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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輝斌
(湖北文理學(xué)院 文學(xué)院,湖北 襄陽44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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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燮的戲曲考證及其成就
——以其《今樂考證》為研究的重點
王輝斌
(湖北文理學(xué)院文學(xué)院,湖北 襄陽441053)
摘要:在清代眾多的戲曲論著中,姚燮《今樂考證》是一種極為特殊的著作。全書之于劇目的輯錄,以3328種之量,而為戲曲論著史上的第一書。以“小字注”與“案”為主的考證以及其之所獲,則又使之成了以考證進行戲曲批評的代表作。《今樂考證》所反映的姚燮的戲曲史觀,主要表現(xiàn)為:追求劇目輯錄的全面性,主張戲曲發(fā)展的辯證性,注重戲曲嬗變的歷時性。
關(guān)鍵詞:劇輯錄目;戲曲考證;戲曲史觀
在清代眾多的戲曲論著中,姚燮的《今樂考證》是一種極為特殊的著作。說其特殊,其原因主要有三:一為此書脫稿后不曾板梓,直至作者死后71年的公元1935年才由北京大學(xué)印行;二即此書輯錄宋劇992種、元明清雜劇1165種、金元明清院本1171種,總共3328種,為清代“戲曲目錄學(xué)”著作之最為完備者;三是此書在研治方法上,為清人以考證批評戲曲之冠,且其考證的形式與內(nèi)容均極為豐富,所獲良多。僅此即可表明,《今樂考證》在清代的戲曲論著中是占有相當(dāng)重要的地位的。
姚燮(1805—1864),字梅伯,號野橋,一字復(fù)莊,又號大梅館山民、復(fù)翁、復(fù)道人、上湖生、東海生等,今浙江寧波人。清末著名學(xué)者、畫家與文學(xué)家。以研究經(jīng)史、地理等著稱,所著三十余種,凡600卷,有《大梅山館集》等行世。姚燮在戲曲創(chuàng)作方面,有《梅沁雪》《退紅衫》傳奇二種,后者曾為京師名伶爭相演習(xí),名重一時,而戲曲批評則以《樂府考證》《今樂府選》最為著稱?!督駱犯x》抄本凡500卷,192冊,現(xiàn)藏浙江圖書館,迄今不曾排印出版?!督駱房甲C》有原稿本(現(xiàn)藏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北京大學(xué)影印本、《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本,后者流行最廣,影響應(yīng)也最大。
一、完備的戲曲劇目輯錄
《今樂考證》凡十二卷,共由“緣起”“宋劇”“元雜劇”“明雜劇”“國朝雜劇”“金元院本”“明院本”“國朝院本”八部分組成。書名中的“今樂”,所指由宋而清的各類戲曲作品;其中的“宋劇”,為“官本雜劇段數(shù)”與“院本名目”的合稱,而“明院本”與“國朝院本”,則主要指的是明、清傳奇、南戲等?!督駱房甲C》遠紹鐘嗣成《錄鬼簿》、近承無名氏《傳奇匯考標目》之輯錄傳統(tǒng),以作者為綱,次附劇目,于有關(guān)劇目后附有“集評”,并針對劇目作者、劇目、“集評”三者,進行了程度不同之考證,如“著錄一·雜劇”于“尚仲賢”條有“案”云:“《也是園書目》仲賢作‘仲賓’,誤?!北妗兑彩菆@書目》之誤,甚是*核之黃丕烈《也是園藏書古今雜劇目錄》,其亦作尚仲賢,可見錢曾《也是園書目》作“尚仲賓”者,確屬為誤。。類此校訛勘誤之考證,全書隨處可見,且不乏精良者。
在劇目輯錄方面,《今樂考證》堪稱集大成之作。其所輯錄者,主要見于書中之“宋劇”“元雜劇”等七部分中,共輯錄宋、金、元、明、清五朝的各類劇目3328種,這一數(shù)量在明、清兩朝的同類著作中,乃無可與之相比*在明、清兩朝的“戲曲目錄學(xué)”著作中,輯錄劇目最多的前三種,依序為《今樂考證》(3267種)、黃文旸《重訂曲??偰俊?1043種)、支豐宜《曲目新編》(1133種),此則表明,《今樂考證》所輯錄劇目的數(shù)量之多,是足可居其同類著作之首的。。僅此,即可知姚燮之于劇目輯錄所下的功夫之大之深。其中,“宋劇”這一劇名,以及從“戲曲目錄學(xué)”的角度對“宋劇”所進行的輯錄,均為姚燮所首創(chuàng)*《今樂考證》之“宋劇”輯錄,雖然均是據(jù)《武林舊事》與《南村輟耕錄》而為,但這兩種書并非為戲曲論著之屬,故此處所說“均為姚燮所首創(chuàng)”者,即是就此而言。,其此舉在明、清戲曲論著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對于什么是“宋劇”,以及“宋劇”的形式特征等,姚燮均未作只字解釋,而只是據(jù)周密《武林舊事》卷十、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二十五,將所輯錄者分為兩大類,即“官本雜劇段數(shù)”與“院本名目”(含“金院本”),并據(jù)《南村輟耕錄》將“院本名目”細分為“和曲院本”“上皇院本”“題目院本”“霸王院本”等整十類。其中,“官本雜劇段數(shù)”共輯錄各種“雜劇”之目280種,“院本名目”的“院本”之目為712種*《今樂考證》此處所言之“院本”,雖然包括“金院本”于其內(nèi),但其與“著錄五·金元院本”之“金院本”乃大有區(qū)別。,二者共計992種。這一輯錄實況,不僅表明了姚燮對宋、金兩朝戲曲的關(guān)注與關(guān)心,而且對于探源戲曲發(fā)生、發(fā)展與嬗變之軌跡,也是大有裨益的。在《今樂考證》卷首之“緣起”中,姚燮引涵虛子(朱權(quán))語有云:“戲曲之隋始盛。在隋謂之‘康衢戲’,唐謂之‘梨園樂’,宋謂之‘華林戲’?!盵1]以此度之,則為《今樂考證》所輯錄之“宋劇”,特別是其中的280種“官本雜劇段數(shù)”,皆為“華林戲”之屬者,即可論斷。
《今樂考證》的劇目輯錄,數(shù)量既多,范圍亦廣,舉凡各種戲曲論著、筆記野史、戲曲總集、文人別集、詩話、曲話等,即皆為其之所輯錄者?!督駱房甲C》對所引之書,皆于劇目之末、劇目下之“小字注”、劇目后之“案”內(nèi)標注之,如“以上《錄鬼簿》”“見《也是園目》”“《曲考》入無名氏”“見武進趙懷玉詞集”等,即皆為其例。據(jù)粗略統(tǒng)計,二者共標注書名約50種(“集評”所引書不在此列)。其主要者有:周密《武林舊事》、陶宗儀《南村輟耕錄》、鐘嗣成《錄鬼簿》、徐渭《南詞敘錄》、朱權(quán)《太和正音譜》、呂天成《曲品》、臧懋循《元曲選》、錢曾《也是園書目》、焦循《曲考》、支豐宜《曲目新編》、笠閣漁翁《笠閣批評舊戲目》、黃文旸《曲海總目》、梁廷楠《藤花館樂府》(當(dāng)為《藤花亭樂府》之誤)、朱權(quán)《誠齋樂府》、呂叔訥《康衢新樂府》、柳山居士《太平樂事》、沈泰《盛明雜劇》、玉夢樓《迎鑾新曲》、花韻庵《花間九奏》、楊潮觀《吟風(fēng)閣雜劇》(或簡稱為《吟風(fēng)閣劇》)、無名氏《三幻集》、蓉鷗漫叟《青溪笑》、無名氏《花部劇目》、梁廷楠《曲話》、沈璟《南詞新譜》、王士禎《漁洋詩話》、李斗《揚州畫舫錄》等。僅就這些書名言,姚燮輯錄劇目的視野之開闊,搜獵之廣泛,實堪稱有清一代之第一人。
除“宋劇”外,《今樂考證》之劇目輯錄,主要表現(xiàn)在“雜劇”與“院本”兩方面,且各依朝代分為三類,即“元雜劇”“明雜劇”“國朝雜劇”,“金元院本”“明院本”“國朝院本”。但無論是哪一類,其所輯錄者,均以作者為綱,次附劇目,無名氏作品則統(tǒng)一附后,這種編排方式,實際上是對鐘嗣成《錄鬼簿》等輯錄方式之承襲?!半s劇”所分三類的輯錄之況,其依序為:(1)“元雜劇”,有作者姓名者83人、劇目491種,無名氏劇目241種,合計732種。(2)“明雜劇”,有作者姓名者45人、劇目138種(含3種雜劇選本名。(3)“國朝雜劇”,有作者姓名者71人、234種,無名氏劇目61種,合計劇目295種。三者共輯錄劇目1165種。“院本”所分三類的輯錄之況,其依序為:(1)“金元院本”,僅6種。(2)“明院本”,有作者姓名者115人、劇目237種,無名氏劇目55種,另有附錄145種,合計436種*“明院本”之附錄145種,是指《今樂考證》所附徐渭《南詞敘錄》之“宋元舊編”65種,“明人編本”33種,“何焯補錄明人編本”15種,沈伯明《南詞新譜》“所引諸曲未入本錄者”32種。。(3)“國朝院本”,有作者姓名者201人、486種,無名氏劇目253種,合計739種。三者共輯錄劇目1171種。這些輯錄數(shù)據(jù)的存在,不僅表明了姚燮對于“國朝”各類劇目的關(guān)注,而且也是清代戲曲繁榮昌盛的一種具體反映,其中,又以“院本”尤具代表性。此為其一。其二,在“雜劇”與“院本”之各三類中,除“明雜劇”與“金元院本”外,其余的“元雜劇”“國朝雜劇”“明院本”“國朝院本”4類,都輯錄了數(shù)量相當(dāng)可觀的無名氏劇目,這一實況反映的是,姚燮在輯錄各類劇目時,對于那些“俚巷”之作,也是深表歡迎的。此則表明,姚燮之于劇目的輯錄,乃是雅俗兼為的。
還應(yīng)注意的是,《今樂考證》對于每一具體作者的劇目輯錄,也是相當(dāng)全面完備的,這在元、清兩朝的雜劇與院本作者中尤為明顯。如《著錄一·元雜劇》之“關(guān)漢卿”條即屬如此。據(jù)鐘嗣成《錄鬼簿》可知,關(guān)漢卿這位“已死名公”,其生前共創(chuàng)作了“所編傳奇行于世”者共58種,其數(shù)量之多,在有元一代無人可與之相匹。但后于鐘嗣成數(shù)百年的姚燮,卻在《今樂考證》中將關(guān)漢卿“傳奇”(雜劇)增至了64種(實為63種),即為之輯補了5種。所輯補的5種為:《劉夫人慶賞五侯宴》《包待制三勘蝴蝶夢》《感天動地竇娥冤》《狀元郎陳母教子》《包待制智斬魯齋郎》。并于《狀元郎陳母教子》后有注云:“以上四種,見《也是園書目》。”于《包待制智斬魯齋郎》則:“見《元曲選》。”據(jù)臧懋循《元曲選》、錢曾《也是園書目》之所載,而為關(guān)漢卿輯補了5種劇目,足見姚燮輯錄劇目的用心之細。其他如“高文秀”條、“馬致遠”條等,亦多有輯補。
二、糾謬辨?zhèn)蔚膽蚯甲C
姚燮之所以將輯錄的宋、金、元、明、清五朝劇目以《今樂考證》名之者,關(guān)鍵就在于其對所輯錄的數(shù)以千計之劇目進行了“考證”。以考證的方法進行戲曲批評,在明、清兩朝的戲曲論著中,李調(diào)元《劇話》乃率先而為*據(jù)現(xiàn)有材料可知,最早以考證進行戲曲批評者,乃首推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之《莊岳委談》,其后,李調(diào)元《劇話》、無名氏《傳奇匯考標目》、焦循《劇說》等,皆繼而為之。此處言“李調(diào)元《劇話》乃率先而為”者,是專就《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所收錄之全部明、清戲曲論著(其中無《少室山房筆叢》)而言,特此說明。,其后,無名氏《傳奇匯考標目》、焦循《劇說》等,均繼而為之。李調(diào)元、焦循二人之于戲曲考證,主要傾向于對戲曲“本事”的勾勒及對其辨訛正謬,而無名氏之于《傳奇匯考標目》的考證,則誠如其書名之所示,重在對劇作者與劇目進行“匯考”,也即辨誤訂正,或者補其不足。《今樂考證》不僅兼有這兩方面之所長,而且較李調(diào)元《劇話》、焦循《劇說》等之所考更為嚴謹,結(jié)論也更令人信服。所以,在戲曲論著之考證方面,《今樂考證》因后來者居上,而成為清代考證戲曲第一書。而姚燮學(xué)者的本色,亦因此而寓于其中。
《今樂考證》中的考證,要而言之,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小字注”,一為“案”?!靶∽肿ⅰ币话惆才旁趧∽髡吲c劇目之下,如“著錄一·元雜劇”于《鄧夫人哭存孝》下的“《也是園目》作《鄧夫人痛苦哭存孝》”,就是一條極簡約的“小字注”。就其內(nèi)容言,這條“小字注”,其實就是“以注代校”。這是因為,《今樂考證》于“著錄一·元雜劇”所輯錄之元雜劇,主要是據(jù)鐘嗣成《錄鬼簿》而為,故姚燮所撰寫的這條“小字注”,實際上就是對《錄鬼簿》之《鄧夫人哭存孝》所作的一次??保杭寸娝贸伞朵浌聿尽分多嚪蛉丝薮嫘ⅰ穭∧?,較錢曾《也是園書目》所著錄之此劇目少了“痛苦”二字。在《今樂考證》中,類似于“作《鄧夫人痛苦哭存孝》”這樣的“小字注”,乃數(shù)以百計。以“案”的形式進行考證,《今樂考證》主有存在著兩種情況,一是于某劇目之后以“案”對該劇目或其作者予以正誤,并兼??敝饔?;一是于“集評”之末,以“案”就“集評”中某引文之所言進行辨析,前者一般在20字以內(nèi),如“著錄一·元雜劇”之“江澤民《糊突包待制》”后有云:“案:《元曲選》目作汪澤民?!卑醋魍魸擅袷?,因為《元史》有《汪澤民傳》而無《江澤民傳》。后者之“案”,一般篇幅較大,多者約1000字左右,且兼以“又案”連續(xù)者,如“著錄二·元雜劇”之于《元劇總論》后的“案”與三次之“又案”,即為其代表(此四“案”之文約有1600字左右,茲略)。這兩方面的“案”,既各有成就,而又各具特點。
綜觀《今樂考證》之考證,從內(nèi)容而言,其無論是“案”抑或“小字注”,均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一)辨正劇作者之誤。據(jù)統(tǒng)計,《今樂考證》所涉各朝各類劇作者共515人,其具體為:金元83人,明朝160人(雜劇45人、院本115人)、清朝272人(雜劇71人,院本201人)。在這515位劇作者中,為姚燮所辨誤者,約有100人之多,如“著錄一·元雜劇”一卷,即對13位劇作者進行了考辨,其依序為:紀天祥、戴善甫、孫仲章、趙明道、李進取、史九散人、江澤民、陳寧甫、彭伯威、羅貫中、趙明鏡、張酷貧、花李郎。其所考者,或劇作者之名,或其別名等。這類考證又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針對鐘嗣成《錄鬼簿》之載而考辨(因為姚燮于本卷所輯錄之“雜劇”及其作者,皆系據(jù)《錄鬼簿》而為);一種是對他籍之所載所進行的辨正。為便于認識,茲各舉一例。如“紀天祥”條有“案”云:“天祥,《也是園曲目》、《選目》俱作‘君祥’?!庇帧笆肪派⑷恕睏l有“案”云:“《元曲選》目作史九敬先?!贝硕季轻槍Α朵浌聿尽范?,且皆言之有據(jù)。于他籍之載所考者,如“羅貫中”條即為其例:“案:貫中名本,杭人。郎仁寶云:‘《三國》《宋江》’二書,其所編也。’或列入明人,誤。”郎明寶即明人郎瑛,其《七修類稿》卷二十三載“《三國》、《宋江》’二書,其所編也”,而“或列入明人”者,經(jīng)考察,或知是對高儒《百川書志》所載之批評*具體參見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7年版高儒《百川書志》卷六。。此外,《今樂考證》還有將劇作者與其劇目一并考證的,如“花李郎”條:
鐘氏云:“劉耍和媚?;蛟茝垏e作。”案:酷貧訛為“國賓”,以音相同也。后遂訛賓為“寶”,又以其字形相類耳。花李郎既屬教坊色長,而鐘氏稱為“花李郎學(xué)士”,殊不可解[2]116。
據(jù)開篇之“鐘氏云”可知,此條考證主要是對鐘嗣成《錄鬼簿》之“花李郎小傳”所進行的質(zhì)疑,且由兩部分所組成。首先,姚燮認為,“花李郎小傳”中的“張國賓”乃張酷貧之訛(《今樂考證》之“著錄一·元雜劇”,另有對“張酷貧”的考證,可參看),原因是“音相同”與“字形相類”所致;至若其訛為“張國寶”者,則更誤。其次,則就《錄鬼簿》之“花李郎小傳”載花李郎為“學(xué)士”提出了質(zhì)疑,認為花李郎“既屬教坊色長”,則其是斷不可為“學(xué)士”的。所以,《錄鬼簿》之“花李郎小傳”的上述記載乃皆誤。《今樂考證》之考證也有無“案”的,如“著錄四·國朝雜劇”之“葉小紈”條:“小紈名蕙綢,吳江人,沈詞隱先生孫媳。其劇刻《午夢堂集》中?!肚肌贰肚俊肪稹~小鶯作’,誤?!彪m然沒有形式上的“案”,但其所言已與“案”毫無差別。
(二)考辨校勘劇目之誤。《今樂考證》關(guān)于這方面的考證,“小字注”乃為其大端,且數(shù)量相當(dāng)之多。這類考證,如上所言,主要是“以注代校”,據(jù)“著錄二·元雜劇”之“小字注”所載,知其“以注代?!闭叽笾驴煞譃樗念?。一是指出劇目之相同。如“鄭光祖”條之《周亞夫細柳營》有注云:“王廷芳有此目。”又同條《迷青瑣倩女離魂》、《虎牢關(guān)三戰(zhàn)呂布》分別有注云:“趙公輔有此目”“武漢臣有此目”。二是指出劇目之異名。如“鄭光祖”條之《放太甲伊尹扶湯》有注云:“《也是園劇目》作《立成湯伊尹耕莘》”。又“曾瑞”條之《王月英元夜留鞋記》有注云:“一作《才子佳人誤解元宵》?!庇帧皢碳Α睏l之《唐明皇御斷金錢記》有注云:“《也是園目》作《李太白匹配金錢記》?!比侵赋鰟∧恐兄匙?、某詞為誤。如“沈和”條之《鬧法場郭興何楊》有注云:“《選目》作‘阿楊’?!庇帧磅U天佑”條之《英雄士楊震辭金》有注云:“一作‘畏金’?!彼氖亲⒚髂硠∧繛槟匙髡咚?。如“蕭德祥”條之《王修斷殺狗勸夫》、“王曄”條之《破陰陽八卦桃花女》均有注云:“《也是園書目》入無名氏?!庇帧爸靹P”條之《孟良盜骨殖》有注云:“《選目》入無名氏?!贝怂亩苏?,皆為“小字注”之所考證。除“小字注”外,《今樂考證》之于劇目考辨者,也有部分屬于以“案”而為,如“著錄二·元雜劇”之“范康”條《曲江池杜甫游春》后有云:“鐘氏云:‘……因王伯成有《李太白貶夜郎》,乃編《杜子美游曲江》,一下筆即新奇,蓋天寶卓異,人不可及也。’案:《元曲選》目分《曲江池》與《杜甫游春》為二種,誤?!背爸浂ぴs劇”外,在其他卷次中也有似之考證,如“著錄三·明雜劇”之“谷子敬”條之《枕中記》即為其例。其云:“案,唐李泌:《枕中記》載呂仙邯鄲道上事,疑子敬此劇即《城南柳》,誤分為二。俟考?!睋?jù)“俟考”二字,可知姚燮于《今樂考證》中進行此類之考證者,所持態(tài)度乃是相當(dāng)謹慎的。
(三)考辨劇作者及劇名、劇情等?!督駱房甲C》中的這類考證,既有“小字注”,也有“案”,但后者的篇幅之大與數(shù)量之多,均為前者所不及。先看“小字注”。“吳昌齡”條之《唐三藏西天取經(jīng)》有注云:“《曲選》目云:‘有六本?!此小段饔斡洝吩罕径恼?,署‘吳昌齡作’。古劇每本例四折,此云有六本,即為是劇?!段饔斡洝分?,后人所易也。后卷院本不復(fù)列?!?著錄二·元雜劇)此條“小字注”提出了兩個問題,也即作者的兩種認識:一是認為雜劇《唐三藏西天取經(jīng)》即院本《西游記》,二是院本之名之所以為《西游記》,乃“后人所易也”。正因此,故“后卷院本(《西游記》)不復(fù)列”。又“王實甫”條之《崔鶯鶯待月西廂記》有注云:“《曲選》云:‘有五本。’按:五本之說,則《西廂》本有二十折,但未指后四折為關(guān)氏續(xù)耳。焦氏《曲考》列入院本。茲依《錄鬼簿》?!?著錄二·元雜劇)這條“小字注”也提出了兩個問題,一是認為王實甫《西廂記》本為二十四折,此之所錄為二十折者,是因為“后四折為關(guān)氏續(xù)耳”;一是不同意焦循《曲考》將王實甫《西廂記》“列入院本”,而“茲依《錄鬼簿》”將其目之為雜劇。再看“案”。對于《西廂記》后四折是否為關(guān)漢卿之所續(xù),姚燮除在上例之“王實甫”條予以辨析外,還曾以“案”的形式進行了較具體之考辨。其云:
王氏所撰《西廂》,《太和正音譜》目但署《西廂記》三字。周憲王本目,每四折標列一名,曰“王實甫張君瑞鬧道場劇”,曰“崔鶯鶯夜聽琴劇”,“曰張君瑞害相思劇”,“曰草橋店夢鶯鶯劇”,其后四折曰“關(guān)漢卿張君瑞慶團圓劇”。據(jù)此,則后四折為關(guān)續(xù)無疑矣。曰新堂本,目云:“第一本,《焚香拜月》;第二本,《冰弦寫恨》;第三本,《詩句傳情》;第四本,《雨雪幽會》;第五本,《天賜團圓》?!彼妆灸?,如“老夫人開春院”等二十條,為后人好事者所竄易,已非廬山真面。元人無名氏有《增奕》一折用南呂[一枝花]調(diào),與今所傳演者異[2]102。
在這條“案”中,姚燮著眼于劇本實物的角度,即以“周憲王本”《西廂記》所署之“目”為依據(jù),經(jīng)過比勘,提出了“則后四折為關(guān)續(xù)無疑矣”的結(jié)論。姚燮的這一認識,與王世貞《曲藻》所載“《西廂》久傳為關(guān)漢卿撰”條之結(jié)論,乃甚為扣合[3],可見,其所言自是可以據(jù)信的。而在《今樂考證》中,類此之“案”者,還有許多,如“著錄三·明雜劇”之“楊景賢”條、“楊升庵”條、“許潮”條,“著錄四·國朝雜劇”之“黃石牧”條、“萬紅友”條等,即皆為其例,對此,讀者自可參看,恕不具舉。
三、內(nèi)容豐富的戲曲史觀
《今樂考證》融“劇目輯錄”“考證”與“集評”三者于一體的實況,使得其成了自有戲曲論著以來最具戲曲文獻學(xué)價值的一部著作。而且,這三者的實際運作之所獲,都堪稱戲曲論著史上之第一。如“劇目輯錄”的數(shù)量之眾,“考證”的形式之多樣,“集評”的內(nèi)容之廣泛,就都屬于前所無者。更為重要的是,這三者之中的無論哪一部分,都是立足于宋、金、元、明、清五朝的“今樂”而為,因之,作者的這一舉措,不僅將由宋而清的戲曲發(fā)展軌跡進行了較為清晰之勾勒,而且也是作者戲曲史觀的一種具體反映。姚燮的戲曲史觀,要而言之,主要表現(xiàn)在下列三個方面:
其一,追求劇目輯錄的全面性。在明、清兩朝的戲曲論著中,以劇目輯錄而著稱者,主要有無名氏《傳奇匯考標目》、黃文暘《曲海總目》、支豐宜《曲目新編》等,另與此相關(guān)者,則有趙用賢《趙定宇書目》、趙琦美《脈望館書目》、錢曾《也是園書目》等。這些著作之于劇目的輯錄,雖然各有所據(jù),而又各具成就,但從總的方面講,其所憑借的資料卻是相當(dāng)有限的,如《傳奇匯考標目》主要是據(jù)呂天成《曲品》、高奕《新傳奇品》“補充擴展而成”[4],黃文暘《曲海總目》主要是據(jù)“蘇州織造進呈詞曲”之所藏而為[5],支豐宜《曲目新編》則是“就《揚州畫舫錄》所轉(zhuǎn)載的黃文暘《曲海目》,并焦循增補部分,列為一表”[6]。而《趙定宇書目》、《脈望館書目》、《也是園書目》中之劇目,皆屬據(jù)作者所收藏之戲曲作品的抄本或刻本而編寫,因之,其資料來源均極為有限,也就不言而喻。而《今樂考證》則不然。如上所述,《今樂考證》據(jù)以輯錄劇目之書,乃有近50種左右。其中,既有如鐘嗣成《錄鬼簿》、無名氏《傳奇匯考標目》、黃文暘《曲??偰俊?、無名氏《花部劇目》之類的劇目輯錄專書,又有如臧懋循《元曲選》這樣的大型戲曲作品總集,以及朱權(quán)《誠齋樂府》、呂叔訥《康衢新樂府》等具體作家之戲曲專集,還有屬于“史料筆記”之類的著作,如周密《武林舊事》、陶宗儀《南村輟耕錄》、李斗《揚州畫舫錄》等,且不乏詩話之類的著作,如《漁洋詩話》等。數(shù)量既多,類別亦各異。這些輯錄“底本”存在于《今樂考證》的實況,不僅反映了姚燮之于劇目輯錄的開闊視野,而且其窮盡搜尋、兼收并蓄的舉措,還使之構(gòu)成了戲曲論著史上的一種宏大輯錄格局。在由唐而清的歷代戲曲論著者中,能如此全面地進行劇目輯錄者,姚燮既是第一人,也是唯一的一人。正因此,《今樂考證》即以3328種劇目的總量,遙遙領(lǐng)先于其前任何一種戲曲目錄之作。如此超群拔俗的輯錄眼界,如此數(shù)量眾多的劇目輯錄,這對于全面系統(tǒng)地考察戲曲發(fā)展的脈絡(luò),把握其演變的歷史軌跡,顯然是具有不可低估的戲曲學(xué)價值的。
其二,主張戲曲發(fā)展的辯證性。文學(xué)史上任何文體的發(fā)展與嬗變,都是具有相應(yīng)的、一定程度的辯證性的,而戲曲之發(fā)展亦然。因之,辯證地對待與認識戲曲的發(fā)展,即成了姚燮戲曲史觀的一個重要方面。這又具體表現(xiàn)在兩種認識上。首先,姚燮將其書名作《今樂考證》而不作《戲曲考證》者,就充滿了辯證地認識戲曲的意味。在姚燮看來,其所處的“國朝”及其前的各種各類戲曲,均是與“樂”相關(guān)的,也即其有的可稱為“戲”,但有的卻與之相去甚遠,如“官本雜劇段數(shù)”中的《爭曲六幺》《教聲六幺》《衣籠六幺》等“段數(shù)”,以及“院本名目”中的《月明法曲》《鄆王法曲》《燒香法曲》等“院本”,就都是一些專供歌(舞)者所唱的“曲”。而且,周密《武林舊事》在輯錄如《爭曲六幺》這樣的“雜劇段數(shù)”時,其“雜劇”之所指,也并非為后來的“元雜劇”之“雜劇”,而陶宗儀《南村輟耕錄》“院本名目”之“院本”,亦屬如此。姚燮則著眼于戲曲發(fā)展史的角度,首次將這些只具有“曲”特點的“雜劇段數(shù)”與“院本名目”均進行了輯錄。其次,姚燮在《今樂考證》中,還首次將“雜劇段數(shù)”與“院本名目”稱之為“宋劇”,而所謂“劇”者,借用李調(diào)元的話來說,“即‘戲’也”(李調(diào)元《劇話》卷上“唐杜牧”條)。只具有“曲”特點的“雜劇段數(shù)”與“院本名目”,既然都屬于“劇”,而“劇”又“即‘戲’也”,則其自然就可與后來的“元雜劇”、“國朝院本”等相提并論了。而姚燮稱“雜劇段數(shù)”與“院本名目”為“宋劇”的舉措,既擴大了戲曲批評的疆域,又豐富了戲曲史料學(xué)的內(nèi)容,因而是極具戲曲史價值的。而此所反映的,則是姚燮認為在由宋而清的戲曲史上,其發(fā)展的脈絡(luò)乃是由“宋劇”→“雜劇” →“院本”而使然。盡管如此,但作為“戲”的“宋劇”“元雜劇”“明清院本”之間,也是存在著相當(dāng)大的差異的,因此之故,姚燮即又將其統(tǒng)稱為“今樂”。以“今樂”涵蓋宋、金、元、明、清五朝的戲曲,其中既充滿了姚燮之于戲曲認識的創(chuàng)見性,也不乏其之于戲曲認識的辯證性。
其三,注重戲曲嬗變的歷時性。戲曲嬗變的歷時性,是指戲曲在發(fā)展與演變的過程中,因其所經(jīng)歷的時代之不同,致使一些為人們所熟悉的內(nèi)容,諸如“部色”“開場”“賓白”等也因之而不同。這種不同的存在,所反映的即是戲曲發(fā)展的一種歷時性變化。對此,作為戲曲批評家的姚燮,自是相當(dāng)清楚的。正因此,《今樂考證》中的“緣起”與“著錄一”至“著錄十”之“集評”,即皆于此有所涉及,而以“緣起”之所涉又尤值關(guān)注。如在“緣起·雜劇院本傳奇之稱”中,姚燮既引“豐山王裳云”之于唐、宋、金、元四朝戲曲的認識,認為宋代只有“戲曲、渾、詞說”,至金則始有“院本、雜劇”;但其又引“胡應(yīng)麟云”,認為“雜劇自唐、宋、金、元迄明皆有之”,王、胡二人的認識看似矛盾,若著眼于戲曲嬗變的歷時性而言,二者其實并無軒輊。而正是基于這種具有“歷時性”特點的認識,姚燮才于《今樂考證》中首創(chuàng)了“宋劇”這一“前無古人”的名目。此則表明,姚燮對于宋代是否有“雜劇”的認識是一個方面,其認為宋代有戲曲則更是一個重要的方面,而后者的認識即成了揭示戲曲發(fā)展由唐而宋的關(guān)鍵所在,所以,宋代有“劇”(戲)乃絕無疑義。而此,與“緣起·戲之始”引“涵虛子云”稱“戲曲之隋始盛”的認識,又正相扣合。又如“緣起·賓白”引“徐渭云”:“唱為主,白為賓,故曰賓白?!庇忠啊毒掌略娫挕吩啤保骸皟扇藢φf曰賓,一人自說曰白。”又引“《西河詞話》云”:“入第有白而無唱,謂之‘賓白’。”這三起材料都對“賓白”進行了解釋,但結(jié)論卻各不相同。而導(dǎo)致其各不同的原因,即是因戲曲發(fā)展與嬗變之歷時性所致。對于這一點,三起材料作者的齒序與所生活的年代,即是最好的答案。三起材料作者齒序為:《菊坡詩話》的作者單宇“約1450年前后在世”[7],《南詞敘錄》的作者徐渭生于公元1521年,卒于1593年,《西河詞話》的作者毛奇齡生于公元1623年,卒于1713年*關(guān)于徐渭與毛奇齡的生卒年,分別見《中國文學(xué)辭典》第552頁、584頁,該辭典由三秦書社1989年出版。;其所處時代依序為;明中期、明晚期、清初期。在由明而清約200年的時間里,戲曲在發(fā)展與嬗變乃殆無疑義,而“賓白”也自然是隨之在發(fā)展與嬗變的,因之,單宇等三人對于“賓白”的不同解釋,所反映的即是戲曲發(fā)展與嬗變之歷時性變化,也就自不待言。而此,也正是姚燮將三起不同解釋“賓白”的材料輯錄于“緣起”的用意所在。由是而觀,可知姚燮之于“緣起”諸材料的輯錄,既是其苦心經(jīng)營之所致,又是頗深有用意的。明乎此,則姚燮之歷時性的戲曲史認識觀,也即因此而得以顯現(xiàn)。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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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林東明)
Textual Criticism on YaoXie’s Traditional Opera and Its Achievements ——Focus on Criticism of Present Traditional Opera
WangHuibin
(School of Arts, Hubei College of Arts and Sciences, Xiangyang, Hubei 441053)
Abstract:Among numerous comments on traditional opera, Criticism of Present Traditional Opera by Yao Xie is an extremely special one. It is regarded as a Number One book in the history of traditional opera criticism with as much as 3328 compiling of operas. Textual criticism characterized by “small notes” and “hints” and its achievements made it a representative to comment on opera criticism. The following standpoints of traditional opera by Yao Xie’s are presented in the book: seeking for a holistic compilation of operas, advocating dialectics of opera development, and emphasizing on diachronism of opera evolution.
Key words:compilation of the traditional opera; textual criticism of traditional opera; history of traditional opera
中圖分類號:I23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293X(2016)02-0074-06
doi:10.16169/j.issn.1008-293x.s.2016.02.016
收稿日期:2016-02-24
作者簡介:王輝斌(1947-),男,湖北天門人,湖北文理學(xué)院文學(xué)院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文學(xué)文獻學(xué)、輯佚學(xué)研究與樂府文學(xué)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