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芬
一
殷紅失眠好些日子了。
殷紅失眠,是因為她的頂頭上司,一個三萬多人的出口貿易公司的老總——馮志華。這些年,在他的呵護里,殷紅的地位穩(wěn)若泰山,殷紅的生活隨著獎金的遞年增成了同齡人羨慕的對象,殷紅的人,在這些滋潤里,開得更艷了。每次見到殷紅,馮總都是一臉的自豪,他微微瞇起的視線里,是藏也藏不住的驕傲。而馮總臉上的這種表情,讓殷紅心里有了種說不清的東西,殷紅常常迷失在這份說不清的東西里,她分辨不出這些東西的經(jīng)脈,為此,折騰死了她好多腦細胞。
十年前,殷紅通過一個親戚的介紹榮幸地走進了這家企業(yè),半年后,又榮幸地被推薦到上海大學深造了三年,再回來,就進了企業(yè)的財務科,一年后,正式坐上了財務科長的位置。殷紅的同學都羨慕地說,殷紅的人生簡直就是完美無缺!事業(yè)上平步青云,家庭又是幸福無比。殷紅自己也有這種感覺,覺得自己就是個幸運兒。因老天的垂愛,攤上了個好老公,攤上了個好婆家,攤上了馮總這么好的領導。
殷紅還很小時,媽媽找瞎子給她姐妹倆算過命。算命的說,殷紅一生不缺貴人相助。殷紅才不信這些呢,可從遇見了馮總,不相信命運論的殷紅,不得不承認馮總是她這輩子的貴人。
殷紅不是貪小便宜的人,可面對馮總給予她的那些恩惠,她只能乖乖接受,雖然接受得有些忐忑,可她找不到回絕的理由。這就是馮總的霸道!他早就給這些物質定了性,他封殺了所有她能找到的拒絕理由。俗話說,得失得失,得到就意味著要失去。所以每次面對這些得到,殷紅的心總會迷亂一陣子,可一想到馮總的為人,殷紅又忍不住罵自己,怎么可以把馮總和一俗人的作為聯(lián)系在一起呢?這樣想著,就釋然了,瞬間又是一臉的燦爛。
可是那天,馮總的一個輕輕轉身,讓殷紅有些恍惚了。
那是個禮拜天,殷紅和妹妹正在逛街,電話就響了。殷紅一看是馮總的,趕緊接了起來,馮總問她手里可有二十萬現(xiàn)金,殷紅說:“沒有人提前通知,公司一般不留現(xiàn)金?!币蠹t想馮總一定是急著用錢,怕他焦急,掃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說:“馮總您別急,我這就過去,銀行再有半個小時就開門了,我去給您提?!睊炝穗娫?,殷紅扔下妹妹就直奔單位。
走進公司大院,殷紅看見了馮總的車。不是上班日,殷紅沒回辦公室換上那規(guī)矩的套裝,直接“噔噔噔”跑上二樓,敲開了馮總的門。
“這么快就來了?”馮總微笑地打量著殷紅。馮總的臉一般情況下是二八月的天氣,不冷不熱,這樣的天氣該是好天氣,是人們最喜歡的,可人的表情如果處在二八月,那就叫人捉摸不透了。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透過它,可以看到人的內心,可殷紅看了,馮總的眼睛根本不是窗戶,哪里有這樣的窗戶?窗戶打開,應該是一目了然,應該是明晃晃地世界,可馮總的窗戶,卻深得看不到盡頭。
馮總的臉今天突然間從二八月轉換成了陽春三月,這讓殷紅有些不適,也讓殷紅有點欣欣然,所以殷紅這株在二月里一直打著朵的桃花呼啦一下子就開了,三月里便有了花香,便有了桃紅柳綠。
“衣服真漂亮。絲巾也漂亮?!瘪T總很少贊美人,尤其是女人,不過馮總贊美過殷紅好多次了,那贊美多是針對殷紅的穿著。殷紅穿起衣服確實有女人味,這話是殷紅的同學和朋友們說的,說她就是個衣服架子。馮總很喜歡靚色,這是殷紅從他贊美的角度去猜測的。今天,殷紅穿的這件連衣裙式的黑綠條紋低胸羊絨衫,單從顏色上看并不算是妖艷的那種,可殷紅偏偏給自己搭配了一條色澤亮麗的粉藍真絲長巾,這就給衣服平添了三分彩。其實這身衣服去年就穿過好幾回了,只不過平日里都被職業(yè)裝代替了,所以馮總一直沒機會看見。
別人夸殷紅的衣服好看時,殷紅會展開雙臂夸張地原地打上一轉,做出一副陶醉的樣子,還會故意回問一句:“漂亮嗎?”漂不漂亮都在她那張臉上寫著,就算沒人回答也減弱不了她的自信??擅鎸︸T總的贊美,殷紅就不能輕舉妄動了,那樣就有點輕狂了。她站在原地,低眉掃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和耷拉在胸前的絲巾,臉微微一紅,帶著羞澀道:“去年買的了。不值錢的?!?/p>
“好看。好看?!瘪T總一邊贊美著,一邊起身走向殷紅。
“絲巾是真絲的吧?我看看?!闭f著話,馮總人已經(jīng)走到了殷紅的面前,說話間就把絲巾捏在了手里,他很懂行地用拇指和食指捻摸著。擱在他人身上,和老總保持這么近的距離,該緊張了,殷紅卻依然微笑著站在原地。在她看來這很正常,她眼里,這就是一個長輩和晚輩之間的距離,這樣的距離在他們之間時常存在。比如她每個禮拜五向馮總匯報有關賬目時,她就是這么近距離地站在馮總的身邊,一筆一筆地指點給他看,身體磨擦是常有的。還有一次更離譜,那是陪馮總去應酬,不勝酒力的她幾杯下去就酩酊大醉了,回來的路上,她一無所知地倒在馮總的懷里,酒醒后才想起自己吐過,可能還吐了馮總一身,第二天她電話里向他道歉,馮總卻一個勁地責怪自己,說:“都是我不好,不該放任你喝那么多的,放心,以后不會再讓你醉了。”馮總說到做到。從此后,只要有馮總在場的酒席,殷紅再也沒有醉過,別人敬過來的酒統(tǒng)統(tǒng)進了馮總的胃里,殷紅為此感激的不得了,這真是一個知道疼愛晚輩的男人。殷紅心里,馮總早就是她的叔叔了,只不過這個叔叔有點嚴肅,不可以隨便的在他面前撒嬌,如果可以,她很想摟著他的脖子正兒八經(jīng)地撒撒嬌,就像在父親面前那樣。
二
“讓我抱抱?!蓖蝗唬T總拿出了他一貫的霸道,話一落地,不由她同意與否,伸手就把她攬在了懷里,那一刻,殷紅像一只短了路的機器貓,一下子癱瘓了。
馮總的房間寬敞明亮,有殷紅那個房間三個大,殷紅現(xiàn)在站著的位置正對著其中一扇窗,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大院里的人來人往,可今天看不見了,不只是因為禮拜天,因為窗簾不知何時給拉上了,殷紅從進屋到現(xiàn)在,一直沒覺察到光線的暗,只是短路那一刻,她的眼無意中飄向了那扇窗,才發(fā)現(xiàn)外界已被隔離。
馮總的手隔著衣服在她的身上漫游著,從肩部慢慢到了臀部,又從臀部慢慢漫游到身前的小腹上。他的手一旦到了敏感的地方,都會做出短暫的停留,每一次的停留都會讓殷紅的心跳不自覺地加速,可她的大腦還是一片空白。
殷紅的感知還處在朦朧里,馮總的大手突然就從她的小腹一下子竄到了她的雙峰,殷紅的心臟也本能地跟著竄到了嗓子眼,一張嘴巴就有沖出來的可能。那一刻,殷紅篩糠一樣哆嗦了幾下,大腦也從假死中蘇醒了過來。她的思路開始在長幼間徘徊著,思量著該怎么開口。
“別,馮總。別,馮總?!瘪T總的手得寸進尺,通過她的低領一下子竄到了里面。他手忙腳亂,有些急躁。這時的殷紅才下意識地抬起了手開始阻擋。可馮總依然我行我素,他的大手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在她的雙峰間來回穿梭著,一只不夠,另一只也跟了進去,一副不可阻擋的趨勢,嘴里還小聲嘀咕著,沒事,沒事,摸摸,摸摸。他的話語,讓殷紅心里升騰起一份厭惡,吃了蒼蠅的感覺,想吐吐不出。
男人,看來沒一個好東西,一本正經(jīng)只不過是一件披在狼身上的羊皮,一旦見了羊,便原形畢露。想到此,殷紅兩手用力一推,聲音也跟著抬高了幾個分貝,道:“馮總!”
殷紅的這一推,把她的馮總一下子推回了現(xiàn)實,剛剛還是霸王硬上弓的樣子,眨眼間,便成了另一個人,看上去無助得很,像一個可憐巴巴的孩子,殷紅的心立刻就軟了,剛剛地憤怒也跟著飛到了九霄云外。
“再讓我抱抱?!瘪T總被她推開后就一直那么原地站著,像一個挨罰的學生,此刻,他再次走向殷紅,可憐兮兮的樣子,懇求的聲音,半張著懷抱,一臉的無助。面對這樣一個有恩于自己的上司,面對這樣一個憔悴得令人心疼的長輩,殷紅真的不忍拒絕。
他很守信,說是抱抱,就是抱抱,走上前,把木樁一樣的殷紅輕輕擁在了懷里,兩手交差在殷紅的背部,不說話,也沒有任何不規(guī)矩。殷紅也不說話,垂著兩手,直直地豎在那兒,如僵尸,不過她聽到了他的心跳,還聽到了他漸漸加粗了的呼吸。
三
時間在這樣的擁抱里一分一秒地溜走了。落地窗簾,隔絕了外界的繁華如流,深樹里的知了,還在嘶叫著已經(jīng)走遠了的夏天。
一陣手機的鈴聲響起,殷紅仰起臉看著他,他正微閉雙目,一臉的滿足,氣息不再那般急促,殷紅的心頭再次涌上一絲酸楚,她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為什么這般讓她疼惜。
手機還在響,他充耳不聞。殷紅讀著他的臉,輕聲道:“行了吧?”那人終于放開了手,睜開雙目,點了點頭,算是回答。殷紅轉過身子,掏出了包里的手機。是妹妹,妹妹說爸爸來了,在她家里,讓殷紅兩口子中午去她那里吃。
“需要去銀行嗎?”接完妹妹的電話,殷紅扭頭問她的上司。
“算了吧。你回吧?!蹦侨擞肿氐搅怂睦习逡紊希㈤]著雙目,很累的樣子。
“那我走了。”殷紅的聲音很輕。”
“走吧。”他像在閉目養(yǎng)神,聲音也很輕。
“等等。”殷紅還沒走到門處,馮總就開口了。殷紅停下,心跳再次加速。她不問他,只是轉過身子讀著他的臉。
“去會仙酒樓吃吧。我這就給他們打電話?!币蠹t的手機音量設置在最高處,剛剛和妹妹的通話肯定被馮總聽了個一清二楚。他依然在閉目養(yǎng)神,聲音依然很輕。他的聲音一直就很輕,不像有的領導,喜歡大聲說話。馮總做人做事都喜歡低調,也不允許他的部下過于張揚,這一條,是殷紅最為敬重他的原因,也是殷紅接受他對她以及對她家人照顧的原因之一。對不懷好意的人的恩賜,殷紅是不會接受的。
馮總對殷紅說過好幾次:“以后家里有聚餐,就到會仙酒樓,到了給我個電話,簽我的名就行了?!币蠹t每次都點頭答應著,可她一次也沒去過,不是公司安排,她平日連會仙酒樓的門都不曾踏進,省得被馮總看到責怪她見外。小城的名吃好多,酒店也不少,哪里不能吃?馮總對自己的照顧已經(jīng)夠多了,怎好得寸進尺連請客吃飯都讓他報銷。
“謝謝馮總了!不用了,你也聽到了,妹妹在家都弄好了?!苯裉?,幸虧妹妹的電話擺在眼前,要不然,殷紅真不知道該怎么來拒絕馮總的好意。
“你就是不聽話?!瘪T總微微睜開眼,目光軟軟地落在殷紅的臉上,殷紅微笑著低著頭,不言語。他又加重了語氣:“永遠不聽!”殷紅還是不說話,盯著自己腳尖,聽他不再說話了,便抬起了頭,迎著他的眼睛道:“我該走了。他們在家等我呢。”
“走吧?!瘪T總的眼神還在殷紅的臉上哀怨地游離著。
“你不走嗎?”將要離開那個房間時,殷紅回頭問了一聲。
“你走吧。我再等會。”吐出這幾個字,馮總將眼神扯到了另一扇窗戶外,殷紅跟著他的眼神看過去,院子里空空的,馮總卻看得很投入,扎進去了似的。殷紅的心一疼,將眼神緩緩收回,低低地說了聲:“那我先走了?!闭l知殷紅的身子還沒回轉呢,馮總的話就砸了過來:“殷紅,我真的喜歡你?!币蠹t轉了半個的身子便僵硬在那里了,心一陣哆嗦,她的目光停留在對面墻上,墻壁潔白潔白的。
“這么些年,你真沒感覺?”馮總的話再次從身后軟綿綿地飄來。殷紅的心“咯噔”一下子,她慢騰騰地將身子轉過來,迎著他的眼神,很想問一句:“這些年你對我的好,對我們家人的照顧,難道就是為了今天?”可她最終還是沒問出口,那樣會傷了他,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害怕傷到他。
殷紅腦子一陣混亂,她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為什么這么讓她心疼,是親情之間的那種疼?還是另一種?她自己也理不清了。
四
就是從那天起,殷紅開始了失眠。
失眠了的殷紅打破了她的作息規(guī)律,表面看起來還是像以往一樣九點半左右準時上床,還是夫唱婦隨的樣子,可她知道,這只不過是為了蒙混海洋。海洋是個急性子,火爆性子,殷紅生怕一個不小心露出了心思,海洋的死心眼會出事,會毀了這個家,毀了馮總,這不是她所愿。父親常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馮總對自己、對自己家人所做的一切,足夠抵消他那天的魯莽之舉。殷紅把馮總那天的舉止定性為魯莽了,這就可以原諒了。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原諒與否,決定權在女人手里,女人想原諒你,你就算犯下滔天大罪,她也能找到原諒你的理由。想到這個問題,殷紅打了一個激靈,她把馮總那天的舉止轉移到周邊幾個男人身上試了試,試了好幾遍,最終一個也不能接受,一個也不能原諒。這樣的結果讓殷紅害怕起來,難道自己和馮總之間的關系真的走樣了?
本來在這方面殷紅是很謹慎的,不應該出現(xiàn)這種糾結,是馮總的道行太深?還是自己對這份情的刻意扭轉麻痹了感官?想到此,殷紅有些害怕了,這些扯不斷理還亂的情,真是要人命。
正理著她和馮總的那堆亂麻,防盜門被“咔嚓”一聲打開了,殷紅微閉雙目,透過半開著的房門看見外出散步的海洋回來了,他手里拎著在早市買來的大包小包,對著殷紅的房間看了一眼,人便溜進了廚房。
吃早飯時,手機響了,姐妹雨欣約她上午去四季春茶樓喝茶,殷紅就想,或許可以和她說說自己和馮總的事,聽聽她的意見。
秋末的風格外高,把天空吹得深藍深藍,路兩邊的法國梧桐的葉子已經(jīng)變成黃綠,有幾片早已墜落,在路面上忽閃著,像隨時準備飛走的蝴蝶。
擱在往常,殷紅或許會彎腰撿幾片落葉拿回家珍藏在某本書里,可今天,她沒這個心情。
趕到茶樓時,雨欣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兩人要了一壺菊花茶,殷紅喜歡吃甜食,夾了幾塊冰糖放進了杯子里,雨欣則喜歡茶的原滋原味。在升騰起來的裊裊的茶香里,兩人閑聊著。
“怎么搞的?怎么有黑眼圈了?”化妝品再好,看來也不是萬能的,早上起來,殷紅對著鏡子差不多化了半個多小時的妝,結果還是功虧一簣。
“不知怎么搞的,睡眠不好?!痹诩視r,本打算和雨欣掏掏心窩子,把自己和馮總的事向雨欣透露透露,可話到嘴邊,還是打住了。不是對雨欣不信任,殷紅怕影響到馮總。馮總的好名聲可是小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坐在這樣位子上的人,哪個沒有一星半點的緋聞?馮總就沒有。所以殷紅不想因為自己壞了他的名聲,雖然她知道雨欣不會說出去,殷紅還是覺得這樣的事除了天知地知最好沒有第三人知。
“有心事?”雨欣關切的眼神給了殷紅一份溫暖,也讓殷紅有些忐忑,她怕雨欣那雙辣眼一下子把她看穿。她努力包裹著自己,笑笑,不咸不淡地說:“我能有什么心事?可能晚上敲字時間太長了?!?/p>
兩個人就這么東一句西一句閑聊著,什么都可以成為話題。她倆聊天,從來沒有固定的話題,隨便一扯,就能聊上半天,雨欣的話,這就叫知己!
兩人正聊得起勁,殷紅的手機響了,又是馮總。馮總說有要事,讓殷紅現(xiàn)在就去公司,殷紅應著,說馬上就到。雨欣只好打道回府,嘴里嘟囔道:“可惜了一壺好茶。”
和雨欣一通瞎扯,心情舒暢多了。有朋友真好。知心朋友不求多,一個足也。
五
心情好了,步子也快了,眨眼就到了公司的大門外。門衛(wèi)還那么恪守著自己的職責,禮拜天也不忘了把白色的欄桿橫擋在那里,只留著右邊那個步行出入口。
大院里仍舊空蕩蕩的,只有馮總的車停在那兒。殷紅的心“咯噔”了一下子,歡快的心隨即沉了下來。和上次一樣的場面,上次也是禮拜天,大院里也是這般空寂。心里這么猜測著,耳邊緊跟著又響起了馮總上次說的那句話:“我真的喜歡你?!毕胫胫?,她就猶豫了,步子因此也慢了下來??裳矍坝诛h出馮總那張溫和的臉,還有那個溫暖的聲音:“還好嗎?一切還好嗎?”這張臉和這個聲音一出現(xiàn),殷紅就跌進了陽春的三月。渾身上下都暖融融地,人在三月的暖陽里便開成了花。殷紅知道,這些年,一直有一個肩膀等著她去靠,只不過她不想去靠。像她的宗旨一樣,即使靠了,那也是精神上的靠,肉體并沒貼上去。
“殷紅。”不知不覺中,殷紅已經(jīng)跨上了二樓,人經(jīng)過馮總的辦公室往西下去了,差幾步就到了自己的辦公地點,幸虧馮總這么一喊。
“忘記是禮拜天了,還以為正常上班呢。”殷紅的臉一紅,為自己的走神解釋道。
“給你?!瘪T總微笑地看著走進屋的殷紅,手里擎著一個紙袋。
“什么?”殷紅看了一眼馮總,盯著紙袋問。
“打開就知道了。”馮總把紙袋遞到了殷紅的手里,殷紅不接,抬頭又問:“到底是什么?”
“股份。公司的一成股份?!瘪T總盯著她的雙目解釋道。
“給我?!”殷紅驚大了雙眼,她看看紙袋,又抬頭看看馮總,腦子一片混沌。作為財務科長,她知道這一成股份的重量,有了這一成股份,從今往后,她和海洋的生活就更上一層樓了。
“給你!”馮總肯定著。殷紅看到馮總臉上的表情比上一次又遞進了。如果把它比喻成花朵,那么上次還是含苞待放的樣子,今天花兒已經(jīng)展開了,眨眼間就春色滿園了。他的嘴角都翹起來了,這是很少見到的。他的笑一般是微笑,且不是他人那種由面部來演繹的,他的微笑是由眼睛來表達的,這種表達一般人覺察不到,因為殷紅喜歡捕捉人的眼神,所以她看到了。此刻的殷紅有些暈頭轉向,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迷失在這座姹紫嫣紅的花園里了。這能怪誰呢?明明知道它不是花園,是深不可測的兩潭水,像蘇小妹的眼睛那樣,“幾回拭淚深無底”,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時不時就想走進去探個深淺,這下好,掉進去了。
“為什么要給我股份?”殷紅的腦子還是一片混沌。
“生日快樂!”馮總終于道出了謎底,此刻,他已經(jīng)站在了殷紅的面前,手里依然捏著那個紙袋。
“今天我的生日?”殷紅恍然大悟,眼珠飛轉著,在腦子里把陰歷和陽歷對照了一下。這一對照,殷紅的眼睛就紅了。馮總那么忙,從知道了她的生日那年起,每年的今天他都會送件禮物給她。殷紅骨子里是個浪漫的女人,浪漫的人都懂得惜情如金。馮總的此舉,早就把她感動得稀里嘩啦了,可馮總就是不給她報答的機會。爸媽過意不去,送來了自己散養(yǎng)的小雞,送來了自己種的花生,可馮總一樣也不曾收下,他說,家里人口小,吃不下,浪費了可惜,硬是讓爸爸又拿了回去。殷紅告訴爸爸,算了吧,馮總從來不吃員工的一口東西。殷紅暗暗想,等他老了,等他退了,等他需要人照顧時,再說吧。她想,總有一天她會把這份情回報給馮總。
理著馮總對自己的好,想想他上次說的那句話,殷紅的心便亂了,淚兒也跟著無緣無故地下來了。馮總以為殷紅是感動得哭了,一低頭,就把她拉進了懷里,哄孩子一樣:“好了,沒出息的樣子,不就是一成股份嗎?值得嗎?”馮總的懷暖暖地,他的手在她的頭上輕輕撫摸著,這讓殷紅想起了爸爸。小時候,每當受了委屈,爸爸也是這樣摟著她,也是這般疼愛地撫摸著她的頭。但她知道,馮總畢竟不是爸爸。馮總想要的,恰恰是爸爸最心疼的。可是人在屋檐下總要低頭的,再說,這些年她享受盡了陽光雨露,總不能一毛不拔吧?
馮總的臥室就在辦公室的內側,殷紅被馮總半擁半抱地進了這個房間,心想,就放任自己一次吧,就當是報答他的知遇之恩吧??伤恢肋@一步邁出去,她和馮總是否還會回到以前。她看過的書不少,聽說過的故事也不少,男女這事最怕認真,不把它當真,如何做都是好。就像外國大片里的那些男男女女,雙方喜歡上了,就交融了,一夢醒來,艷陽高照,伸個懶腰,笑著說:“昨晚很開心?!被蚴牵骸敖裉焯鞖庹婧??!敝?,或許繼來繼往幾次,或許再不往來,就各就各位了,和天涯路人差不多。這樣的鏡頭,其實挺讓人羨慕,最起碼過后沒有痛楚可言??赡軌蜃龅竭@樣的有幾個?
六
“別,馮總。別……”當馮總把她抱上了床,當他急不可耐地甩掉了自己的外套,當他把她的風衣解開,當他一百五六十斤的體重壓在她柔弱的身上時,殷紅猛然醒悟過來?!叭嘶钪?,除了使命,還有責任?!边@話是馮總說的,當時她還問他:“難道人活著就沒有一點點是為自己嗎?”馮總說:“沒有責任的人自然就是為自己了?!彼龥]有責任嗎?她有女兒,有家庭,人不為自己活,還要為親人活。想到這兒,她使足力氣推開了馮總,翻身爬了起來。因為沒有提防,馮總被弱小的她一下子掀翻在了一邊,他仰面喘著粗氣,兩眼盯著天花板,一臉的沮喪。
“對不起馮總!如果人有下輩子,我一定還你今生的情。這輩子,就讓我做你的女兒吧。你說過,人活著就有責任,我們不能為了自己不顧身后那幾個無辜。不想他們走路時為我低著頭,更不想,壞了您清清白白的好名聲。您放心,等您老了,等您的身邊不再前呼后擁了,等您床前需要人了,我會盡到一個女兒應有的義務?!币蠹t哆嗦著身子站在那里,眼淚汪汪。
馮總無動于衷,一副頹廢的樣子,一言不發(fā)地盯著天花板。剛剛還精神抖擻的一個人,剎那間好像老了十幾歲。殷紅的心一陣疼痛,眼淚簌簌地落著。
“如果……如果你真想要我,就……就隨便吧。”殷紅的道德底線徹底崩潰了,徹底輸給了情感。此刻的她,想起了自己在文集里的一段自我剖析:“一滴淚兒一個故事,一滴淚兒一段情,親情友情愛情都是情。為情而生,為情而活的一個女子?!庇腥丝戳怂倪@話曾對她說:“看得出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子,可把情看得太重并不是什么好事,終將被情所困。”當時她不解,現(xiàn)今明白了,如她這樣一個女子,或許就不該注重感情,更不該涉及到兒女情上,這下好了,陷在沼澤里了。
殷紅緊閉著雙目站在那里,腦子一片混沌,任憑淚兒悄無聲息地落著。此時此刻,她想把自己交給命運。
好久,馮總來到了她的身邊,再次把她擁進了懷里,手輕輕撫摸著她的發(fā),久久無語。殷紅想,就算馮總這次真的要了她,她也不會拒絕了。她像在跟什么人賭博似的,賭自己的命運,也賭馮總對她的愛到底有多深。
時間在那一刻停止了,她再一次聽到了馮總的心跳,和她一樣,跳得很快,也很亂。
“好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許哭?!瘪T總右手拍打著她的頭,動作很輕盈,話語也暖暖的,完全一個父親的樣子。她抬起頭,淚眼簌簌地看著他:“那,您不怪我?”
“不怪?!币蠹t抬頭看他時,他也正低垂著眼簾目視著她,那目光,渾濁不堪,殷紅努力想讓自己看得深切一些,卻走不進去了。見殷紅如此看他,他的嘴角微微一翹,把她的頭再次按進了自己的懷里,像上次一樣,柔聲說:“再讓我抱會?!?/p>
她的手機又響了。她仰臉看看他,他微閉著雙目,若無其事。手機響了片刻,他才慢慢松開了手。她轉身拿過手機,是海洋。
電話里海洋說:“別在外邊吃飯,今天你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