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珮文
她從絕望的人群后面悄悄跑過,白日孤懸,貼在他們的腦后,像無聲的槍口。充斥著殺戮和罪惡的寒風(fēng)拂過她深紅的衣擺,她沒有回頭,只是跑。
這是很久以前看過的電影《辛德勒的名單》,可無論何時回憶起那幀畫面,這一抹充滿希望的紅色身影都仿佛永不褪色一般,沖擊著我的心靈。每當(dāng)我看見一個嬌小的紅衣女孩歡快地奔跑,手中牽著一只涂上笑臉的紅色氣球,或是看見一塊在風(fēng)中微微搖曳的紅手帕,腦海中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躲在床下的女孩那清亮動人的眼神,而那如血的深紅色背后喻示的真意,更給予我無限震撼與感喟。
有些人指責(zé)斯皮爾伯格對影片的處理太輕巧,太“商業(yè)化”,但無法否認的是,回望這段“二戰(zhàn)”期間猶太人被屠殺的歷史,《辛德勒的名單》無疑是一面顏色鮮艷的旗幟。無論如何,斯皮爾伯格想要通過紅衣女孩表達的那份對二戰(zhàn)歷史的思考,我悉數(shù)體會到了。
如果有人問什么是人性,我要告訴他,這樣的顏色就是人性。一個民族對戰(zhàn)爭最深沉的痛訴,對命運最奮力的掙扎,對希望最迫切的向往,全都融在這抹暗紅色中了。
不管是導(dǎo)演還是詩人,他們的表達總是萬分巧妙。顧城有一首詩,叫《感覺》:
天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樓是灰色的/雨是灰色的/在一片死灰中/走過兩個孩子/一個鮮紅/一個淡綠
念起這首詩時,我常常感到疑惑。詩人是在抒發(fā)對童心的贊美與歡喜之情嗎?可是為何我在字里行間,分明嗅到了一絲淺愁淡哀?詩人欲向人們展示的只是一個灰色的世界嗎?那為何鮮紅和淡綠兩種顏色總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一片陰灰中陡然出現(xiàn)的鮮紅與淡綠,和那未經(jīng)過濾修飾的主觀感受直將人拽入一個奇異的印象世界。
是顏色,讓一顆顆遠隔山水的心,貼近相通。
藝術(shù)的美妙在于,詩人可以擁有世上最豐富的調(diào)色盤,音樂家也同樣能夠成為了不起的畫家。印象派音樂大師德彪西曾說:“我的愿望是再現(xiàn)我所聽到的東西,這是一個寧要感覺而放棄情節(jié)的課題?!碑?dāng)我任鵝黃色的柔美月光悄然綰過我的烏發(fā),提琴的質(zhì)感為鋪了一地的月光輕聲伴奏;當(dāng)我站在波光粼粼的海邊,看那天上舒卷有致的云彩,耳畔縈繞著風(fēng)與海的對話,我深深地明白,音樂也是有顏色的。
藝術(shù)家的顏色被人們理解并接受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因為他們對世界的思考與感受比常人深刻得多。若以整個時代背景為底色,那么勢必有一抹抹別樣的色彩綴于其上,可能最初并不惹人注意,甚至屢招非議嘲弄,但它們蘊含的超越年代地域的藝術(shù)價值與人文情懷終將大放異彩,歷久彌新。
癡心者走在時間的前面,站在時代的邊緣,他們是顏色的主人。沒有了嘔盡心血的創(chuàng)作與傾心相賦的意蘊,顏色只是顏色,顏色只剩下顏色,那么身后的這個世界該是多么單調(diào)空洞??!
攝影師用相機記錄顏色,音樂家用樂器演奏顏色,詩人用筆描繪顏色;而顏色說到底就是一種感覺。原來,這世上一切的美與藝術(shù),在癡心者眼中不過是一種感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