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濟堂的秘方

龔笑陽是清潭縣城普濟堂的一名學徒。

普濟堂是清潭縣有名的藥堂，有兩百多年的歷史。它的名氣出在藥堂有兩大特色，其一，藥堂不是某人或家族的產(chǎn)業(yè)，它是清潭士紳在瘟疫年間集資建成的。當時藥堂請了一位醫(yī)術高超的醫(yī)僧坐館行醫(yī)，并經(jīng)營藥堂。后來醫(yī)僧又從街上收留了五個孤兒做徒弟，讓他們幫助自己打理藥堂，并傳授醫(yī)術。醫(yī)僧年老體衰，于是在徒兒們中選了一名醫(yī)術好的接了他的位置，其他四個徒弟每人給一筆錢，讓他們?nèi)ニl(xiāng)懸壺行醫(yī)。醫(yī)僧的這一傳承形式被視為普濟堂的規(guī)定，勒石立于堂前。其二、普濟堂藏有許多治病秘方，是藥堂的鎮(zhèn)堂之寶。

清潭縣有了普濟堂，其他想在這里發(fā)財?shù)乃幪枚贾挥虚]門關張了，其中包括最負盛名的回春堂。大家雖然有氣，但普濟堂行得正，別人也無可奈何。

龔笑陽的師傅叫趙樂天，已是普濟堂第七代堂主了。他的五個徒兒，最出名的要數(shù)龔笑陽與林光幫。龔笑陽是大師兄，他從小就聰明伶俐，醫(yī)術盡得趙樂天真?zhèn)?，成人后幫助趙樂天打理藥堂，幾乎成了普濟堂的當家人。林光幫出名是他出奇的笨，《湯頭歌訣》前背后忘，不知挨了師傅多少責打，成人后在藥堂行醫(yī)，更是出奇地呆板，專找那些患有不治之癥的病人治，把人治死了，還跟在后面窮究不舍，不知引來多少病人家屬的冷眼和責罵。

趙樂天年近七旬，要為藥堂選傳人了。五個師兄弟誰也沒去爭搶，因為大師兄龔笑陽是藥堂傳人的不二人選。龔笑陽也在心中暗自得意，藥堂非他莫屬。

這天，趙樂天突然把五個徒兒叫進內(nèi)室。龔笑陽五兄弟猜測師父要選傳人了，一字排開站在師父面前。趙樂天拿出一個木匣，冷著臉對眾徒兒說：“鎮(zhèn)堂秘方被人偷走了，匣子平日就放在內(nèi)堂，只有你們五人能進出，是誰偷的？”

事出突然，師兄弟五人面面相覷。

趙樂天又對眾徒兒說：“你們下去想一想，沒偷秘方的，心中無愧就請先走一步，你們的安家之資，等兩天新任當家人會分發(fā)給你們?！?/p>

龔笑陽在心里大罵盜賊，卻也無可奈何，他沒做賊，怎肯背個賊的名義，于是暫時離開了普濟堂。其他幾個師兄弟也陸續(xù)離開了，只有林光幫磨磨蹭蹭，遲遲沒動身。龔笑陽沒理會，心想：呆笨如豬的人，說他偷秘方他也沒那個心機，由他自生自滅吧。

龔笑陽和幾個師兄弟沒走遠，兩天后，又回到普濟堂拿安家費。龔笑陽心中惦念堂主之位，暗想除了自己，師父又能傳給誰？

他們?nèi)チ似諠?，師父趙樂天已經(jīng)拿了自己的養(yǎng)老費走了，新堂主卻是林光幫，手中握有師傅的親筆書信。龔笑陽驚異地問：“你沒有走？秘方是你偷的？你是賊？”林光幫連連搖頭：“不，我不是賊。”

龔笑陽大聲地問：“那你為何不走？堂主之位還傳給了你？”林光幫遲疑一下說：“五兄弟如果都走了，秘方又不見，免不了都落下一個賊名，與其這樣，不如這個賊名讓我一個人背著。不料，師父卻把堂主之位傳給了我?！?/p>

簡直是胡說八道！龔笑陽吼叫著大罵：“林光幫！你平日的呆傻，都是裝出來的呀！為謀取堂主之位，先下手偷秘方，再挾持師父不得不把堂主之位傳給你，好深的心機呀！”

普濟堂的一切本該是自己的，卻被林光幫使用手段謀取了，龔笑陽這個氣啊。林光幫也不爭辯，龔笑陽也沒辦法。

師兄弟們領了新堂主給的安家費都走了，龔笑陽沒走，他去雜貨店買了幾斤青鹽，用鐵鍋炒得滾燙，然后把臉捂進青鹽里，臉皮被燙得鮮血淋淋。半月后，他治好自己的面?zhèn)咽敲婺拷苑橇?。接著，又把一塊火炭插入咽喉，治愈后，他的聲音就喑啞了。龔笑陽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到普濟堂再做一次徒弟，把堂主之位奪回來。

普濟堂新任堂主林光幫收徒弟時，龔笑陽倒臥在藥堂門前，假裝是無父母的少年，他的身材本就矮小，倒沒被看出破綻，果真被收作徒弟。五個徒弟收齊，化名鄭好田的龔笑陽第一個進門，自然做了大師兄。

龔笑陽順利地再次進入普濟堂，勤奮好學的他得到藥堂上下的喜愛。一轉眼，三年時間過去了，他連木匣都沒看到，更別說秘方了。就在龔笑陽灰心喪氣之時，林光幫突然對他委以重任，讓他管理藥堂，自己卻躲入后堂，深居簡出。龔笑陽不知林光幫躲入后堂在干什么，借匯報藥堂之事進入后堂，赫然發(fā)現(xiàn)林光幫放著藥堂廚娘做的精美飯食不吃，卻吃糠菜團子，龔笑陽百思不解。

半年時間，林光幫就形銷骨立，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腹脹如鼓，用手敲擊鏗鏘有聲，全是他吃的糠菜消化不了，淤積腹中。他讓龔笑陽去采集苦竹葉，回來煎成湯藥給他喝。龔笑陽大驚失色，苦竹葉有毒，牛馬等大型牲畜誤食了都會斃命，人怎敢煎藥服用？但師命難違，龔笑陽和四個小師弟只好煎了藥，端給林光幫。林光幫把他們都趕了出來，龔笑陽和四個小師弟忐忑不安地待在藥堂，時時關注著后堂。幾天過后，林光幫歪歪倒倒地走了出來，碩大的巨腹已經(jīng)消去。在徒弟們驚異的目光中，他緩緩吩咐大家，去采集苦竹煎熬，在普濟堂前設棚施藥，通知十里八鄉(xiāng)得了大腹癥的百姓前來喝藥。

“苦竹有毒，煎熬后卻是化瘀的良藥。”他對徒弟們解釋道。清潭縣十年九澇，去年又是一個大災年，不知有多少百姓吃糠咽菜，淤積腹中得了大腹癥。龔笑陽這才明白，林光幫這樣作踐自己，原來是要以身試藥呀。

龔笑陽明白了林光幫的苦心，心中十分惶恐，林光幫卻把他叫進內(nèi)室。龔笑陽正要行師徒之禮，林光幫一把拉住他，說：“大師兄，你這是何必？”龔笑陽如雷轟頂，問：“大……大師兄？誰……誰是大師兄？”

林光幫笑著說：“大師兄，你雖然改名換姓，又改變了自己的容貌、聲音，但你舉手投足的動作，是怎么也改變不了的。你我同門多年，小弟就算再愚笨，也看出來了。”

秘密被識破，龔笑陽惱羞成怒，激憤地大聲叫道：“若不是你偷了普濟堂的鎮(zhèn)堂秘方，我會這樣嗎？”林光幫仍然是一臉無辜地說：“大師兄你真是冤枉我了，我真沒有偷秘方?！?/p>

眼見林光幫還在狡辯，龔笑陽心中怒火更盛，厲聲喝問：“你沒偷秘方，那秘方被誰偷去呢？”

林光幫起身打開內(nèi)室的柜門，拿出那只龔笑陽夢寐以求的木匣，打開說：“大師兄，其實普濟堂根本沒有鎮(zhèn)堂秘方。普濟堂是清潭士紳百姓捐建的藥堂，自然要一心為清潭百姓治病，要求坐堂堂主去以身試藥，拿來救濟百姓。這就是普濟堂的秘方，幾代堂主也是這樣傳下來的?！?/p>

龔笑陽盯著林光幫，口中期期艾艾不知說什么好了。林光幫又拿出一串鑰匙遞給他，說：“大師兄，我不宜再做普濟堂的堂主了，我不是孤兒，我是有父母的，小時候被父母的仇人拐騙遺棄在清潭城，現(xiàn)在父母找到了我，要我回家繼承家業(yè)?！?/p>

夢寐以求的堂主之位就這樣輕易得到了，龔笑陽十分惶恐。他到雜貨鋪買了香燭，跑到清潭城南山中，跪倒在一座墳頭前，口中喃喃自語：“爹，不是普濟堂擠垮了我們家的回春堂，普濟堂無私，而回春堂是有私心的。”原來，這龔笑陽就是回春堂堂主的兒子。

龔笑陽接管普濟堂后，為清潭百姓救死扶傷，成為一代名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