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湊春,吳青春
(1.上饒師范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江西上饒334001;2.余干縣三湖初中, 江西余干33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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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人寫作傳統(tǒng)的轉(zhuǎn)型
——論方志敏的寫作
吳湊春1,吳青春2
(1.上饒師范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江西上饒334001;2.余干縣三湖初中, 江西余干335100)
摘要:方志敏在從事緊張忙碌、生死懸于一線的革命斗爭中的寫作甚為難得,極為寶貴,實是一個不小的奇跡。雖然不是專業(yè)作家,其寫作卻擁有強烈、先進的思想性以及文學大師般嫻熟的創(chuàng)作技巧,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尤其是他被囚禁在獄中的寫作,是囚人寫作傳統(tǒng)的延續(xù),但以其現(xiàn)代革命的內(nèi)容、反思意識和自我批判精神,使之得以轉(zhuǎn)型。
關(guān)鍵詞:方志敏; 囚人寫作; 轉(zhuǎn)型
方志敏,被胡錦濤同志譽為“偉大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軍事家、杰出的農(nóng)民運動領(lǐng)袖,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贛東北和閩浙贛革命根據(jù)地的創(chuàng)建人”[1]1。這是目前為止評價方志敏的最權(quán)威的表述。誠然,史上對方志敏一般不以文人、作家身份看待。但是,就是這樣一位土生土長的贛東北(江西弋陽)無產(chǎn)階級革命運動先驅(qū)者,卻以文字寫作的方式留下了篇篇千古絕唱,頗耐人尋味。因此,對其一生寫作的探討不應(yīng)遺漏。
一、寫作概況
方志敏寫作的所有傳世文稿,均收入2012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方志敏全集》(以下簡稱《全集》)之中?!度贩稚舷聝删?。據(jù)編輯后記介紹,上編為方志敏獄中文稿以及其他文藝作品,共計23篇。下編為方志敏關(guān)于農(nóng)民運動和創(chuàng)建革命根據(jù)地斗爭及蘇區(qū)建設(shè)方面的著述、文稿,共計44篇。
上編含寫于獄中文稿13篇,其他文藝作品10篇。獄中文稿中的《方志敏自述》是短小的自傳;《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是篇幅較長的自傳;《可愛的中國》,作者是作為小說文體寫作的;《死》開篇即含一首蕩氣回腸的革命詩歌:“敵人只能砍下我們的頭顱……”至于《清貧》《獄中紀實》等篇也具有很強的文學色彩。10篇文藝作品中,詩作6篇,小說3篇以及劇本1部。
下編44篇文稿,有書信、啟事、報告、發(fā)刊詞、社論、工作總結(jié)、動員令、訓令、答詞、就職誓詞、工作計劃、演說稿等,其中,《李烈鈞原來如此》是一篇時政類雜文,戰(zhàn)斗性很強,也有不少的細致描繪,文學色彩濃郁,是典型的文學作品。
事實上,方志敏的寫作成果并不止于此。根據(jù)一些線索,除了可見的《全集》外,他的寫作至少還有:
1.1913年祭舅祖母文。該年舅祖母因饑寒去世,方志敏作祭文哭祭,并由此產(chǎn)生對窮苦鄉(xiāng)親的深切同情。
2.一篇小說評論。1920年投書邵力子,評論一篇小說,贊同作品中進步學生的觀點。邵力子曾回信大加贊賞,并勉勵其多寫白話小說和詩歌來揭露社會的黑暗。
3.1925年作《豬仔議員》。此文發(fā)表在《寸鐵》旬刊,揭露張念成操縱弋陽九區(qū)選舉。
4.1931年作《追悼歌》。該文為追悼李新漢等陣亡將士。
5.獄中寫作《給我妻繆敏同志的一封信》。
6.小說《新生活運動的訓話》。該作也是在獄中創(chuàng)作的。
7.獄中曾經(jīng)完成的但被撕毀的“萬余字的稿子”[1]100。由《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得知,當初寫稿,因為考慮無法投出,中途停止了一段時間,并把已經(jīng)寫好的撕毀了,有萬余字。
可見,如果以文學性來衡量,方志敏寫作中傳世的文藝作品至少有14篇(即《全集》認同的10篇外,另加上《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可愛的中國》《死》《李烈鈞原來如此》等4篇),至于遺失的文藝作品則至少有1篇(小說《新生活運動的訓話》)。
總之,享年僅36歲的方志敏,在從事緊張忙碌、生死懸于一線的革命斗爭中,不忘寫作,留下這么多的文字,應(yīng)該說是甚為難得,極為寶貴的。尤其令人贊嘆的是,其在應(yīng)用公文體寫作之外,還旁及諸多文學樣式的寫作,諸如詩歌、話劇、小說、自傳、對聯(lián)等,留下篇篇佳作,實是一個不小的奇跡。
二、寫作特點
(一)較早地開始文學寫作并取得了不小的成績。
方志敏最早的寫作經(jīng)驗可以追溯到14歲時寫作的祭文。他22歲時寫成白話小說《私塾》并于次年發(fā)表。23歲時在《民國日報》副刊《覺悟》上發(fā)表小說《謀事》,隨即被上海小說研究社選錄1922年《小說年鑒》,并被加按語“真是拿貧人的血淚涂成的”[1]477作品。值得一提的是,與其同列的作家有魯迅、葉圣陶、郁達夫等33名作家,大都是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顯赫之人。于此足見方志敏寫作的水準。至于獄中完成的《可愛的中國》,更是以其鮮明的思想性以及優(yōu)雅的藝術(shù)性被譽為“愛國主義的千古絕唱”。
其一篇《狗兒的死》極有分析之處。該作講述富家子弟自小受到溺愛,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后不學無術(shù),生活腐化,染上煙癮,終致破產(chǎn),陷入偷盜為生的境地,且把父母活活氣死。該文故事內(nèi)容并不新奇,但是,以下三點是值得注意的:
1.使用了典型的文學表現(xiàn)手法。當聾子伯伯對“我”說起狗兒之死時,“一個悲哀印象,明白清楚地顯現(xiàn)在我目中了”[1]228。由此過渡到對狗兒的回憶,當時自己是如何勸告他戒除鴉片而不得。此處過渡巧妙自然,不著痕跡,很像出自一位專業(yè)文學作家之手。魯迅《故鄉(xiāng)》中“我”回憶少時閏土與此似有異曲同工之妙:當母親說及閏土,“這時候,我的腦里忽然閃出一幅神異的圖畫來……”[2]502
2.開放式結(jié)尾。由狗兒之死,作者并沒有就此給出一個結(jié)論,如否定財富;或者給讀者灌輸一個道理,如“富不過三代”,而是提出“如何使太富者小康,赤貧者不貧”的問題,引起讀者思考。這種開放式結(jié)尾的使用,顯示了一種現(xiàn)代小說才有的藝術(shù)特征,這在當時的文壇還并不多見。由此,我們可以說方志敏對現(xiàn)代小說藝術(shù)的把握還是敏銳的。
3.對貧與富關(guān)系的辯證思考。在工農(nóng)革命高漲的20年代,尤其是像贛東北農(nóng)村地區(qū),仇富心理普遍存在?!案皇侨f惡之源”為不刊之論,“殺富濟貧”是革命的宗旨。但是,作者在文中卻想到,赤貧也沒有什么好處,窮苦的孩子連認識幾個字、記記賬的機會都沒有。同時,富有者該如何更好地生活也是一個問題。在此,作者超越了當時普遍存在的狹隘的貧富之爭,而是思考貧富的辯證關(guān)系,以及如何讓貧者、富者都能體面地生活,即“太富者小康,赤貧者不貧”。
總之,方志敏也許不被稱為文學大家,但是,其寫作卻擁有強烈、先進的思想性以及文學大師般嫻熟的創(chuàng)作技巧,取得了職業(yè)作家般的榮耀。
(二)文如其人,從寫作中可見作者的思想演變軌跡。
借用文學理論中“一切文學作品都是自敘傳”的觀點,一切寫作其實也都是作者的自傳。這也體現(xiàn)在方志敏身上。他早期寫作都流露了困惑、傷感情緒。在早期詩作《哭聲》《快樂之神》《嘔血》等中可見,作者認識到人生的不平、社會的黑暗,但還未能指出光明的何處以及如何去爭取,還處于苦悶彷徨階段,彌漫著青年人常有的傷感情緒。如《快樂之神》中,“我”經(jīng)常吐血,一日24小時無一時快樂。寫作小說《狗兒的死》的時候同樣如此。作品雖然借狗兒之死暴露了舊制度的罪惡,但是,作者也只是處在暴露與思考階段,并也沒有指明一條自信的出路,最后只是提出問題供大家討論。
在找到革命真理、堅定認可蘇維??梢跃戎袊?,方志敏的寫作完全是另一種風格,充滿了硬朗、剛毅、大無畏的氣魄。如《年關(guān)斗爭》,以農(nóng)民暴動為素材,表達的是痛恨黑暗社會并變革社會現(xiàn)實的革命精神。至于親身經(jīng)歷過風風雨雨的革命斗爭、被敵人囚禁于一隅的時候,方志敏完全是“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淡定自若,如《清貧》《可愛的中國》等,無數(shù)次表達了“敵人只能砍下我們的頭顱,決不能動搖我們的信仰”的氣魄。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由其寫作中可知,在狂風暴雨般的革命洪流中,方志敏走出了極“左”思潮束縛,處處閃耀著人道主義精神,如一篇《給德興縣第一區(qū)邱家鄉(xiāng)蘇維埃政府的信》。在德興邱家鄉(xiāng),59歲的邱正彬可能家境比較殷實,被劃定為富農(nóng)。對此,方志敏肯定政府站在階級立場上這樣的決定是對的。但是,隨即他指出,邱年老有病,其兒子為革命在戰(zhàn)場上犧牲了,因此,不能把他當做富農(nóng)看待,還要分給他四畝土地。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fā),不完全以機械階級論來開展工作,而是對即使是富農(nóng)身份的弱者也抱有同情之心,體現(xiàn)了一種人道主義精神。這在革命斗爭中是非常難得可貴的。當然,這種思想也體現(xiàn)在他獄中對“肅反”等工作的回顧、反思的文字中。
(三)包括文學創(chuàng)作在內(nèi)的寫作都具有鮮明的自傳性。
文學作品一般多用虛構(gòu)的藝術(shù)手法以達到理想的效果,但是,方志敏虛構(gòu)的文學作品仍然充滿十足的自傳性,處處可見作者本人的身影。如《狗兒的死》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就命名為漆工鎮(zhèn),顯然是來源于作者的家鄉(xiāng)。《謀事》也具有自傳性、紀實性。當時作者到上海準備半工半讀,為此找職業(yè),但是四處碰壁,遭人冷眼。他把這些經(jīng)歷寫進了作品中。正是因為這種自傳性,該作才有“真是拿貧人的血淚涂成的”藝術(shù)效果,打動人心。
自傳性還鮮明地體現(xiàn)在其寫作運用的方言上?!段覐氖赂锩窢幍穆允觥分杏醒裕骸叭缛f一不被搜出,那還可以做幾十年工作湊?!薄白鰩资旯ぷ鳒悺盵1]99,意為“再做幾十年的工作”?!啊瓬悺边@一表達方式是贛東北方言特征?!短优苤皇撬缆芬粭l》中說,“工農(nóng)群眾在蘇區(qū)有權(quán)話事”[1]466之“話事”,意思是說話、表達(“話”,念wa,不念hua)。這也是贛東北方言。另有“享福擺臉”,此意為擺譜之意,更接近“只吃飯不做事”(《全集》注釋為“耍闊炫耀”,似不太準確)。其他如“病得聾天啞地”(“聾天啞地”,意為神志不清)、“打破嘴”(指挑唆,離間)等,都是地方方言使用的體現(xiàn),是方志敏特有的語言表達方式。
(四)文學技巧與真情的巧妙融合。
方志敏接受過古典文學的熏陶,也經(jīng)受過新思想、新文化運動的啟蒙。他具有文學家的寫作素養(yǎng),在生活中處處留意,隨時準備、搜集素材以付諸筆端。在《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一文中,方志敏回憶大革命失敗后獨自回家鄉(xiāng)弋陽的情形。當時,他自己換了幾件破爛衣服、化妝,背著包袱,穿著草鞋。路上遇到一些困難,也遇到一些有趣的故事,感覺是一篇篇很好的創(chuàng)作題材,“如果是小說家用文藝的手腕描寫處理,倒是一篇好小說”[1]35。由此可見,他是敏感的,細膩的,處處用文學家的眼睛觀察生活和這個世界。所以,他寫作中處處顯現(xiàn)文學家的筆法,顯露高超的文學技巧——當然,這離不開其人的真實感情。如《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記述橫峰暴動的情節(jié),典型地體現(xiàn)了文學創(chuàng)作特征。因為,此次暴動,方志敏并沒有親自參與,但是,他的敘述卻栩栩如生,恍如親歷其境,不得不讓人驚嘆。
他還巧妙地以小說筆法明志。一篇《可愛的中國》,作者自己是以小說的文體寫作的(曾自謙此為“不成功的小說”[1]188。當時他正在計劃越獄,為了敷衍敵人,以延緩死刑的執(zhí)行)。該文藝術(shù)性十足,猶如美文佳作。如,以八個“代替”描繪未來“可愛的中國”:
……歡歌將代替了悲嘆,笑臉將代替了哭臉,富裕將代替了貧窮,康健將代替了疾病,智慧將代替了愚昧,友愛將代替了仇恨,生之快樂將代替了死之憂傷,明媚的花園將代替了暗淡的荒地![1]138
這一連串排比,辭藻華麗,情緒激昂,拳拳之心,表達了作者對祖國強大繁榮昌盛的自信。至于“在微風的吹拂中,如果那朵花是上下點頭,那就可視為我對于為中國民族解放奮斗的愛國志士們在致以熱誠的敬禮;如果那朵花是左右搖擺,那就可視為我在提勁兒唱著革命之歌,鼓勵戰(zhàn)士們前進啦!”[1]139更是柔情中見深沉,摯愛中見赤心。
他寫作的技巧還表現(xiàn)在:
1.比喻率真熱情?!犊蓯鄣闹袊分姓f一個青年學生的愛國之情,如“一個青年姑娘初戀時那樣的真純?nèi)朊浴盵1]121。
2.諷刺手法的運用?!肚遑殹分?,以“國方的偉人們”[1]162稱國民黨官僚。
3.有帶幽默的?!段覐氖赂锩窢幍穆允觥芬晃牡淖詈螅髡呦胂笞约簩⒑蛻?zhàn)友一起犧牲,但并不感覺恐怖。此處他插入一句“看守同志,替我去買碗面”[1]102,一種詼諧幽默的情調(diào)出來了。《清貧》中當自設(shè)自問有沒有私人財產(chǎn)的問題的時候,作家說“請等我一下,讓我想一想,啊,記起來了,有的有的,但不算多……”[1]163幽默中見革命者的輕松,坦蕩,自信。
三、囚人寫作傳統(tǒng)的轉(zhuǎn)型
方志敏留下的這些文字,其中被囚禁在獄中完成的最為后人敬仰。歷史上的諸多囚人,經(jīng)受厄運,卻磨練了意志,以詩文言志,形成了一種遭遇厄運的囚人寫作傳統(tǒng)。方志敏的寫作就是這種傳統(tǒng)的延續(xù),當然更有現(xiàn)代轉(zhuǎn)型的內(nèi)容。
誠然,監(jiān)獄是令人膽寒心驚之地。它剝奪人類天生的自由,扼殺自由意志。至于監(jiān)獄官吏的殘忍、無賴之行徑,是不曾經(jīng)歷的人難以想象。所謂“平生不羨王侯貴,到此方知獄吏尊”。對此方志敏在《獄中紀實》也有生動地描述:“可憎的故作傲慢的臉孔,可惡的隨意呼喝和斥罵,有時,還要遭打,把囚人們的人格,任意糟蹋!這種精神上的侮辱,其痛苦并不亞于身體上的摧殘……”[1]176
但是,“不平則鳴”,中國歷史上的仁人志士,以鋼鐵般意志留下了囚人文學,成為一篇篇驚天地泣鬼神的經(jīng)典之作。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曾經(jīng)說過:“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盵3]當然,《報任安書》本身何嘗不也是一篇由厄運而催生的文學佳作呢?其他如文天祥的《正氣歌》,夏完淳的《別云間》《獄中上母書》《遺夫人書》等,莫不如此。
這種以詩文言志的囚人寫作傳統(tǒng),在現(xiàn)代中國的革命先烈手中得到延續(xù)。如夏明翰的《就義詩》(砍頭不要緊),惲代英的《獄中詩》,瞿秋白的《多余的話》,等等。就在方志敏的故鄉(xiāng),其犧牲幾年之后的上饒的集中營,也留下了許多被囚禁的革命者的文字,如葉挺作的《囚語》,馮雪峰的《靈山歌》等。
現(xiàn)代革命者繼承囚人寫作傳統(tǒng),卻有著不一樣的時代特色,可以說,囚人寫作在以方志敏為代表的現(xiàn)代革命者處得以轉(zhuǎn)型,融入了新的時代內(nèi)涵。
(一)現(xiàn)代革命內(nèi)容
歷史上的囚人寫作傳統(tǒng),主要目的多或為彰顯自己個人的氣節(jié),或抒寫一朝一代的興亡之感,或表達對尊長、君主、王朝的忠心。這些文字充滿著傳統(tǒng)狹隘的忠孝觀念。如《獄中上母書》等。而現(xiàn)代歷史上革命者的寫作,不再是忠君的承諾,而是為著千萬民眾的幸福勇于犧牲的吶喊。這些文字,產(chǎn)生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中國土壤之上,充滿了現(xiàn)代革命的內(nèi)容。尤其是,他們的寫作寄托了作者打破舊世界、建立新世界的美好愿望,包含作者的為了黨的事業(yè)成功、為了自己的國家前途、為了廣大民眾過上幸福生活而不惜犧牲自己的理想信念。如《可愛的中國》所言:“我為民族熱情所感,用文字來作一次為垂危的中國的呼喊,雖然我的呼喊,聲音十分微弱,有如一只將死之鳥的哀鳴。”[1]139《我們臨死以前的話》則宣告:“你法西斯匪徒們只能砍下我們的頭顱,絕不能絲毫動搖我們的信仰!我們的信仰是鐵一般的堅硬的。”[1]105這些現(xiàn)代革命內(nèi)容,是歷史上傳統(tǒng)囚人寫作不可能擁有的,更是無法比擬的。
(二)反思意識與自我批判精神
傳統(tǒng)儒家思想中有“吾日三省吾身”。充分吸收傳統(tǒng)文化的方志敏,在獄中對自己一生從事革命斗爭工作進行了回顧與反思,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作為最后一份工作,其主要目的就是為黨中央提供一面鏡子。在這些文字中,他勇于解剖自己,主動承認錯誤并自我批評,體現(xiàn)了強烈的反思意識和自我批判精神。這在囚人寫作傳統(tǒng)中也是不曾有過的。
他獄中文稿有7篇大概六七十處談及投身革命以來遇到的錯誤和失敗,尤其是對最后一役的軍事指揮失誤的自我批判,在《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我們臨死以前的話》《在獄致全體同志書》《死》《給黨中央的信》《贛東北蘇維埃創(chuàng)立的歷史》等文中,處處可見:
“當時,不懂得錯誤在哪里,現(xiàn)在想起來,明明白白的,哪些是錯了的,哪些是失敗的根源。”[1]100日夜反思,終有領(lǐng)悟,找到了失敗的根源。這是最為寶貴的?!拔以谧约毫R自己”[1]101,可見,作者自己陷入深深地自責中。黨中央、戰(zhàn)友并沒有指責他,而他自己已經(jīng)在悔恨、自責,毫不留情。
“我們因政治上領(lǐng)導上的錯誤,與軍事指揮上的遲疑……”[1]103此為《我們臨死以前的話》的開篇,足見作者敢于承認錯誤的風范。最后再次承認,“我們因錯誤而失敗”[1]105,他毫不含糊地承認錯誤,有一種擔當?shù)钠橇Α?/p>
“錯誤——一個無可補救的錯誤”[1]142,“這次失敗中負主要責任的囚人祥松(祥松為方志敏在小說中的化名)?!盵1]143明確承認錯誤,自己要負主要責任,因為祥松就是自己在文中的化名。
“這次因為我們政治領(lǐng)導的錯誤和軍事指揮的無能?!盵1]196又是無情地承認自己無能。
至于《在獄致全體同志書》一文,作者反思了7個工作方面的問題,如自己領(lǐng)導下的贛東北蘇區(qū)為什么落后于中央蘇區(qū)和川陜蘇區(qū),“肅反”工作中不少的嚴重錯誤等。
可以說,其反思意識是強烈的,自我批判是嚴肅而毫不留情的,足見唯有現(xiàn)代革命黨人才有如此坦蕩的胸襟,才能留下這感人肺腑的詩篇。
總之,囚人寫作傳統(tǒng)在現(xiàn)代革命者那里獲得了新的歷史內(nèi)涵。他們的寫作,是革命斗士戰(zhàn)勝厄運,走出困境,重新飛揚生命,為人類社會奉獻的偉大而又珍貴的精神財富。他們留下的文字,既是革命歷程的真實記錄,也是革命精神的自我彰顯。方志敏的寫作,就是一個鮮明的例證。
參考文獻:
[1] 方志敏.方志敏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2] 魯迅.魯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3] 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2735.
[責任編輯邱忠善]
Tradition Transformation of the Prisoner’s Writing——on FANG Zhi-min’s writing
WU Cou-chun1,WU Qing-chun2
(1.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hangrao Normal University, Shangrao Jiangxi 334001, China;2.Sanhu Junior High School of Yugan County,Yugan Jiangxi 335100, China)
Abstract:FANG Zhi-min’s writing is really uncommon, precious and miraculous, for he could write while undertaking his busy and fatally dangerous revolutionary struggles. Although he was not a professional writer, there existed in his writing strong and advanced ideological content and tactful skills like that of literary masters, which is regarded as a success. In particular, his writing finished in prison was the continuance of prisoner’s writing tradition, but, just with its content of modern revolution, reflective consciousness and self-criticism spirit, his writing got transformed.
Key words:FANG Zhi-min; prisoner’s writing; transformation
DOI:10. 3969/j. issn. 1004-2237. 2016. 01. 009
中圖分類號:D2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237(2016)01-0043-05
作者簡介:吳湊春(1978-),男,江西余干人,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E-mail:317221707@qq.com
基金項目:江西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15WX12)
收稿日期:2015-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