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yàn)槲覍@土地愛得深沉?!?/p>
詩人艾青的這兩句詩,在今天的網(wǎng)絡(luò)上被很多人當(dāng)作一笑而過的打趣話——但是假如時(shí)光回溯到賽珍珠創(chuàng)作《大地》三部曲那個年代,對生活在舊中國的人們來說,這兩句充滿感情的詩很可能就是他們勞苦一生的真實(shí)寫照。
美國女作家珀?duì)枴ぐ涂耍?892-1973)有一個洋溢著東方風(fēng)情的中文名:賽珍珠。這是因?yàn)樗蛔惆霘q就被身為傳教士的雙親帶到中國,在中國生活了將近40年
至今我們還能在南京大學(xué)見到她居住、工作過的小洋樓。
賽珍珠從小學(xué)習(xí)中文,熟讀中國文學(xué),與各個階層的中國人一起生活。特殊的成長環(huán)境孕育出她對這方水土、人民與文化的熱愛,正是這種熱愛促使她創(chuàng)作了《大地》。這部小說以農(nóng)民王龍的一家為主線,著力描寫20世紀(jì)初的中國農(nóng)村生活和社會現(xiàn)狀,一掃當(dāng)時(shí)西方文壇對中國那種僵化印象和妖魔化描寫的歪風(fēng),深深地打動了好幾代西方人。賽珍珠因此獲得1932年的普利策小說獎,在1938年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女作家??v觀其一生,雖然一直受困于當(dāng)時(shí)中美兩國錯綜復(fù)雜的外交關(guān)系,幾經(jīng)困惑、矛盾、掙扎與彷徨,但賽珍珠還是用筆桿與真心為東西文化交流搭建了一座值得后人銘記的偉大橋梁。
故事一開頭講到王龍?jiān)诖笙仓债?dāng)天醒來,他毅然決定“奢侈”一回,用家里珍貴的儲水好好地洗個澡……
參考譯文
這是他最后一個必須燒火的早晨。自從六年前他母親死后,每天早晨他都要燒火。他燒火,燒開水,把水倒進(jìn)碗里端到他父親的房間;他父親坐在床邊,一邊咳嗽一邊在地上摸索著穿他的鞋子。六年來,每天早晨,這位老人都等著他兒子把開水端來減輕他的晨咳?,F(xiàn)在父親和兒子都可以歇下來了。有個女人就要進(jìn)門了。王龍?jiān)僖膊挥脽o論冬夏都一大早起來燒火了。他可以躺在床上等著,他也會有開水送到面前,而且,如果年成好,開水里還會放些茶葉。每隔幾年總會有個好年成的。
而且,如果那女人累了,還會有她的孩子們?nèi)?,她會為王龍生養(yǎng)很多的孩子。王龍停下來,呆呆地想著孩子們在三間屋里跑進(jìn)跑出的情景。自從他母親死后,三間屋子對他們父子來說總顯得太多,有一半空蕩蕩的。他們不得不一直抵制那些家里人多的親戚——他的叔父有一大群孩子,經(jīng)常勸他們說:
“你瞧,兩個單身漢哪能需要這么多屋子?父子倆不能睡在一起?年輕人身上的熱氣會使咳嗽的老人好受些的?!?/p>
但他父親總是回答說:“我的床給我的孫子留著。等我年紀(jì)大了,他會讓我的老骨頭暖和起來?!?/p>
現(xiàn)在就要有孫子了,而且還會有重孫!他們要在堂屋里靠墻放上床。整個房子里都得放床。就在王龍想著半空的房子里放上床的時(shí)候,灶里的火滅了,鍋里的水也涼了下來。老人模糊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沒扣上的衣服就這樣披在身上。他又是咳嗽,又是吐痰,氣喘吁吁地說:
“怎么還不把開水拿來給我潤潤肺呢?”
王龍望望他,回過神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柴草濕了,”他從灶后嘀咕著說?!俺睔馓蟆?/p>
老人不斷地咳嗽,一直等到水開了才停下來。王龍把一些開水舀到碗里,然后他想了一會兒,打開放在灶臺邊上一個發(fā)亮的小罐子,從里面拿出十來片蜷曲的干葉子,撒在開水上面。老人貪婪地睜大眼睛,但立刻便抱怨起來。
“你為什么這樣浪費(fèi)呢?喝茶葉好比吃銀子呀。”
“今天是娶親的日子,”王龍笑了笑答道。“喝吧,喝了會舒服一些?!?/p>
老人用干癟結(jié)節(jié)的手指抓著碗,咕咕噥噥有些抱怨。他看著蜷曲的茶葉在水面上展開,舍不得喝下這貴重的東西。
“水要涼了,”王龍說。
“對——對——”老人慌忙說,然后大口大口地喝起熱茶。他變得跟動物一樣高興,就像一個抓住吃食不放的小孩子,但他并沒有忘乎所以。他看見王龍正毫不顧惜地把水從鍋里舀到一個深深的木澡盆里,便抬起頭來盯著他的兒子。
“這么多水足可以把谷子澆熟,”他突然說。
王龍繼續(xù)舀水,直到舀完都沒有回答。
“喂,說你呢!”他父親大聲吼道。
“過了年我還沒有洗過一次身子,”王龍低聲說。他不好意思對他父親說,他想讓女人看到他的身子是干凈的。
(選自漓江出版社版本,有改動)