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圣經(jīng)》的敘事藝術(shù)

訾英

《圣經(jīng)》在信仰者心目中有絕對的宗教權(quán)威，但一直以來人們都傾向于把《圣經(jīng)》文本看作形式上比較雜亂的一個集子，不具備任何藝術(shù)上的完整性和特點。但越來越多的學者在貌似雜亂的敘述中尋求潛在的聯(lián)系和規(guī)律，《圣經(jīng)》文本被整體作為文學經(jīng)典得到全面闡釋，《圣經(jīng)》作為一部文學經(jīng)典，在其文學性和文體上都有諸多獨到之處。筆者試將《圣經(jīng)》作為一個敘事整體來探討其特點。

一、意識形態(tài)至上

《圣經(jīng)》不是僅一部單純的文學著作，更是一部意識形態(tài)著作，具備自己的世界觀和價值體系，因此其敘事文體具有意識形態(tài)至上的特點。人們認為《圣經(jīng)》中所講的一切都是真理，都是上帝的話語和旨意，沒有任何虛構(gòu)和假話，這是在敘事中時時刻刻不能偏離的方向。因此，《圣經(jīng)》敘事的頭一條，也是壓倒其他一切原則，讓讀者相信所言皆真?！妒ソ?jīng)》各卷的敘述模式存在不同，但是這些變化都受控于《圣經(jīng)》的意識形態(tài)。也就是說，《圣經(jīng)》敘述與其他文本的最大區(qū)別就在于它從頭到尾都要維護上帝的絕對權(quán)威。在《圣經(jīng)》里，上帝總是通過某個圣靈附身來說話，《圣經(jīng)》的作者是個等同上帝或近似上帝的角色，他再授予一個敘述者幾乎可以被稱作“準神授敘述”（Quasi-inspirational Narration）者，在《圣經(jīng)》的字里行間都能讀出作者代表上帝旨意，或者是擁有神授智慧的特殊身份。所以，《圣經(jīng)》敘事最重要的原則就是它有內(nèi)含的意識形態(tài)體系和目的，這是《圣經(jīng)》敘事的首要特點，是研究時必須牢記不忘的原則。任何忽略這一點的純文學評論都有簡單化歪曲《圣經(jīng)》的可能。

二、靈活、多元化的敘事視角

在現(xiàn)當代敘事學十分發(fā)達的情況下，作者（author）、隱含的作者（implied author）、讀者（reader）、隱含的讀者（implied reader）和敘述者（narrator）等概念，以及彼此間的關(guān)系進入大眾認知范圍。而《圣經(jīng)》敘事的特別之處是多了一個地位處在敘述者之上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無處不在、無時不有的上帝。在一般的小說里，第三人稱敘述者可以是全知的，但是《圣經(jīng)》的敘事者既與上帝的全知地位類似，又絕不能超過上帝。上帝既是這個世界的緣由和終結(jié)，又在《圣經(jīng)》里扮演一個角色。他的存在和至高無上的地位造成《圣經(jīng)》敘事比其他文學作品中的敘事多出了幾層敘事關(guān)系，有著靈活和多元化的敘事視角。因為有上帝的存在，《圣經(jīng)》的敘事具備在任何其他敘事中沒有的時間、空間和思想上的連續(xù)性和一體性。上帝和敘述者的關(guān)系可以有靈活多變的關(guān)系，以便減少說教，使讀者更好地接受上帝的思想和精神。在敘事里，通過人物和讀者，以及人物之間的不同視角來敘述故事，這樣就大大提高了美學效果，給讀者以閱讀享受。

三、《圣經(jīng)》敘事的潛在關(guān)聯(lián)

有史實說明，《圣經(jīng)》并不是從頭就計劃要寫成兩大部分，人們基本上只把它看作是一部由各種文字記載匯集起來的宗教文本，是一本包含了二十多種不同文類的、形式上雜亂無章的集子，所以，要稱《圣經(jīng)》為一部文學著作，我們就要試著去挖掘潛藏于它那雜亂無序表象下的無盡內(nèi)涵。

著名《圣經(jīng)》文學研究學者羅伯特·艾爾特（Robert. Alter），在他最有影響的著作《圣經(jīng)的敘事藝術(shù)》和他為《圣經(jīng)文學導讀》所作的《舊約》部分前言指出，《圣經(jīng)》的各個故事、章節(jié)和卷書之間是相互聯(lián)系自成一體的，這種聯(lián)系主要通過有著不同作者的各個章節(jié)卻在主題、情節(jié)和場景上有著大量的重復來體現(xiàn)。這樣，艾爾特在貌似雜亂無章的《圣經(jīng)》各章節(jié)之中，找到了敘述上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以及文字和內(nèi)容上的前后呼應。我們不妨把《圣經(jīng)》的這種特點稱作“通過提示性手段形成的敘事上的整體”（Narrative Unity in Allusion，或The Allusive Character of the Biblical Narrative），并由此得出《圣經(jīng)》文本在思想性和藝術(shù)性上都形成了一個敘述整體這一結(jié)論，這是一個建立在“提示性的統(tǒng)一”基礎(chǔ)上的整體。猶大和他瑪?shù)墓适鲁霈F(xiàn)在《舊約·創(chuàng)世紀》第38章，被夾置在約瑟的故事中。具體說就是：他被放在約瑟被哥哥們賣給米甸人，再轉(zhuǎn)賣到埃及之后，講完了猶大和他瑪這段關(guān)系，敘述者又撿起約瑟的故事，講述他被賣到埃及后的遭遇，因此把約瑟的故事攔腰截斷了。由于歷來的《圣經(jīng)》學者都認為猶大和他瑪?shù)墓适峦耆莻€獨立的敘事，與約瑟無關(guān)，所以他們評論說這樣的設(shè)置沒有任何道理，割裂了約瑟的故事，這是《圣經(jīng)》文本沒有敘事章法可循的有力例證。然而，艾爾特以猶大和他瑪?shù)墓适碌钠婀衷O(shè)置來證明這是《圣經(jīng)》作者有心設(shè)計的，它的敘事是一個有機整體的一部分，這個例子使我們看到了貌似隨意的《圣經(jīng)》敘述，實際上并不是隨意而為，而是有著各種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它前后呼應，設(shè)計精致，頗具匠心。

四、《圣經(jīng)》敘事的繁復與簡約

普通的文學作品出于美學考慮，在敘述一個事件時會力盡鋪陳，華麗至極，給讀者最大的美感滿足，但這樣的作品往往真實性不足。而《圣經(jīng)》敘事中卻有很多省略和不寫明的地方，造成大量敘事空白，《圣經(jīng)》的敘述者總是有所保留，常做含蓄、簡略、微妙、隱晦的表述，省略了大量描述性的細節(jié)，如對時間、地點、環(huán)境和人物心理活動只做粗略描述，尤其是《舊約》的敘述看上去都很簡略，對人物和景物的描繪一切從簡。如在《舊約·創(chuàng)世紀》里第22章，亞伯拉罕聽從耶和華的吩咐要把以撒當作燒祭獻給上帝，期間經(jīng)歷了三天漫長的路程，而對于這整個三天路程，敘述者只字未提，因而讀者對這三天一無所知。一切從簡的目的就是要避免注意力被分散，反映了亞伯拉罕對上帝絕對服從的態(tài)度。這種描述不是為了取悅讀者，而是要承載道德和宗教的內(nèi)涵。

同時，另一方面，由于《圣經(jīng)》大部分的內(nèi)容來源于口耳相傳，所以《圣經(jīng)》敘事中又有大量的重復，相同的詞語，相似的句式，相仿的段落，以及慣用的疊詞和不變的套語會反復出現(xiàn)，如詞根、模式、主題、情節(jié)、類型場景和格局的重復。例如，耶穌以五餅二魚使五千人吃飽的故事曾在不同章節(jié)多次出現(xiàn)。《馬可福音》的傳說片段中也有各種形式的重復，有時一個問句的詞語在答語中重復，有時命令句或祈使句中的術(shù)語在與其對應的兌現(xiàn)描寫中重復。重復意味著強調(diào)，表明敘事者要求讀者一而再、再而三地體驗某件事的重要性，這些事件非同尋常，其蘊含價值值得深刻感悟。

筆者認為，《圣經(jīng)》的作者是有意對簡繁敘述做出選擇和安排，絕不是隨便省略和無謂重復?！妒ソ?jīng)》里的所有省略和重復性設(shè)置都是作者有意安排，它們承擔著突出意識形態(tài)的作用，所以，在文本里，我們幾乎找不到編造事實的語氣、姿態(tài)或措辭。《圣經(jīng)》是基督教宗教經(jīng)文，它首先是要讀者相信所講的一切都是真的，對真理的考慮壓倒了包括美學等在內(nèi)的一切其他寫作因素?？梢?，《圣經(jīng)》的作者們無疑是視歷史真實性價值高于一切的。因此，《圣經(jīng)》的敘事者不能任意鋪陳，不能取代上帝成為全能全知者。

五、結(jié)語

《圣經(jīng)》不僅是基督教的宗教經(jīng)文，一部宣傳和體現(xiàn)自己價值觀意識形態(tài)著作，它還是世界文學寶庫中的一顆璀璨明珠，是一部豐富、博大、深奧的作品，它是舉世公認的人文科學的偉大文獻和文學作品，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學者探究其文學價值，它被譽為西方精神文明的主要支柱。它不僅影響讀者的信仰、道德和精神，而且在文學性和美學領(lǐng)域也有無法比擬的寶貴價值。從世界文化史來看，一千多年來沒有第二部書能像它那樣對西方文學產(chǎn)生過如此巨大而深遠的影響。英國作家狄更斯寫道：“圣經(jīng)是世上古往今來最卓越的書，這本書所提供的教訓對人最有造益，任何正直可靠的人都可以從中獲得指引?！痹谶@個意義上，《圣經(jīng)》的敘述絕非表面那么簡單，《圣經(jīng)》的文本內(nèi)涵要深刻得多。它需要我們?nèi)リU釋、去解讀、去挖掘其中無盡的內(nèi)涵。它敘述的簡約、含蓄、重復為我們提供了多種理解可能，使我們從貌似簡單的故事里挖掘出無盡內(nèi)涵，從而在解讀的戲劇性過程中獲得極大的滿足。

（曲阜師范大學外語教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