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柜門鏡上的我

周金浛

我的書房并不大，只有一隅的角落閑置，但不多久就被一個書柜占了地兒。書柜上有兩扇玻璃門，從書案望過去，不僅能看到其中的書籍，更可以隱約從玻璃上看見我的鏡像。我欣賞這種設計，每當我取書時，常會佇立片刻，看一下玻璃門鏡上的我，再想想到底取什么書。其實我并不經(jīng)常讀書，但總習慣性地每天都在書柜前站一會兒，所謂“吾日三省吾身”吧。而玻璃門后的書又恰好給我描繪了一個個鮮活的榜樣。那些英雄、大家、政客、富賈，都是我仿效的對象。望著那些書，一段段回憶涌上心頭。

記得小時候我最愛的是英雄豪杰。讀過了關公的忠義、秦瓊的豪爽、薛禮的堅韌、徐達的仁厚，一幅幅畫面經(jīng)常在我夢中出現(xiàn)，而主人公競多為我的模樣。漸漸地，我也覺得我身上帶著那么三分俠氣，鏡中的自己好像一位武功蓋世的將軍。

年歲漸長，我卻還是脫離不了演義小說那強大的吸引力?！度龂萘x》《殘?zhí)莆宕费萘x傳》《明英烈》等書被我又一遍翻讀。可這回，那些將星卻不再那么耀眼，反而那些擁有奇才的謀士的光芒日益凸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這兩句話更使我對謀士的崇拜大大提升。那時自視，鏡中的自己也儼然有了幾分羽扇綸巾、指點江山的氣概。

待讀過了正史，方知道了那演義中文韜武略之人，只不過是被夸大后的藝術人物。歷史上真正的他們自然蛻了金身，驕矜的驕矜，木訥的木訥，卑劣的卑劣，柔弱的柔弱。那時再看鏡中的自己，無數(shù)缺陷便仿佛集于我一人之身，鏡中的自己競變得狂妄無能、愚笨寡斷。頓時，我的內心極度崩潰。以前認為自己“習天書學兵法猶如反掌”，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那時卻覺得自己是何等可笑。從那時起，我開始畏懼鏡中的自己，那個卑微無用的自己，甚至開始逃避鏡子那無情的捉捕了。

漸漸地，久不敢讀史籍傳記的我開始隨興而作，以文言為筆，不欲效仿古人，只想窺探內心真實的我。一篇篇自己的文章覆蓋那些書的面目，鏡中的我又逐漸清晰出來。那個我就是我，真真正正的我，而不再是別人的影子了。

人生就是如此，一旦有過于高大的榜樣在你的面前發(fā)光放熱，你就極可能迷失自我，走火入魔。雖然一開始，你只會以為是追求理想，然而，榜樣的缺陷一旦被你知悉，便如襲人眼中的沙礫，無限地被放大，使你的自我認識瞬間崩塌。而只有及時主動地打碎他的影子，你的視野中才能夠只有你的影像。請不用懼怕此時無法形容你自己，你只需知道，這，才是真正的你。人生的意義本不在評價你自己，那是后人的事，而應在于看清楚真正的自己。

不過，我還是打算慢慢地把我的文章收起來，讓那些榜樣再次浮現(xiàn)。這次，我不會再讓我成為他們的影子，而要使他們著上我的色彩。

名師點評

本文敘寫了作者的閱讀成長史，巧妙而真實地記錄了自己“認識自我”的心路歷程，從小時對英雄的崇拜與仿效，到年歲漸長時“開始畏懼鏡中的自己”，到長大成熟后“不再是別人的影子”，最后頗富哲理地指出榜樣有時也會令人“迷失了自我”。更難能可貴的是，作者并不因此拒絕榜樣，而是要“讓那些榜樣再次浮現(xiàn)”，并且“著上我的色彩”。這不僅是透徹地“認識自我”了，而且是見解獨到地“把握自我”了。

（李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