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棉襖

◆　胡　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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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棉襖

◆胡磅

“爸爸，我急等錢用，請給我匯500元。”

從手術(shù)室出來，李醫(yī)生便接到“小棉襖”的短信和一長串銀行卡號。女兒米娜從小黏人，笑起來咯咯的，她以貼心小棉襖自居，并特意把自己的名字在父母手機上備注為“小棉襖”。

米娜在外地讀大學(xué)，算起來應(yīng)該大四了。

冒雨到家已是深夜，妻子菊蘋正熬湯等他。李醫(yī)生把手機遞過去，菊蘋一看臉色大變，豈有此理！

“小棉襖”咯咯咯的笑聲從他們的生活中已經(jīng)消失了整整一年。

大二那年，米娜興沖沖地宣布她談戀愛了，男友是來自非洲國家的留學(xué)生。李醫(yī)生和菊蘋沒勸幾句，米娜就生氣地指責(zé)他們種族歧視，她說你們不接受他就是不接受我！那年暑假米娜參加大學(xué)生戶外徒步，從此沒再回家。

待妻子情緒平復(fù)些，李醫(yī)生請示道，別理她？

虧你說得出！菊蘋用力瞪一眼丈夫。

外面雨越下越大，可是兩個人等不到明天，撐傘去ATM機匯出1000元。界面顯示收款人為*娜。

原以為沒幾天，就會再次收到要錢的短信，但沒有。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李醫(yī)生的手機一直沉默著，“小棉襖”再次杳無音訊。

李醫(yī)生和菊蘋憋不住了，國慶長假來臨前主動匯去2000元，并短信叮囑“小棉襖”節(jié)日出去玩玩。

“謝謝，我在勤工儉學(xué)，請不要再給我匯錢了?！薄靶∶抟\”總算回復(fù)了，口氣冷淡。李醫(yī)生夫婦有點吃驚，繼而悵然若失。

秋越來越濃。實在無法忍受“小棉襖”的得而復(fù)失，一天，李醫(yī)生顫著手指，終于點了“小棉襖”。鈴聲一下一下響著，就在兩人幾近絕望時，通了。

“喂？”一個聲音輕輕的，蝸牛觸角般怯怯試探著，隨時要縮回去。

“孩子，別怕。”李醫(yī)生小心地呼喚，生怕驚嚇了小蝸牛，“我們不會傷害你的。你和我們說說話吧？”

“呃，這錢我借的，我肯定會還。”“小棉襖”充滿戒備。

“孩子，我是媽媽?！本仗O搶過手機，輕柔地說，“千萬別掛電話，聽我說孩子，不管你現(xiàn)在哪里，一定要開心地活，開心地笑，要做一個幸福的孩子……遇到困難和挫折沒關(guān)系，爬起來笑著向前走，我們都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有什么需要盡管和我們說，記住，我們就是你的爸爸媽媽……”

電話那頭沉默。

“女兒，你好嗎？爸爸好想你！20歲了，祝你生日快樂！”

三個月前，李醫(yī)生思女心切，忍不住給“小棉襖”發(fā)出了一條生日祝福，遙寄思念。他沒想到這個曾被注銷的號碼已被人購買使用了。

收到短信時，19歲的林娜正在小旅館陰濕的地下室里。出獄一周她還沒找到工作。父母離婚后各自有了新家，她哪都不想去。這天晚上她只剩最后10元錢，旅店老板勒令她第二天一早滾蛋。

17歲時，林娜偷了同學(xué)的鉆石項鏈，被判刑兩年。失去自由的日子里，她曾發(fā)誓以后要重新做人，可沒想到一出來就陷入困境；李醫(yī)生的“生日祝?！绷钏行┠胧菍Ψ桨l(fā)錯了，她順勢回了一條，然后離開地下室。她要走過幾條街去白天踩點的那家自助銀行，在那棵大樹下守著。

夜深了，終于有個矮小的女子獨自來ATM機存錢。

就搶這一票，救個急，以后我好好做人！林娜拳頭捏出了汗，她一咬牙正要沖上去，這時，手機嘀了一下，提示收到匯款1000元。林娜有點愣，那條短信早被她丟后腦勺了，這年頭，電信詐騙連3歲小孩都騙不了，誰會理她？

就這一秒鐘，林娜的命運在樹下轉(zhuǎn)了個彎。

兩天后，她找到了一份工作。老板年輕時打群架進過工讀學(xué)校，現(xiàn)在開了十幾家甜品連鎖店。老板不介意她的過去，說，小孩子跌跌撞撞后才走得更穩(wěn)。

林娜每月存300元，心想元旦前把錢悄悄地匯回去，沒想到李醫(yī)生他們這就把電話打了過來。

“我騙你們的?！绷帜冉K于開口了，“我不是你們的女兒?！?/p>

“沒關(guān)系，我們知道。我們的女兒叫米娜，一年前她戶外旅游出了意外……”菊蘋說。現(xiàn)在手機號都是實名登記，李醫(yī)生托律師朋友查過“小棉襖”，大致知道了林娜的基本情況。

“孩子，經(jīng)常和我們聯(lián)系吧。你知道嗎，因為你，這三個月來我們有多充實，心里不再空蕩蕩的了。”菊蘋的眼里泛起水光，牽掛一個人的感覺，真好！

這通電話很長，很長。李醫(yī)生和菊蘋絮絮叨叨地說，林娜靜靜地聽，初冬的陽光照在身上，從未有過的暖意。當(dāng)聽到米娜的昵稱是小棉襖時，林娜禁不住笑了。

笑聲咯咯咯的，好聽又熟悉……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

插圖/魯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