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驄，與殲10結下生死緣

姜琨 張建魁

作為總設計師，他把自己的生日改成殲10首飛成功日，在戰(zhàn)機18歲生日前去世

青驥奮蹄向云端，老馬信步小眾山。

“五十載春秋風華，他默默耕耘，嘔心瀝血;二十年丹心鑄劍，他不畏艱難，開拓創(chuàng)新?！挝尿嬤@三個字，終將與殲10戰(zhàn)機一起，閃耀在中國航空工業(yè)騰飛的光輝史冊上！”殲10戰(zhàn)機總設計師、中國工程院院士宋文驄當選“感動中國”2009年度人物前，這是推選委員會委員的推介詞。

在同事和熟人眼里，宋文驄志存高遠，卻又嚴謹務實;他嚴厲剛毅，卻又和藹可親。他的人生，跌宕起伏，極富傳奇色彩。

3月22日，在殲10戰(zhàn)機18歲生日前一天，86歲的宋文驄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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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殲10立下“軍令狀”

共事31年，宋文驄的繼任者、殲20總設計師楊偉和宋文驄間的關系很親近。“在官方場合，我還是叫他宋總，他叫我楊總，但是私下，他一般叫我名字，我叫他老頭兒?！碑敗董h(huán)球人物》記者在北京三元橋附近一所公寓內見到楊偉時，他正與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的同事商量宋老的后事，看起來有些疲憊。落座后，楊偉向記者講述了他與“老頭兒”相識的點滴。

“宋老是一名經(jīng)歷戰(zhàn)火洗禮的設計師?！笨姑涝瘯r，年僅21歲的宋文驄成為一名志愿軍戰(zhàn)士，親眼目睹了我軍戰(zhàn)機作戰(zhàn)時性能欠佳的情況，在戰(zhàn)場領會到“飛機設計與作戰(zhàn)使用相結合”的重要性。

24歲時，宋文驄考入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成為空軍工程系飛機、發(fā)動機專業(yè)學員。

“老頭兒大學三年級時，就參與了‘東風113項目?！彼挝尿嬙诶蠋煹膸ьI下來到沈陽112廠設計室，擔任當時我國自行研發(fā)的最先進戰(zhàn)斗機“東風”113項目總體設組組長。對他來說，整個“東風”113研制過程使他更實際地學習了航空知識，提高了專業(yè)水平。

上世紀60年代初，國家財政吃緊，新型號戰(zhàn)機項目很難“上馬”。但宋文驄認為，新型號的研制勢在必行。此后，他帶領團隊完成了殲7C戰(zhàn)機的研發(fā)。

1984年， 殲10戰(zhàn)機確定初步設計方案。兩年后，宋文驄被任命為殲10總設計師。當時，不少人認為直接購買法國的幻影2000或者蘇27更好，省錢省時省力。但宋文驄堅持，要研發(fā)屬于中國自己的飛機。為證明能完成殲10任務，宋文驄和同事立下一紙“軍令狀”，義無反顧地踏上殲10研發(fā)之路。

楊偉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殲10是我國軍機研制史上第一個由我國自行設計研制的第三代先進戰(zhàn)斗機，突破了多項航空關鍵技術，達世界先進水平戰(zhàn)術技術要求。“沒有原準機可供參考，采用了大量新技術、新結構、新系統(tǒng)、新工藝，設計制造難度大、協(xié)調關系十分復雜?！苯?jīng)過六七年的前期研發(fā)，1990年，終于完成全尺寸金屬樣機的設計。

1994年6月，宋文驄組織殲10團隊利用綜合軟件系統(tǒng)進行設計、計算，經(jīng)過9個月的日夜拼搏，完成強度計算報告。當年底，殲10原型機生產(chǎn)圖設計工作全部完成。

又3年，首架殲10飛機原型機橫空出世，等待它的是更嚴峻的挑戰(zhàn)——首飛。

殲10首飛時間，定在1998年3月23日。

飛機平穩(wěn)落地的那一刻，宋文驄激動不已?！拔覐臎]見他哭過，但那一刻他哽咽了，他

畢生的精力化為了戰(zhàn)斗力?！睏顐ジ嬖V記者，首飛成功沒有即時對外公開，慶功宴后，研發(fā)團隊的年輕人把已經(jīng)回家的宋文驄拉到成都郊區(qū)的一個飯館，再次暢飲慶祝。

“那時候他已經(jīng)68歲了，但他很開心，喝了不少酒。”楊偉說，“老頭兒一時興起，還唱了一段俄文歌?！彼挝尿嫺吲d地對年輕人說，他出生于3月26日，殲10首飛成功是3月23日，“以后，我的生日就是這天了！”

“都是為了把飛機造得更好”

“我為型號做貢獻，型號培養(yǎng)我成長”“祖國是不會忘記為祖國做過貢獻的人”，這是宋文驄在主持殲10項目時提出的口號，后來，很多型號研制時都把這兩句話掛在廠房里。

作為殲10總設計師，宋文驄創(chuàng)造了一種精神，鍛煉了一支隊伍。許多骨干人員都是在殲10研制過程中鍛煉出來的。其中，就包括楊偉。

22歲的楊偉研究生畢業(yè)后，進入中航工業(yè)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

“那時候的條件遠沒有現(xiàn)在好”，楊偉回憶，當時研究所在一棟兩層木樓里，“那是老航校的舊址，總師們的辦公室在二樓。一進去，整張桌子上鋪的都是圖紙?！睏顐プx研期間接觸過其他飛機設計研究所的總設計師，至少是一人一間辦公室，但在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宋文驄和其他幾位副總設計師擠在一間大辦公室里。踏上這棟小木樓，楊偉毛遂自薦，要做宋文驄的助手。

“他當時愣了愣?！币粋€還沒正式報到的新入所研究生，在1千多人的研究所里直接向宋文驄“要”工作，還從來沒有碰到過。令楊偉意外的是，宋文驄和氣地打量著他，表示歡迎后，就把他安排到新成立的研究室。

“那天老頭兒告訴我，國家需要一個強大的空軍，要我好好加油干?！睏顐フf。工作表現(xiàn)出色的楊偉深得宋文驄喜愛。后來，宋文驄每到一個單位，都向單位領導介紹：“這是楊偉，將來是要接我的班的?！?/p>

“我和宋總差33歲，由我接任總師，無論在中國還是世界上都是很少見的，這是歷史，也是我的機緣?！睏顐フf，“沒有宋總就沒有我的今天。1990年我已經(jīng)申請出國了，也拿到了護照，就差辦簽證了。后來老頭兒說‘別走了，就把我留了下來。實際上，背后不只這三個字，他是交給了你新任務和新挑戰(zhàn)?！?/p>

1998年，楊偉擔任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副所長、副總設計師，兼任飛控系統(tǒng)總設計師，開始主持殲10的設計優(yōu)化、排故攻關和設計定型等一線研制工作。在殲10的研制現(xiàn)場，一旦出現(xiàn)技術上的問題，宋文驄和楊偉常發(fā)生激烈爭論，其他研發(fā)人員則靜靜地等著兩人做出最終決策。

宋文驄對工作中的爭議毫不在意：“大家都是為了工作嘛。有不同意見的同志，都是為了早一天把飛機造出來，都是為了把我們的飛機造得更好——當然，總師承擔的責任不一樣，有時候沒采納大家的意見，或是否定了大家的意見也很正常。在工作中我和同志們有過分歧，但從來沒和誰產(chǎn)生過隔閡呀！”

“他在工作上，是絕對精益求精，要求嚴格?！睏顐τ浾呋貞浧甬斈暌患∈隆！拔耶敻笨値煹臅r候，老頭兒跟我說了一句嚴厲的話，‘你當干部了，但以后你還應該堅持自己寫技術報告?！钡浆F(xiàn)在，楊偉每份技術報告都親力親為。“飛機的試驗報告我要寫，主要的計算我得去算，不能天天聽匯報。當總師，首先你自己要搞專業(yè)。宋總對我是這種要求，我也一直對我的副總師是這種要求?！?h3>“這一生充實又滿足”

2003年，宋文驄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從2004年起，他不再擔任總設計師，轉而成為中航工業(yè)成都所首席專家。

“院士沒有退休一說，所以他的工作一直在持續(xù)。”楊偉告訴記者，每周一次的總師會是所里的習慣，所里的總師、副總師以及相關的負責人需要將一周的工作進度匯總決策。

“以前老頭兒坐中間，我坐在他旁邊，后來我當總師，每周都會邀請他來所里開會，請老頭兒坐在我旁邊。”只要宋文驄身體好，總師會一次不落?！拔耶斂値熀螅l(fā)言少了，但每次發(fā)言都非常中肯、非常謙虛。”直到去年年末，宋文驄因為身體欠佳，再也沒來參加總師會。楊偉頗為惋惜：“他這兩年也有身體不好的時候，參加總師會也間斷過，沒想到他再也不能來了。”

宋文驄幾乎從不接受媒體的采訪。在殲10解密前，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的工作是什么。弟弟到他家看望他，他絕口不談自己的職業(yè)。后來弟弟見他書柜中有幾本赤腳醫(yī)生的書，回去后對家人說，大哥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改行當醫(yī)生了。

宋文驄的標配是自行車。他常開玩笑說：“騎自行車預防老年癡呆?！蓖聜兠刻煸谒?，都可以看見他騎著自行車上下班。下班后的他還會去菜市場轉一圈，自行車后座放著剛買的新鮮蔬菜。后來年歲大了，騎車又不安全，70多歲的人又玩起了汽車。

楊偉和這個“很愛生活的老頭兒”是樓上樓下的鄰居?！八I菜可是要挑的。像我們平時買菜，拿一把就走，但他不行。他把柴米油鹽醬醋茶當成一種樂趣。”

生活中的宋文驄愛好十分廣泛。唱歌、跳舞、網(wǎng)球都是他的專長。他還酷愛游泳，年過八旬，依然是研究所里老年晨泳隊的隊員，經(jīng)常參加所里的游泳比賽。

人上了年紀多會不肯接受新事物，但宋文驄“智能 手機、iPad都玩得很溜，對新事物總是很感興趣。”80多歲的宋文驄，在楊偉眼里是個老頑童。楊偉笑言，童心未泯的老頭兒還會一個興起站在馬路牙子上彎腰摸地面?！八€和年輕人比賽，比誰喝酒快，老頭兒手里的啤酒抖都沒抖就喝完了。有時候喝高了，還踢翻過路邊的花盆?！彼挝尿嫵顐サ热苏f，他“這一生充實又滿足”。

“我們沒讓殲10停在宋總的時代。這些年，我們把殲10的成果發(fā)展成了一個強大的集群，老頭兒肯定是高興的。殲10系列是中國的一張名片。”楊偉說。

人物簡介

宋文驄， 1 9 3 0 年出生于云南昆明，中國工程院院士，殲10戰(zhàn)機總設計師，中航工

業(yè)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首席專家。2016年3月22日，因病在北京去世。

殲10簡介

1 9 8 6 年立項， 1 9 9 8 年首飛， 2 0 0 4 年列裝， 機長約14.5米，機高約5米，翼展約8米，起飛重量約19噸，載彈量約7.5噸，最大航速2500公里/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