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重壓迫與身份認同：《藻海茫?！分邪餐型邇?nèi)特悲劇的成因

[摘 要]身份認同問題在后殖民文學(xué)作品中顯得非常普遍，正如《藻海茫?！防锩娴呐魅斯餐型邇?nèi)特一樣。她艱難的尋求著自己的身份，在這個過程中卻飽受磨難與壓迫。金錢帶來的物質(zhì)壓迫喚醒了她內(nèi)心對于身份認同的不安；而丈夫帶給他的精神壓迫更不斷放大著這些不安，最終在這樣的雙重壓迫下，安托瓦內(nèi)特走上了自殺的道路。

[關(guān)鍵詞]殖民話語；身份；雙重壓迫

瓊·里斯（Jean Rhys. 1894-1979）憑借《茫茫藻?！酚?966年獲得英國皇家文學(xué)會獎，1967年又獲得W.H.史密斯獎，這一小說堪稱里斯的代表作。里斯對《茫茫藻?！分信魅斯乃茉?，大多源于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她把自己的生活背景移植給安托瓦內(nèi)特·柯思維（以下簡稱安），并且賦予她表達自己的權(quán)力，即賦予安“話語權(quán)”——它是表征的方法，是讓被殖民者臣服于殖民規(guī)則的最基本的武器（McLeod， 2000：17）。據(jù)里斯親述“在我的書中很少有創(chuàng)作，我不認識其他人，我從來都沒了解過其他人。我所寫的只是我自己”（轉(zhuǎn)引自，OConner， 1986：3-4）。雖然前人的研究很多都是基于后殖民理論的角度，但是他們更多的是關(guān)注小說中的身份認同問題或者壓迫問題，但是卻沒有考慮到這二者的聯(lián)系。所以本文將從分析女主人公安所遭受的多重壓迫和身份認同問題入手，挖掘出二者的聯(lián)系，找到女主人公安真正的悲劇成因。

一、安托瓦內(nèi)特尋求身份認同的失敗

《藻海茫?！返呐魅斯渤錾谘蕾I加，是一位克里奧爾人，她的父輩曾依靠種植園為生并且曾經(jīng)是奴隸主。但在安的童年正好碰上了《廢奴法令》的頒布，伴隨著安父親的去世和種植園經(jīng)濟的衰退，致使安家道中落。“社會結(jié)構(gòu)發(fā)生巨大變化，民族群體的重新定位以及經(jīng)濟實力的重新劃分使安夾在沖突之間無所適從”（何，2002：43）。因為曾經(jīng)是奴隸主，安在牙買加的黑人眼里就是十惡不赦的殖民者，她受到他們的歧視與仇恨；但也因為她從小生長在牙買加這塊土地上，接受了殖民地的文化，她也回不到英國的懷抱，得不到白人群體的認可。

在安的童年時期，她一直都渴望融入到黑人群體中，但是她的這一愿望卻落空了。她的這一渴望可以從安童年唯一的一個黑人朋友提亞身上看出來：“我們一起吃過同樣的東西，在一起睡過，在同一條河里洗過澡。我跑過去時，心中想到：我要和提亞住在一起，我會像她一樣”（33）。此時的安雖然屬于牙買加的前殖民者，但是她從小就生長在這塊土地，她和這里的牙買加人一樣，吃的是一樣的事物，同住在這一塊土地上，并且她渴望和提亞“一樣”。為什么安作為一名殖民者卻想要和被殖民者“一樣”呢？在安的童年里，她并不認為作為一名像她這樣的白人是驕傲的，相反，作為一名像她一樣的窮克里奧爾人在《廢奴法令》頒布后是十分遭歧視的。當?shù)氐暮谌藗兘兴麄儭鞍左搿?，而英國人稱呼他們?yōu)椤鞍灼ず诠怼?。所以在安的童年里，她渴望成為像提亞一樣的人，渴望擁有黑黑的皮膚，渴望得到一個歸屬，不再受人仇視?！拔铱吹剿掷镒ブ粔K帶尖棱的石頭，但沒有看到她扔石頭。我沒有感覺到疼，只是某種濕濕的東西從我臉上往下流。我望著她，看到她皺起臉，放聲大哭。我們瞪著彼此，我臉上是血，她臉上是淚。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猶如鏡中?！保?3）在安的心中，她已經(jīng)把提亞當成了自己，借助鏡子的意象表達了她內(nèi)心趨向于黑人的身份認同感，但提亞卻用“帶尖棱的石頭”打她，叫她“白鬼”，在提亞的心中“黑鬼比白鬼還強點呢”（11）。至此，安托瓦內(nèi)特的這一強烈愿望卻被當?shù)氐暮谌撕莺莸牟人榱恕?/p>

當她想要再回到英國的懷抱時，她的這一愿望也落空了。她曾向羅徹斯特坦白了她的困惑和遭遇：“我們這些在他們被從非洲賣到這里之前就居住在此地的人，都被他們叫做白蟑螂。但我又聽到英國農(nóng)村人把我們稱作白皮黑鬼。所以夾在你們中間，我經(jīng)常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人，我的國家在哪兒，我屬于什么地方，到底為什么要把我生下來?！保?4）安明確的說出了自己對于身份的困惑和她內(nèi)心的所受的煎熬，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為什么要把我生出來”。她渴望成為“黑人”的夢想破滅了，在這片殖民地上她得不到認同，但當她回到她的“祖國”英國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她也回不去了。

安在白人眼里算不上一個真正的白人，而在黑人的眼里她又曾經(jīng)是迫害過他們的奴隸主，因此她只是一個被排斥在中心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之外的一個“他者”。在安尋求身份認同的路上，她既不屬于黑人也不屬于白人，她只是一個被邊緣化了的白人女性。

二、安托瓦內(nèi)特所遭受的雙重迫害

安身份的不確定性是導(dǎo)致她走向瘋狂的一個原因，但這樣的原因就像一只沉睡的獅子，而來自社會的多重壓迫喚醒了這只獅子，讓她慢慢的被瘋狂所吞噬，最終喪失了自我，走向了死亡的悲劇。對于安而言，她主要遭受了雙重壓迫：物質(zhì)壓迫以及精神壓迫。

第一重壓迫便是物質(zhì)壓迫。在細讀文本后會發(fā)現(xiàn)，金錢是一條貫穿該小說的線索。在小說剛開始時，安便自述了她和母親（安妮特）潦倒的生活，但是她們卻還擁有庫利伯里。梅森先生的出現(xiàn)改變了她們的命運，他帶著巨大的財富迎娶了自己的母親，用安自己的話來說，梅森先生的到來“僅僅只是很及時” 因為他的到來把自己和母親從貧窮和苦難中拯救了出來。也正是因為安重新獲得了大量的財富，過上了優(yōu)越的生活，這才讓當?shù)氐难蕾I加人更恨他們，“我們窮的時候，黑人至少沒有這么恨我們?！F(xiàn)在憎恨又開始了，并且比過去更厲害”（21）。金錢讓黑人體會到了殖民者對他們的剝削也更加劇了他們的嫉恨，這也導(dǎo)致了黑人放火燒了安的家園——庫利伯里。

然而，金錢還決定了小說中人物的地位和話語權(quán)。在小說的第一部分中，安妮特多次向梅森先生提議離開牙買加，多次向梅森先生說：“這里的人恨我們。他們肯定恨我”（19）但是安母親的話并不被梅森先生所重視，反而被理解為是安妮特的敏感和不理智“安妮特，理智點……你孤獨生活的太久了，安妮特。你想象出一些不存在的敵意”（19-20）。在安妮特的家中，梅森先生的話語權(quán)和地位明顯高于安妮特，而且她們的去留也由梅森定奪。由于梅森一直忽略安妮特的提議，終于黑人放的一場大火燒毀了整個庫利伯里，也讓皮埃爾（安妮特的兒子）喪生于這場大火。而這場大火和皮埃爾的死逼瘋了安妮特，但此時的安并未曾想過她母親的悲劇也會在她的身上重演。

相似的，安的悲劇同樣也由他丈夫?qū)疱X的欲望所引起。在小說的第二部分，是由一個從未被提起過名字的男人（如果對《簡·愛》熟悉的人便會知道這個男人就是愛德華·羅徹斯特）敘述的他的婚姻生活。從他的敘述中可以知道他便是安的丈夫但是他與安的結(jié)合并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安的財產(chǎn)。在文本中，羅徹斯特曾坦陳“親愛的父親，我拿到了三萬英鎊，沒有什么問題，也沒有什么附加條件”（58）這是他與安回牙買加度蜜月時所說的話，這足以說明他與安結(jié)婚的目的僅僅只是為了安那三萬英鎊的遺產(chǎn)。當他得到了這筆錢以后，他對安的態(tài)度也變了，他開始疏離她并把她從心里看作一位陌生人。

當安把自己的財產(chǎn)，愛和信任都交給了她丈夫時，她的丈夫卻把她當陌生人，而這一切似乎已經(jīng)是注定的了，因為當她把財產(chǎn)交出去后，她便喪失了經(jīng)濟的獨立性和優(yōu)越性，她也變成了她丈夫的附屬品。對于羅徹斯特而言，她的巨大的財富是對他的唯一誘惑，正如維羅妮卡·格雷格（Veronica Gregg）所說“女人的身體在金錢面前只是一種協(xié)商的手段”（Gregg， 1995： 35），所以安從童年一直到成年都受到了金錢的壓迫。

而第二重壓迫便是精神壓迫。在《茫茫藻?！分校灿泻芏嗟木窦耐校旱谝粋€是安妮特（安的母親）和她們的家園庫利伯里莊園。雖然她的媽媽沒有對她表示出很強烈的愛，但是當她看到她的媽媽被那個胖胖的黑男人（她媽媽的看守者）灌酒，侮辱她的媽媽時，她傷心極了。安說到畢竟“我們（媽媽和我）孤獨的置身于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不可能有別的地方像庫利伯里這樣美”（125）。安覺得她和媽媽是孤獨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她們是彼此的依靠，“要是有誰傷害我母親，我一定會殺了他”，這足以證明安妮特在安心中的地位。她們一起生活在庫利伯里這樣美麗的地方，那里有著她們一切美麗的回憶，但是偏偏當?shù)氐暮谌藗儾粩嗟膫λ齻儯悍呕馃怂齻兊募?，逼瘋了她的媽媽，毀掉了庫利伯里，也毀掉了她對這塊土地的愛。在文本的第一部分中，所有安所愛的東西都被無情的毀滅了，她只能離開這塊她想留卻不能留的土地，住在了自己的姨媽家。

第二個精神寄托便是格朗不瓦，最后一個她有歸屬感的地方。在與羅徹斯特結(jié)婚后，她帶著她的丈夫重返牙買加想要與他分享自己最愛的地方時卻被她丈夫的無情徹底地擊垮了。

當他們在格朗不瓦度蜜月時，一切都還在有序的進行，但是丹尼爾的出現(xiàn)卻給了羅徹斯特不需要假裝愛安的理由，甚至利用安對他的愛情來傷害她。當羅徹斯特與阿梅麗發(fā)生婚外情時，克里斯托芬指責道“你帶著那個小賤人（阿梅麗）在書房亂搞，你們談笑做愛卻讓安托瓦內(nèi)特聽見。你是故意要讓她聽見”（145）這是對安愛情的最大的侮辱。這一事件把安徹底的逼上了絕路，因為羅徹斯特毀掉了她最后的希望——不是對他的愛，而是對最后這一片土地的愛。她哭喊著對羅徹斯特說：“你知道你對我做了什么？不是那女孩的事兒，你和她亂搞，這算不了什么。你對我干的壞事是：我愛這個地方，而你卻把它變成我恨的地方。我過去總認為，就算其他一切都從我的生活里消失，我至少還有這個地方，現(xiàn)在你把它毀了”（143）。這片土地在安的心里就是她的家，這是她最后能找到歸屬感的地方，但現(xiàn)在卻變成了讓她痛苦和憎恨的地方，最終把她逼到了發(fā)瘋的境地。

當安被羅徹斯特強行帶回英國后，她完全被視為一個瘋女人，和她的母親一樣逃不開被囚禁的命運。她被鎖在了桑菲爾德莊園的閣樓上，從此再無人關(guān)心。整個小說最終以安具有預(yù)示性的夢境結(jié)束，她夢到自己放火燒了莊園，自己也跳樓解脫了，在小說的結(jié)尾，安手里拿著火燭獨自走在長長的走廊上。

安對身份歸屬的困惑是內(nèi)心不安的精神源頭，但是她所遭受的各種傷害便是這一精神問題爆發(fā)的導(dǎo)線，這些傷害把她一步一步逼上了絕路，似乎只有尋死是她唯一能解脫的方法。

三、結(jié)語

身份認同的失敗和多重傷害是導(dǎo)致安走向自殺的兩大原因，而傷害只是觸發(fā)身份認同失敗的開關(guān)，為外化安內(nèi)心的不安而存在的淺層原因。安和她母親的命運最終都以悲劇結(jié)尾，就像文本中所描述的那只鸚鵡“可可”一樣?？煽杀幻飞壬舻袅穗p翅，從此便失去了獨立的能力和自由，正如安和她的母親都因為自己的丈夫而失去了自由，甚至失去了自我，最后就像可可一樣只能墜入大火之中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安在尋求身份認同的過程中飽受傷害，就像瓊·里斯自己一樣，她們都渴望被黑人認可卻被無情的拒絕；想要融入白人社會卻又被排斥在外。她們的人生在被不斷的邊緣化和隔離中生存，她們不論是和殖民者還是和被殖民者都沒享有同樣的文化圈，這便是小說主人公安走向悲劇的真正成因。

參考文獻：

[1]Gregg， V. Jean Rhys's Historical imagination： Reading and Writing the Creole [M].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95.

[2]McLeod， J. Beginning Postcolonialism [M].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00.

[3]OConnor， T. Jean Rhys： The West Indian Novels [M]. 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86.

[4]瓊·里斯（著），方軍，呂靜蓮（譯）. 茫茫藻海 [M]. 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1.

[5]何昌邑，區(qū)林. 邊緣女性生存：誰是《簡·愛》中的瘋女人——《茫茫藻?！返牡滋N [J]. 四川外語學(xué)院學(xué)報2002（3）：42-45.

作者簡介：郭起鳳（1992-），女，云南曲靖，云南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