾岱。

    莽古爾岱猛地清醒過來,他大吼一聲:“滾開!”然后一腳把站在前面的一個仆人踢了個踉蹌,又是一聲大喊:“額娘。”呼地沖了出去。

    在兗代的宮中,莽古爾岱看到了努爾哈赤,他眼光噴火,正瞪著自己。同時,他也看到了自己的額娘。額娘躺在床上,靜靜地睡著,她的脖子上有一個刀口,血已經(jīng)結(jié)了痂。

    額娘真的睡著了,額娘再也不會醒來了!

    “額娘,這是為什么?究竟為什么?”他面對著袞代的尸體喃喃道。

    他想,一切不是都商量好了嗎?額娘,您怎么突然這樣了呢?

    他輕聲念叨著:“額娘,父汗不要您了,可您還有兒子啊,額娘。”

    他俯下身子,輕輕地抱起兗代。他要抱著她離開,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他想,這兒一定是額娘最傷心的地方,她把自己的青春和愛情都消蝕在這兒,最后,她卻被別人一腳踢出去。額娘一定是因為這個才傷心欲絕,才最后走上絕路的。因此,她一定最痛恨這個地方。

    他輕聲說:“額娘,走吧,咱們離開這兒?!?/p>

    前邊,有人攔住了他的去路,只聽那人冷冷道:“放下。”

    莽古爾岱搖搖頭,低頭望著他的額娘,繼續(xù)向前走,將攔著的人一掌推了個趔趄。

    那人火了,大喝一聲道:“畜生,放下?!?/p>

    莽古爾岱抬起頭看清了,是自己的父汗,是逼死額娘的父汗。于是,他紅著眼吼道:“不,她是我的額娘?!?/p>

    話沒說完,一個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臉上。

    莽古爾岱鼻孔中出血了,鮮血,一滴一滴地落下來,落在自己的衣襟上,落在大妃的衣服上。

    他抬起頭,狠狠地瞪了努爾哈赤一眼,吼道:“你,是你逼死了我額娘?!?/p>

    努爾哈赤指著他,手指顫抖道:“畜生,頂撞父汗,殺死額娘,我……我要你何用?”說完,他順手抽出身邊侍衛(wèi)的一把配刀,向莽古爾岱劈去。

    阿巴亥一見,大吃一驚,喊聲“汗王”,忙抓住努爾哈赤的手臂道:“虎毒尚不食子,汗王請息怒??!”

    這時,聞風趕來的皇太極也忙勸住努爾哈赤,和代善一起接下大妃的尸體,將其安置在床上。

    孟姑也聞訊趕來了,看到眼前的情景,她號啕大哭起來,拍著袞代的尸體喊道:“姐姐啊,你怎么就死了啊,你不是一個想不開的人啊,怎么走了這一步?”

    孟姑一哭,整個宮中頓時哭聲一片。阿巴亥也是悲從中來,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不停地滾落。

    努爾哈赤端坐在椅子上,也是淚水直涌。

    只有莽古爾岱站在那兒,沒有哭,也不動,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努爾哈赤擦著眼淚,回頭看到莽古爾岱,指著他大喝一聲道:“來人,將這個殺母孽子關(guān)起來。”

    幾個侍衛(wèi)聽了,沖上去,抓住莽古爾岱,將他押了下去。

    大家正哭作一團時,只見一侍女慌慌張張地跑來,連聲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代因扎姐姐尋短見了?!?/p>

    大家一聽,又一次驚慌失措起來。

    還是皇太極較為冷靜,他一把扯住侍女問:“快說,她在哪兒?”

    侍女一指東邊的房子,哭道:“在那里?!?/p>

    皇太極一聽,箭一樣沖了過去,大家隨后也紛紛沖過去。進了那間屋子,只見皇太極已經(jīng)救下代因扎。顯然,代因扎是想懸梁自盡,她的脖子上系著一段白綾,斷茬處十分整齊,而閣樓的梁上也有一截白綾:她已經(jīng)上吊了,是皇太極趕來一劍斬斷了白綾,救下了她。

    代因扎被放在床上,昏迷良久,才緩緩醒來,大哭道:“為什么不讓我死啊,為什么???”

    孟姑流著淚,輕輕地撫著她的肩,勸道:“想開一點兒啊,代因扎!”

    代因扎搖著頭,只是哀哀地哭。大妃的死,顯然對她打擊很大,她喃喃哭訴著,哭訴著大妃對她的好,哭訴著自己沒有照管好大妃。她說,自己只有死,心里才能得安寧,也才算對得起大妃。

    孟姑柔聲勸道:“你已經(jīng)盡責了,別那樣想了?!闭f著,淚花又一次涌了出來。

    阿巴亥聽了,淚水也直往外涌。

    孟姑看著代因扎,沉吟許久,忽然道:“大妃離世了,以后你該咋辦???”

    代因扎流著淚,不停地說:“我不出宮,我不出宮?!闭f完,她“咚”的一聲跪在孟姑面前,哀求孟姑收留自己。

    孟姑望了望阿巴亥,嘆息道:“可……我的宮中目前不需要人啊!”

    代因扎想了想,突然跪在阿巴亥面前道:“您收下我吧,側(cè)妃娘娘,求您了?!?/p>

    阿巴亥扶起代因扎,輕輕點了點頭。

    袞代的離世,對努爾哈赤打擊很大。努爾哈赤很痛苦,心里有說不出的內(nèi)疚。其實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想把大妃處理一下,殺殺她的銳氣。不然,她在宮中太過放肆,甚至把自己也不放在眼里。將她廢為庶民,趕出宮去,不過是他一時的氣話。他想,過一段時間再收回成命,讓她回宮得了??墒?,他怎么也沒想到,事情竟出現(xiàn)這種結(jié)局。

    那幾天,他整天坐在宮中發(fā)呆,不言不語。

    阿巴亥見了,為了開解,就輕聲說:“汗王,臣妾給你唱支小曲兒吧?!?/p>

    努爾哈赤搖了搖頭,拒絕了,他沒有心情聽這個。

    阿巴亥無奈,只有柔聲勸道:“汗王,人死不能復(fù)生,您要保重??!”

    努爾哈赤沉默許久,側(cè)過頭突然詢問道:“你說兗代是被逼自殺的,還是自殺的?”

    阿巴亥愣了愣,字斟句酌地回答說:“應(yīng)該是自殺的吧,汗王?!?/p>

    可是,努爾哈赤卻搖頭否定了,他說,自己和袞代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她的性格自己是知道的,她不可能自殺,一定如別人傳言的那樣,她是被逼自殺的。

    阿巴亥心里一驚,不敢再接話頭了。

    努爾哈赤思索良久,再次輕輕道:“是的,很可能是被逼自殺的?!?/p>

    阿巴亥驚呼一聲道:“汗王,這不可能!”

    努爾哈赤望了阿巴亥一眼,呼的一聲站起來,在房中來回走了幾步,然后猛地站住,惡狠狠道:“這個孽子,他有什么做不出來的?不是他逼迫,他的額娘能死?一定是他,這個絕不會錯!”

    阿巴亥聽了,忙上前幾步跪下,流著淚道:“汗王,兒子怎么會逼自己的額娘自殺,您可要三思,不然,大妃在地下也難以瞑目的。”

    努爾哈赤站在那兒,一聲不吭,陷入思索之中。顯然,這一點他也想到了。

    阿巴亥再次進諫道:“五貝勒可是汗王的愛子??!”

    努爾哈赤走過去,輕輕拉起阿巴亥,問道:“那……這事該咋辦?總得有個交代啊?!?/p>

    阿巴亥建議,可以派幾個信得過的大臣去徹查此事,若大妃是自殺,而不是逼迫的,也能還五貝勒一個清白;否則,治他的罪,也能服眾。

    努爾哈赤想了想,長嘆一聲,點了點頭。

    徹查此事的人,是努爾哈手下的愛將兼五大臣之一的費英東。

    費英東是努爾哈赤的心腹,年輕時就隨努爾哈赤起兵征戰(zhàn),屢立戰(zhàn)功,再加上他娶了努爾哈赤的女兒為正妻,因此,他也是努爾哈赤的家里人,這件事情讓他去處理,也不算是家丑外揚。

    在五大臣中,費英東一貫以心思縝密著稱,聽到汗王的召見,他忙穿戴整齊進宮,參拜完畢,問道:“汗王宣臣,不知有何吩咐?”

    努爾哈赤眼圈一紅,把袞代之死告訴了費英東。費英東其實早已知道,不過,他更明白,汗王的家事,自己實在難以置喙。于是,他小心謹慎地勸道:“大妃性格剛烈,如此而死,實在令人嘆惜。大汗也請注意身體,不必過度悲傷?!?/p>

    努爾哈赤無言點頭,停了一會兒,很艱難地將自己懷疑莽古爾岱逼死袞代的想法說出。

    費英東一聽,大驚道:“五貝勒一向仁孝,怎會如此?是不是奸人陷害?望汗王三思。”

    努爾哈赤告訴他,自己也怕是這樣的,因此特意請他來,希望他能幫著查清此事,不知可否。費英東聽后,愣了愣,想推辭,可一時又找不到借口。不推辭吧,這可是大汗的家事,一旦踏入是非之門,極難全身而退,甚至可能還會丟性命。他想了想,躬身告訴努爾哈赤,自己一人去查,勢難擔當,必須有一人幫忙才好。

    努爾哈赤也體會到他的苦衷,忙問何人可以幫忙。費英東舉出一人:八貝勒皇太極。

    舉薦皇太極,算是費英東的英明之舉。皇太極年紀雖輕,但在幾個阿哥中,卻是最得努爾哈赤信任的。自己舉薦皇太極和自己一塊去處理,一旦以后事情有變,皇太極可為自己轉(zhuǎn)圜。另外,皇太極頭腦聰明,辦事謹慎,也能幫自己的忙。

    努爾哈赤點了點頭,同意了。

    費英東馬上提出,這事應(yīng)以皇太極為主,自己輔佐。努爾哈赤又點了點頭,他知道費英東的心思,遂揮揮手說:“一切按你說的辦,去吧?!?/p>

    費英東“嗻”了一聲,匆匆而去。他沒有回自己家中,而是匆匆忙忙直奔皇太極府上,傳達了努爾哈赤的旨令。當天,二人便開始調(diào)查此事。

    經(jīng)過仔細調(diào)查,一切證據(jù)都指向莽古爾岱。

    袞代死前,莽古爾岱曾去拜見過她,而且據(jù)說他的態(tài)度極為粗暴。他讓侍女退下,并隱隱傳來申斥聲。不久,莽古爾岱低著頭匆匆走出,見人也冷著臉,一言不發(fā)。天黑前,不見大妃寢宮有動靜,大家才進去,卻發(fā)現(xiàn)大妃已經(jīng)自殺,手中所拿的是五貝勒的腰刀……

    得到各種證據(jù)后,努爾哈赤再次瞪大了眼睛,他令人傳來莽古爾岱,把皇太極與費英東的調(diào)查結(jié)果扔出來,吼道:“孽子,你還有何話說?”

    幾天的時間,莽古爾岱已是一臉胡碴,疲憊不堪,他的臉上已經(jīng)失去了第一巴圖魯?shù)木?,透露出無限的絕望。他站在那兒,許久,才嘶吼一聲道:“您就殺了我吧,父汗!”

    努爾哈赤狠狠道:“那樣說來,一切都是真的?”

    莽古爾岱喃喃道:“兒……兒是讓額娘以這招嚇唬父汗,可是……”說罷,他叩頭大哭,難以自已。

    剎那間,努爾哈赤手腳冰涼,他之所以在事情發(fā)生后遲遲不作決定,就是希望這不是事實,希望袞代是自殺,而不是如外邊傳言的那樣,是被莽古爾岱逼死的。他讓皇太極和費英東去審查,也是為了證實這個希望?,F(xiàn)在,莽古爾岱的一句話,竟將他的希望擊得粉碎。他踉蹌了一步,流著淚,指著莽古爾岱道:“今天你弒母,異日你定敢弒父?!?/p>

    莽古爾岱跪在那兒不說話,也不求饒。

    大廳中,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哀求大汗手下留情。

    努爾哈赤抽出佩刀,扔在桌案上,大聲道:“此子兇悍不孝,弒母之罪上通于天。再有為他求情者,與其同罪?!?/p>

    一時,大殿中靜靜的。

    突然,一個聲音高呼道:“且慢!”

    一人緩緩從殿后走出來,原來是阿巴亥,只見她跪下求情道:“請大汗饒了五貝勒吧!”

    大廳上所有的人,一時都瞪視著這個側(cè)妃娘娘,不敢出聲。因為,努爾哈赤曾經(jīng)嚴令,自己的福晉不許參政!現(xiàn)在,這個年輕的女人顯然破了例。

    努爾哈赤十分生氣,一揮手道:“退下去,這是什么地方?”

    阿巴亥流著淚說:“臣妾知道這里是議事的地方,女人不能進來,但是,臣妾不想讓汗王辦一件讓自己后悔終生的事,所以,顧不得汗王的命令,臣妾就大膽進來了?!?/p>

    努爾哈赤無奈,一揮手道:“你有話就說吧?!?/p>

    阿巴亥朗聲問道:“請問汗王,大妃平生最愛的人是誰?”

    努爾哈赤咬了咬牙,狠狠道:“當然是她的孽子莽古爾岱。”

    阿巴亥點了點頭,分析道:“汗王因大妃之死感到十分傷心,欲殺五貝勒,可汗王就沒想想,若是殺了五貝勒,大妃能瞑目嗎?”看見努爾哈赤臉色漸漸緩和下來,她進一步分析,“現(xiàn)在,汗國初建,正是用人之際,五貝勒勇冠三軍,是著名的巴圖魯,也是汗王的左膀右臂,汗王怎可自行斷臂?”

    大廳里,稱“是”的聲音頓時此起彼伏。

    阿巴亥看到響應(yīng)的人多了,也自信多了,于是聲音大了一些,繼續(xù)道:“汗王英名蓋世,自會遭人妒忌,如殺掉五貝勒,知道的人說他咎由自取,不知道的則議論說是汗王殘暴。以后,誰敢來歸?”說到這兒,她再次叩頭,請求努爾哈赤收回成命。

    褚英見努爾哈赤臉色和緩下來,忙跪下道:“請父汗收回成命?!?/p>

    代善、皇太極、阿敏也忙跪下,請求努爾哈赤收回成命。

    整個大廳,所有的文臣武將都一起跪下。

    努爾哈赤遂收回了成命。

    他走過去扶起阿巴亥,同時揮手讓大家都起來,下旨道:“革除莽古爾岱的貝勒封號,關(guān)押起來,以觀后效?!?/p>

    一場風波,終于平息。

    袞代的死,讓努爾哈赤一夜間仿佛老了許多。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一個讓人談虎色變的汗王,卻像一個孩子一樣,睡在那兒,頭枕在阿巴亥的腿上。

    許久,只聽他長嘆道:“為什么會那樣啊,阿巴亥?”

    這樣無空無影的一問,讓阿巴亥一驚,她趕緊問:“汗王,您說的是什么???”

    努爾哈赤慢慢坐起來,嘆道:“我是不想殺莽古爾岱的,難道他們沒看出來?他們?yōu)槭裁床慌c兒假證據(jù)?。俊?/p>

    阿巴亥眨著大大的眼睛問:“您說的是皇太極和費英東?”

    努爾哈赤點了點頭,嘆息著:“一個愛子,一個心腹,他們就不知道我的那點兒心事?難道一定要讓我殺自己的親生兒子嗎?”說完,他的眼圈已經(jīng)微紅了。

    阿巴亥暗吃一驚,她覺得自己這次實在僥幸,摸準了努爾哈赤的脈搏。她當時想,沒有哪個阿瑪想殺死自己兒子的,努爾哈赤這樣做,一定是走過場。因此,在最緊要的時候,她走了出來?,F(xiàn)在,聽了努爾哈赤的話,她更有理由相信,自己這次在努爾哈赤心里,又加了一碼。

    阿巴亥用手輕輕拍著努爾哈赤的肩,如同一個母親一樣,輕聲道:“都過去了,就別想這些了!”

    努爾哈赤點了點頭,順手攥住阿巴亥的手,輕輕撫摸著,喃喃道:“阿巴亥,是你拯救了我的兒子啊。”

    由于對袞代的死十分愧疚,努爾哈赤吩咐下去,袞代的喪事,一定要大辦。因此,袞代的喪事辦得極為隆重,所有的臣民全部服喪。一時,赫圖阿拉城內(nèi)城外,白衣白巾如飛雪罩地。努爾哈赤也穿起喪服,沉默寡言。

    喪事結(jié)束后,大家隨之來到赫圖阿拉城外的白龍寺超度亡靈。阿巴亥也來了,她戴著孝巾,煙眉楚楚的。她低下頭,拈起一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爐上,對著袞代的畫像默哀了一會兒。

    侍女珠兒站在旁邊,突然拉了一下她的胳膊,輕輕叫聲:“福晉娘娘?!?/p>

    阿巴亥從沉思中醒來,抬起頭。

    珠兒用眼光暗示了一下,她側(cè)目一看,頓時一驚。

    只見一個年輕和尚匆匆轉(zhuǎn)身,快步向后堂走去。走到后堂的月亮門前,和尚回頭望了一眼阿巴亥,仿佛在暗示著什么。那人,她們也僅僅是剛知道的,是白龍寺的難了和尚。她不知道這個和尚為什么那樣,但是看他那樣子,顯然是有什么事情要向阿巴亥說。

    就在阿巴亥猶豫間,珠兒遞給她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請到后面來,我告訴你大妃的死因。

    珠兒說,剛才那個和尚從身邊走過,順手塞給了自己這個東西。

    阿巴亥沉思了一下,帶著珠兒向那邊走去。孟姑看見了,忙過來問她有什么事。

    阿巴亥紅了臉,告訴她,出去一會兒,方便一下。

    孟姑一笑,點點頭,囑咐她小心。

    袞代一死,孟姑這個側(cè)福晉,就以大妃的身份掌事了。她不同于袞代那樣對人兇巴巴的,而是未說先笑,很是平易,和阿巴亥很合得來。她稱阿巴亥為妹妹,阿巴亥也稱她為姐姐,二人很是親近。

    阿巴亥帶著珠兒繞出靈堂,徑直向后堂走去。出了后堂,走過一個回廊,卻仍不見難了和尚的蹤跡。她正在左顧右盼間,一顆石子忽然扔過來,發(fā)出“咚”的一聲。她忙沿著石子指示的方向,和珠兒一路走過去。過了走廊,再繞過一個亭子,難了和尚就立在那兒。聽到二人的腳步聲,難了和尚趕緊回身行禮。

    阿巴亥忙還禮道:“法師,不知有何教導(dǎo)?”

    難了和尚看了看阿巴亥一身縞素,捻著念珠道:“袞代大妃可憐,那個幕后人卻實在可恨!”

    阿巴亥一愣,望著難了和尚,問道:“什么幕后人?還請大師指點。”

    難了和尚問:“袞代是怎么死的?”

    阿巴亥告訴他,袞代因為一點兒小事想不開,就自殺身亡了。

    難了和尚搖搖頭告訴阿巴亥,莽古爾岱這人她應(yīng)當清楚,他雖然魯莽冷酷,但是,如果說他逼迫自己的額娘自殺,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至于袞代這人,他更清楚其秉性,她除了愛吃醋,嘴巴鋒利不饒人和性格大大咧咧外,不是個想不開的人。要說她自殺,更不可能。

    阿巴亥一愣,望著難了和尚道:“可是大妃死后,她手里捏著的是五貝勒的佩刀,而且大妃死時,她身邊并無其他人?!?/p>

    難了和尚道:“若是在莽古爾岱離開后,有人悄悄進去,將睡著的大妃殺死,擺出大妃自殺的姿勢,再悄悄溜走,豈不是更為方便?”

    阿巴亥聽了一驚,她覺得,難了和尚的分析實在駭人聽聞,不過細細一想,又合情合理。她不禁不寒而栗: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大妃就是讓人謀殺的!她想,面前的這個人究竟是誰???

    難了和尚剛想說什么,卻突然轉(zhuǎn)變了話頭,他說自己出去一下,有一個證據(jù)需要拿來,這個證據(jù)就能說明一切。

    阿巴亥看他一臉詭秘地匆匆走了,一時站在那兒發(fā)起呆來。

    阿巴亥和珠兒站在亭子旁,看著亭邊幾枝不知名的花兒,白色的花蕊,一片珠光寶氣??吹竭@些潔白的花兒,就如同戴孝一般,阿巴亥又想起了袞代,想到她的死。難道她真的是被人謀殺的?怎么可能,要知道,那是努爾哈赤的內(nèi)宮??!再說,別人謀殺袞代,究竟是為了什么?

    她正想著,旁邊樹叢中突然傳來“啊”的一聲輕叫。

    珠兒嚇得險些叫出聲來。阿巴亥也是一臉煞白,望著那邊。

    她們看到樹叢一分,一個人走出來,是剛才匆匆離開的難了和尚。他的腋下夾著一個人,一個穿著青色衣服的人,一動不動。

    阿巴亥和珠兒見了,又是一驚。

    阿巴亥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大師,你……這……”

    難了和尚一笑,說他去拿證據(jù)不過是個誑語。剛才他和阿巴亥談話時,忽然聽到旁邊的樹叢里有輕微的響動,便警覺起來,懷疑有人跟蹤。于是,他假意說是去拿證據(jù),穩(wěn)住跟蹤的人。隨后,他悄悄出了亭子,一轉(zhuǎn)身從走廊的另一邊繞過去,從后面悄悄靠近樹叢,果然看到樹叢后伏著一人。他悄無聲息地撲過去,一拳擊在那人的太陽穴上,那人悶哼一聲,暈倒在地。難了和尚解下那人身上的絲絳,將他捆住,帶了過來。

    阿巴亥聽到難了和尚的解釋,更加駭異,如此說來,自己竟然被人跟蹤了,這人跟蹤自己干什么啊?

    看見阿巴亥滿眼疑惑,難了和尚說:“要想知道跟蹤側(cè)妃娘娘的人是誰,只須問問他就行了?!彪y了和尚指的是青衣人。

    珠兒聽了,趕緊跑到池塘邊盛來一些水,澆在青衣人的臉上。冰冷的水一浸,青衣人就醒了。他瞪大眼睛,不相信地望著眼前的三人,好像對自己被捉極不相信似的。

    難了和尚一笑,輕聲問那人:“是誰讓你跟蹤側(cè)妃娘娘的?”

    那人不回答,望著難了和尚,辨認了一會兒,突然道:“你是謝散心軍師。”

    難了和尚一愣,接著一笑,說:“原來你認識我?。∵@說明你是赫圖阿拉城里的人!你說,你為什么跟蹤側(cè)妃娘娘?”

    那人搖了搖頭,一言不發(fā)。

    難了和尚威脅那人,如果不說,就把他交給側(cè)妃娘娘,側(cè)妃娘娘再把他交給汗王,到時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誰知青衣人仿佛沒有聽見似的,喉嚨里咕嚕了幾聲,臉色如死灰,嘴角流出一縷黑血來。

    難了和尚一見,大驚道:“你怎么啦?”

    青衣人道:“我既然被抓,想必是活不成的,如果被人知道,全家都會被殺,自己也會被斬首;如果我自殺了,還可保住家人的性命!”

    難了和尚忙掰開那人的嘴,只見那人嘴里有一顆假牙,已經(jīng)被他咬破,里面是黑色的藥物,氣味刺鼻,極其難聞。

    難了和尚道:“兄弟,你不該這樣,我沒想殺你?!?/p>

    那人一笑,斷斷續(xù)續(xù)道:“我必須……這樣……”說完就咽了氣。

    面對著青衣死者,阿巴亥和珠兒再次渾身顫抖,尤其是阿巴亥,她不知道,什么人如此厲害,不但掌握著這個青衣人的生,還掌握著他的死,讓他不假思索地選擇了死。而且,這個幕后人顯然是針對自己而來的。

    她望著難了和尚,喃喃道:“大師,這個人是誰?他想怎么樣?”

    難了和尚沒有答話,他看著青衣人張著的嘴,研究了一會兒,說:“這是斷魂膏啊,只有中原才有。”見阿巴亥一臉驚異,難了和尚告訴她,斷魂膏是一種巨毒藥物,只有明朝東廠的人有,他們用這種藥物挾制殺手,給他們安一顆假牙,里面裝著這種藥物,殺手一旦被捉,面臨被暴露的危險,就必須咬破假牙自殺,不然,東廠的人就會殺了他們?nèi)摇Uf到這兒,難了和尚搖了搖頭,說:“怎么可能?難道說赫圖阿拉城里有東廠的人?”

    阿巴亥一驚,問道:“怎么可能?”

    難了和尚也大惑不解,如果這樣,這個東廠人應(yīng)當對努爾哈赤下毒手啊?,F(xiàn)在,為什么卻派人跟蹤阿巴亥?這個青衣人顯然不是漢人,而應(yīng)該是個建州人,不然,他不會喊自己是“謝散心軍師”!

    難了和尚忽然問阿巴亥:“最近,有不認識的人投靠汗王嗎?”

    阿巴亥想了想,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難了和尚連聲道:“怪,怪,真是奇怪?!?/p>

    兩人正說著,那邊忽然傳來孟姑的喊聲:“阿巴亥妹妹,你在哪兒?”

    難了和尚揮一下手,飛快地扛起青衣人的尸體,轉(zhuǎn)身離開了。

    隨著腳步聲,孟姑走過來問:“妹妹,剛才是誰???”

    阿巴亥搖了搖頭道:“沒有人啊,一定是姐姐看花眼了?!笨匆娒瞎煤芮f重的樣子,阿巴亥又問,“姐姐有什么事嗎?”

    孟姑道:“汗王讓妹妹趕快回去?!?/p>

    阿巴亥問什么事情,孟姑搖搖頭,說自己也不知道,但汗王看起來好像很生氣。

    她們坐上車子向赫圖阿拉馳去,沿途,阿巴亥一直心事重重。她今天是第一次見到難了和尚,不知道這個和尚為什么對自己的一切竟了如指掌?而且那個青衣人為什么叫他“謝散心軍師”?同時,她在心里疑惑,這個和尚為什么要幫自己?他為什么斷定袞代不是自殺,而是他殺?而且,究竟是什么人派人跟蹤自己呢?

    想來想去,她實在想不明白,腦子里一塌糊涂,索性閉上眼養(yǎng)起神來。

    回到赫圖阿拉,阿巴亥才知道,努爾哈赤決定攻打哈達部。

    努爾哈赤之所以攻打哈達部,是因為哈達部的首領(lǐng)孟格布祿,竟然向努爾哈赤的軟肋插刀。原來,葉赫部有一個美女名叫東哥,是孟姑的侄女,當年很小就被許配給了努爾哈赤,由于年齡還小,所以沒有嫁過來,準備長大成人后嫁給努爾哈赤。

    可是,期間發(fā)生了九部聯(lián)軍之戰(zhàn),東哥的阿瑪葉赫首領(lǐng)布寨被努爾哈赤的部下殺死。如此一來,東哥當然不能嫁給努爾哈赤了,她準備嫁給孟格布祿。

    如此傾國傾城的美女,竟然將被孟格布祿占有,是可忍,孰不可忍!努爾哈赤沖冠一怒為紅顏,準備討伐哈達部。

    努爾哈赤聚集諸將,將孟格布祿和東哥通婚之事大聲宣布。這種事,對于女真人來說,不亞于奇恥大辱,更何況現(xiàn)在這種恥辱竟然降臨到自己汗王的頭上。因此,所有將領(lǐng)一齊振臂高呼道:“討伐,討伐。”

    努爾哈赤雙手一抬,所有的聲音頓時停了下來。

    努爾哈赤環(huán)掃眾人,朗聲說:“我欲出軍,缺乏前鋒?!?/p>

    所有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這么多將軍,盔甲鏗鏘,怎么能說缺乏前鋒!

    就在大家互相驚訝不解時,皇太極大步走出,躬身道:“父汗,兒臣舉薦一人可做前鋒?!?/p>

    “誰?”努爾哈赤瞪圓眼睛,望著皇太極。

    “莽古爾岱?!被侍珮O朗聲回答道。自從阿巴亥救下莽古爾岱后,皇太極清楚,努爾哈赤并不想真的處分莽古爾岱。那么現(xiàn)在,自己為什么不做一個順水人情呢?

    所有大將傻過一陣后,皆明白了汗王剛才話中之意,于是一起舉薦道:“五貝勒驍勇善戰(zhàn),堪為前鋒?!?/p>

    努爾哈赤卻搖頭道:“他是罪人,怎可為前鋒?”

    皇太極分析,正因莽古爾岱有罪,才讓他戴罪立功;再則,哈達兵善戰(zhàn),得一猛將為先鋒挫其銳氣,也非五哥莫屬。

    努爾哈赤聽了,頷首道:“就依你和諸將的建議吧?!闭f完,他令士兵將莽古爾岱帶上來。

    不一會兒,鐵鏈叮當,莽古爾岱緩步而入。

    努爾哈赤瞪視他許久,才道:“你八弟與諸將舉薦你為前鋒,你可愿將功贖罪?”

    莽古爾岱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皇太極見了,忙走過去拉著他的手道:“五哥,哈達卑鄙無恥,準備奪占東哥,不打不足以平息我們心中的憤怒?!闭f完,沖他眨了一下眼。

    莽古爾岱嘆了口氣,“撲通”一聲跪下道:“兒臣愿做前鋒?!?/p>

    努爾哈赤長舒了一口氣,欣慰地點點頭。

    隨后,努爾哈赤以莽古爾岱為前鋒,自己做統(tǒng)帥,帶著建州兵撲向哈達部。一路上,戰(zhàn)鼓喧天,號角長鳴,建州兵連取哈達數(shù)城。每一次沖鋒,都是以莽古爾岱為首,只見他橫刀躍馬,沖鋒在前,刀光閃動如一頭怒獅,完全無畏死之意。

    這種求死的戰(zhàn)法,竟成了一路取勝的利器。

    孟格布祿終于受不了,在領(lǐng)教了建州兵的大刀長矛后,他向努爾哈赤發(fā)出了求和信號。他原以為這次求和很難,誰知努爾哈赤卻爽快地答應(yīng)了。

    努爾哈赤的“大度”,不僅出乎孟格布祿的意料,就連建州的諸將與大臣也都看不明白。大家紛紛議論,這次進兵,長劍所指,摧枯拉朽,哈達兵的戰(zhàn)斗力并不像傳說中那樣厲害,我們?yōu)槭裁床怀藙僮窊簦瑴绲艄_?

    努爾哈赤搖頭長嘆,黯然道:“我也是一個阿瑪啊,我不能因為一時之憤,損失了自己的兒子!”

    諸將諸子不解,都望著努爾哈赤。只有莽古爾岱站在一旁,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努爾哈赤望著莽古爾岱,長嘆一聲道:“你啊,讓阿瑪?shù)男睦渫噶?。?/p>

    代善愣了愣,不解道:“阿瑪,五弟在戰(zhàn)場上舍生忘死,很是英勇?。 ?/p>

    努爾哈赤卻搖著頭道:“那是努力嗎?他是在和我較勁??!他一人一馬,獨來獨往于哈達兵的刀槍箭雨中,那是求死??!”說到這兒,努爾哈赤淚水橫溢,指著腳下道,“如果沒了兒子,我還要這萬里河山有什么用?”

    一時,諸將都沉默了。

    努爾哈赤長嘆一聲道:“我……兼并諸部,怎么就收復(fù)不了兒子們的心?。俊闭f完,他拔刀擊樹,無言而立。

    莽古爾岱也淚水落下,他跳下馬背,跪在地上,膝行幾步,抱住努爾哈赤的腿哭道:“父汗,我錯了,以后我再也不會那樣傻了。”

    努爾哈赤淚染雙頰,扶起莽古爾岱,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兒子,這才是我努爾哈赤的兒子啊?!闭f完,他躍身上馬,鞭馬如飛。

    他身后,千軍萬馬,鐵甲如水。

    回到赫圖阿拉不久,探子便飛馬來報,哈達部私下里向葉赫部求救,葉赫部已聯(lián)系明軍,組成聯(lián)合部隊悄悄出兵,準備攻打赫圖阿拉。好在聽了汗王回軍的消息后,聯(lián)軍迅速撤退了。

    努爾哈赤聽后,連連冷笑,他之所以撤軍,就是防備著這件事。看來這個葉赫是鐵了心要和自己對著干了。他覺得,放棄哈達不打是極為明智的?,F(xiàn)在要打的,應(yīng)當是葉赫。

    葉赫是女真中僅次于建州的部落,而且和自己已成為死敵,不滅掉葉赫,什么時候出兵征討其他部落,都得防備著葉赫掏自己的老窩。

    攻打葉赫前,努爾哈赤覺得應(yīng)先確定自己的大妃。

    過去每次出兵,赫圖阿拉都是由大阿哥禇英坐鎮(zhèn),宮中都由大妃袞代主管,一切按部就班,自己才能在前方放心作戰(zhàn)?,F(xiàn)在要和葉赫開戰(zhàn),也得如此。

    努爾哈赤一面思考著,一邊漫步走進宮中。宮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兩個小孩嘰嘰喳喳地跑進來,后面是五歲的阿濟格,前面是四歲的多爾袞。兩人一人一把小弓,箭壺中插著幾支短箭,滿頭是汗。

    多爾袞看見努爾哈赤后,馬上跑過來,仰著頭脆喊“父汗”,并驕傲地說:“我勝了,阿濟格敗了。”

    努爾哈赤一時明白不過來,問:“什么勝了敗了的?”

    代因扎在一旁笑著解釋,剛才兩個小貝勒在校場射箭,多爾袞連射三箭,三箭都射中了靶心,而阿濟格只射中了一箭。

    努爾哈赤聽了一愣,不相信地問:“這是真的?”

    多爾袞點著頭,很是得意道:“我們還賭了東西?!?/p>

    “哦?”努爾哈赤看到多爾袞天真的樣子,笑了,好奇地問是什么賭品。

    多爾袞一挺胸脯,大聲道:“我們誰贏了,誰就是巴圖魯,像父汗一樣的巴圖魯?!?/p>

    努爾哈赤又一次開懷大笑道:“誰說父汗是巴圖魯???”

    多爾袞道:“額娘!額娘說,父汗是天下第一等的巴圖魯?!?/p>

    聽到說話的聲音,阿巴亥也急忙走出來,笑吟吟地躬身行禮。

    努爾哈赤忙讓平身,很是感激地道:“阿巴亥,謝謝你給我養(yǎng)育了兩個巴圖魯兒子,尤其是多爾袞?!闭f完,他拉著她的手輕聲道,“阿巴亥,告訴我,你最希望得到什么東西?”

    阿巴亥紅了臉,輕輕靠在努爾哈赤肩上,昵聲道:“汗王,我什么也不要,只想要……汗王?!迸瑺柟嘁宦?,哈哈大笑,一把抱住了阿巴亥的肩。

    代因扎和珠兒見狀,忙帶著兩個小貝勒下去了。

    努爾哈赤抱起阿巴亥,阿巴亥閉著眼,長長的睫毛蝶翅一樣忽閃著,顯得更加誘人,更加讓人銷魂。她的鼻翼輕輕翕動著,囈語一樣道:“汗王,抱臣妾上床去,臣妾都等不及了?!?/p>

    努爾哈赤在阿巴亥的呻吟聲中,輕輕褪下她的衣服。兩人如干柴烈火一般,不一會兒便轟轟烈烈地燃燒起來,直到燒成一把灰燼。

    當晚,努爾哈赤就宿在阿巴亥宮中。誰知那天晚上,阿巴亥竟然遇刺。

    刺客躲在一處暗角里,誰也不知道是怎么進來的,也不知是什么時候進來的。刺客如一條潛伏著的黑蛇,一動不動。當阿巴亥經(jīng)過那兒時,那道黑影一閃,一道亮光閃過。阿巴亥一聲尖叫。珠兒和代因扎忙趕過來,卻已不見了那個黑影。

    阿巴亥倒在地上呻吟著,并沒有受到重傷。原來她躲得快,加上假裝負傷倒地,再借助著狐皮坎肩的遮擋,那一匕首劃過后,只是劃破了坎肩。但是,她的頸上留著一道血印,冒出一粒粒小小的血珠。大家見了,皆不寒而栗,如果刀子當時再劃得深一點兒,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努爾哈赤聽到這個消息后,不僅大驚,還大怒,他下令在宮中到處搜索??墒牵莻€刺客卻如同幽靈一般不見了蹤影,即使掘地三尺,也尋找不到絲毫線索。努爾哈赤叫來珠兒,還有代因扎,厲聲追問,可是兩人當時在慌亂之際,也僅僅看到一個黑衣蒙面人如閃電一樣,一晃就消失了。

    努爾哈赤將她們斥責了一番,準備處罰宮中的守衛(wèi),還是阿巴亥流著淚勸道:“汗王,我沒事了,別那樣興師動眾的,大家到時怪責臣妾倒沒什么,私下里會埋怨汗王的。”

    努爾哈赤拉著阿巴亥的手坐在那兒,低著頭思索著,許久才點點頭道:“刺客不是外面來的,一定是內(nèi)賊。”

    阿巴亥睜大眼望著努爾哈赤,努爾哈赤不說話,呼哧呼哧地生著氣。正在這時,珠兒進來稟報道:“孟姑福晉來了?!?/p>

    努爾哈赤一聲冷哼道:“她倒是來得及時?!?/p>

    隨著腳步聲,孟姑走進來,對努爾哈赤行過禮,又撲過去一把拉住阿巴亥的手,擔心地問道:“妹妹,不要緊吧?”

    阿巴亥搖搖頭,說:“只是破了點兒皮,不要緊的。”

    孟姑拍著胸脯,連連念佛,并且自責道:“我……沒照管好后宮,讓妹妹你受驚嚇了。”說著,一副很自責的樣子。

    阿巴亥遇刺的消息也迅速傳到皇太極府上。

    皇太極正在看書,無事的時候,他也像努爾哈赤一樣,愛看《三國演義》或者《水滸傳》。他精明強干,驍勇善戰(zhàn),但又不缺乏心計和果敢。

    當侍衛(wèi)進來,將阿巴亥被刺之事告訴他后,他輕輕地點點頭道:“知道了,下去吧!”

    侍衛(wèi)“嗻”了一聲,彎腰下去。

    皇太極又看了兩頁書,終于看不下去了。他索性合上書,心中暗想,是誰準備刺殺阿巴亥?刺客為什么要這樣?他自認為很聰明,可這會兒卻有些迷茫。想了一會兒,心中總覺得有一絲隱隱的不安,可又說不清為什么不安。

    天已經(jīng)黑了,府上已經(jīng)點上了燈,一片明亮。

    他讓府中侍衛(wèi)點亮一盞燈籠,自己獨自提著,不許人跟隨,匆匆出了門。走過花園,從一個側(cè)門進去,是一條十分彎曲的走廊。折過去,是一個十分精致的小院子,院內(nèi)假山堆壘,草兒花兒一片青蔥,是一處幽靜之所。

    對面的三間房子里,傳來婉約的琴聲。琴聲如雨絲一樣在空中飄飛著,穿過花朵,穿過樹葉,夾雜著一種說不盡的憂傷,飛入皇太極的耳朵里。

    突然,琴聲“錚”的一下停止,里面?zhèn)鱽硪粋€女子的聲音:“誰在外面?”

    皇太極咳嗽了一聲,朗聲答道:“皇太極怕擾了姑娘的雅興,所以……”

    “進來吧!”隨著聲音,門被輕輕打開,一個叫綠雪的侍女對著皇太極微微一笑道:“我們姑娘知道貝勒爺今晚要來,所以在這里等著?!闭f完,她水靈靈的眼睛望了他一眼,又忙著低下頭。

    皇太極點了點頭,將燈籠遞給綠雪,匆匆走進去。

    房內(nèi)一片素雅,竹榻竹椅桌案一塵不染。一個女孩坐在一具琴前,緩緩回過頭,一襲白裙,長發(fā)如墨,一張臉兒十分精致,可是臉上卻攏著說不盡的憂郁和悲傷,仿佛從沒展眉一笑過。

    皇太極忙施禮道:“深夜打擾文姑娘,萬望恕罪?!?/p>

    那位文姑娘并未客套,問道:“貝勒爺此時來訪黛云,定有什么急事?!?/p>

    皇太極將阿巴亥被刺一事說了,并謙恭地道:“請文姑娘指點一二,究竟誰是幕后主使?!?/p>

    文黛云不解地問:“你不是已經(jīng)派出人跟蹤阿巴亥了嗎?他難道不知道情況?”

    皇太極搖了搖頭,說:“派出的那人至今不見回音,甚至連人也消失不見了,更別說有什么消息。”

    文黛云站起來,皺著細細的煙眉踱著步子,沉思了許久,連連搖頭,說:“不會是他,也不會是他呀!究竟是誰?”說到這兒,她突然盯著皇太極,“對,應(yīng)當是你八貝勒?!?/p>

    皇太極聽了一驚,極力否認道:“我……我沒有?!?/p>

    文黛云見皇太極如此,便伸出手指分析,大貝勒禇英和二貝勒代善沒有這樣做的理由,五貝勒莽古爾岱此時沮喪之極,更是不會。因此,目前能這樣做而且會這么做的,只有八貝勒。

    皇太極真誠地說:“我真沒做,請姑娘相信我!”

    文黛云點著頭表示相信,不過迅疾提出一個問題:“汗王會認為你沒有做嗎?”

    皇太極幾乎跳了起來,說:“你是說有人想嫁禍于我?!?/p>

    文黛云說:“這個刺客仿佛來無影去無蹤,按說本領(lǐng)不低,可為什么行事如此荒唐,匕首刺下去,不看結(jié)果,轉(zhuǎn)身就跑?是不是本身就是一曲自編自導(dǎo)的戲?”

    皇太極聽了,顫聲問道:“是阿巴亥?”

    文黛云道:“這個女子不簡單,這么多年的宮中生活,別看她表面清純?nèi)缢?,其實十分善于拉攏人心。就說這次為莽古爾岱說情吧,既拉攏了莽古爾岱,又讓汗王有了臺階下,兩面討好卻不顯山露水?,F(xiàn)在,她用這一招,明顯是為了大妃的位子?!狈治龅竭@兒,文黛云又帶著贊賞的口吻道,“這個女人將來可能是你最大的對手!”

    皇太極聽了,顯然有些急了,說:“這樣說來,我額娘的大妃之位又成泡影了?”

    文黛云搖頭嘆息道:“如果沒有這次刺殺,你額娘可能還有機會,現(xiàn)在……”言外之意,一點兒希望也沒有了。

    皇太極站起來,狠狠道:“我去找父汗,我要揭露這個賤人的陰謀?!闭f完,他轉(zhuǎn)身就走。

    文黛云見了,忙低喝一聲“站住”,走過去勸道:“這事是說不清的,你沒有證據(jù),只會越抹越黑。”

    皇太極顯得很不服氣,站在那兒。

    文黛云勸道:“貝勒爺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來日方長,現(xiàn)在為什么不忍下這點兒委屈?”然后,她告訴他,這事已成定局,難以更改。到時,汗王冊封阿巴亥為大妃時,皇太極不僅不能怒形于色,而且還要恭賀阿巴亥,這樣才能取得努爾哈赤的賞識,為將來的位子鋪路。

    皇太極聽了,淚流滿面道:“可我額娘她……太苦了。”

    文黛云輕聲道:“只要貝勒爺能忍一段時間,等將來你當上了汗王,你額娘自有出頭之日,可是……天下還有多少人永陷于痛苦之中,沒有出頭之日?。 闭f完,她眼圈發(fā)紅,泫然欲涕。

    皇太極忙勸文黛云別難受,說將來自己如果當了大汗,自不會忘記文黛云的策劃之功。

    文黛云搖頭苦笑道:“不用感謝,我會記住你的諾言的?!闭f完,她喊聲“綠雪”,讓她把貝勒爺送一送。

    綠雪忙應(yīng)了一聲,提著燈籠走過來。

    皇太極對文黛云道:“姑娘,我走了,你要早點兒休息。”

    文黛云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入內(nèi)。

    皇太極望著她的背影,長嘆一聲,隨著綠雪往外走。走了幾步,他忍不住問綠雪:“你們姑娘究竟怎么了,竟如此愁苦不堪?”

    綠雪搖搖頭,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僅僅因為是一個漢人女孩,才被皇太極分派來侍候文黛云,因而,她很少問及文黛云這些事情。

    皇太極沉默著走了一會兒,忽然自言自語道:“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子呢?智計百出,傾國傾城,待人卻又如此冷若冰霜!”

    綠雪在后面輕聲道:“貝勒爺喜歡上我們姑娘了?”

    皇太極笑了笑,毫不隱瞞地說:“綠雪,你要是男人,也會喜歡上文姑娘的?!?/p>

    綠雪不說話,提著燈走著,過了石橋,把燈籠遞給皇太極道:“我是男人,也不一定會愛上文姑娘,天下好女孩多著呢。”說罷,她轉(zhuǎn)身飛快離開。

    皇太極站在那兒,提著燈籠,一時陷入了沉思。

    他感覺自己這次真的是大敗了,連文黛云都覺得無可奈何,哪還有挽回的余地。

    在皇太極眼中,文黛云就是一個智囊,和父汗一年前逃跑的那個軍師謝散心旗鼓相當。這女孩不知從哪兒來的,也不知身份家世,她帶著一身的謎來見他,見面就給他分析了當時的形勢,并且指出他的長處,他的雄才大略。同時,她告訴皇太極,憑著他的能耐,將來是可以繼承他父汗的大位的。

    皇太極搖著腦袋,說自己前面有幾個兄長,尤其是禇英、代善和莽古爾岱,哪個不是深得父汗歡心。

    文黛云說:“這幾個都不是你的對手!汗王的兒子中,最有繼承汗位條件的,應(yīng)當是禇英,可禇英驕傲蠻橫,對待努爾哈赤諸臣,尤其是五大臣,缺乏應(yīng)有的尊重,也輕視他四個戰(zhàn)功卓著的弟弟,僅此一點,他就不行?!?/p>

    皇太極搖著頭,表示不同意她的看法。

    文黛云輕輕一笑,問:“如果五大臣、四貝勒和禇英對抗,汗王將支持誰?”

    皇太極一笑,說:“當然是支持五大臣和四貝勒?!彼锹斆魅?,一點即通,如果是這樣,那么為了團結(jié),父汗極有可能不會讓大哥做汗位繼承人。

    可是,禇英不行,還有代善,代善對待五大臣和諸貝勒都很不錯的。

    文黛云搖搖頭,說:“代善忠厚有余而機變不足,這樣的人,想讓他失敗,僅僅一條計策而已,容易得很?!?/p>

    皇太極開始打量這個女子,如果說,以前他僅僅是注意到她很美,現(xiàn)在,他則佩服起她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來。因此,他不由得站起來道:“姑娘數(shù)語,讓皇太極茅塞頓開,還請不吝賜教?!?/p>

    文黛云道:“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想辦法讓他的額娘當上大妃,這樣他就向汗位繼承人邁進了一步?!?/p>

    皇太極道:“可是大妃已經(jīng)有人了,就是莽古爾岱的額娘袞代?!?/p>

    文黛云微微一笑,說:“那就讓她退下來?!?/p>

    皇太極覺得,這簡直不可能。

    文黛云于是附耳數(shù)語,皇太極聽后,簡直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連連叫好。

    文黛云仍然波瀾不驚,很有把握地告訴他,只要按照自己的計劃來,取汗位易如反掌。說到這兒,她又一頓,說:“不過,八貝勒稱汗后,會如何報答小女子?”

    皇太極想了想,許愿讓文黛云將來做自己的大妃。

    誰知文黛云聽了,卻臉色大紅,啐道:“你……胡說?!?/p>

    皇太極一愣,望著對方。

    文黛云告訴皇太極,自己只有一個請求,說完咬牙切齒道:“就是滅掉大明,停止殺戮?!?/p>

    皇太極詢問原因,文黛云卻拒絕回答,說能滿足自己的要求,自己就留下來,不能滿足,自己就去找他的其他兄弟們,總有愿意合作的?;侍珮O當然滿口答應(yīng)下來。于是,文黛云便住進了八貝勒府。

    她單獨住著一院,只要一個侍女陪著,其余人輕易不許去后院。在她的幫助下,皇太極盡量不顯山不露水,一步一步向汗位靠近。眼看著孟姑即將成為大妃,沒料到中途卻出了刺客刺殺阿巴亥這段插曲。他知道,父汗不懷疑便罷,一旦懷疑,就一定會想到自己頭上。因為,現(xiàn)在只有他最希望阿巴亥死。

    皇太極在心里暗暗祈禱,希望父汗不會懷疑到自己頭上,希望大妃之位最終能落在自己額娘的頭上。

    可是,事情竟讓文黛云料中了。第二天,努爾哈赤就召開了一個重要會議。大家一時紛紛猜測,這次召開的究竟是什么會。

    大將額亦都搓著巴掌問費英東:“我可是已經(jīng)閑出病來了,大汗不會是又要打仗吧?”

    費英東搖著頭,盡管在努爾哈赤的五大臣中,他一貫以智勇兼?zhèn)湟婇L,但他無論如何也猜測不出來。不過,他肯定地說:“不可能是打仗,才和哈達作戰(zhàn)結(jié)束,士兵需要休息啊?!?/p>

    兩人正說著,看見皇太極低頭走來,忙上前打招呼。皇太極一見,急急行禮,對于和父汗一起起兵的諸大臣,尤其是額亦都、費英東等著名的五大臣,皇太極從不敢怠慢,連忙問好道:“兩位將軍好!”

    額亦都性子急,顧不得禮節(jié),問:“汗王緊急召見,究竟有何事?”

    皇太極搖搖頭,表示不知,神情有些冷淡。兩人互相望望,不知究竟何事,看著皇太極甚是怏怏,不便再問,遂一起進宮。

    到了殿中,大家這才感覺到情況確非一般,此次不只是禇英、五大臣、四貝勒和其他文臣武將全到,而且,連努爾哈赤家族的某些成員也來了,甚至包括側(cè)福晉孟姑和阿巴亥。

    努爾哈赤不說話,示意大家坐下。

    大庭中頓時一片安靜。許久,努爾哈赤開口了,他氣急敗壞道:“昨晚宮中出現(xiàn)了刺客?!币皇て鹎永?,大臣們都“啊”的一聲。

    五大臣中的扈爾漢性子最暴,只見他呼的一聲站起來,怒吼道:“是誰膽敢如此,竟然對汗王下手,抓住那家伙,我要剝了他的皮。”

    一批將軍見了,都紛紛攘臂高呼道:“是誰?剝了他的皮。”

    努爾哈赤伸出手,示意扈爾漢等坐下,待到大家安靜下來,他以慣有的平靜聲音道:“不是針對我的,刺客準備殺死阿巴亥?!闭f完,他指指阿巴亥,大家這才注意到,阿巴亥的脖子上果然纏著白紗。

    努爾哈赤卻沒有看阿巴亥,而是用眼睛細細掃過諸臣,再到諸子,然后落在皇太極身上?;侍珮O感覺到了努爾哈赤凌厲的眼光,想到文黛云的話,他放下沉重的心思,一臉淡然的樣子。

    努爾哈赤收回目光,招招手,讓阿巴亥走過來,拉著她的手,很動感情地說:“我年少喪母亡父,半生征戰(zhàn),歷經(jīng)痛苦,四十多歲后才遇著一個自己喜愛的女人,竟然保護不了她,我……我努爾哈赤算得什么汗王?”

    坐在左邊的孟姑,臉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見了。

    皇太極緊張地望著自己的額娘,他知道自己的額娘聽了父汗的話,心中是如何痛苦。他很難受,可又怕額娘控制不住自己,惹父汗生氣,使得今天的局面難以收拾。

    孟姑坐在努爾哈赤身邊,眼睛轉(zhuǎn)到兒子身上,看見兒子一臉焦急,她笑了一下,又恢復(fù)慣有的溫柔樣子。

    這時,額亦都看努爾哈赤有些生氣,忙引開話題,說:“汗王,查出兇手,審明幕后主使吧。”努爾哈赤搖搖頭表示算了,不再追究。這讓所有人大惑不解,有刺客怎能不查???努爾哈赤淡淡道:“是誰做的,他心中明白,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大家對望一眼,都不說話了,從中,他們聽出,這次又是汗王的家事,大家再驍勇善戰(zhàn),也插不上手,更不敢插手。

    努爾哈赤再次望了大家一眼,說道:“大妃袞代已死,大妃之位不可空缺,今天讓大家來,就是商議此事?!?/p>

    此話一出,大家忙低下頭,一個個成了啞巴。以目前的地位而言,大妃已死,孟姑接位是順理成章的事,更何況孟姑之子皇太極為四貝勒之一,屢立戰(zhàn)功,很有可能成為將來的汗位繼承人。但是,從汗王剛才的話中可見,他更喜愛阿巴亥,而且,阿巴亥的兒子多爾袞雖小,卻十分聰明,甚得汗王的喜愛,誰敢說他將來不會繼承汗位。

    現(xiàn)在,大家無論偏向哪一方,都是不明智的。

    看大家低頭不語,努爾哈赤眼光一閃,望向額亦都道:“額亦都將軍,你認為我的福晉中,誰配做大妃執(zhí)掌后宮?!?/p>

    額亦都站起來,搓搓巴掌道:“汗王,如果征戰(zhàn)打仗,讓我額亦都去,那沒說的。至于這事,我可說不好!”

    努爾哈赤讓他坐下,望望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禮,說道:“何和禮,你說說?!?/p>

    何和禮忙站起來,低著頭回答道:“外臣不便干預(yù)汗王的家事?!?/p>

    努爾哈赤不滿道:“你是我女婿,屬于半個兒子,怎說是外臣,進行推諉?”

    何和禮忙躬身請罪道:“汗王,畢竟我是外姓,汗王選大妃,應(yīng)征求諸貝勒的意見。”他想這些貝勒選誰是你們家事,到時誰也怪不上我。

    努爾哈赤嘆了口氣,轉(zhuǎn)頭望望皇太極,說:“皇太極,你認為應(yīng)選誰為大妃?”

    皇太極身子一震,他知道,父汗這是故意將大家的軍。這事臣下誰敢建議,即使建議又有什么用?他低下頭輕聲道:“這事請父汗自己定奪,兒子和大臣們沒有不恭聽的?!?/p>

    努爾哈赤冷峻的臉上浮起了滿意的笑,點點頭,以示贊許。

    他忽地站起來,大聲道:“讓大家選舉,大家都讓我定奪,那么,現(xiàn)在我就自選大妃,以后,你們必須見大妃如見我努爾哈赤,不得有違?!?/p>

    大堂上,大臣大將們異口同聲回應(yīng):“嗻!”

    努爾哈赤提高聲音道:“即日起,阿巴亥做我的大妃,掌管后宮?!闭f完,他將一顆大妃金印拿出,鄭重地交給阿巴亥。

    雖然,在努爾哈赤的話語中,大家已經(jīng)確信阿巴亥可能會成為大妃,可是,這一刻真正到來時,大家仍然張大了嘴,有的人甚至偷偷望向孟姑。孟姑仍端坐在那兒,臉上帶著柔弱的笑,整個大殿一片寂靜。

    努爾哈赤不高興地說:“恭賀大妃啊!”

    大家這才醒悟,紛紛高呼道:“恭賀大妃?!?/p>

    這時,皇太極突然睜大了眼,大叫起來道:“不,額娘,不……”他一邊喊著,一邊疾步?jīng)_了上去。

    大家這才注重到,孟姑已經(jīng)倒在了她的座位上。她胸前染滿了血,嘴里還在不停地吐血。

    戰(zhàn)爭,尤其是遼東爭雄,女人是戰(zhàn)爭的犧牲品,她們不僅要承受著沉重的肉體壓力,還要承受巨大的精神壓力,孟姑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

    孟姑是努爾哈赤的世仇——葉赫部的格格,也是東哥的姑姑。

    努爾哈赤初起時,戰(zhàn)無不勝,葉赫部大貝勒布寨與二貝勒納林布祿想與其搞好關(guān)系,于是提出聯(lián)姻,將妹妹孟姑嫁給努爾哈赤。孟姑是葉赫美女,溫婉如一朵花兒似的,芳名早已傳遍了遼東。努爾哈赤喜不自勝,如此一來,自己不僅與一大部聯(lián)盟,而且能抱得美人歸,何樂而不為呢?

    孟姑嫁給努爾哈赤不久,就生下了皇太極,努爾哈赤對孟姑更是寵愛有加。

    可是,時間能改變一切。

    葉赫部與建州都在積極擴充力量,開疆拓土,都想由自己統(tǒng)一遼東。隨著努爾哈赤力量越來越大,葉赫部越來越感到不安。為了消滅這個致命的敵人,葉赫部聯(lián)絡(luò)各部,甚至說動蒙古部,組織了九部聯(lián)軍,合計三萬多人,準備攻打建州。聯(lián)軍統(tǒng)帥,就是葉赫部大貝勒布寨和二貝勒納林布祿。

    這一戰(zhàn),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古勒山之戰(zhàn)。努爾哈赤在古勒山設(shè)伏,一舉打敗聯(lián)軍,同時將布寨殺死。為了懲罰葉赫,努爾哈赤扣留了布寨的尸體,拒不交還,同時拒絕納林布祿贖還哥哥尸體的要求。

    面對納林布祿派來的使者以及送上的財寶,努爾哈赤冷冷一笑道:“這些財物,只夠贖回你們大貝勒的一顆腦袋,我就把它還給你們吧!”說完,他派人砍下布寨尸體上的腦袋,讓使者帶回去。

    納林布祿接到哥哥的首級,號啕大哭,以至于嘔血,絕食六天后死去。臨死前,他叮囑弟弟金臺吉和侄兒布揚古道:“努爾哈赤是我們的死敵,你們要為我報仇?!闭f完,他用手指僵直地指著建州的方向斷了氣。

    布寨頭顱被砍下,納林布祿絕食而死,這些消息給孟姑帶來致命的打擊。孟姑再也支撐不住,病倒在床上。她眼淚不干,想到阿瑪早死,自己從小就由大哥二哥承擔起阿瑪?shù)呢熑?,對她盡心盡力地呵護著,她就心痛如割。她流著淚,膝行于努爾哈赤面前,只有一個要求,希望將兄長的無頭尸體運回去。三天中,她水米不進,努爾哈赤最終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于是,她用白布細細地包裹著哥哥的尸體,將他的頸血擦凈。

    她做這些,絲毫沒有害怕。然后,她派人把布寨的尸體送回去。

    她的哥哥死了,一個被努爾哈赤的士兵殺死,一個被努爾哈赤活活氣死。可是,努爾哈赤卻是她的丈夫,是皇太極的父汗。

    多少次夜里,她夢到了自己的兩個哥哥。每一次從夢中醒來,她都是一臉的淚水。她甚至不想活了,想去死,去陪兩個哥哥,可她又舍不下皇太極,她不能扔下他,她要看著他出人頭地。兗代死后,她想當大妃,不是為自己風光,而是為了皇太極。她知道,自己當了大妃,對兒子將來繼承汗王之位是有一定作用的??墒牵秃サ漠斶x,卻將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給摧毀了。

    十來年了,大哥二哥死去已十來年了,墳頭的樹大概也長得很粗了。十來年,哪一天不是錐心蝕骨的痛苦在吞食著她的心,在侵蝕著她的生命。十來年,就是鐵也磨光了,也消蝕了,她再也支撐不下去了。她知道,她得走了。

    對于孟姑的病,努爾哈赤很清楚,也很內(nèi)疚,他之所以選阿巴亥為大妃,固然是因為刺客的事情非常生氣。同時,也是為阿巴亥的將來著想:自己已經(jīng)四五十歲了,人生能有幾個四五十歲?將來自己一旦撒手而去,孟姑有皇太極可依靠,享盡榮華富貴??砂秃ツ?,兒子尚小,她自己又年輕,怎么在宮中立足?

    然而這些,他又不能明說。

    到了孟姑的宮中,簾幕拉著,宮內(nèi)靜靜的一片清冷。里面響起咳嗽聲,是孟姑的。一個侍女聽到腳步聲,忙道:“福晉,汗王來了?!?/p>

    帳中傳來起身的聲音,努爾哈赤走過去,按著要起身行禮的孟姑,連連道:“你有病,別行禮?!?/p>

    孟姑咳嗽著,臉上毫無血色。努爾哈赤拉著她的手,問起旁邊的侍女:“八貝勒來過了嗎?”

    孟姑趕緊說:“來過了,我讓他回府去了。”說完,她又咳嗽起來,忙用手絹接住,竟然是一口血。

    侍女見了,驚叫道:“福晉,你又吐血了?!?/p>

    努爾哈赤也驚呆了,叫道:“快叫大夫,快叫。”

    孟姑搖搖頭攔住了,苦笑一聲,說:“大夫能醫(yī)病,卻難醫(yī)命,我不行了,我的身體我是知道的?!?/p>

    努爾哈赤紅著眼圈,拉著她的手勸道:“什么事都要看開一點兒,你有那樣一個好兒子,以后想要什么沒有啊?”說到這兒,他強笑道,“好好愛惜身子,等著皇太極將來成大功啊。”

    孟姑凄然地搖搖頭,她也想活,尤其兒子一天天變得成熟穩(wěn)重,讓她見了十分寬慰??墒牵械阶约阂呀?jīng)油盡燈枯了。她輕輕喘息道:“有汗王教導(dǎo),臣妾也能瞑目了?!闭f到這兒,她突然熱淚橫流,告訴努爾哈赤,自己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額娘正在給自己梳頭,還是過去慈祥的樣子。

    努爾哈赤問:“你想額娘了?”

    孟姑點著頭,一臉向往道:“我娘家的親人不多了。死前,如果能見一下額娘,該多好啊?!?/p>

    努爾哈赤聽了,愧疚之情再次浮起來,她親人不多了,都是由于自己啊。她沒埋怨過自己一句話,可他知道她心中有多痛。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看一眼自己的額娘。他知道,她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少年咳血歲月不保,何況她連遭打擊!

    努爾哈赤拍著孟姑的肩,輕聲而堅決道:“我一定把額娘接來?!?/p>

    孟姑笑了,帶著一種感激的笑。努爾哈赤心中一痛,忙轉(zhuǎn)身走出,派出使者。他要完成孟姑的唯一愿望。他知道,跟著他,她心中有太多的委屈,他不能再對不起她了。

    使者帶著禮物,還有努爾哈赤的信,送給葉赫的大貝勒金臺吉。金臺吉看了,忙問:“我姐姐人怎么樣了?”

    使者告訴金臺吉,側(cè)妃娘娘快不行了,正一個勁兒地吐血。

    金臺吉咬著牙,拔出刀,一刀剁在桌案上,砍下桌子的一角,大吼道:“努爾哈赤,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彼葸莸卮鴼猓@著大廳咒罵,“不是你殺死我大哥布寨,不是你逼死我二哥納林布祿,我姐姐會那樣嗎?我姐姐給你生下皇太極,幫你管理后宮,現(xiàn)在你又一腳把她踹了,扶正一個阿巴亥做大妃,你……顧及過她的感受嗎?你這個無人性的東西,我……我和你不共戴天?!?/p>

    使者急了,連連哀求道:“讓老夫人去一趟,讓她們母女見一面吧!”

    金臺吉站住,瞪著使者道:“有什么用,看也是死,不看也是死,死了,不正合了他努爾哈赤的心意嗎?”

    使者急了,叩頭出血,連連請求。

    金臺吉拔出刀,指著使者道:“他努爾哈赤想怎樣就怎樣嗎?我姐姐假如死了,就是他害死的,我不答應(yīng),我要讓他一生良心難安?!?/p>

    看使者還要啰唆,金臺吉讓人將使者亂棍打了出去。

    使者一身棍傷回到建州,將金臺吉所言述說了一遍。

    努爾哈赤一聽,又氣又急,坐在那兒毫無辦法。

    聽到使者回來,孟姑馬上讓侍女去詢問情況。努爾哈赤揮退使者,隨著侍女一塊兒來看孟姑。

    孟姑掙扎著坐起來,連忙問:“我額娘來了嗎?她人呢?”

    努爾哈赤努力地笑了笑,哄騙她,說已經(jīng)和金臺吉說好了,到了秋天,天氣一涼,就讓老太太來看孟姑?,F(xiàn)在天熱,路上怕老太太身體衰邁,到時中了暑氣反而不好。

    孟姑聽了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希望,她流著淚,連連感謝道:“謝謝汗王,來生來世,臣妾為牛為馬,報答汗王的恩情?!?/p>

    努爾哈赤不敢對視孟姑的眼睛,他開著玩笑道:“你一定要注意身體啊,不然,老太太秋天來了,看你生病會難受的?!?/p>

    孟姑連連點頭,說:“我會的,見到額娘之前,我一定堅持住?!?/p>

    努爾哈赤眼角一陣發(fā)熱,忙轉(zhuǎn)過身,借口有事,回到阿巴亥宮中,悶悶不樂。

    在阿巴亥再三追問下,他才說出真相:“孟姑是不行了,平生唯一的愿望,我……哎……”說完,他握拳長嘆。

    阿巴亥想了一會兒,眼睛一亮,說:“那就攻打葉赫,滅掉它,一切不就實現(xiàn)了嗎?”

    努爾哈赤一聽,連連搖頭,這事無異于在孟姑的胸口插上一刀,促其速死,萬萬使不得。

    阿巴亥笑了笑,說:“此時,正是進攻葉赫的最佳時機,首先師出有名,顯得汗王重視對孟姑的情意;再則,哈達部依靠葉赫,兩者聯(lián)手,是建州最大的威脅?!闭f到這兒,阿巴亥進一步分析,汗王早晚要和大明決裂,而葉赫一直是大明的盟友,又處于自己后方,不滅葉赫,無論如何也難以與大明開戰(zhàn)。

    努爾哈赤又一次望著阿巴亥,他偏愛阿巴亥,是因為她蘭心蕙質(zhì),風情嬌媚,以至于他回宮之后,幾乎難以離開她。可是,他沒想到,她竟然有如此眼光,洞穿整個時局,而且每一句話都點中了他的心思。

    努爾哈赤仍難以決斷,長嘆道:“孟姑該怎么辦?”

    阿巴亥告訴他,成就霸業(yè)的人應(yīng)割舍一切。說到這兒,她話鋒一轉(zhuǎn),說:“孟姑姐姐一定和我想法一樣,一定會為汗王獻出一切的。”看努爾哈赤捻須不語,仍難以決斷,阿巴亥獻出一策,“若是不想讓孟姑知道,也很簡單,瞞著她打下葉赫,將她的親人都送到她面前,一家團聚不就好了嗎?如果老太太不來,那才要了孟姑的命呢?!?/p>

    努爾哈赤聽了,點了點頭。

    攻打葉赫勢在必行,這是每一個稍有戰(zhàn)略眼光的建州將領(lǐng)都能看得出來的,此時,各部即將掃滅,努爾哈赤已虎視眈眈,整軍經(jīng)武,準備與明朝開戰(zhàn)??墒牵澈缶谷贿€存在著葉赫一大部和明朝聯(lián)盟,對建州采取前后夾擊之勢。

    葉赫不除,實乃心腹之患。

    可是,大家又不敢提出,葉赫是孟姑的娘家、皇太極的舅家。努爾哈赤不發(fā)話,誰也不愿挑那個刺頭?,F(xiàn)在,努爾哈赤終于把話挑明了。努爾哈赤將葉赫支持哈達,拒絕老太太前來看望孟姑的事講了出來。

    大家知道,進攻葉赫,已進入了議程。

    見大家閉口不言,努爾哈赤道:“我欲伐葉赫,諸位意下如何?”

    皇太極聽了,忙躬身道:“父汗,只怕額娘得此消息,病情加重,還請父汗三思。”

    努爾哈赤聽了,很是不滿,哼了一聲道:“葉赫在后,猶如芒刺,一天不滅都會致命,大丈夫在世,稱雄天下,才為男兒,為一女子畏頭畏尾,成得了什么大事?”一番話說得皇太極一頭大汗,低頭不語。

    隨之,努爾哈赤頒布一條軍令,此次出征葉赫,一定要嚴密封鎖消息,不許泄入宮中。否則,斬。

    一時,大殿中一片肅靜。

    努爾哈赤一揮手,大家匆匆散去。皇太極也匆匆回府。到了后院,他將軍事會議告訴了文黛云。

    文黛云一笑,分析道:“貝勒只問自己,伐葉赫的時機成熟沒有?”

    皇太極長嘆點頭,他何嘗不知道,不伐大明,自己和父汗就會株守一隅,絕不是他的愿望,也不是父汗的愿望??墒?,要伐大明,必要滅掉葉赫??纱藭r此刻對額娘來說,滅掉葉赫,無異于雪上加霜。

    文黛云見了,笑道:“這可不是鐵血無情的八貝勒的本來面目啊!”

    皇太極搖頭不語。

    文黛云良久道:“八貝勒如此孝順,是你額娘的福分。還有多少人,子欲孝而父不在??!”說完,她眼圈紅了,兩滴淚珠兒亮閃閃地掛在睫毛上。

    皇太極望著她,不知她突然為什么如此悲傷,便道:“姑娘究竟為何如此傷心?說出來,或許我能幫你的忙。”

    文黛云擦了一下眼淚,許久才說:“有些痛苦,即使說出來也無人分擔,只能徒增煩惱!”說完,她拿了筆,鋪了紙,匆匆寫了數(shù)語,交給皇太極,告訴他,以后處處按照這條來辦,自可取得汗王的歡心。

    皇太極接了紙條,知道她不欲自己當場拆看,說聲“姑娘保重”,轉(zhuǎn)身走出去。

    到了書房,他打開紙條,只見上面寫道:汗王重功業(yè)而輕兒女之情,貝勒應(yīng)處處效仿之,方可投其所好,得其歡心,汗王之位,自是不愁繼承有日矣。

    皇太極沒說話,拿著紙條,久久佇立著。

    葉赫部很快被蕩平,金臺吉被誅,在皇太極的勸降下,金臺吉的兒子布楊古放棄了抵抗,歸順了建州??墒?,努爾哈赤的心卻沉甸甸的,因為,孟姑的母親在得知兒子死后,竟含恨而逝。而孟姑在得知這些消息后,也口吐鮮血而亡。

    努爾哈赤愧疚之余,不覺對金臺吉的兒子布揚古恨上加恨,因為,如果在戰(zhàn)爭的最后關(guān)頭,布楊古不拿老太太出來當擋箭牌,老太太就不會死,也不會讓孟姑含恨而亡,更不會讓努爾哈赤如此心存愧疚。

    他繞室彷徨,要發(fā)泄憤怒。他要為孟姑的死找一只替罪羊。

    布揚古于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的罪名很簡單,在拜見努爾哈赤時,他沒有叩頭觸地,沒有表現(xiàn)出對汗王應(yīng)有的恭敬。

    努爾哈赤桌案一拍,吼道:“來啊,抓起來?!?/p>

    所有文武大臣都傻眼了。

    努爾哈赤指著布揚古,切齒罵道:“你讓自己的姑姑含恨而死,不孝;失掉國家,不忠;作為戰(zhàn)俘又倨傲無禮,是大不敬。不斬你,不足以肅軍紀?!?/p>

    幾個士兵沖上來綁了布揚古。

    皇太極聽了,忙上前一步道:“父汗,當初我去勸降時,已答應(yīng)饒布揚古一命。”

    努爾哈赤抽出佩刀道:“我意已決,不許再諫。”

    布揚古哈哈一笑,對皇太極道:“你父起兵,反抗最力的莫過于葉赫,因而,你父一定不會饒過我的。投降那天,我就知道會這樣的,沒想到這一天竟然來得這么快?!?/p>

    布揚古轉(zhuǎn)眼對努爾哈赤道:“我死可以,不過汗王得滿足我一個條件。”

    努爾哈赤道:“說。”

    布揚古說,自己當時是皇太極勸降的,現(xiàn)在要死,也應(yīng)由皇太極親自動手處死。

    皇太極一聽,大驚道:“父汗……”

    努爾哈赤好像沒聽見一樣,痛快地答應(yīng)道:“可以。”

    皇太極忙跪下求道:“父汗,請另選一人吧。”

    努爾哈赤勃然大怒道:“處死一罪人尚且不行,將來又怎能取天下?”說完,他下令將布揚古押入監(jiān)獄,等候處斬。

    布揚古坐在死牢的一角,心情很平靜。他早料到自己會有這一天,如果孟姑姑姑活著,他可能還會活下來,當傳來姑姑死訊的一剎那,他就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努爾哈赤一定會因為他和金臺吉沒讓太夫人來建州而惱怒,而心懷愧疚,也只有讓自己死,才能洗刷他心中的惱怒。更何況,他是葉赫最后一個貝勒,是葉赫部最后的希望,他不死,努爾哈赤就不會放心。

    獄外火光亮起,有獄卒的腳步聲偶爾響起,單調(diào)而乏味。

    夜深了,一絲困意襲上來,他拉拉身上的被子,準備睡一覺,可有腳步聲傳來,有人向這邊走來。進入牢獄后,這還是唯一的一次。于是,他又起身傾聽。

    腳步聲越來越近,還有人在說話:“給貝勒爺請安!”

    他的困意沒有了,坐直身子,他知道來的人是誰,他也一直在等著那個人。

    腳步聲到了監(jiān)獄門外停下,接著,牢門“嘩啦”一聲被打開。皇太極讓親隨提著一個食盒進來放下,然后囑咐道:“都出去,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進來?!?/p>

    侍衛(wèi)和獄卒都躬身離開。

    皇太極將門關(guān)上,坐下來打開食盒,拿出幾盤菜、一壇酒和兩個酒碗。

    皇太極斟了一碗酒,舉起來說:“我勸兄投降,卻難以保你不死,實在慚愧,喝了這碗酒,希望兄長能原諒我?!?/p>

    布揚古一笑,接過酒一飲而盡。

    皇太極再斟一碗酒道:“你我雖是敵人,更是親戚,如不嫌棄阿弟,請飲了這一碗?!?/p>

    布揚古接過酒,再次喝下。

    皇太極還要斟酒,布揚古伸手擋住道:“我知道你心中內(nèi)疚,你大可不必這樣,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怪你?!闭f完,看著皇太極頭上的孝巾,他突然紅了眼圈道,“我家族親人幾乎被滅絕,如果說現(xiàn)在還有親人的話,也只有你一人了?!?/p>

    皇太極淚下沾衣道:“我對不起自己的額娘,也對不起葉赫一族?!?/p>

    布揚古搖頭道:“你不應(yīng)該來這兒啊,你知道嗎,你的一舉一動,身后有多少眼睛在看著??!”看皇太極默不作聲,他又道,“你這樣婆婆媽媽的,你的父汗一定不會滿意的。”

    皇太極拿了酒碗,抿了一口,許久才道:“父汗也是聽人攛掇的?!笨床紦P古無言,又自言自語,“這個阿巴亥,怎么會讓父汗這樣對她言聽計從呢?”

    布揚古一邊撕扯著雞肉吃著,一邊大口喝酒,喝了一會兒,輕聲問:“聽說你父汗極愛多爾袞?”

    皇太極苦笑一聲道:“他還小呢。”

    布揚古搖著頭,心里說,再小也會長大,更何況他母親是大妃,很得努爾哈赤寵幸。

    “兄弟,你無論哪方面都酷似你的父汗,可就是心中缺乏那種冷酷,這樣是難成大事的?!辈紦P古停下酒碗,輕聲道。

    兩人一時無語,唯有默默喝酒吃肉。

    布揚古看到皇太極腰間佩刀,眼睛突然一亮,說道:“聽說你的佩刀鋒利無匹,愚兄也自幼愛刀,能否讓我見識一下。”

    皇太極一聽,準備解下佩刀。

    布揚古搖著頭,告訴他,自己欣賞一下刀刃即可。

    皇太極抽出刀,向前遞去,布揚古飛快一閃,脖子向前一伸,抹過刀刃,頓時鮮血四濺,倒在地上。

    皇太極扔了刀撲過去,一把抱住他道:“你……為什么這樣?”

    布揚古輕輕一笑,斷斷續(xù)續(xù)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奉你父汗之命來處死我的,可你又無法下手。你這樣下去可不行啊,你要把刀子插進我的胸膛,這樣……你才會擊敗……你的對手?!辈紦P古的眼光漸漸熄滅,變得暗淡了。

    皇太極搖著他,布揚古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

    皇太極是第二天早晨去向努爾哈赤復(fù)命的。

    努爾哈赤剛剛起來,代因扎來報:“八貝勒請安。”

    努爾哈赤點著頭。

    不一會兒,皇太極快步走進,躬身問安。

    努爾哈赤打量著他道:“事情辦完了?”

    皇太極回道:“按父汗的指令,已經(jīng)完成了?!?/p>

    努爾哈赤點點頭道:“他臨死沒說什么?”

    皇太極搖搖頭,沒有回答。

    這時,坐在一旁的阿巴亥一笑,說:“聽說八貝勒和布揚古還飲酒話別?!?/p>

    努爾哈赤聽了,抬起眼睛望著皇太極。

    皇太極眼皮一跳,望望阿巴亥,點頭表示確有此事。

    努爾哈赤站起來,走到皇太極身邊,拍拍他的肩道:“別怪父汗逼迫你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很多事我們不愿做,可有時又不得不做,懂嗎?”

    皇太極點著頭,連連說懂??磁瑺柟嘁褯]有什么事吩咐,才向努爾哈赤與阿巴亥請安告辭。

    回到府里,他轉(zhuǎn)身進了一間密室,密室中有一排靈位,依次是額娘孟姑的,還有外祖母與舅舅的,最旁邊是新擺上的布揚古的。他跪下去,斟了一杯酒,抽出佩刀,在左手食指上一割,鮮血落在杯中。他拿起杯子,發(fā)誓道:“額娘、舅舅和阿哥,你們放心,我皇太極不會讓你們失望的?!闭f完,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碜ゴ炭偷穆曇簟?/p>

    皇太極一驚,忙關(guān)了密室的門,進入大廳。

    侍衛(wèi)進來稟報道:“貝勒爺,有刺客進府?!闭f著,他拿出一身黑衣,還有一個面具,面具顯得很是猙獰。

    皇太極一見,知道這是中原的東西,在遼東是很少見的。

    皇太極問:“是在哪兒發(fā)現(xiàn)刺客的?”

    侍衛(wèi)告訴他,是在前院發(fā)現(xiàn)的,當時幾個侍衛(wèi)巡夜,隱約看見一個黑衣人附在窗后面,于是大家悄悄靠近,突然拔刀向那個黑衣人砍去。誰知刀子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是個稻草人,戴著假面具。旁邊臥著府中的一個衛(wèi)士,被捆成粽子一樣。大家將稻草人的面具摘下,同時,救下這個侍衛(wèi)來見貝勒爺。

    皇太極讓帶上那個侍衛(wèi)來見。

    據(jù)侍衛(wèi)說,自己正在巡邏,突然脖子一冷,一柄短刀便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還沒等他醒悟過來,自己就被人綁住了。那人在自己嘴里堵上破布,輕聲命令自己不許反抗,自己來這兒是想刺殺貝勒的,與他人無關(guān)。然后把自己扔在那兒,又拿出一個提前偽裝好的稻草人放在那兒,這才匆匆離開。

    皇太極問那人什么樣子,侍衛(wèi)一臉沮喪說,那人一身黑衣,黑紗蒙面,自己根本就沒看清。

    皇太極拿了面具在大廳里不停地走著,他實在想不出,那人既然行刺自己,為什么不向自己下手,而且還把他的目的告訴了侍衛(wèi),又弄一個稻草人欲蓋彌彰地放在那兒,究竟是為了什么?

    他猛地站住,問侍衛(wèi)們:“后院沒什么動靜嗎?”

    大家搖頭,說后院和過去一樣,一片安靜。

    皇太極又問:“今晚后院有琴聲響起嗎?”

    待看到侍衛(wèi)們搖頭時,他臉色一變,馬上判斷出,刺客的真正目的是在后院,是文黛云。

    他一揮手,吼道:“快,快去后院?!闭f完,他飛身就跑。身后,幾個侍衛(wèi)彎刀出鞘,急速地跟著。

    后院中仍然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

    皇太極手一揮,侍衛(wèi)們便將院子團團圍住。

    刀槍撞擊聲顯然引起了房內(nèi)的警覺,只聽文黛云道:“誰在外面?干什么?”

    皇太極心里一松,朗聲道:“是我,文姑娘你沒事吧?”

    文黛云應(yīng)道:“沒事,八貝勒爺有什么事嗎?”

    皇太極告訴她,今夜有刺客進府,很可能進了后院,自己很擔心姑娘的安全,因此特意來后院查一查。

    文黛云一笑,告訴皇太極,自己沒事,也沒見什么刺客,夜深了,自己睡了。

    皇太極應(yīng)了一聲,讓侍衛(wèi)們撤了下去。

    但是他卻沒走,悄悄地躲在山石后。雖然文黛云一如往常,口氣十分平和,但他總感到有些異樣。首先,文黛云平時不會這么早睡去,她會讀一會兒書,彈一會兒琴。再者,即使自己不方便起來,她也會讓侍女綠雪出來。他覺得,今晚后院一定有什么不同尋常的事。

    過了一會兒,綠雪打開門向外張望了幾眼,見外面靜靜的,又忙關(guān)了門。

    皇太極閃身來到文黛云窗外,用唾沫沾濕窗戶紙,單眼向里面望去。

    只見綠雪道:“姑娘,八貝勒他們走了。”

    文黛云“嗯”了一身,見綠雪站著仍沒離開,于是一笑道:“有什么事啊,綠雪?”

    綠雪看著自己的鞋尖,輕聲說:“文姑娘,你……沒睡,為什么騙八貝勒呢?”

    文黛云一笑,眉毛一挑道:“我為什么不能騙他?。俊?/p>

    綠雪不說話,抬頭白了一眼文黛云。

    文黛云又是咯的一聲笑,說:“你是對我說謊不滿,還是自己喜歡的人被騙,心中不舒服?”

    綠雪臉紅了,突然大聲道:“姑娘你是知道的,八貝勒愛著你,你不該騙他?!闭f到這兒,她聲音哽咽道,“你知道嗎,他最近心中有多苦???我?guī)状慰吹剿粋€人在悄悄流淚,我……我……”

    文黛云走過去,輕輕拍著她的肩,開玩笑道:“好了,以后見到八貝勒,我勸他別痛苦,他老是這樣的話,有一個女孩會為他心疼的!”

    綠雪一扭身道:“姑娘就會拿奴婢開心,八貝勒眼中才不會有我呢?!?/p>

    文黛云拍了拍綠雪的肩,說天不早了,去睡吧。

    綠雪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出了門。

    文黛云隨即關(guān)上門。

    皇太極正打算轉(zhuǎn)身離開,卻聽文黛云輕喝一聲道:“躲得差不多了,出來吧!”

    皇太極一驚,以為文黛云早已知道自己躲在窗下,忙準備走出來,不料窗內(nèi)人影一閃,他借著洇濕的窗紙洞望去,只見一個黑衣蒙面人在窗帷后緩緩走出來。

    那人站在文黛云面前道:“原來你知道我來了?”

    文黛云哼了一聲道:“這么小的三間房,你來了不藏在帷幕后,還能藏在哪兒?”

    蒙面人長嘆道:“你的心思一直比我縝密。”

    文黛云冷哼一聲,緩緩坐下,對蒙面人道:“動手吧!”

    蒙面人一驚道:“動手?動什么手?”

    文黛云眼一睜,盯著對方,一字一頓道:“你不是來殺我的嗎?為什么不動手?”

    那人嚇了一跳,后退一步。

    文黛云雙眼冒火,站起來道:“叛徒,我爹為什么會收下你這樣一個養(yǎng)子?”

    那人道:“黛云……”

    文黛云狠狠道:“黛云是你叫的嗎?你是我什么人?”

    那人顫聲道:“我是你大哥??!”

    文黛云望著對方,眼淚奪眶而出道:“我大哥早死了,從他背叛自己諾言的那一刻起就死了?!?/p>

    那人爭辯道:“我沒背叛,我沒背叛諾言,也沒背叛爹?!?/p>

    文黛云冷笑一聲道:“你沒背叛,那你滅掉大明了嗎?”

    黑衣人低著頭道:“我們錯了,我們不能那樣做?!?/p>

    皇太極聽了那人的聲音,心里一直發(fā)愣,那人的聲音很熟悉,好像在哪兒聽到過,可是此時,他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從兩個人的對話中,皇太極漸漸明白,來人是文黛云父親的養(yǎng)子,而且,從文黛云對來人的態(tài)度看,很可能他也是文黛云的心上人。

    皇太極決定繼續(xù)偷聽下去,因為,文黛云身上的秘密太多了,而且有些秘密是自己一直想弄清楚的。譬如說,文黛云說對方背叛,對方究竟背叛了什么?還有,文黛云一介女子,明明身上有大家閨秀的風范,卻硬說自己是一個江湖女子;一個漢人,又為什么如此痛恨大明朝廷?

    聽了蒙面人的話,文黛云又是一聲冷笑道:“錯了?你說,我錯在哪兒?”

    對方輕聲解釋道:“大明皇帝再不是東西,大明文臣武將再腐敗貪婪,可是,大明畢竟是我們的父母之邦??!”

    文黛云盯著對方,眼睛幾欲噴火,質(zhì)問道:“父母之邦,也就是父母了,有父母吃山珍海味,卻讓子女活活餓死的嗎?有父母對兒女的死不聞不問,隨意貪污索取的嗎?有父母醉生夢死,卻讓自己的兒女生活在十八層地獄中的嗎?”這時,文黛云仿佛不是在對黑衣人說話,她的面前好像真的站著一個“大明王朝”。

    黑衣人勸慰道:“我知道你心中裝著太多的苦,裝著太多的痛……”

    文黛云打斷對方的話,說道:“你知道我心中的苦和痛?你真的知道嗎?你知道我爹死后我的痛不欲生嗎?你知道我弟弟被下蠶室,我姐姐充為營妓時,我內(nèi)心的痛苦嗎?”

    皇太極知道,大明有一種刑罰,將犯人女兒罰為營妓,也就是軍妓;將男子送入蠶室,也就是被閹割,送到皇宮做小太監(jiān)。

    他一聽,不禁渾身冒汗,簡直聽不下去了。

    他一直感覺到文黛云很憂傷,可不知她為什么如此,現(xiàn)在,他終于知道了。

    黑衣人也很激動,嗚咽起來。

    文黛云淚流滿面道:“你知道嗎,你走后,我是怎么活下來的?”

    她一邊說,一邊自言自語起來,仿佛是給黑衣人述說,又仿佛在回憶,自己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父親的下屬羅參將將她扮成部下,帶著逃了出來,藏在家里的夾壁中。羅參將出外打聽消息她才得知,狗皇帝一聲令下,竟將她的姐姐編入營妓,自己唯一的弟弟進入蠶室,自己的母親不堪受辱,一根繩子吊死。她聽到消息,一聲慘叫,暈了過去。再醒來時,羅參將交給她一張紙條,是父親的養(yǎng)子留下的。父親的養(yǎng)子告訴她,他已經(jīng)逃了出去,他要投奔他鄉(xiāng),興兵報仇。紙條中還說,少則五年,多則十年,自己一定要讓狗皇帝付出代價,到那時,他要在爹的墳前完成他倆的婚事。

    文黛云本來想死的,這張紙條卻給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于是,她和羅參將以父女相稱,隱姓埋名,等待著那一天。

    黑衣人輕聲道:“可是,后來我派人找到羅叔那兒,想接出你們,那兒卻是一片瓦礫,找不著你們?。 ?/p>

    文黛云再次抬起頭望著窗外,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只聽她冷冷地說:“你當然找不著我們,因為,我和羅叔都已經(jīng)死了。”

    文黛云繼續(xù)講述:一個上午,羅參將的一個朋友來了,是他的結(jié)義兄弟,一塊兒在軍中共過生死的。文黛云沒有出來,依然躲在夾壁中。對于這個結(jié)義兄弟,羅參將熱情接待,弄了幾個菜,還有一壺酒,兩人吃著喝著。突然,那位結(jié)義兄弟說,自己這次來,是豁出身家性命來透露給羅參將一個消息的。羅參將一驚,問是什么。他的結(jié)義兄弟說,朝廷已知你藏了罪犯的女兒,幾天后將會來搜查。說著,他拿出一個腰牌遞給羅參將,說讓他拿著這面腰牌趕快逃走,現(xiàn)在還來得及,有了這面腰牌,沿途不會受到盤查的。

    羅參將拿了腰牌轉(zhuǎn)身就走,那位結(jié)義兄弟說:“帶上那個女孩?。 ?/p>

    羅參將告訴他,那位女孩早已逃出關(guān)外了,不用帶了。

    羅參將的結(jié)義兄弟嘿嘿一笑,說:“老小子,你看出破綻來了?”

    羅參將盯著他的義兄冷哼一聲,說:“憑你一向的德行,我怎么會相信你?再說了,你投靠東廠的消息,我早已打聽清楚了,我當然不會相信你。”

    他的結(jié)義兄弟臉一冷,說:“你得交出那個女孩,不然,你會死得很慘的?!?/p>

    羅參將不屑地一笑,說:“憑你,也配說這話?”說完就去拔腰刀,不料卻手腳酸軟,沒有一絲力氣。

    他的結(jié)義兄弟哈哈一笑,告訴羅參將,自己在酒里悄悄下了麻藥。說完,他拍了幾下巴掌,門外一暗,一群人沖進來,個個都是東廠的殺手。

    黑衣人聽到這兒急了,忙問:“那……羅叔被殺了?”

    文黛云咬著牙,望著黑黢黢的窗外,許久,嘶啞著聲音道:“這些畜生,殺了羅叔,他們還算是人??!他們……他們把羅叔釘在門板上,活活剝了皮啊……”說到這兒,她一頭伏在桌子上,大哭起來。

    當時,她躲在夾壁中,透過縫隙看著羅參將被一刀刀剝了,她受不了,要出去。這時,只聽羅參將笑著對那群東廠的人說:“你們這樣,無外乎是想讓黛云出來。不,你們錯了,黛云早已走了,她知道輕重,不會回來的,黛云也不會讓我失望的,絕不會的,絕不會的……”

    文黛云說:“我于是沒有出去,我要報仇,為我爹,為我一家人,還有羅叔。我咬著一根木棍,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

    皇太極雖征戰(zhàn)四方,喋血沙場,可也聽得毛骨悚然。

    黑衣人聲音顫抖道:“忘記這些吧,黛云。”

    文黛云抬起頭來,眼中射出白亮亮的光,說:“忘記?不,我絕不會忘記,你知道我當時是怎么做的嗎?我睜大眼瞪著他們,看他們怎么一刀一刀地把羅叔割了。他們做得真是細致啊,細致得如我們女孩做女紅一樣……”

    黑衣人大叫道:“別說了,黛云。”

    過了片刻,黑衣人又問:“你為什么要幫皇太極做事?”

    文黛云冷哼一聲道:“這還用問嗎?到那時,皇太極登上汗位,會幫我滅掉那個該死的大明的!”

    黑衣人一聽,急了,說:“那可是你爹極力保護的大明啊!”

    文黛云恨恨道:“可正是大明,它把我爹的頭砍下,讓我姐姐和弟弟生不如死,把羅叔剝了皮,讓我無處藏身……我化裝成一個叫花子,一路躲躲藏藏逃到遼東。你說,這是個什么朝廷?它不滅亡,天理不容?!?/p>

    黑衣人顯然被文黛云點中了軟肋,許久,他長嘆一聲道:“大明是要滅亡,可再怎么樣也不能滅亡于我們手中??!”

    文黛云氣極而泣,指著黑衣人道:“就是因為這個,你才半途而廢的?”

    黑衣人點了點頭,默認了文黛云的猜測。

    文黛云傷心至極,一揮手道:“你走吧,從此以后,我們等于互不相識。”

    那人咬了咬牙,突然刀光一閃,將一柄長刀架在文黛云脖子上,說:“你必須跟我走?!?/p>

    文黛云挺立在那兒,望著脖子上的刀,只是笑了一下,一動不動。

    黑衣人見恐嚇不住,凄然收刀道:“求你了,黛云。”

    文黛云搖著頭。

    黑衣人道:“你這樣做,你爹在天之靈是不會答應(yīng)的?!?/p>

    話還沒說完,門被“嘎吱”一聲推開,一個人走進來,用刀對準黑衣人道:“謝散心,逼迫一個女孩,你還算男人嗎?”

    黑衣人和文黛云回頭,只見皇太極站在身后,手執(zhí)佩刀。

    文黛云一愣,問皇太極:“你沒走?”

    皇太極道:“當然,我擔心姑娘的安危?!?/p>

    黑衣人聽了皇太極的話,苦笑一下,摘下面巾,果然是僧人著裝的謝散心。

    是的,謝散心是努爾哈赤的軍師,他來到建州,幫努爾哈赤制定各項制度,操練軍隊,尤其在建都赫圖阿拉上,起了決定性作用。

    當時,建州的文武大臣都決定,依然建都在舊都費阿拉,可謝散心覺得不行。他分析道,費阿拉是愛新覺羅氏祖先的發(fā)祥地,愛新覺羅家族分為六支,每一支都盯著這塊發(fā)祥地,努爾哈赤一旦獨占,就等于是與其他五支為敵,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讓出來,贏得其他五支的擁護呢?

    努爾哈赤聽了,連連點頭。

    原來,隨著努爾哈赤勢力的迅猛發(fā)展,愛新覺羅其他五個部族對努爾哈赤十分妒忌,他們處處給努爾哈赤使絆子,努爾哈赤很生氣,卻又無可奈何。謝散心的這一策略,倒是可以籠絡(luò)其他五部的人心。

    謝散心接著說,定都赫圖阿拉最主要的原因還不在這一點,最主要是可以示弱,避免引起明朝的注意。赫圖阿拉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水,易守難攻,這兒一直荒無人煙,無人注意,明朝廷的眼光也一定不會注意到這個荒涼的地方,別的部落更不會注意到這兒。定都赫圖阿拉,可以養(yǎng)精蓄銳,適時而動。

    努爾哈赤聽了,哈哈一笑,說:“上天給我們送來謝先生,我們怎可逆天而行?”

    在輔佐努爾哈赤時,謝散心和皇太極經(jīng)常見面,算得上是惺惺相惜??墒?,就在努爾哈赤準備攻打明朝鐵嶺重鎮(zhèn)時,謝散心卻不辭而別,不知去向。皇太極知道后十分惋惜,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謝散心原來出家當了和尚。

    皇太極用佩刀指著謝散心道:“好啊,你這是自投羅網(wǎng),我父汗正在到處抓你呢。”

    在文黛云和謝散心的對話中,皇太極已猜出了事情的大概,也弄清了謝散心飄然而來又不辭而別的原因。他之所以到遼東來,是懷著一種復(fù)仇的愿望,希望輔佐自己的父汗,讓建州足夠強大,統(tǒng)一遼東,出關(guān)滅掉明朝,替自己的養(yǎng)父報仇??墒?,他的心中又暗暗矛盾,不希望明朝滅亡,正是這種患得患失之心,讓他左右徘徊,痛苦不已,最終離開努爾哈赤,亡命天涯。

    文黛云讓皇太極放下刀子。

    皇太極望望謝散心,收回刀子,緩緩坐下。

    謝散心也坐了下來。

    文黛云說:“八貝勒一直對我的身世懷著好奇心,今天我就告訴你,我父親的名字八貝勒可能聽說過?!笨椿侍珮O張嘴欲問,她道,“他叫文弼。”

    此言一出,皇太極一聲驚呼,站了起來。

    文弼!這個名字他可不陌生,對他的父汗,可能更不陌生!文弼是努爾哈赤與皇太極的死敵,正是他,差點兒讓努爾哈赤的帝業(yè)毀于一旦。

    皇太極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文黛云是文弼的女兒,謝散心更是他的養(yǎng)子,這簡直不可思議??墒?,一切又都那么順理成章,如果他們不是文弼的女兒和養(yǎng)子,怎可能智計百出,用兵布陣樣樣精通呢?

    皇太極在心中不禁喟嘆一聲,這真是造化弄人??!

    文黛云半天沒有說話,她是從骨子里恨大明朝廷的,那個什么九千歲魏忠賢,僅僅因為她的父親沒有像其他封疆大吏那樣,給他建生祠,沒有送給他賄賂,他就顛倒黑白,說她的父親準備謀反,而且煞有其事,讓一些溜須拍馬的御史彈劾她的父親。而那個昏君,也根本不給她的父母一點兒辯白的機會,就對她的父親處以斬刑,并傳首九邊。

    許久后,文黛云抬起頭,冷冷地對謝散心道:“你還是走吧!”

    謝散心道:“你真的要和大明過不去?”

    文黛云氣得怒罵道:“我爹活著時,總夸你聰明,可你聰明什么?你就是一個榆木疙瘩!我一個弱女子能滅掉大明?”說到這兒,她站起來對皇太極道,“求八阿哥一件事?!?/p>

    皇太極點了點頭。

    文黛云指著謝散心道:“請八阿哥給他弄套隱蔽的房子,讓他在建州住一段時間吧?!?/p>

    謝散心一驚,說:“我可沒說自己要呆在這兒。”

    文黛云說:“是我讓你呆在這兒的。”

    謝散心一愣,問:“為什么?”

    文黛云冷笑道:“現(xiàn)在,汗王已經(jīng)統(tǒng)一了遼東,我要讓你在這兒看看,是我文黛云讓建州強大的,還是人家自己強大的?是我一個弱女子讓大明滅亡的,還是明朝自己把自己給弄亡的?”

    皇太極點了點頭,同意了。

    文黛云想了想,又說:“汗王有令,抓住謝散心就殺掉,因此,還請八阿哥保護他的安全,不能傷及他一根毫毛,不然,我也只能離開建州了?!?/p>

    皇太極道:“這個你大可放心,我父汗如此命令,是怕謝先生為別人所用,并不是真的要殺他?!?/p>

    謝散心想了想,答應(yīng)了下來。他想,能有皇太極做自己的保護傘,暫時呆一陣子也好,自己可以找時間再勸文黛云,隨自己一塊兒逃走。他估計,努爾哈赤統(tǒng)一遼東后,下一步一定是和明朝開戰(zhàn),自己也能探聽到一些消息。

    謝散心沒有想到,正是在這兒,他竟然親眼目睹了一場政變,而這場政變,幾乎再次摧毀了努爾哈赤的宏圖大業(yè)。

    統(tǒng)一遼東后,努爾哈赤的士兵都閑了下來,但是每個人都知道,此時的清閑,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因為,大家都明白汗王的最終目的,是和明朝決戰(zhàn)。

    努爾哈赤也確實是這樣想的,他現(xiàn)在急需的,是盡快整頓內(nèi)部勢力,訓練精銳,然后和大明一決高低。這樣一來的話,建州的政事就必須有人來處理。那么,該讓誰來擔當這個角色呢?

    努爾哈赤一邊思考著,一邊回到宮中。

    阿巴亥迎出來,她更為成熟了,現(xiàn)在,她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不久前,她又生下了一子。

    努爾哈赤事業(yè)愛情多重收獲,很是高興。見了阿巴亥,他臉上笑意更濃了,問道:“阿哥們呢?”

    阿巴亥一笑,說:“睡了!”

    努爾哈赤問:“睡了,多爾袞那小子能那么聽話地睡?”

    阿巴亥告訴他,知道他最近很累,自己就提前哄著他們?nèi)ニ恕Uf到這兒,阿巴亥輕聲道:“今天就我們兩個,我給汗王捶捶背。”說完,她讓努爾哈赤坐上炕,自己也上炕輕輕地給努爾哈赤揉捏著。

    努爾哈赤閉著眼,非常享受的樣子。

    他感到,一雙綿軟的手在自己身上輕輕揉捏著,游走著,如一只小獸,漸漸點燃了自己體內(nèi)的火,他一伸手抓住那只手。

    阿巴亥眼睛水汪汪地道:“怎么,不讓給揉捏了?”

    努爾哈赤搖搖頭道:“不想了,我想給你揉捏?!?/p>

    阿巴亥臉紅了,道:“汗王,您真壞!”

    一番如火的纏綿后,阿巴亥躺在努爾哈赤懷里,有些憂心地問:“汗王,您最近是不是太勞累了?”

    努爾哈赤點了點頭。

    阿巴亥說:“汗王難道沒想著讓人分擔一些事情?”

    努爾哈赤半天不語,只是嘆氣。

    阿巴亥從努爾哈赤身上,感到了一種英雄遲暮的無奈,于是低著頭,無聲地落起淚來。

    努爾哈赤替她擦著淚,說:“好好的,怎么又流淚了?。俊?/p>

    阿巴亥嗚咽著道:“沒什么,我……就是想哭!”說完,她將頭輕輕地靠在努爾哈赤肩上。

    努爾哈赤暗暗決定,是該選個人出來幫自己分擔事情了。可在諸子中,誰能勝任?他忽然想到了褚英。

    在努爾哈赤的諸子中,褚英是長子。這當然也是次要的,在建州,立汗以賢,并不以嫡。禇英也是以戰(zhàn)功為自己確定下了穩(wěn)固的地位,他還只有十九歲時,就已經(jīng)顯露出了卓越的統(tǒng)帥才能。

    第二天,努爾哈赤便宣布了自己的打算。群臣一聽,都肅然不語,整個大廳里一片寂靜。

    努爾哈赤臉色一冷,問:“怎么,諸將有什么意見?”

    眾人還是一言不發(fā)。

    努爾哈赤望了望額亦都,說:“額亦都,請你談?wù)劇!?/p>

    額亦都忙道:“大汗如萬年之松,永不凋謝,此事……此事……”

    努爾哈赤一笑道:“人都會老的,我也會的,讓這些阿哥們歷練一下也好,你說呢?”

    額亦都連連稱是,趁勢坐下。

    五大臣一齊拱手道:“臣等敬遵汗王旨意,決無二心?!?/p>

    所有文武大臣一聽,皆齊聲恭賀禇英。

    代善、阿敏、莽古爾岱和皇太極也忙躬身道:“一切謹遵父汗之命?!?/p>

    努爾哈赤高興地笑了。

    禇英也高興地笑了,他覺得自己應(yīng)趕緊回府,把這個消息告訴一個人,自己的心上人。

    禇英最近收了一個側(cè)福晉。這個側(cè)福晉讓他不要張揚,不要讓別人知道這事。禇英不解,問道:“為什么?”

    側(cè)福晉分析,從汗王對禇英的培養(yǎng)來看,將來的汗位繼承人非禇英莫屬。禇英現(xiàn)在一定要約束自己,讓他的父汗見了更是放心才好。

    側(cè)福晉道:“你的弟弟,哪一個不是虎視眈眈地望著那個位子?”

    禇英不屑地一笑,說:“他們敢?”

    “怎么不敢?”側(cè)福晉看他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在他耳邊輕輕嘀咕兩句。

    禇英眼睛頓時睜大了,叫道:“你是說,莽古爾岱沒有害死他額娘,是有人陷害!”

    側(cè)福晉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禇英搖搖頭,他想,袞代做大妃時,莽古爾岱確實有繼承汗位的可能??伤頂∶押?,汗位繼承人將毫無懸念地屬于自己,無人可爭。按說,要陷害莽古爾岱的只有自己,難不成還有人在暗地里給自己幫忙,這人是誰啊?

    側(cè)福晉長嘆道:“你啊,打仗行,玩這個就有點兒外行?!闭f完,她一指自己的腦袋。

    看禇英仍不解,側(cè)福晉告訴他,那人能扳倒莽古爾岱,難道就扳不倒禇英嗎?禇英實在不知道那人是誰,扳著手指分析,現(xiàn)在,能和自己爭奪位子的,只有代善、莽古爾岱和皇太極。莽古爾岱不會自己害自己啊,難道說是代善與皇太極?

    側(cè)福晉手指一點褚英的額頭,說:“聰明!”

    禇英笑了笑,對于這個側(cè)福晉,他打心眼里喜愛,也相信她。這是一個歌女,流落到這兒,禇英一見,眼睛都直了,派人請入府中歌唱,趁機留了下來。他覺得,自己的側(cè)福晉有些危言聳聽,于是一笑了之。

    對于讓禇英處理政事這件事,皇太極一直悶悶不樂。這天,他又去了后院。

    綠雪看見皇太極,笑了笑,準備去告訴文黛云?;侍珮O搖搖手,讓她下去,綠雪咬咬唇,轉(zhuǎn)身輕輕離開了。她知道,八阿哥是來和文黛云商量事情的。她于是暗暗羨慕,自己如果有文姑娘的那些辦法,能幫幫八阿哥該多好?。】墒撬恍?,她知道自己不行,她根本不懂八阿哥為什么憂愁為什么快樂,她只知道,八阿哥高興時自己也高興,他不高興時自己就難受。

    可是這些,八阿哥知道嗎?

    “唉……”綠云不由長嘆了一口氣。

    文黛云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問道:“來了?”

    皇太極應(yīng)聲走進去。

    文黛云停了一會兒,輕聲道:“他……還好嗎?”

    皇太極一愣,文黛云道:“謝散心??!”

    皇太極點了點頭,說一切都好,然后喟嘆一聲道:“謝先生不知幾世修來的福分,能讓文姑娘如此牽腸掛肚!”

    文黛云紅了臉,知道皇太極想趁機表露心情,忙輕聲道:“貝勒爺?shù)男脑?,黛云何嘗不知,只是黛云已心有所屬,請勿再言。”

    皇太極很落寞地坐了下來。

    文黛云斟完茶后,坐在皇太極對面,打量他道:“貝勒爺心事重重的,所為何事?”

    皇太極苦笑一聲,飲下一口茶。

    文黛云道:“貝勒爺志在天下,等閑事不在心中,可是憂心廣略貝勒(褚英)?”

    皇太極在文黛云面前也不隱瞞,告訴她,在父汗所有的兒子中,自己認為,文才武略能和父汗相媲美的只有自己,可惜自己不是大兒子,額娘當年也非大妃,自己空有大志,也只有望洋興嘆。

    皇太極道:“有時,我真想就此放手?!?/p>

    文黛云一笑,說:“這是你的心里話?”

    皇太極搖頭道:“不那樣,又能怎樣?”

    文黛云道:“從禇英做汗位繼承人這事中,我沒看出有什么不利于貝勒爺?shù)模喾?,我更覺得貝勒爺將會成為汗位繼承人!”

    皇太極不信道:“姑娘開玩笑了,這怎么可能?”

    文黛云輕聲道:“我絕非開玩笑!我敢斷定,大阿哥一定會在你父汗前面死去,屆時,你就會少一個強勁的對手?!?/p>

    皇太極睜大眼睛,不相信地問:“是病死嗎?”

    文黛云石破天驚地扔下一句話道:“不,是被你父汗所殺?!?/p>

    皇太極笑著搖了搖頭。

    文黛云輕聲問:“如果你叔叔舒爾哈齊沒死前,有人說,他會被你父汗殺死,你相信嗎?”

    皇太極搖著頭,自言自語道:“那還不是因為你爹使了反間計?”

    文黛云道:“即便我爹當時不行反間計,你父汗也會殺了他的親弟弟?!?/p>

    皇太極有些不信,望著文黛云。

    文黛云分析,努爾哈赤的軍事力量有兩大股,一股是以五大臣為首的諸將,是努爾哈赤起兵的中堅力量;另一支則是汗王的兄弟子侄輩,是他的另一支最親信的力量。如果沒有這兩支力量,汗王就垮了,他的事業(yè)將灰飛煙滅?;侍珮O從心里佩服文黛云的洞察力,可這些又和舒爾哈齊的死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文黛云進一步分析,這兩大力量,都是努爾哈赤培養(yǎng)提拔起來的,他們只服從一人指揮,就是汗王努爾哈赤。

    皇太極點頭道:“別人指揮,哪個能服?”

    文黛云道:“是啊,你叔叔指揮他們,他們當然不服,一來二去,就產(chǎn)生了矛盾。”

    皇太極仍不解,心想,父汗也不能因為這個就殺了自己的親兄弟?。?/p>

    文黛云告訴他,當然不會,但架不住自己兒子和心腹的詆毀,時間長了,就對舒爾哈齊產(chǎn)生了懷疑,甚至忌恨,逼得舒爾哈齊無以自處,只有另尋出路,最終被殺。

    皇太極傻眼道:“這……這……”

    文黛云得出結(jié)論,說:“誰推薦大阿哥出來的,這簡直就是把他放在火爐上烤嘛?!?/p>

    皇太極熟讀《三國演義》,對于曹操“放在火爐上烤”這句話,極為熟悉。他越想文黛云的話,越感到她分析得透骨三分,不由得大汗淋漓,自言自語道:“聽說,推薦大阿哥的人是大妃?!?/p>

    文黛云點了點頭,像是提醒自己,又像是提醒別人,說:“這個女人不簡單啊。”

    皇太極何嘗不知道阿巴亥不簡單,她從奪走大妃,逼死自己的額娘開始,一步步走來,不顯山不露水,確實是個高手。

    文黛云分析,阿巴亥這樣做目的只有一個,在為自己的兒子鏟除政敵,為奪取大位做準備。

    皇太極點頭,隨之抬頭道:“我該怎么辦?”

    文黛云告訴他,什么也不用干,默默地幫他的父汗辦事就行了。

    皇太極道:“你的意思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

    文黛云少有地笑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側(cè)著頭告訴皇太極,聽說禇英最近收了一個側(cè)福晉,卻默不作聲,此事十分可疑。

    和文黛云相距如此之近,對皇太極而言,這是第一次。一直以來,文黛云冷若冰霜,有一種可望不可及的感覺,這會兒,她的一張水白的臉兒幾乎靠在他旁邊,女孩特有的體香更是細細入鼻,令人心神俱醉。文黛云沒有注意到這些,仍在說著,皇太極已神迷心馳,恍若不聞。

    文黛云的發(fā)絲隨風飄飛,拂過皇太極的鼻端,他忍不住“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文黛云一抬頭,這才注意到皇太極癡迷地望著自己,禁不住又羞又急道:“你……你在干什么?”

    皇太極喃喃道:“文姑娘,你……真美!”

    文黛云羞紅了臉,道:“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皇太極搖搖頭,失魂落魄道:“有你陪著,我……什么也不要?!?/p>

    文黛云大窘,臉色緋紅,張張嘴想說什么又沒說出來。過了一會兒,她告訴皇太極,自己累了,想要休息了。皇太極默默地站起來,望了她一眼,文黛云低著頭。

    皇太極輕聲道:“黛云,我喜歡你,真的……”

    文黛云扭過頭去,朝他揮了揮手。

    皇太極長嘆一聲,走了出去。

    里面,很快響起文黛云的哭泣聲。

    皇太極站了一會兒,慢慢離開了后院。

    剛剛回到前院,他便接到消息,努爾哈赤召見他。

    原來,謝散心在皇太極府上的消息,不知怎么竟傳到了努爾哈赤耳中。努爾哈赤不信,皇太極可不是一個輕率的人,怎么可能?阿巴亥也不信,說:“怎么可能?那是汗王下令要處死的人??!”

    努爾哈赤無心用膳了,坐在那兒思索著。

    阿巴亥輕聲道:“這事,只須把八阿哥叫來問一問就清楚了?!?/p>

    努爾哈赤點了點頭,便讓侍衛(wèi)去召皇太極。

    不一會兒,皇太極快步走進,跪下行禮道:“兒臣見過父汗和大妃?!?/p>

    努爾哈赤點了點頭,皇太極站起來道:“不知父汗有何吩咐?”

    努爾哈赤突然問:“聽說謝散心沒跑遠?”

    皇太極聽了,并沒有努爾哈赤想象的那么慌張,而是很冷靜地點了點頭。

    努爾哈赤一愣,問道:“這事你知道?他……現(xiàn)在何處?”

    皇太極告訴努爾哈赤,謝散心正在自己府中,自己專門弄了間房子讓他住下來了。努爾哈赤立即冷下臉來?;侍珮O忙分析,對謝散心這樣的人,殺掉實在可惜,他不愿為父汗所用,可目前也沒答應(yīng)為他人所用,再說,謝散心過去的功勞也不小啊,為什么一定要殺掉他呢?

    努爾哈赤氣道:“這個謝散心,來到這兒,我對他言聽計從,何曾怠慢了他,他竟敢叛我而去,實屬可恨?!?/p>

    皇太極道:“父汗還是抓他來問問原因吧?!?/p>

    努爾哈赤點點頭,派出一隊士兵去抓。

    不一會兒,帶隊的將軍匆匆跑來稟告努爾哈赤,自己奉命去捉拿謝散心,可不知怎么竟提前走漏了消息,讓謝散心逃走了。

    頓時,大廳中一片寂靜。

    皇太極嚇了一跳,他想這怎么可能,謝散心再聰明,也不會真的未卜先知。

    阿巴亥輕輕笑了,道:“這事只我們?nèi)酥?,謝散心怎么就跑了呢?”

    努爾哈赤并沒有特別生氣,他讓其余人退下,對皇太極道:“這個謝散心,我最擔心他逃回中原,一旦被明朝所用,將來為禍不小?!?/p>

    皇太極忙告訴努爾哈赤,這是絕對不會的,謝散心回去,只有死路一條,因為他是文弼的養(yǎng)子。

    努爾哈赤聽了這話,抬起頭來,想了想,這才放下心來,自言自語道:“難怪這小子年紀輕輕卻滿腹謀略,原來是文弼的養(yǎng)子?!闭f完,他揮手讓皇太極下去。

    見皇太極走遠了,阿巴亥一笑,說:“汗王對八阿哥格外鐘愛?!?/p>

    努爾哈赤一笑道:“何以見得?”

    阿巴亥道:“謝散心很可能是皇太極密令逃走的,可汗王卻沒有追究,想來是不想追究八阿哥的過失?!?/p>

    努爾哈赤點了點頭,他的諸子個個英武,可他特別鐘愛的只有兩個兒子,一個是皇太極,另一個是多爾袞。他常說,自己的諸子如鷹,只有兩子如鳳,他當然不想傷到皇太極。再說,知道謝散心是文弼的養(yǎng)子,他也不用害怕了,文弼尚且被大明皇帝砍頭并傳首九邊,這個謝散心又怎么可能為大明效力呢?

    努爾哈赤出去處理政事,阿巴亥吩咐讓珠兒來。珠兒進來,阿巴亥揮退其他人,輕聲道:“你是怎么把信息傳給謝先生的?”

    珠兒告訴她,自己是通過綠雪把消息傳遞給謝散心的。

    阿巴亥再三強調(diào),這事千萬別說出去。

    珠兒答應(yīng)一聲道:“大妃放心,我已囑咐綠雪了,她是我的好朋友。”

    阿巴亥點了點頭,讓她下去了。

    原來,給謝散心傳信的正是阿巴亥,她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報答謝散心過去捉拿跟蹤自己的人的恩德,更主要的是,她想讓皇太極下不來臺,讓努爾哈赤對皇太極產(chǎn)生惡感,降罪于他。

    可是,她一直不知道,謝散心扮作和尚,傳信于她也有自己的目的,就是引起努爾哈赤內(nèi)部的爭斗,延緩努爾哈赤對大明的進攻。

    這是一段很悠閑的日子,只不過這只是表面的,暗地里,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尤其是努爾哈赤整軍練武,一刻也沒停止。

    這些,由努爾哈赤親自掌握。其他事情,一股腦兒都推到了禇英身上。

    禇英很高興,當然也很累。

    這天,又一天政事之后,他騎著馬,高高興興地回到自己的府邸。

    一進門,他就迫不及待地向內(nèi)室跑去,邊跑邊喊:“我回來了?!?/p>

    簾內(nèi)無人接應(yīng),只聽一縷簫音如一縷薄霧飄飄裊裊,從簾內(nèi)飛出。禇英輕輕掀開簾子,只見一個高髻薄衫的漢裝女子正背對著他吹簫。女子聞聲回頭,正是他的側(cè)福晉。

    側(cè)福晉云鬢高聳,額貼鵝黃,雙眉柳葉一樣彎起,顧盼之間自有一種風情,微微一笑道:“貝勒爺,奴婢的簫音可好?”

    禇英連連稱好。

    側(cè)福晉拍了拍手,叫來侍女擺上酒宴。頓時,紅燭高燒,滿堂生輝。她用眼光示意侍女們退下,然后對禇英施禮道:“請汗王上座,臣妾陪汗王小飲幾盅。”

    禇英聽了,忙左顧右盼。側(cè)福晉咯地一笑,輕聲道:“所有人都下去了,你就放心吧。”

    禇英坐下,輕輕一拉側(cè)福晉的手,側(cè)福晉嚶嚀一聲坐在禇英懷里。

    禇英溫玉滿懷,輕聲道:“汗王這稱呼,以后千萬別喊!”

    側(cè)福晉望著禇英道:“放心,只有兩人時我才喊?!?/p>

    禇英笑道:“我若做了汗王,定像中原皇帝一樣,封你做皇后?!?/p>

    側(cè)福晉長嘆一聲道:“但愿如此!”

    禇英一愣,望著側(cè)福晉如花的臉道:“怎么,你不信?”

    側(cè)福晉搖著頭告訴他,他雖說暫時是汗位繼承人,可建州的汗位繼承人和中原的太子不是一回事,隨時有可能變換,甚至被自己的父汗處理掉。說到這兒,側(cè)福晉提醒道:“你叔叔舒爾哈齊不就是明顯的例子嗎?”

    禇英搖頭道:“叔叔是想獨立,父汗自是容不下他!”

    側(cè)福晉問:“你叔叔難道一開始就想獨立嗎?”

    禇英搖著頭道:“這個倒是沒有。”

    側(cè)福晉告訴他,人一旦到了那個位子,就會引起所有人的忌恨,尤其是貝勒們和五大臣的嫉恨。那可是汗王的左膀右臂,誰服誰?。克麄兠獠涣艘粋€個在汗王面前說他的壞話,以至于引起汗王的猜忌,再加上舒爾哈齊不會韜光養(yǎng)晦,因此被逼出走,最終被殺。

    禇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我是父汗的兒子,虎毒尚不食子呢!”

    側(cè)福晉道:“你叔叔可是你父汗生死與共的同胞兄弟啊?!?/p>

    禇英坐在那兒,默默的,一臉無奈和擔憂。

    側(cè)福晉道:“貝勒爺不如向汗王辭掉汗位繼承人的位子算了,就做一個貝勒,我陪著你,整天無事,你就聽歌觀舞,喝酒玩樂,豈不更好?”說到這兒,她將頭靠在褚英肩上,淚水盈盈道,“奴婢父母俱亡,一身漂泊成為歌女,不是貝勒爺收留,仍是風塵一女子,奴婢……實在不想貝勒爺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如果那樣,奴婢也不愿活了……”

    側(cè)福晉說到動情處,雙肩聳動,淚下如珠。

    禇英輕輕拍著她的肩,勸道:“別胡思亂想,不會的。”

    側(cè)福晉抬起臉,哽咽著說:“舒爾哈齊沒死之前,一定也這樣想過。貝勒爺,你就聽我一句吧,那些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p>

    禇英拍了拍側(cè)福晉的肩,輕輕站起來,走了幾步,突然站住道:“代善與我一母同胞,該不會和我爭位吧?”

    側(cè)福晉不說話,一雙淚眼可憐巴巴地望著禇英。

    禇英想了想,又自我否定了,他和代善一母同胞,關(guān)系是不錯,可再不錯,好像也比不過自己的父汗和叔叔的關(guān)系,誰能料到父汗與叔叔也會手足相殘呢?

    他再次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側(cè)福晉。他相信,側(cè)福晉既然想到了事情的嚴重后果,一定會設(shè)想出一套解決辦法的。因此,他不甘心地問:“除了辭位,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側(cè)福晉搖了搖頭,告訴他,這個辦法最好。

    禇英一聽語氣,知道還有其他辦法,忙哀求道:“還有什么辦法,請再想一條,辭位一說萬不可行。”

    側(cè)福晉長嘆一聲,拿出一只筷子讓他折。

    禇英接過,輕輕一折就斷了。

    側(cè)福晉又拿了九根筷子讓禇英折,禇英接過筷子連折數(shù)下都沒有成功。

    側(cè)福晉指著九根筷子道:“這就是四大貝勒和五大臣,一個人想一次折服九人,是根本不可能的?!?/p>

    禇英眼光一亮道:“對啊,把他們分開了,一個一個對付,不就容易多了嗎?”

    側(cè)福晉聽了,連連點頭。

    禇英背著手,擰緊眉頭想,是的,不能讓他們擰成一股繩,和自己對著干,也不能讓他們在父汗那兒一起說自己的壞話,讓自己步叔叔舒爾哈齊的后塵。

    他決定,先折服四個弟弟。在四個弟弟面前,他畢竟是大哥,他們于情于理會買自己的賬。而在四大貝勒中,他首先選中了阿敏。阿敏是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他雖然隨著父汗征戰(zhàn),戰(zhàn)功卓著,很得父汗的寵信,可他畢竟是父汗的侄子,腰桿子不硬,不敢和自己對著干的。等拿下了阿敏后,再順勢而下,不愁其他三人不服。

    他把自己的辦法說出來,側(cè)福晉一改愁容,連連稱好,并補充道:“千萬要讓他們互相猜疑,這樣就不會形成一股力量,與貝勒爺抗爭了?!?/p>

    禇英連連點頭,他當然不會讓九根筷子抱成團,他要將它們一根根分開,然后折斷。

    他愁眉一展,仿佛一切都拿下了,酒也不喝了,輕輕在側(cè)福晉耳邊低語幾句。側(cè)福晉咯地一笑,瞥他一眼道:“你真壞!”

    他一笑道:“你早晨說過的?。 闭f完,便迫不及待地去抱側(cè)福晉。

    側(cè)福晉躲閃道:“追上奴婢了,一切從命,不然,我可是不答應(yīng)的?!?/p>

    燭光下,側(cè)福晉的臉泛著酒意,更如一片晚霞斜鋪在水面上。禇英咽了一口唾沫,撲了過去。側(cè)福晉轉(zhuǎn)身就跑,裙裾被椅子掛住,一聲驚叫向后摔去,恰好禇英趕來,一把抱住。

    側(cè)福晉倒在禇英懷中,一臉?gòu)尚?,閉著長長的睫毛。

    禇英情不自勝地抱起側(cè)福晉,向內(nèi)室走去。他邊走邊想,明天我就去找阿敏。

    阿敏經(jīng)過數(shù)年征戰(zhàn),通過累累戰(zhàn)功,還有絕對的忠誠,贏得了努爾哈赤的絕對信任,因而,他的地位和代善、莽古爾岱、皇太極三人并列,已隱隱然處于禇英之后。但是,他一直不張揚。至少可以說,終努爾哈赤一世,他絕不張揚。

    阿敏見識過伯父的手段,自己的一哥一弟被殺,伯父眼睛也不眨一下。自己若不是其他幾個堂兄弟求情,也早不知頭落何處。至于自己的阿瑪,他一直不敢打聽下落,直到有一天,伯父宣布他的阿瑪已經(jīng)病死。他才知道,阿瑪還活著,起碼當時沒死,一直活了兩年多才死。

    這兩年中,他不知道自己的阿瑪被關(guān)在哪兒,生活如何,他更不知道自己的阿瑪受了些什么虐待,最后是如何死的,但是他能想象出那種情形,能想象出阿瑪兩年多來的生活,一定很不堪,很痛苦。盡管伯父說阿瑪是病死的,可阿敏在阿瑪?shù)氖w下葬前看了一眼,那已經(jīng)失了人形、已經(jīng)不再是昔日英姿勃發(fā)的阿瑪,脖子上有勒痕,他不可能是病死的。

    當時,他抬起頭,發(fā)現(xiàn)伯父陰冷的目光正射向他。他渾身一顫,忙低下了頭,默默無言,甚至沒有流一滴眼淚。

    以后,對別人,他也從未談及自己的阿瑪。

    可是,阿瑪?shù)臉幼尤詴r時出現(xiàn)在夢中,阿瑪臉色如紙,張著嘴望著自己。甚至,他能聽到阿瑪在喊他:“阿敏,阿瑪死得好苦?。 ?/p>

    他流的淚打濕了枕頭,可是第二天起床后,他仍然一臉的笑,好像一切從未發(fā)生過。他每天騎著馬,揮著刀,馳騁在沙場上,把心中的一切深深地埋起來。他告訴自己的福晉,千萬不能談及這些事,這是伯父最為忌諱的。

    那天,他回到家,看見福晉臉色煞白,很是不解,便問她:“怎么啦,你不舒服嗎?”

    福晉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他還想問什么,福晉示意所有侍女退下,然后告訴他,完了,事發(fā)了。

    阿敏一愣,問什么事發(fā)了。

    原來,阿瑪死后,阿敏心中甚是不安,于是找人畫了一幅舒爾哈齊的畫像放在密室,悄悄供著。誰知,這個事情竟然被人發(fā)現(xiàn)了。

    阿敏聽了福晉的話,心里一驚,不過很快恢復(fù)了平靜,說從伯父對自己的照顧,還有對弟弟濟爾哈朗的照顧,很明顯地可以看出,伯父很是內(nèi)疚。那么,自己供奉阿瑪?shù)漠嬒?,可能也不會有多大的事,畢竟,他們是患難與共的同胞兄弟。

    福晉說,可是外人不是這么說的,說那就是汗王的像。

    阿敏又是一驚。他知道,如果是這種說法,自己的罪可就大了,伯父還活著,自己竟然把他的畫像掛在密室供著,這是干什么?這明顯是詛咒伯父,希望他早死啊。

    他頭上冷汗涔涔而下,暗罵自己該死。兩年前,隨著伯父對阿瑪事件的逐漸淡化,為了寄托對阿瑪?shù)陌?,他專門請了一個畫工,讓畫工將自己阿瑪?shù)南癞嬒聛?。可是阿瑪已死了有好幾年,那人又不知是什么相貌,怎么畫,無奈之下,他突然想到,自己阿瑪與伯父長得極為相似,那個畫工沒見過自己的阿瑪,可見過努爾哈赤。于是,他告訴畫工,就照著汗王的樣子畫自己的阿瑪。

    畫工聽了,拿了筆和顏料,一天時間就畫成了。阿敏一看,畫得真的很像,于是十分高興地賞賜了畫工,將他阿瑪?shù)漠嬒窆┢饋?,祭祀著?/p>

    可是,他怎么也沒想到,現(xiàn)在竟然出現(xiàn)自己祭祀伯父畫像的謠言,這事要是傳到伯父的耳朵里,自己必死無疑。

    阿敏忙問福晉:“這是誰告訴你的?”

    福晉淚眼汪汪道:“是大阿哥的福晉告訴我的?!?/p>

    原來,今天上午,大阿哥禇英的福晉無事,突然來拜訪阿敏的福晉。

    兩人見面客套了一番后,大阿哥的福晉忽然說:“妹子,你怎么糊涂了,干起殺頭的事來!”

    阿敏的福晉嚇出一身冷汗,忙問:“此話怎講?”

    禇英的福晉小聲道:“最近有人密報,說你們夫妻暗中祭祀汗王,祈求汗王早死,以便為你們的阿瑪報仇!”

    阿敏的福晉一聽,嚇得嗚嗚直哭,便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禇英的福晉。

    禇英的福晉長嘆一聲,拍著阿敏福晉的肩道:“妹子,你說你們多糊涂啊,你們那么做了,當時為什么讓那個畫工走了,應(yīng)當……”說到這兒,禇英的福晉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阿敏忙問:“她……她還說了些啥?”

    福晉道:“這些消息都是大阿哥的侍衛(wèi)們聽到的,大阿哥得知后,又氣又急又驚,忙命人找到那個畫工,把他關(guān)押在府中,然后才讓自己的福晉趕緊過府來,讓我們做好應(yīng)對的準備。大阿哥說,這事得趕緊捂著,不然,一旦汗王知道了,又是人頭落地的事。”

    阿敏一聽,不由心驚肉跳,他想了想,快步走入密室,取出那張畫像,一把火燒了。

    福晉在旁邊提醒道:“那位畫工,可還在大阿哥手中呢!”

    阿敏不說話,左右轉(zhuǎn)著,許久道:“我去拜訪一下大阿哥,看有沒有回旋的余地?!闭f完向外走去,并凄然地對福晉道,“是死是活,就看這一遭了?!?/p>

    福晉無聲哭泣著,已成了一朵雨中的梨花。

    阿敏到了禇英府外,對著侍衛(wèi)道:“請通報一聲,說阿敏求見大哥?!?/p>

    侍衛(wèi)一見,忙點頭進去。不一會兒,禇英便快步走出來,一把將阿敏拉進府內(nèi),吩咐部下加強崗哨,刀出鞘,箭上弓,不許任何人進入,否則,格殺勿論。隨著吩咐,一隊士兵跑來,把府邸一圍,如鐵桶一般。

    阿敏一見這陣仗,更是心驚肉跳。

    禇英扯了阿敏,左拐右拐,到了一處地方,掀開墻上一張畫一摁,一個暗門打開。禇英伸手示意阿敏先進去。阿敏愣了愣,不敢。禇英一笑,率先進去了,阿敏隨后跟了進去。

    到了室內(nèi),禇英大喝一聲道:“阿敏,你知罪嗎?”

    阿敏一聽,“撲通”一聲跪下,渾身戰(zhàn)栗不止。

    禇英冷冷道:“你懷恨父汗,忘記父汗對你的天高地厚之恩,竟然將父汗的畫像掛在密室之中祭祀,意圖詛咒,論罪當斬?!?/p>

    阿敏汗水直流,叩頭在地道:“大哥,這一切都是誤會,還請大哥包涵?!?/p>

    禇英坐在一張椅子上,冷著臉,一言不發(fā)。

    阿敏于是把畫像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說完連連叩頭。

    禇英長嘆一聲,拉起阿敏,讓他坐下,責備他道:“阿弟,你傻啊,這樣的事你也敢做,你有幾個腦袋啊?”

    阿敏誠惶誠恐,請求禇英指出一條活路。

    禇英望著阿敏狼狽惶恐的樣子,在密室中走了幾圈,停下來告訴他,這事幸虧自己首先知道,已將那個畫工抓了起來,不然就真的懸了!

    阿敏一聽,知道事情還有回旋的余地,忙站起來施禮道:“還請大哥高抬貴手?!?/p>

    禇英猶疑許久,才道:“這事讓我知道了,如果不上奏父汗,一旦讓父汗知道,我也脫不了干系?。 ?/p>

    阿敏急道:“這事只有你知我知??!”

    禇英道:“你也知道,我的那幾個兄弟對我一直不服氣,都睜大眼睛找碴,想把我拉下去,我若稍有差錯,恐將后悔莫及?!闭f到這兒,他冷冷一笑,“我這會兒保著你,誰敢保證你不會一轉(zhuǎn)身去父汗那兒,自己承認錯誤,求得父汗的原諒,再供出我呢?”

    阿敏忙說:“怎么會?那我不是跟自己的腦袋過不去嗎?”

    禇英還是搖頭不信。

    阿敏遂問:“那……那該怎么辦啊?”

    禇英一笑,拿出一張紙,還有筆,放在桌上,告訴阿敏,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寫一份保證書,在保證書中,將此事的經(jīng)過說清楚。

    阿敏看著禇英,他知道,目前自己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不然只有等死。無奈之下,他拿起筆,按照禇英的要求寫了。他知道,這一寫,自己的把柄就等于落在了禇英手中,以后,禇英拿著這張保證書,隨時可以置自己于死地,自己也只得唯禇英之命是從了。可是,如果不寫,自己只會死得更快。

    禇英看過保證書后,滿意地點了點頭。

    阿敏躬身道:“大哥,我……”

    禇英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放心,這事只有你我兩人知道,不會有第三個的?!比缓?,他拍了兩下巴掌。

    兩個侍衛(wèi)進來,躬身道:“貝勒爺,有何吩咐?”

    禇英一笑,讓把那個畫工帶來。

    不一會兒,畫工來了。

    禇英指著阿敏問:“認識這位爺嗎?”

    畫工連連點頭。

    禇英問:“這位爺當時讓你畫像時,沒囑咐過你什么嗎?”

    畫工道:“囑咐了,讓小的出去不要到處亂說?!?/p>

    禇英一笑,道:“那你亂說了嗎?”

    畫工頭上出汗,望望阿敏,又望望禇英,低著頭喃喃道:“小的錯了,小的當時是喝多了才胡亂說的?!?/p>

    禇英氣得一拍桌子道:“你胡亂說,你知道嗎?你險些害得我們骨肉相殘,險些害得這位爺腦袋落地!”

    畫工“咚”的一聲跪下,連連叩頭道:“奴才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p>

    禇英冷冷一笑道:“誰敢保證你不再亂說?”

    畫工發(fā)誓,不會再如此,否則天打五雷轟。

    禇英又是冷冷一笑,道:“我有一法,讓你不會再亂說?!闭f完,他刀子一閃,刺進了畫工的身體。畫工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頓時氣絕。

    阿敏一驚道:“大哥,你……你……”

    禇英笑道:“你糊涂啊,留著他終究是個禍根?!?/p>

    阿敏也“咚”的一聲跪下道:“謝謝大哥,阿弟這一生一定聽大哥的,絕不背叛?!?/p>

    禇英笑了笑,從袖內(nèi)拿出那張保證書,放在燭火上燒了,說道:“你的保證書我也燒了,剛才,我只是跟你開了個玩笑而已。”

    阿敏一見,眼圈立馬紅了。

    阿敏剛走,褚英的側(cè)福晉便走出來,對著禇英蹺起了大拇指。

    禇英驕傲地問:“怎么樣?”

    側(cè)福晉一笑,贊道:“高明,真是高明之極?!?/p>

    禇英拉著側(cè)福晉的手道:“還不是你的辦法高明!”

    側(cè)福晉告訴褚英,四大貝勒中,阿敏、代善好收拾,莽古爾岱已經(jīng)不用管了,他就是一只病貓,最費心思的,應(yīng)當是皇太極。

    禇英頭一揚,胸有成竹道:“放心,我自有辦法?!?/p>

    且說阿敏回到府中,對禇英實在感激不盡,可另一方面,他又暗暗擔心,害怕這事還有別的人知道,如果那樣的話,大阿哥即便想替自己包著,也是包不住的。于是,他決定去代善府上打探一下消息。

    第二天晚上,代善正在自己府中一個人喝悶酒。他一杯又一杯,看起來精神有些不暢快。見阿敏到來,他忙讓座,讓阿敏陪自己喝幾杯。阿敏滿口答應(yīng)著坐了下來。

    代善斟了酒,和阿敏對飲幾杯后,嘆氣道:“最近,阿弟可曾聽到外界傳出什么消息了嗎?”

    阿敏一驚,杯子險些落地,心想,難道自己祭祀畫像的事盡人皆知了!他臉色一時灰白,輕聲道:“二哥,你難道知道了……那個消息?”

    代善手中杯子一晃,酒全潑了出來,張大嘴望著阿敏,突然杯子往桌上一蹾,道:“那都不是真的,是別人瞎說的。”

    阿敏聞言,臉色慘然道:“要說真也有真,要說假也是假,可現(xiàn)在怎么對汗王辯解呢?”

    代善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他拍了拍阿敏的手,一臉感激地說:“看來是隱瞞不了了?!?/p>

    阿敏喪氣地點點頭,嘆息了一聲。

    代善眼中突然落下淚來,一把拉著阿敏的手道:“兄弟,阿哥我冤啊,這也不知是誰傳出去的,可我當時真沒做什么?!?/p>

    阿敏一愣,感覺代善和自己說的不是一回事,他望著代善,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代善見阿敏如此望著自己,以為他不相信自己,便急道:“大阿哥不信我,你也不信我嗎?”

    阿敏再次一愣,假作痛心地搖了搖頭。

    代善一看,更以為他不相信,遂急忙表白。

    原來,前幾天,代善陪著努爾哈赤和阿巴亥去打獵。阿巴亥的馬被一只兔子驚跑,一直向樹林深處跑去。努爾哈赤急了,忙讓大家分頭尋找。代善也忙一鞭馬兒追了出去。在一處密林中,他找到了阿巴亥。阿巴亥臥在草叢里,輕輕呻吟著,原來,她從馬背上摔下來,傷著了腿。當時,天已經(jīng)快黑了,阿巴亥的馬也沒了蹤影。無奈之下,代善只好抱起阿巴亥放在馬背上,自己躍上去,扶著她出了樹林。恰好遇見士兵們趕到,他忙讓士兵們保護著阿巴亥,自己另換了一匹馬。誰知,現(xiàn)在竟然有人議論,說代善當時將大妃緊緊抱在懷里,意圖調(diào)戲。

    阿敏眼睛一亮,天啊,代善竟然還有這樣的秘密!

    他見代善有些酒意,便裝出很不滿的樣子,埋怨道:“二哥,你啊,也太大膽了,那是伯父的人??!”

    代善垂下頭,吐著酒氣,十分沮喪的樣子。

    阿敏望望代善,試探著問:“不只是這些吧?”

    代善抬抬頭,又低下了頭,有氣無力地說:“她的臉挨了一下我的臉,我……我沒把持住,就輕輕吻了她一下?!?/p>

    阿敏想,大妃那眉目如畫的樣子也實在可人,也難怪二哥會這樣。他心中同時也寬展了許多,遂拿起酒杯,自斟自飲了幾杯,然后追問:“就這些?”

    代善一拍大腿道:“就這些我就已經(jīng)后悔莫及了!現(xiàn)在四下如此傳言,一旦進入父汗耳中,我真是百口莫辯!如果不是大哥聽說了,提前告訴了我,我現(xiàn)在肯定還跟傻子一樣?!?/p>

    阿敏一聽,心中一省,于是嘿嘿一笑道:“他肯定答應(yīng)替你遮掩這事,而且還讓你寫下了一份保證書!”

    代善一愣,抬頭望著阿敏,半天不說話。

    阿敏隨之冷冷一笑,告訴他,自己也受到禇英的邀請,也寫了一封表忠心的書信,只不過自己的罪和代善的相比,要稍重一點兒而已。

    代善詢問原因,阿敏沉吟著不想說出來。

    代善一拍他的肩道:“阿弟,我把我的事都說了,等于把自己的命放在你手中了,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阿敏覺得有理,便把自己祭奠阿瑪?shù)氖抡f了一遍,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許久,代善站起來,繞著桌子彷徨不解道:“大哥這究竟是怎么啦?”

    阿敏笑了一下,說:“你說呢?”

    代善沉思了一會兒,問道:“他難道是想挾制我?可是,他為什么又把保證書給燒了呢?”

    阿敏再次一愣,問:“你的也燒了?”

    代善點點頭,說:“那樣說來,你的也燒了?”

    阿敏也點頭,兩人感覺到,禇英這樣做有挾持自己的嫌疑,可如果保證書在手,不是更有挾持力量嗎?為什么要燒了呢?他們覺得,在這一方面,他們想破腦袋也不行,最后,代善決定去找皇太極。

    阿敏一驚,說:“知道的人越多,傳到伯父耳中的可能性就越大?!?/p>

    代善說:“大哥如果要控制人的話,也不可能僅限于你我二人?!?/p>

    阿敏連連點頭,對啊,自己怎么就沒想到這點?如果禇英要控制大家,四大貝勒是首選對象,既然已經(jīng)動了自己和代善,不可能不動一下皇太極。他們?yōu)槭裁床豢纯椿侍珮O的反應(yīng)。再者,要論斗智,禇英和皇太極比起來可是差了一大截的,他們?yōu)槭裁床幌蚧侍珮O求救?

    兩人商量妥當,剛準備動身,忽見侍衛(wèi)匆匆來報:“八阿哥已到門外。”

    代善一聽,對阿敏一眨眼,示意他去屏風后躲著,自己忙迎了出來。

    皇太極一臉激憤惶恐,見了代善,他“咚”的一聲跪下,說道:“求二哥救救我?!?/p>

    代善忙問他有什么事情,為何如此驚慌。

    皇太極低頭不言。

    代善見了,心里暗暗吐了一口氣,看來皇太極也受了大哥的氣,以至于這個計謀出眾的八阿哥也如此憤慨。不過,他心中又暗暗疑惑,老八做事穩(wěn)實,從不留把柄的,他究竟有什么東西落在大阿哥手中,居然也是有苦難言。

    代善問:“老八,你究竟怎么啦?”

    皇太極左右望望,欲言又止。

    代善道:“你放心,這里就我們兩人?!?/p>

    皇太極又嘆了口氣,還是不說話。

    代善不高興道:“你讓二哥救你,可又不說原因,那我怎么救你???”

    皇太極這才開口道:“二哥,你應(yīng)該知道大妃之死吧?”

    代善點了點頭,問:“大妃之死和你有何關(guān)系?”

    皇太極搖頭道:“當然沒有關(guān)系!可現(xiàn)在讓大哥一說,仿佛就和我有關(guān)了,好像是我害死了大妃?!?/p>

    這話一出,不只是代善一驚,就連躲在屏風后的阿敏也一驚,這個大阿哥也太會聯(lián)想了,大妃之死,怎么可能和老八聯(lián)系起來呢?

    一明一暗兩個人在驚奇的同時,都想聽聽其中的原委?;侍珮O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大妃盜竊宮中的財寶,父汗十分憤怒,這二哥你是知道的?!?/p>

    代善點了點頭。

    皇太極道:“當時,五哥十分惶急,找到我,讓我給他出個主意。出于兄弟情分,我便告訴五哥,讓袞代大妃假裝自殺,挽回父汗的心意,誰知大妃真的自殺了?,F(xiàn)在,這事竟然把我也弄進去了,讓大哥抓住了把柄。大哥找到我,說要將此事上報給父汗,袞代大妃之死,是我唆使五哥干的?!?/p>

    代善點頭道:“所以,大哥就讓你給他寫了一份保證書?”

    皇太極跳起來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代善愁眉苦臉地告訴皇太極,自己也寫了一份保證書,現(xiàn)在也是一身是非說不清。

    代善的話還沒說完,忽聽身后一人道:“還有我呢,和你們一樣。”隨著話聲,阿敏走出來,說出了自己的苦惱。

    三人談到禇英的做法,都認為這是褚英要挾制他們。

    談到將保證書燒掉的事情,皇太極冷哼一聲,說:“他這樣做,是在哄鬼呢!”

    阿敏忙問:“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皇太極說:“他這是在使障眼法?!币姶婆c阿敏不解,皇太極分析,自己猜測,禇英在強迫大家寫保證書前,一定事先準備了一份藏在袖中,到時拿出來放在燭火上燒了,哄騙大家,讓大家對他又怕又感激。

    代善和阿敏一聽,都驚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老八,你說,這事我們該怎么辦?”阿敏輕聲問。

    皇太極思索良久,道:“這事,看來要找大妃幫忙了。因此,二哥和大妃之間的傳言應(yīng)該讓大妃知道。”

    代善抬起頭,盯了一眼皇太極,不滿地問:“為什么?你也懷疑我們之間關(guān)系曖昧?”

    皇太極拍拍他的胳膊,表示絕無此意,不過隨之補充道:“畢竟,這事關(guān)系到大妃的生死,不能不讓她有所防備!”

    代善看著皇太極微笑的樣子,“哦”了一聲,點點頭,終于弄明白了,這不是為阿巴亥著想,皇太極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其實是給禇英樹立了一個勁敵。他長嘆一聲,沒有說什么。從心里說,他何嘗不想禇英失勢,畢竟自己也是父汗的兒子,是四大貝勒之一,也有繼承汗位的想法。

    阿敏這會兒從心底里佩服起皇太極來,這次爭斗,看來禇英要輸,他要為自己的聰明付出代價,誰讓他太過聰明呢?想起來,自己阿瑪?shù)乃?,禇英也起了一定的作用,他極力攛掇伯父處死阿瑪,目的很清楚,就是想取阿瑪而代之。他能想象出禇英的結(jié)局,這個結(jié)局比阿瑪差不了多少,說不定還會更壞。

    想到這里,阿敏心中不由感到一陣快意。

    當晚,文黛云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她長嘆一聲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在文黛云與綠雪的熏陶下,皇太極的漢文化水平已經(jīng)很高了,他知道文黛云說的是什么,遂輕聲道:“文姑娘是譏笑我們兄弟手足相殘,是不是?”

    文黛云搖搖頭,提起筆寫下了八個字:毒蛇噬手,壯士斷腕。

    皇太極看著不解。

    文黛云解釋,毒蛇咬了手,為了保命,明智的人只有砍掉手腕??椿侍珮O似懂非懂,她進一步解釋,壯士斷腕,并不是不知痛苦,而是不得已,是為了大局,為了生命。

    皇太極恍然大悟道:“如此說來,父汗當初殺舒爾哈齊叔叔,也是明智之舉?”

    文黛云點了點頭,得出結(jié)論,說:“當年的事,雖不合人情,但合于大局,否則,你叔叔一旦獨立,遼東的統(tǒng)一豈不成了空談!”

    皇太極聽了,臉上即刻出現(xiàn)了一絲輕松。他一直對自己的做法有些內(nèi)疚,就如袞代死前,他勸莽古爾岱,讓他勸袞代在父汗面前上演鬧劇。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讓人事后把這事匯報給努爾哈赤,讓莽古爾岱失寵。后來,袞代真的自殺了,他的計謀不用實施了。可是每每想起來,他心中總有一絲沉重,尤其見到莽古爾岱時更是如此。再如現(xiàn)在,對待禇英也是如此,他去尋找代善他們,目的就是讓禇英下臺。他的心里,隱隱有一種沉重感,現(xiàn)在,這種沉重感終于沒有了。

    皇太極發(fā)自肺腑地對文黛云道:“感謝姑娘點撥,讓我茅塞頓開?!?/p>

    文黛云搖搖頭,表示不用謝。

    她之所以扶持皇太極,而不是其他貝勒,原因很簡單,其他幾人,尤其禇英和莽古爾岱都十分殘暴,極度嗜殺,將來,如果他們登上汗位,進兵中原,將會讓無數(shù)人頭顱落地。在這一方面,皇太極顯然要比他們寬仁得多。

    她抬起頭,望著皇太極,輕聲解釋道:“莽古爾岱魯莽好殺,禇英冷酷嗜殺,他們一旦繼承汗位,都決非中原百姓之福?!?/p>

    皇太極眼光發(fā)亮,問道:“姑娘認為,我們一定能統(tǒng)一中原?”

    文黛云不說話,她漫步走到窗前,望著遠處。她仿佛看見了父親,父親一生操勞國事,可最終沒有戰(zhàn)死沙場,卻死在奸人之手,尸骨無存。更令她痛苦的是,家人受盡屈辱,生不如死。她發(fā)誓要滅掉那個朝廷,那個給自己帶來痛苦和血淚的朝廷!可是,她的心中又隱隱感到有些說不出的壓抑,說不出的彷徨。

    她的淚一滴一滴落下來,肩膀聳動著。

    皇太極一雙手輕撫著文黛云的肩,輕聲道:“有什么心事就說出來吧,別苦了自己?!?/p>

    文黛云流著淚,將頭靠在皇太極的肩上,失聲痛哭起來,嘴里不停地念叨著:“為什么,他們?yōu)槭裁匆@樣迫害我父親,還有我的家人?”

    皇太極輕輕撫著她的長發(fā),一言不發(fā)。

    最先到努爾哈赤面前告狀的,并不是四大貝勒,而是五大臣。他們是努爾哈赤的佐命功臣。每次見面,努爾哈赤都設(shè)座相待,禮敬有加。禇英卻相反,議事時,他讓人將五大臣的椅子搬走,對其他人言:“君即是君,臣即是臣?!比堑梦宕蟪寂瓪獠l(fā)。這些還不是最關(guān)鍵的,最關(guān)鍵的是,褚英搶奪了額亦都的一個歌女,這個歌女歌喉婉轉(zhuǎn),貌美如花。禇英的側(cè)福晉聽了,忙讓禇英去索要來,她想和那個歌女探討音樂。

    禇英焉能不從,他馬上派人送信給額亦都,希望得到那個歌女,額亦都當然不答應(yīng)。

    額亦都是什么人?他和努爾哈赤自幼結(jié)交,同生共死,位居五大臣之首,誰敢對他不敬?

    禇英沒有得到那個歌女,覺得在側(cè)福晉面前很沒面子,也很惱怒。

    側(cè)福晉微微一笑,獻出一策。

    一日,等到那個歌女坐車出門,一群蒙面人突然出現(xiàn),扯了馬車就走,不一會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赫圖阿拉,誰敢這樣?額亦都細細一打聽,就落實到了禇英頭上。額亦都本來打算算了,可是恰逢其他四大臣過府拜訪,不見這個歌女出來歌唱,詢問原因,得知此事,一個個馬上怒形于色。

    扈爾漢拍桌大怒道:“今日汗王安康,大阿哥尚且如此,異日大阿哥繼承汗位,豈有我們一席之地?”

    費英東、何和禮、安費揚古均是此意。

    費英東想了想,說:“大家還是辭職回家養(yǎng)老吧,咱們也該退下來了。”

    額亦都一聽,眼睛一亮,一拍桌子道:“好,就這么辦?!?/p>

    第二天,五人便一起去見努爾哈赤,遞上辭呈。

    努爾哈赤大驚道:“萬事草創(chuàng),全靠諸位,怎么突然有如此想法?”

    額亦都伏地落淚,將自己所受侮辱之事說了出來。努爾哈赤聽了,呆在當?shù)?。費英東更是告訴努爾哈赤,大阿哥公開宣稱,自己是未來的大汗,五大臣見自己必須如見汗王,如不恭敬,誓不輕饒。

    努爾哈赤破口大罵道:“逆子,豈敢如此?”

    正罵著,四大貝勒進來,尤其是代善、皇太極和阿敏,竟然背負荊條,請求處罰。

    努爾哈赤大惑不解,細問起來,三人便將禇英所加之罪一一說出,而且告訴努爾哈赤,禇英逼迫他們寫出保證書,必須效忠于他。現(xiàn)在,他們已了無生趣,希望父汗降罪。

    努爾哈赤聽得手腳冰冷,坐在椅上大吼道:“傳大阿哥?!?/p>

    皇太極和費英東互相望望,他們來上奏努爾哈赤,是提前商量好了的。那次查處莽古爾岱,兩人就關(guān)系十分融洽,成為心照不宣的同盟。這次,來控告禇英,費英東組織五大臣先來,同時將消息暗暗告訴了皇太極,讓四貝勒隨后跟著。

    現(xiàn)在,目的即將達到。

    不一會兒,禇英匆匆趕到,看見五大臣和四大貝勒,輕輕哼了一聲。

    努爾哈赤將五大臣和四大貝勒的奏章拿出,扔給他看,狠狠道:“五大臣如我同胞,四貝勒如我心肝,你怎敢如此?”

    努爾哈赤希望禇英承認錯誤,向眾人道歉,求得原諒。禇英拒絕了,他覺得自己是未來的汗王,現(xiàn)在道歉,將來何以做他們的汗王,因此振振有詞道:“我是未來的汗王,要求他們盡忠,錯從何來?”而且,他竟然口無遮攔道,“同胞怎么啦?同胞不敬汗王,仍應(yīng)處死。叔叔舒爾哈齊尚且如此,何況他人。”

    努爾哈赤身子晃了晃,指著禇英,狠狠道:“孽子,關(guān)起來?!?/p>

    侍衛(wèi)一哄而上,將禇英抓起來,拉了下去。

    努爾哈赤忽然“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五大臣和四大貝勒忙沖上去,將努爾哈赤抬回宮中。

    過了一會兒,努爾哈赤悠悠醒轉(zhuǎn),長嘆道:“我弟我子如此,我實在毫無生趣?!?/p>

    大臣和貝勒們忙勸說努爾哈赤,應(yīng)以國事為重,千萬別傷著身體。

    努爾哈赤睡在床上,實在不解,禇英究竟怎么啦,變化如此之快。

    皇太極告訴他,聽說禇英娶了個側(cè)福晉,他處處都聽側(cè)福晉的。

    努爾哈赤問:“真有此事?”

    皇太極忙告訴他,聽說而已,不知是否是真的。

    努爾哈赤瞪著眼睛,一口氣終于找到了發(fā)泄的地方,他立即派人圍住禇英府邸,命令務(wù)必抓住那個側(cè)福晉。大概是怕別人投鼠忌器不敢下手,努爾哈赤竟親自披掛上陣,坐鎮(zhèn)指揮。

    這是努爾哈赤第一次看到禇英的側(cè)福晉,在大軍剛剛圍住府第時,那個女人就衣衫飄飄而出,手里提著一柄長劍,瞪著努爾哈赤道:“別找了,我自己出來。”

    努爾哈赤狠狠道:“你為什么不守婦道,唆使我兒胡作非為?”

    側(cè)福晉哼哼一笑,問道:“作為未來的大汗,大阿哥難道不可以這樣做嗎?”

    努爾哈赤眼珠發(fā)紅,命令抓住這個女人,細細拷問。

    側(cè)福晉冷冷一笑,瞪了他一眼,長劍一橫,勒在脖子上,瞬間香消玉殞。

    一時,大家都呆了。

    監(jiān)獄里,當?shù)椨⒅雷约旱膫?cè)福晉已死,而且是自殺身亡時,他面對著墻壁呆呆不語。他恨自己的父汗,奪走自己心愛女人的生命,而五大臣和四大貝勒,都是父汗的幫兇。他如豹子一樣在囚室里轉(zhuǎn)著,狠狠道:“你們都死吧,都去死吧?!?/p>

    每天,他都望著天空喃喃細語:“死吧,讓他們都去死,祭奠我的側(cè)福晉?!比缓?,他趴在那兒嗚嗚地哭了。他的眼前,又出現(xiàn)側(cè)福晉的微笑,對著他風情萬種地笑道:“汗王,將來你一定要保護我哦?!?/p>

    他曾經(jīng)點頭許諾,將來自己會讓她成為大妃的。可現(xiàn)在,自己竟然連一個女人也保護不了。

    他決定越獄,然后帶著一隊人馬,將五大臣和四大貝勒全部殺死,讓父汗退位。他相信,憑著自己的勢力,一定能夠做到,只要他能走出這個囚室,登高一呼,一定行的。

    他立馬行動,開始拉攏獄卒。

    他問獄卒,是希望當獄卒,還是將來像五大臣那樣位極人臣。

    這個獄卒一愣,告訴他,當然想做五大臣那樣的人。

    禇英許諾,只要放自己出去,他的理想馬上就能實現(xiàn)。

    獄卒點著頭,連連答應(yīng),告訴他必須夜晚才行。

    禇英點點頭,等著夜晚的到來,他發(fā)誓,到時自己一定會提著五大臣和四貝勒的頭,去祭奠自己的側(cè)福晉。

    可是,他沒有等來獄卒,等來的是一杯毒酒。因為,那個獄卒揭發(fā)了他,并將他的所作所為全部告訴了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親自來了,讓他喝下這杯毒酒。

    面對著一群侍衛(wèi)雪亮的鋼刀,褚英抱住努爾哈赤的腿,流著淚問道:“為什么?我……是你的兒子啊,你為什么容不下我的側(cè)福晉,現(xiàn)在又容不下我?”

    努爾哈赤將禇英的種種罪過列舉出來,告訴他,他不死,五大臣不得安心,四大貝勒難以安心,自己一手打下的基業(yè)將灰飛煙滅。因此,為了這份江山,他也必須死。

    說完,努爾哈赤老淚縱橫地向外走去,突然回頭告訴他:“忘了告訴你,你的側(cè)福晉,就是葉赫美女東哥,這個女人是來報仇的,她……成功了?!?/p>

    禇英愣了愣,大叫道:“阿瑪,我不想死啊?!?/p>

    他撲過來,卻被那些侍衛(wèi)擋住了。

    努爾哈赤一個踉蹌,坐在地上。好久,他才慢慢爬起來,扶著墻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內(nèi)部整合,八旗建立,這些都完成了。

    終于,努爾哈赤可以進兵中原了。歷史上著名的薩爾滸大戰(zhàn),也終于爆發(fā)。這是努爾哈赤又一次以少勝多的戰(zhàn)例,八旗兵六萬,明軍多達十一萬,而且是明軍的精銳。

    這次,明軍的目的,意在一舉滅掉努爾哈赤。他們兵分四路,兵鋒直指赫圖阿拉。

    努爾哈赤采用“憑你幾路來,我只一路去”的戰(zhàn)略,集中主力,各個擊破。

    在努爾哈赤的指揮下,八旗士兵如寶刀出鞘,鋒芒畢露。薩爾滸之戰(zhàn),努爾哈赤一舉殲滅明軍十一萬。從此,明朝再也沒有力量進攻了。

    薩爾滸大戰(zhàn)的勝利,甚至出乎努爾哈赤的預(yù)料,來得那么快捷干凈。他想到,整個赫圖阿拉城大概一直還處于恐慌中。于是,他招來剛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代善道:“快回去,告訴赫圖阿拉的臣民,我們大勝,明軍大敗?!?/p>

    代善擦了一把血跡斑斑的臉,笑著點點頭,一躍上馬,飛快地向赫圖阿拉飛奔而去。

    禇英死后,這次赫圖阿拉的防守,努爾哈赤沒有派大將,因為,戰(zhàn)場力量不夠,太需要人手了。現(xiàn)在,戰(zhàn)斗剛結(jié)束,他就派回代善,一方面是為了讓代善回去報信;另一方面,就是讓代善回去留守。

    禇英死后,努爾哈赤十分傷心。傷心之余,他再次考慮汗位繼承人,他覺得,還是代善可以。禇英不錯,可是最終敗在心胸狹隘上。代善則相反,他驍勇善戰(zhàn),心胸寬厚,尤其對待五大臣和其他貝勒,態(tài)度也十分得體。

    于是,他將重任自然而然地傾向于代善。

    在努爾哈赤心里,最不放心的,仍是大妃阿巴亥,還有多爾袞和多鐸。阿巴亥太年輕了,多爾袞和多鐸太小了。他想,代善寬厚,自己百年之后,這母子三人,或許不會受到冷落和打擊。為此,他有一次回宮后告訴阿巴亥,晚上準備晚宴,自己要宴請一人。阿巴亥問是誰,努爾哈赤長嘆一聲,將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

    阿巴亥輕輕靠著努爾哈赤的肩膀道:“汗王,您會如長白山的松,永遠不老的。”

    努爾哈赤搖搖頭,他知道,生老病死,無論是誰也抗拒不了。

    他拍著阿巴亥的手道:“放心,到時,我會將你們母子托付給代善的?!?/p>

    阿巴亥知道,努爾哈赤要宴請的人是代善。

    她忙吩咐下去,準備酒宴。

    代善來時,她放下大妃的身份,親自迎出宮門道:“問貝勒安好。”說完忙彎下身子。

    代善伸手將她拉住,這是他第二次拉住她的手。燈光下,阿巴亥目光一轉(zhuǎn),微微低下了頭。

    成熟后的阿巴亥,豐盈如一顆櫻桃,肌膚吹彈可破。

    代善的心里,有些柔情蕩漾起來。他想起上次,自己抱起阿巴亥放在馬上,禁不住吻了她一下。當時的阿巴亥,也是如此的目光流盼,望了他一眼,默默不語。

    他想,難怪父汗為這個女子傾倒。

    酒席上,努爾哈赤讓阿巴亥給代善頻頻敬酒,酒喝得差不多了,這才說出自己的心里話,說自己身體已經(jīng)不行了,日漸年老了,大妃和多爾袞、多鐸就托付給代善,以后還要多多照看,別讓他們受到傷害。

    代善忙站起來,連連道:“父汗身體康健,兒萬萬不敢擔此重任?!?/p>

    努爾哈赤告訴他,這不是提前囑咐嗎?

    代善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那兒,眼光轉(zhuǎn)出,只見阿巴亥目光脈脈地望著他,不由得點點頭坐下。他明白,父汗的言外之意,將來的汗位準備讓自己繼承。他心里有一些喜,又有一些沉重,舒爾哈齊和禇英的結(jié)局,可是一面鏡子啊。

    他沒想到,他的擔心很快降臨到自己身上。

    從薩爾滸回到赫圖阿拉,當代善將明軍大敗的消息宣布后,整個赫圖阿拉陷入了一片狂歡,大家都奔走相告,甚至唱起歌,跳起舞,以示慶賀。

    代善也非常高興,回到自己府中,同時派人進宮,將消息告訴了阿巴亥。因為,阿巴亥主持宮內(nèi)的事情,得讓她知道。再說了,父汗派自己回來,也是想讓自己把消息告訴阿巴亥。

    阿巴亥接到消息后,和其他人一樣,也很高興?,F(xiàn)在看來,汗王的事業(yè)已成定局,大明朝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未來的汗王之位,從汗王派回的人以及上次的囑托可見,是代善無疑了。

    她覺得,自己應(yīng)當去看看代善,而且,從和代善的幾次接觸中,從代善的眼光里,她隱隱約約看出點兒什么。汗王死后,按照女真風俗,汗王的庶妻是可以下嫁給未來的汗王的。她想,趁著這個機會,自己為什么不去探探代善的態(tài)度呢?

    她換了衣服,穿得格外艷麗、妖嬈,然后去了代善府上。

    代善聽到下人稟報,大妃來了,忙迎出來道:“已經(jīng)深夜,不知大妃為何來此?”

    阿巴亥輕輕一笑,告訴他,自己是來詢問薩爾滸戰(zhàn)斗經(jīng)過的,然后亮亮的眼睛望著他,昵聲問道:“怎么,你不歡迎嗎?”

    代善抬起頭,和阿巴亥的目光接觸到一起,忙低下頭側(cè)身讓開。

    阿巴亥慢慢走進去,突然腳底一滑,哎喲一聲倒了下去。

    代善一見,忙一把抱住她。

    阿巴亥倒在代善懷里,眼睛閉著,如沒有骨頭一般,輕聲道:“抱我上床,嗯。”

    望著懷里臉如荷花的美女,代善傻了,一下子抱起阿巴亥,快速地向臥室走去。

    那晚,阿巴亥是在后半夜才回到宮里的。

    幾天后,處理完前線事情的努爾哈赤,帶著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回到赫圖阿拉。這一次,他帶著大勝之后的榮耀,還有一份舒心的快意,更有一種對阿巴亥的思念,回到了赫圖阿拉。赫圖阿拉的臣民闔城出迎。在這些人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大妃,她仍是那樣美麗成熟,如荷花一樣艷麗,如楊柳一樣裊娜。

    努爾哈赤的心中,充滿了一種暖意。

    可是,他的暖意,很快被一個人的告密打破。這人,就是阿巴亥的侍女代因扎。當努爾哈赤拉著阿巴亥的手進入宮里,剛剛坐定,代因扎便走上來行禮,告訴努爾哈赤,自己有一件極為機密的事情稟告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一愣,問道:“什么事?”

    代因扎望了望阿巴亥,閉口不言。

    努爾哈赤注意到代因扎的眼色,笑道:“怎么,連大妃都不能聽?”

    代因扎使勁點了點頭,咽了口唾沫,看得出來她有些緊張。

    努爾哈赤笑著望望阿巴亥,他發(fā)現(xiàn)阿巴亥的臉色在這一刻有點兒發(fā)白,也有些緊張。他隱隱感到,代因扎要說的事可能和阿巴亥有關(guān),于是,他點點頭,讓阿巴亥下去。

    阿巴亥可憐巴巴道:“我陪著汗王吧?!?/p>

    努爾哈赤一揮手,命令她下去。

    阿巴亥無奈地下去了。

    努爾哈赤回過頭來,對代因扎說:“你可以說了?!?/p>

    代因扎告訴努爾哈赤,大妃和代善貝勒有私情。

    努爾哈赤一聽,呼地站起來,望著代因扎。

    代因扎渾身顫抖,發(fā)誓說自己絕沒有誣陷大妃,否則天打雷劈。然后,她將代善回來那晚,大妃去代善府上的事講了一遍,而且告訴努爾哈赤,最近幾天,兩人經(jīng)常私會。

    努爾哈赤呆在那兒,他想到有關(guān)那次代善救助阿巴亥并趁機調(diào)情的事,想到阿巴亥剛才臉色發(fā)白的事。他想到自己出去這么長時間,可阿巴亥仍臉如荷花、風韻勝于過去的情態(tài)。努爾哈赤憤怒了,他沒想到,自己心愛的大妃,竟然和自己的愛子,在自己生前就暗地來往,行下茍且之事。

    他大吼一聲道:“阿巴亥,進來?!?/p>

    阿巴亥走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努爾哈赤面前。

    她沒有說什么,她知道,自己的行徑已被人抓住了把柄。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個代因扎,竟然一直暗中窺探著自己。她甚至懷疑,代因扎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她知道,此時爭辯只會使事情越來越糟,只會讓努爾哈赤更加生氣?,F(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一言不發(fā)地跪著流淚,求得努爾哈赤的原諒。

    她的身后,跪著多爾袞,還有多鐸,兩個孩子不停地哭著,連連叩頭道:“父汗,求您不要處罰我額娘,求您了?!?/p>

    努爾哈赤走下去,扶起兩個兒子,望著阿巴亥,狠狠道:“我不殺你,我不能讓我心愛的兒子沒有額娘。我也不會廢你,給你留一點兒顏面。但是,我今后絕對不會再見你了?!闭f完,吩咐下去,以后不許阿巴亥再見自己。

    同時,他傳下旨意,讓代善進宮。

    代善進來后,努爾哈赤瞪著眼睛問:“逆子,你做的好事?”

    代善知道事發(fā),“咚”的一聲跪下,不停地叩頭。

    努爾哈赤望著他,眼眶里滾出兩滴淚水。他想,他們這樣做,一定是盼著自己死了!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大妃,竟會如此,實在傷透了自己的心。他扶著桌案,許久才告訴代善,他的汗位繼承人地位,自己需要重新考慮。說完,他揮手讓代善退下。

    第二天,努爾哈赤發(fā)布旨意,將阿巴亥罰入了冷宮。至于代善,品德有差,難以擔當汗位,付托國事,因此,未來的汗位有待于重新選擇。

    舉報人代因扎得到了努爾哈赤的獎勵,一下子成為汗王的側(cè)福晉。

    聽到這個消息時,皇太極長長地噓了口氣。現(xiàn)在,他感覺到,自己離汗位真的越來越近了,幾乎只有一步之遙。

    就在阿巴亥事發(fā)的那天晚上,皇太極府邸的后院,一個人影一閃,進入到文黛云的房中。來人一身血跡,衣服破爛,進了屋子,“咚”的一聲坐在椅子上,呢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p>

    文黛云通過聲音,發(fā)現(xiàn)是謝散心,忙問:“你怎么啦?你這究竟是怎么啦?”

    謝散心搖著頭,接過文黛云遞來的茶,咕嘟咕嘟喝下去,然后木頭一樣坐在那兒,一任眼角的淚珠滾落。

    文黛云大驚,問:“究竟怎么啦?”

    謝散心說:“大明沒救了,真的沒救了。”

    在謝散心的敘說中,文黛云才知道,謝散心逃出去后,并沒有離開赫圖阿拉,而是化裝之后到處搜集情報。他看到了八旗軍,看見了八旗子弟越來越銳利的殺氣。當他得知,明軍已經(jīng)集結(jié),準備四面進攻赫圖阿拉時,他急了,忙混出赫圖阿拉,騎一匹快馬來到明軍大營,告訴他們,千萬不能兵分四路,這樣,每一路都抵不過努爾哈赤的人馬。他告訴他們,努爾哈赤最善于集中兵力,打擊弱小,如果兵分四路,就會被他各個擊破。

    明軍的統(tǒng)帥和將軍們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明軍統(tǒng)帥問他:“是嗎?那你干什么來了?”

    謝散心告訴他,自己來是想勸阻他們不要這樣干。

    明軍統(tǒng)帥得意道,自己知道努爾哈赤兵力不足,才有意四路進攻的,這樣,努爾哈赤也得兵分四路,那就更加薄弱,更容易失敗。說到這兒,他指著謝散心說:“小子,我真有點兒懷疑你是努爾哈赤的間諜,故意來擾亂軍心的。”

    謝散心急了,告訴他,努爾哈赤絕不會兵分四路,他一定是集中起來,打敗一路,再一路一路吃掉,那樣的話,明軍必敗。

    明軍統(tǒng)帥大喝一聲道:“來啊,將這個擾亂軍心的間諜抓起來砍了。”

    最終,還是一個將軍勸說,謝散心才沒有被殺。

    明軍將他抓起來運送輜重,在薩爾滸,他親眼目睹了明軍的覆沒。他無能為力,只能從死人堆里搶過一把刀子,拼死殺了出來。他一路躲藏,今天才來到這兒。

    謝散心說完,搖著頭道:“大明完了,已經(jīng)回天無力了?!?/p>

    文黛云讓綠雪拿來水,讓謝散心洗了臉。然后,她讓綠雪找了一套男人的衣服,讓謝散心換上。

    看著謝散心痛苦不堪的樣子,文黛云長嘆一聲道:“這個朝廷啊,我對它早已死心了?!?/p>

    謝散心痛苦地搖了搖頭,再次沉浸在那場大屠殺中,說道:“可是,那真是一場大殺戮啊,漫山遍野都是中原子弟的尸體,漫山遍野啊!”說著,便低頭嘆息。

    文黛云望著他,也默默無言。

    謝散心告訴她,自己這次來,就是想讓她知道,那些戰(zhàn)死的中原子弟有多慘,他們哪一個不是爹生娘養(yǎng)的,可是現(xiàn)在都身首異處。

    文黛云望著謝散心,明白他的意思,他仍想勸她退出來。她想,他真的把自己想得太厲害了,自己對后金的強大毫無作用,對明朝的滅亡也無任何作用,就如謝散心一樣,想盡辦法,還是無法阻止薩爾滸之戰(zhàn)發(fā)生一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扶持皇太極登上汗位,僅此而已。

    她站在那兒,思索許久道:“我個人的喜怒都不能制止和加快明廷的滅亡,但是,我……可以制止那樣的血腥屠殺在以后發(fā)生?!?/p>

    謝散心不相信地望著她。

    文黛云道:“汗王去日不多,八貝勒一定能繼承汗位,但愿他能止殺。”

    謝散心盯著文黛云,問道:“你……就那么相信他?”

    文黛云沒有回答,她坐下來彈起了琴。琴聲悲傷如細雨,在秋風中呢喃,又如霜夜有人在輕輕哭訴。突然,琴弦“噌”的一聲斷了,文黛云趴在琴上嗚嗚地哭了。

    謝散心走過去,撫著她的肩道:“黛云,你……究竟怎么啦?”

    文黛云不說話,許久許久,她抬起頭,帶著滿臉的淚水道:“我有辦法讓他不會像汗王那樣。”

    這話說得謝散心仍然云山霧罩的,迷惑不解。

    薩爾滸之戰(zhàn)后,努爾哈赤乘勝進攻開原城。城上的明軍堅決抵抗,滾木礌石滾滾而下。城下的八旗軍搭起云梯,手執(zhí)彎刀紛紛爬上去,然后慘叫著落下來。努爾哈赤看著城上,惡狠狠發(fā)下誓言,一旦打下開原,一定要屠城,要為八旗子弟報仇。

    這,是努爾哈赤的攻城規(guī)律。

    經(jīng)過三天血戰(zhàn),開原終于不保。城門被撞開的剎那,八旗子弟奮馬直入,手里的彎刀寒光閃閃,向手無寸鐵的居民砍去。他們的羽箭,朝著遠處逃跑的人群射去。他們遵從努爾哈赤的命令,一定要讓那些敢于反抗的人付出血和淚的代價,讓他們在八旗子弟的戰(zhàn)馬和彎刀下戰(zhàn)栗。

    皇太極也騎著馬,沖進了城里,他看見一個人在廢墟里走出來,迎著他們的隊伍走來,在八旗子弟的箭雨里一步步走來。

    他睜大眼睛,揮手大叫道:“快停止射箭?!?/p>

    可是,他的聲音在這一會兒完全被淹沒了,淹沒在戰(zhàn)馬嘶鳴和金鐵交鳴之中。那個人在八旗子弟的箭雨里,臉帶微笑,一步一步地走著。八旗子弟的箭一支支射在對方的身上,那人帶著滿身的箭支,靠著一棵樹,微笑地望著他。

    他抽出長劍,大吼道:“停止射箭。”

    這次,大家終于聽到了,也看到了,便停止了射擊。

    皇太極從馬上跳下來,踉踉蹌蹌地向那個中箭的人沖去。幾乎同時,那邊的廢墟里也響起了喊聲,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向這邊跑來。

    皇太極沒有聽到對方的聲音,他的眼中只有那個中箭的人,只有那人滿臉的微笑。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文黛云。

    文黛云來了,來到了開原。

    在皇太極走后,文黛云帶著謝散心和綠雪來了,她說,她要阻止無盡的屠殺。他們繞道趕到開原。文黛云要挽救開原的百姓,要讓將來的后金止殺。謝散心和綠雪都不解,后金有一個規(guī)定,攻打城池,對方如自動投降,則秋毫無犯。稍有抵抗,進城后馬上屠城,寸草不生。

    他們不相信,文黛云會改變后金的規(guī)則。

    他們更沒有想到,文黛云會用這種辦法來改變開原的命運,還有將來被后金攻下的百姓的命運。

    這些,皇太極更加沒有想到。

    他撲過去,一把抱住文黛云,她的身上,插著一支支羽箭。相見之后,他多么想這樣抱著她啊,可是,他一直被她拒絕。現(xiàn)在,他終于抱著她了!

    他淚流滿面,連連問道:“為什么?你究竟為了什么???”

    文黛云已經(jīng)奄奄一息,臉色蒼白,喘息道:“我……就是來求死的。”

    這時,謝散心和綠雪也跑到跟前,都含著淚望著文黛云。

    文黛云說:“我恨那個朝廷,想讓它滅亡,可是,那畢竟是我的父母之邦啊!現(xiàn)在,我終于解脫了,不必再在這種錐心蝕骨的矛盾中痛苦彷徨了?!彼侍珮O,輕聲說,“以后,如果你要大開殺戒時,請千萬記住我……我就是死在你部下的箭下??!每個人死了心愛的人,都……都會心疼的!”

    皇太極流著淚,連連點頭。

    文黛云拉著綠雪的手,放在皇太極的手心,說:“替我照顧好她,她是個很好的女孩?!?/p>

    皇太極點著頭,哽咽著。

    文黛云望望謝散心,眼光已經(jīng)散亂了。她說:“帶著我……回中原,葬我在……中原的土地上?!闭f完,她緩緩伸出手,伸向謝散心,伸到空中卻垂了下來。

    皇太極的眼中,大滴大滴的淚水落下來,他的眼中,閃動著文黛云憂傷的臉色,還有她柔婉的微笑。這些,都遠去了,從此不會再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了。

    他抱起她,將臉輕輕地貼在她的臉上,說:“放心地回中原吧,我……已經(jīng)記住了你的話。”說完,他將文黛云抱著交給謝散心,輕輕地交過去,生怕驚醒了她。

    謝散心抱著文黛云上了馬,孤零零地走向遠處,一直走向遙遠的天邊。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文黛云會用這種慘烈的辦法,來勸諫皇太極。

    他說:“黛云,我們回中原?!?/p>

    他說:“黛云,我會帶著你去一個深山,讓你安安靜靜地歇息,我會每天敲著木魚陪伴著你。”

    謝散心騎著一匹馬,抱著自己心愛的人,一直走出皇太極和綠雪的視野。

    皇太極回頭,輕聲對綠雪道:“走吧,我們?nèi)ヒ姼负埂!?/p>

    在皇太極的極力勸諫下,一場即將開始的大屠殺,終于停止下來,開原百姓在八旗子弟的屠刀下得以幸存。

    努爾哈赤的事業(yè)還在繼續(xù),可是,他已漸漸走向生命的盡頭,不久,他在進攻明軍中負傷,再加上阿巴亥之事對他的打擊,他病倒了。臨死前,他對阿巴亥出軌之事仍耿耿于懷,于是留下遺言,讓阿巴亥自殺。

    皇太極順理成章地登上了汗位。

    是夜,一個人影進入宮中,找到了皇太極,這人是代因扎。

    代因扎高興地說:“汗王,我的臥底任務(wù)終于完成了,請問您給奴婢什么賞賜?”

    皇太極望著她,冷冷一笑,道:“可我并沒有感覺到你做了什么?。俊?/p>

    代因扎道:“難道您相信袞代是莽古爾岱逼殺的嗎?”

    皇太極一驚,望著她,有些不解。

    代因扎是皇太極的臥底,按照文黛云的計謀,皇太極讓代因扎進入袞代宮里,取得袞代的信任,將袞代的消息源源不斷地透露出來。當皇太極得知袞代偷盜宮中的物品時,他眼睛一亮,指使代因扎,偷盜出努爾哈赤的金香爐,放在袞代宮里。然后,他親自出面,將袞代偷盜之事告訴努爾哈赤。當努爾哈赤大怒,逐出袞代時,皇太極又積極地替莽古爾岱出謀劃策,讓他唆使自己的額娘假裝自殺,要挾努爾哈赤。他想,到時候讓代因扎將莽古爾岱唆使袞代假裝自殺的內(nèi)幕告訴努爾哈赤,這樣一來,莽古爾岱必將失寵。

    但他沒想到,袞代竟然真的自殺了。他更沒有想到,袞代的自殺竟然另有內(nèi)幕。

    他望著代因扎,輕聲道:“袞代大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代因扎得意道:“是我殺死的。那天,當莽古爾岱出去后,我便悄悄進入宮中,發(fā)現(xiàn)袞代已經(jīng)睡著了,我順手拿起莽古爾岱的刀,在袞代的脖子上一拉,袞代哼也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死了。接著,我把刀子放在袞代手里,做成她自殺的樣子……”

    皇太極一聽,大怒道:“你為什么要殺她?”

    代因扎輕描淡寫道:“我的目的很簡單啊,就是給自己留條后路。我想,如果您做了汗王,不封我做大妃,我就把這件事吐露出去……”說到這兒,代因扎得意地擺起功勞,說自己不只是讓袞代死去,隨后跟隨阿巴亥,將阿巴亥和代善的關(guān)系密報給努爾哈赤,一舉替皇太極除掉了兩個政敵。

    最后,她說:“怎么樣?我的汗王,做您的大妃,和您同朝執(zhí)政,我的要求不過分吧?”

    皇太極第一次打量起眼前的這個女人,心里不寒而栗。不過,他笑道:“好的,明天我就冊封你為大妃?!闭f完,他怕代因扎不相信,還當場擬了一道旨,冊封代因扎為大妃。

    代因扎拿著這道旨,高高興興地走了,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攥住了皇太極的短處,不怕他不就范??墒?,回到宮里后,代因扎卻再也沒有醒來。

    宮內(nèi)傳出消息,說代因扎是為努爾哈赤殉情而死的。

    皇太極聽到消息后,輕輕點著頭,望著遠處。如夢的云中,仿佛有一個女孩微笑著向他走來,對他說:“八貝勒,登上汗位后,可一定要止殺啊?!?/p>

    皇太極的淚水再次滾落下來,對著蒼莽的虛空,他輕輕道:“黛云,別怪我下手無情,為了天下人少流血,我必須清除走向汗位的一切障礙?!?/p>

    他想,止殺,是文黛云的夢,也是天下人的夢,更是他要盡力實現(xiàn)的夢?,F(xiàn)在,他已經(jīng)有這個實力去實現(xiàn)自己的夢了。如果文黛云在那個世界知道的話,一定會含笑九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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